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年年底,曾家院子里欢声笑语,张灯结彩,曾国藩迎娶了小自己五岁的师妹。
小师妹是恩师欧阳凝祉的长女欧阳秉钰。不过世间盛传,原本与曾国藩订婚的并非欧阳秉钰,而是由欧阳凝祉亲自牵线搭桥,向一王姓大户提的亲,王家先前因曾国藩的才华同意了这门亲事,谁知后来,曾国藩几次科举都不及第,便一拖再拖,悔了婚。欧阳凝祉想着这亲事是自己做的媒,便将长女许配给他。不管其间有何曲折,细节究竟如何,幸运的是,曾国藩最终娶了早就心意所属的小师妹。
他一身喜服,容光焕发,喜滋滋地与师妹拜堂成亲,牵着大红的丝绸被众人兴高采烈地送入洞房。随着喧闹声渐渐低落,曾国藩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尤其是闹洞房的人群散去后,他顿然无措。哪怕娶来的是眉眼相视过的心上人,他也隐忍不安,有口难言。
一时间,房间里静下来。
看着不明所以的小师妹,他忍不住抬手,紧握在胸前。曾国藩愁得双眉紧皱,惴惴不安地喘着气,红着脸,心焦如焚,毫不亚于科考。踌躇了一会儿,他只得去面对这一关,不安地掀开师妹的红盖头。娇羞的师妹望着他,无声地询问,直待他豁出去地脱掉衣服,“啊!啊……”小师妹惊得捂住了嘴,几乎被他一身的牛皮癣吓晕过去。
原来,他的心病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牛皮癣,而且牛皮癣这种皮肤病,时不时地就奇痒难忍,时不时地会褪一层皮,宛如蟒蛇蜕皮一般,也正因为这副“蛇皮身子”使他蟒蛇转世的传说流传世间。
毕竟,在洞房花烛夜这么美妙的时辰,他难堪极了。他除了担心会吓坏小师妹,也怕小师妹嫌弃他,无法去行周公之礼。
果然,小师妹被他的“蛇皮身子”吓得叫了一声后,扑在炕头小声地哭了起来。
曾国藩看着师妹哭,内心愧疚不已。他真的不想让师妹难过。可是在此之前,他真的难以启齿。他真的不知如何面对,于是久久嗫嚅着,说了四个字:“苦了你了。”
那些天,愧对师妹的曾国藩,躲在书房大半夜,后半夜才敢蹑手蹑脚地回房间。
师妹也接连好几天把自己闷在屋里,不理人。所有人都明白她心中的委屈,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直到又过去几天后,她才终于对他说:“这是我的命,我也不怪你了,这病也由不得你,你若真想补偿我,就给我挣个诰命来。”
诰命,是皇帝封赏男子时对其夫人的封号,是那个年代女性所拥有的最高荣誉之一。大多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才能被皇帝封为“诰命夫人”的,因此这对当时的曾国藩来说,谈何容易!纵使他对未来满怀憧憬,都不曾也不敢去想当那么大的官,师妹却轻轻地说出来。这一刻的他虽说还只是个秀才,离大官还遥遥无期,还是在沉默了片刻后,有力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
此一刻,他们四目相对。
而他的郑重其事,在小师妹的眸中自有一种男子的气宇轩昂,认定他绝非池中物,心中已然欢喜。
哪怕这个“诰命”是当时十八岁的小师妹随便说的。她或许自己都不曾当真,只不过是对师兄隐瞒她的埋怨,却不承想,他将她的话,真的放在心上,时时刻刻来鞭策自己。
在师妹三十岁那年,他真的给她挣了个“诰命夫人”。当然,她配得起。
自始至终,她伴随着他走完了在这世间的坎坷一生。纵使她容貌寻常,却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任劳任怨地孝敬公婆,抚育子女,事必躬亲地勤俭持家。
自始至终,他们都感情和睦,夫唱妇随。在当时的封建社会,男人们大多是妻妾成群,何况是为大清朝立下汗马功劳的曾国藩,作为朝中第一名臣,封一等毅勇侯,有几个妾都不为过。但是,终其一生,曾国藩只有师妹一妻。后来在攻打太平军中,纳了个小妾照顾他的起居,也是顾念他的身体。仅仅十九个月,这位小妾病逝,此后再无其他女人。
曾国藩曾说:“以爱妻子之心事亲,则无往而不孝。”足见其对妻子的爱护之心。
爱屋及乌,曾国藩和岳父,自是翁婿情深。他在封官拜将之后,除了为岳父谋得衡阳莲湖书院山长一职,还在江东岸为岳父购了住宅(今欧阳故宅)。在咸丰年间,在衡阳操练湘军时,他就经常住在岳父家,和岳父及妻舅们谈经论道。岳父死后,曾国藩悲恸不已,题写挽联“梁岸尚齐晖,庆洽孙曾,世泽长垂湘水;莲湖曾侍坐,宦游南北,遥天痛说岳云”,来沉痛悼念他这位亦师亦父亦友的岳父大人。
他们夫妇的情感归属是如此的心意相通、情深义重,于世间的夫妇来说,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