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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西斜的太阳白花花地挂在山坡,照着白花花的场院

大洼山的西坡,庄户稀落,只有三两户人家。

这里居住的就是老头家的儿孙,前头老三张天仁在大门上挂了一把锁,离开庄子已经几个年头了。如今就剩老大张天福和老二张天贵,张天福守着老头家的摊子,张天贵挑了一个向阳的坡洼地,箍了一口窑,打发着日子。

张天贵是个不爱动弹的人,如果能够躺着,他就不会站着;如果能够站着,他就不会前后挪一下脚步。自从乡亲帮凑着箍了住人的一口窑以后,他的院落就再也没有增添过一块砖头瓦片,向阳的地方蹲了这口窑,四周便都是院落。鸡在这里刨食,猪在这里拱土,天气暖和的时候,也会把毛驴拉到窑洞的门口,和他们老两口一起晒着太阳。

唯独一只快要瘦死的黑色土狗,戴了一条铁链,拴在门前的老榆树上,由不得自己,只能贼溜溜地趴在地上,等着它那盆稀溜的汤水。

狗窝也是用土块垒起的一口小窑洞,用向日葵的茎干封了顶,顶上糊了一层泥巴,没有扣什么防雨的瓦片。要是到了冬天,便在上面垫上一层黄土,风吹雨淋地自然消磨。到了夏天,刚好就四面透风,凉快起来了。

狗食一顿接不上一顿,狗的肚子饿得难受,吱吱咛咛地嚷叫,到了天黑也等不到一点吃食,于是就发了疯一般,在四处乱刨。狗窝四周的地面上,垒砌狗窝的坚硬土块上,到处都留下了深深的爪痕。

这狗偶尔也会失了理智,去扑咬路过的鸟雀鸡仔,那鸟雀鸡仔根本不把它当作一个活物,微微地挪动一下脚步,就又看着它在那里无可奈何的可笑模样。

不一会儿,那些微小的鸟雀,便又自在地觅起食来,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这一切都被在阳洼处晒太阳的张天贵老两口看在眼里,他们也会噗嗤噗嗤地笑出声来。

天上的太阳白花花的,照在地面上,也是白花花的。

白花花的太阳从西山往下落的时候,张天贵老两口的两个木墩小板凳也就挪动起来,当太阳完全没有影子的时候,老两口就回到了自己的窑洞里。

晒不了太阳,天贵老汉便提了一筐柴火填炕,撅着屁股在后窑烧起炕来。

天贵的女人踮着小脚尖烧起了晚饭,一缕淡淡的青烟,从大洼山的西坡袅袅飘起。

夜色完全席卷了这片土地,一切好像都停止了,空气屏住了呼吸,万物停止了生长。

直到第二天的晌午,才有了一丝生机,太阳又照在了院落里边,天贵老两口揭开了窑洞的门帘。

看门的黑狗钻出了狗窝,伸着脑袋瞅着吃食的盆子,看见天贵拿眼瞅它,眯缝着眼睛摇起了尾巴。

填炕窑里的鸡走出了窑门,径直向着更远的地方去了。

它们没有镣铐牵绊,知道哪里的草籽可以喂饱肚子,等到喂饱自己的肚子,再回到院落奚落黑狗。

天贵老汉的早茶喝上了,虽然垫茶的只是豆面的炕锅馍馍,但天贵老汉的早茶却能够喝到中午。

日头从东面的山坡升起,又从西面的山梁下去。

于是,或圆或缺的月亮,又会挂上半空,照亮这片棱棱角角的土地。

天贵老两口,没日没夜的,就在这里,打发着日子。

送走了老头家,天贵知道自己也步入了老年,无奈,底下没有一个延传香火的后代,往后的日子就是两把老骨头,守着一口破窑打发光阴了。

偶有逢年过节来的亲戚,也是依照惯例地到这里走一走。只是,他们在老大天福的家里用过了餐饭,才会溜达到天贵的窑洞里。

照门的黑狗依旧会叫唤几声,天贵招呼着来人进门歇缓。

天贵的女人便要去烧水下饭,她还没走到灶台跟前,就被亲戚拦了回来,大家说几句客套的话,就都各自回去了。

渐渐地,来走动的亲戚越来越少,后来那些带了小孩的亲戚,如果还要到天贵家里去,大多也把小孩子安放在天福的家里,再例行公事地去天贵家里走上一遭。

即使这样,来人大多也是着急慌忙,不再与天贵多说一些心里的话语,只是看见鸡说鸡的事,看见狗说狗的事,就是不愿意提起关于天贵的人事。

当然,像天贵这样的人,没有后代的赡养,是要得到政府的帮扶的。

在大洼山,像这样的人,只有天贵一家。

于是,领取了帮扶款项的天贵,在许多人的意识里,他就可以维持生存了,不就是两个老人吗,能吃多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花销呢?

天贵和人拉话,也少不了一句:“够了,够够的了!”

