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大洼山走出去的狗剩和巧儿,通过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开创了一番新天地。
狗剩不光在大洼山家喻户晓,即便是在丰禾镇、安西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从一个木匠背着工具箱走家串户地做木工开始,再到后来做木材生意,承揽大小工程,一路走来,现在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在城市里盖起了高楼大厦,他公司底下养活着几百号工人。
虽然狗剩现在是个名人,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这么多年遭过的苦难,正是这些苦难,历练出了他的成就,他是在与生活的艰辛、命运的磨难的搏击中成长起来的。
闲下来的时候,狗剩就带着巧儿和孩子来到他们的乡下小院。
虽然这样的小院,在当下已经算不上讲究和阔气,但是在狗剩和巧儿的世界里,这里远比在城里新置的楼房好得多。在狗剩和巧儿的心中,这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他们的根在这里驻扎,他们美好的愿望在这里萌芽,他俩生活的窗口在这里打开,来到这里,他们才是真正的回家。
这次来到大洼山,狗剩还有更大的喜讯,他想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送到大洼山乡亲们的耳朵里。
狗剩和巧儿带到大洼山的好消息就是大洼山要盖新农村、通自来水了,这是前两天在安西城召开的会议,工程立即开始,年底的时候,户户都要住上新房,户户都要通上自来水。
这件事情,对大洼山的乡亲来说,真可算是一件大好事。
大洼山是一个干旱缺水、靠天吃饭的地方,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劳作的人们,虽然通过自己的勤劳解决了吃饭的大问题,但是要修盖新式的宽敞的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地里的收入是有限的,吃饭是头等大事,住房比起吃饭来,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半老八十的庄稼人,苦力出不动了,有许多人也就和贫苦生活妥协了。
从大洼山的山梁望下去,大洼山和以前相比,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那些变化都是零零星星的。即使各家新修一些房屋,那也是东一偏房,西一厢房地翻修,要把庄院里的房子像狗剩家一样全部都修了,真的还没几户人家。
所以,大洼山的房子大多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老样子,甚至有的人家还住着只有一个小小窗户的箍窑。
大洼山这样的地方,在书本上曾被定义为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这与缺水也是分不开的。这里十年九旱,庄稼缺水长不好,人和牲口缺水,活得苦,没有一条河流流过,有的只是远在几里之外的高山沟壑里的一眼泉水,咕嘟咕嘟地往外泛着细小的水泡,即使有这小小的泉水,也并不甘甜,其中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吃的时间久了,不知道里边含了什么怪物,人们的牙齿就会变成黄色,即便这样的泉水,也不知道啥时候就会突然干涸,人们又得去往别处探索。
到了后来,政府虽然花了资金修建了积雨节灌的水窖,但是如果遇上大旱的天气,水窖也是底儿朝天,老天爷不下雨,能有什么办法呢?
吃水问题一直是大洼山的头等大事。
狗剩把修建新农村和户户通水的消息带到了大洼山,大洼山的乡亲一片叫好。
没过几天,狗剩的工程队就进驻了大洼山。
经过大家的商议,新农村的地址就选在了大洼山的山梁上,这里宽敞、明亮、交通便利。
新农村配套的设施一应俱全,养殖的圈舍、文化广场、村卫生室、宽阔的水泥道路、照明的太阳能路灯,应有尽有。
给水的管网,把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洮河水,也引到了大洼山家家户户的水缸里、锅碗里,人们再也不用到几公里之外的油房湾的泉上去挑水了。
立冬的时候,所有的工程都结束了。按照统一安排,在春节之前,家家户户都要搬迁到新农村住下来,过上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喜悦春节。
大洼山的人家不多,几十来户人,如果他们分散居住在大洼山,那就是一个不小的村落,各家有各家的地盘,各家有各家的门路,各家有各家的庄院,现在把他们集中到一起,大洼山就没有先前那么宽厚了,显得轻巧了不少。
自大洼山修盖新农村以来,不管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的,还是偶尔出门务工的,或者已在外安家的,除了张天仁,其他人都回到了大洼山。
这几年,大洼山有了一些像勾娃一样在外安了家的人家,但是他们的户都还保留在了大洼山,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把户从大洼山迁走,只要户还在大洼山,他们觉得自己就是属于大洼山的人,不管是什么时候来到大洼山,都还是大洼山的一员。
于是,大洼山的每一户人家,便都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新农村院落。
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过家的张天仁也没有因为他的远走,而被大洼山遗忘。
当初修建新农村,对于要不要给张天仁修盖房子这一问题,大洼山的乡亲们又在大场上召开了一次会议。
临了,大家统一的意见是,要给这些年出走的张天仁修盖一座和大家一模一样的新农村庄院,不管张天仁回来不回来,都要盖,不仅要盖,还要盖好。盖房的花销大家出,盖房的劳力大家出。
大家说,张天仁是大洼山的人,今天他没在,是因为他犯了错误来不了,所以我们都要给他盖。张天仁光棍一个,大洼山的乡亲不给他盖,谁来给他盖房?
