



多巴胺的机制原本非常精巧:它只对“对愉悦的预测误差的期待”产生反应。不仅仅是“愉悦”或“期待”,也不仅仅是“预测”或“预测误差”,还得是“Vorfreude for Serendipity(对惊喜的期待)”。
人类的探索和进步都和多巴胺有关。向外部延展,若是没有多巴胺那精巧的机制,人类就不会从采集浆果进步到狩猎,不会发展出农业、工业,更不可能有今天的信息产业;人类也不会发现什么新大陆,更不可能探索外太空。向内部深入,没有多巴胺那精巧的机制,人类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不会有,什么冲动、欲望、动机,以及更高级的憧憬、向往、理想、追求等,都无从谈起。
遗憾的是,越精巧的系统越脆弱、越容易出错。多巴胺能系统也很脆弱,也很容易出错,甚至很容易被劫持。
不要以为我们的境遇比小老鼠强多少。大自然也专为我们设计了实验,正如研究人员为小老鼠设计的实验一样。
对人类来说,最古老的“多巴胺能系统劫持实验”就是毒品。不要以为毒品是现代社会的问题,也不要以为是从鸦片战争开始,即近代社会以来才有的问题。毒品的历史可能比人类拥有文字的历史更悠久。
早在新石器时代,人类就在小亚细亚及地中海东部山区发现了野生罂粟。最早的罂粟种植活动发生在美索不达米亚,由苏美尔人进行,他们将该植物称为“欢乐植物”。埃及人在数千年前种植罂粟,由腓尼基人和克里特人建立的罂粟贸易路线延伸到地中海周围的目的地,包括希腊、迦太基和欧洲。除了罂粟,很多菌类(蘑菇)也有致幻作用,一些生物的表皮上也有相当于今天我们所说的毒品的致幻物质。亚马逊雨林的原住民有着在外人看来诡异的喜好,他们会抓一只蛤蟆,然后蹲在那儿舔啊舔——他们是在吸食天然毒品。到了现代,化学知识普及,各种各样的化学物质既容易获得,又便宜,导致毒品在全世界泛滥。
毒品之于人类大脑,就和电极之于小老鼠一样,只不过这个“电极”的刺激更大,能瞬间炸毁整个多巴胺能系统原有的工作机制。又由于多巴胺及其他化学物质仍照常分泌,于是它们之间的化学反应以及相互作用的机制能被重建,但新建的机制与原有的机制完全不同,以致这个人在那一瞬间,就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很多纪录片里的落网毒贩(常常也是瘾君子)被判决时,他们的母亲悲恸欲绝,流着泪说着同样的话:“他原来不是这样的……”那些母亲没有说谎,瘾君子在第一次吸毒之前和之后,的确不是同一个人。多巴胺能系统变了,人也就跟着变了;多巴胺能系统重建了,人也就彻头彻尾变成了另一个人。
简单来说,产生多巴胺、内啡肽、催产素、血清素这一系列化学物质的物理器官,主要是黑质和腹侧被盖区,即前文所说的占脑细胞不到二十万分之一的部分。这些化学物质分泌出来后,主要有两个回路:
●“欲望回路”,即激发兴奋和热情的回路,在“腹侧被盖区”和“伏隔核”之间。
●“控制回路”,即负责逻辑思维的回路,在“前额叶皮层”与“腹侧被盖区”之间。
毒品瞬间“炸毁”的,主要是控制回路。起初,毒品确实把两个回路都“炸毁”了,让一个发展多年的大脑一夜之间回到出生时的状态。由于毒品的刺激是那样巨大,于是欲望回路被迅速重建——这个回路距离更短,对大脑来说,重建起来更简单,也更快。还是由于毒品的刺激是那样巨大,大脑完全不可能重建控制回路。又由于大脑具备很强的可塑性,于是它又快又简单地完成了“自以为重建好了,但实则残缺的工作”。于是,多巴胺能系统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你可以想象一架双轮马车突然没了车夫,还只剩下一个轮子。
多巴胺能系统被毒品如此简单迅速地劫持后,人的价值观就完全不一样了。所谓价值观,没那么复杂,就是“什么更重要”。对瘾君子来说,没有什么比毒品更重要,工作、家庭、友情、金钱,都得往后排。更微妙的是,多巴胺能系统再也不可能像原先那么精巧,它不再只对“对愉悦的预测误差的期待”产生反应,它与毒品之间构建起了几乎是唯一的紧密联系,它只想要更多毒品。随后,大脑开始相信一切情绪的解决方案都是毒品,高兴、沮丧、紧张、放松、恼火、疲惫、亢奋、无奈……都只能靠毒品解决。
不论种类,毒品对多巴胺能系统都具有同样的毁灭性。从多巴胺能系统的角度望过去,戒毒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手段,能把被毒品摧毁的多巴胺能系统恢复到原初的状态,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大可能有——除非我们能像对电脑那样,时刻备份大脑状态,然后随时“一键复原”。
毒品绝对不能碰 。这是所有父母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做好的家庭教育。父母要了解个中原理,也要想办法讲明白原理,并且要反复向孩子灌输,重复多少次都不过分。吸食过毒品的人都要远离,因为压根儿就没有“戒毒成功”这一说。不仅是吸毒者,嗜赌者和酗酒者也是一样,通通都要远离。没有例外,没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