这样,听了这话的人也就跟着松了一口气。

时日一长,天贵老汉也不爱下地了。

虽然庄前院后的平整土地还是能够打碾出养活人的粮食出来,但是天贵老汉就是不爱出那份苦力了。尤其是这几年以来,出门的人多了起来,撂荒的土地也就多了起来,原先那些争来抢去的土地,突然就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想起当年他们弟兄三人另家分地,因为一点沟坡陡洼的荒地,闹得很不欢喜,如今再想起这些事来,真是觉得没有一点意义。

人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老三天仁临走前,把土地丢给了他,说是天贵过得不如大哥天福,趁着这两年还有点力气,多种点粮食,多存点口粮,将来肚子也少遭点罪。

老三一走就没有了音信,自己过得也没有奔头,他想把天仁的土地让给大哥天福去种,没想天福一口回绝了。这两年来,连带自己的土地都闲置了,且都长了杂草。

不再下地的天贵,就连下炕晒太阳,也渐渐地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了。

秋后,天气渐渐地凉爽起来,早晚甚至都能够感受到一丝丝寒意了。

那些长在庄前院后的杂草,原先嫩嫩的草芽,都变得蔫头耷脑起来,一层薄薄的浓霜挂在了芽尖上。

再往后,杨树、柳树、榆树的叶子就随了西北风,嗖嗖地往下落,落在场沿上、瓦片上、箍窑的门槛上,一片一片地,不住地往下落。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立在高远的天空。

要在往日,天贵的老婆是一定要拿着一把笤帚,把这些散落在各处的柴草打扫在一处烧炕的,一个冬天,天贵就靠一眼热炕,炕烧得热热的,再冷的天,拉一床被子,被窝都是暖和的。

今年的秋,也和往常一样。但是天贵和女人就是不爱下地活动了,看着草儿泛黄,看着树叶落光,看着地上落下一层薄霜,他们就这么看着。

往日里那暖烘烘的被窝,也没有了以前的温度。炕眼的门上,悠悠地冒出一丝青烟,若有若无。

立冬前后,气候突变,寒意更浓了,一天里暖和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有在中午的时候,才会有一丝丝的暖意。

过了正午,天福吃过午饭,在场沿上转悠,看着天贵的院子冷冷清清,前头还听到看门的黑狗在那里叫唤两声,但是后来就没有了声音。

他想着,往常也是这样子,可能天贵两口子还没有起来,于是也没有多想,转悠了一会儿,还是回到屋里,上了自家的炕头。

但是在炕上,天福还是觉得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总觉得天贵的那个院子,给人一种和往常不一样的感觉,让他局促不安。

天福还是决定要走进那个院落,去一看究竟。

冷风吹着地上的枯叶,飒飒地响着。

天福老汉也是好久没有再走进这个院落了,既有着熟悉的回忆,也有一些陌生的感觉。

箍窑的门帘有一些风化,缝补得重重叠叠的帘子上有几缕布条剥落开来,在风中抖动着。

天福老汉立在院子里边,听不到一丝活物的声响,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看门的黑狗溜出了狗窝,眯缝着眼睛瞪了一眼天福老汉,便又不声不响地钻进了窝里。

天福老汉挪了一下脚步,轻轻地叫了一声:“天贵”?

虽然是轻轻地一声呼唤,但是在静谧的场院里,却显得那样的洪亮和刺耳,场院里的回声久久不绝。

声音渐渐消失了,场院里依旧是出奇地静谧。

西斜的太阳白花花地挂在山坡上,照着白花花的场院,刺痛了人的眼睛。

天福老汉挪快了步子,揭起破旧的帘子。

门是半掩的,门后立着一根垫门的棍子,轻轻地一推,门就开了,棍子顺势就跌落在箍窑的中央。

一缕光线从窑顶的窗口射进来,洒在炕沿边上。

天贵的女人斜躺在炕脚,天贵好像要挣扎着爬起来,一只胳膊支撑者身体,一只胳膊耷拉在炕沿上。

天福老汉怔住了。

过了良久,天福老汉过去摸了一把。

人,已经是冰凉冰凉的。

天福老汉拉过炕头的被子,盖住了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了的天贵两口子。

院落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西坡的、大洼山的,陆陆续续地都聚集在了天贵的院落。

在天贵的院落里,搭起了临时的锅灶帐篷,提水的提水、烧火的烧火。

碎娃设起了灵堂,三虎从集市上连夜买来了绸绸缎缎,不到天明就已经给天贵两口子穿好了衣服。

大家说,天贵老两口一辈子命苦,没穿过几件好衣裳,走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风风光光地走。

稍后,巧儿和狗剩来了,给他们拉着两抬厚重的柏木棺材。

秋雨刷刷地下着,黑色的云彩笼罩了大洼山的角角落落。

泥泞的黄土地上,一排长长的队伍从天贵的庄院出发了。大洼山的年轻后生,轮流换班地抬着天贵两口子,趁着夜色行进在漆黑的山路上。

天空微微露出了一丝光亮,原本天贵老汉耕种歇息的那块田地,隆起了两个圆圆的土堆,背靠着静默无语的大洼山,前头,是一溜溜平展的梯田。

风,无语,

雨,也无语!

一如大洼山久久的静默。 GIAJvMip2C8YTvsFMX5rbduarbJn7SRIcbjTl7lxSB/o7zoWeCmxuJY6Kj47ZC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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