那天,大场院的天气亮堂得很,大家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句句掷地有声,好像平日里的碌碡碾过空旷的大场一般。
年关近了,大洼山的新农村呈现出崭新的面貌。
大洼山的这条山梁,从以前的坑坑洼洼、土雾弥漫,到现在的树木参天、青砖碧瓦,就好像翻过了一页书纸一样。为了翻过这一页,大洼山的乡亲可是期盼了多少个日夜、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啊。今天,终于把它变成了梦里的样子。大洼山的乡亲们提议,今年不管有多重要的事情,大家也要在这个新农村里过完春节,大家一定要聚一聚。这些年来,大洼山的乡亲因为许多缘故,即便在过年的时候,也聚不到一起,今年不聚,以后恐怕都难得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除夕又一次如期地来到了大洼山。
春联贴在了新农村的门楣上,大红灯笼高高地挂在了新农村的二层小楼上。
午饭过后,家家户户的伙房里飘出一缕缕肉菜的香味儿,那是婆婆和媳妇在准备年夜饭。年夜饭不光是以前的长面和排骨了,现在有了许多新式的花样,有许多都是婆婆讲不出名字的。
庄前院后,小孩儿跑来跑去,将点燃的一枚枚鞭炮投掷在半空中、地面上,噼里啪啦的,不一会儿,地面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炮皮纸屑。
夕阳渐渐地要从西山坳落下去了,那一抹淡淡的余辉,将大洼山的山梁勾勒出一道清晰而又明亮的轮廓。
一辆白色的警车,缓缓地从丰禾的山腰爬了上来,从容地拐了几个弯儿,向着大洼山新农村的方向驶了过来。
现在,从这条路上驶过的车辆很多了,人们已经司空见惯,谁都没有在意它的到来,更不会在意它的去处。
鞭炮声依旧此起彼伏,说笑声仍然断断续续。
夜色沉下去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们照例是要随头家张天福到西坡的方神庙去上香的。大家一路谈论着这两年的细碎,不经意间就来到了庙门前。
庙门半掩着,好像有人进去过一样,张天福和大家走在一起,还会有谁先进去呢?
大家很是纳闷。
果然,庙里有一个人,只是他背着身子,看不清楚。
大家停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都把目光落在了张天福的脸上,张天福也是一脸的茫然。
上香的人听出了庙里的动静,点完了手上的香火,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这不是已经离开了大洼山许多年的张天仁吗?
借着庙里昏暗的灯火,大家看到原来他那一头黑黑的长发,变成了白白的短寸。
短暂的静默,大家都没有说话。
“张天仁,你来得倒早,怎么就不等我们一起走。”长根打破了这份静默,走上一步,来到了张天仁跟前,毕竟这份静默太让人难受。
“不早,不早,这不你们都来了吗。”张天仁接住了话题。
“来了,来了!”大家都上前,说着一样的话。
于是,大家都自然地点起了手中的香火。张天仁也融入其中,好像这么多年以来,张天仁就从未离开过大洼山一样。
上完了香火,大家都要回家了,张天仁也知道了大洼山的乡亲都新修了房子,在走到老家箍窑门前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大家都到里头歇一会儿,歇一会再上梁!”张天仁涩涩地说道。
“不歇了,咱们一起上梁!”长根赶紧说。
“我就不上去了,我在这里住!”张天仁看了一眼黑灯瞎火的箍窑。
“赶紧和我们一起走,你是害怕我们到你的新房子里去吗?”
“就是,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天仁家,去他家过年。”
大家都说。
这下,张天仁迷糊了,难道在大洼山的新农村里也有自己的院落?
“老三,你就上梁吧,你的房子大家都帮你修好了。”张天福把话说明了。
张天仁愣在了原地,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长根在他的胳膊上拉了一把,对他说道:“赶紧走,再不走就是明年了。”
“走!”
张天仁紧随着大洼山的乡亲,一起来到了灯火辉煌的新农村。
这个特殊的春节,大洼山的乡亲都来齐了。
张天仁的家里最热闹,各家都把准备的吃喝拿了一份,和他一起过年。
是啊,大洼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团团圆圆地过年了。这些年来,不是这家缺席,就是那家不在,老人都说三十晚上一根折筷子都要回家,但都只是说说而已了。
也许大洼山自有她的安排,一切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