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阑珊,曾国藩紧紧地抿着嘴,低下头,沉下心,开始直面自己的笨拙。
恰如他自己所说:“资质之陋,众所指视。”经过这次的“悬牌批责”,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受质本薄……志亢而力,不副识远而行不逮”。他不仅体质差,天赋也差,和他的出身一样没有办法改变,他的父亲考了大半生才中秀才,叔父至今也是最低级的童生,连秀才也没中,至于弟弟们,虽然也是早早地开始了学业,看上去也都是平庸之辈。那么,自己的六次科考未第,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很无奈,但这是事实。
人要面对现实,但是,难道就无法超越现实吗?
曾国藩不甘心,他默默思考着怎样才能越过能力不达的沟壑。此刻,他坚毅的下巴紧绷着,小小的眼睛迸发出倔强的光芒,挫而弥坚。挫折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显示出和祖父一样的倔强。他决心要破釜沉舟,再一次发力,挣回来颜面。
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直面了人生的最大博弈,就是与自己的对决。无论天赋多么“低配”,他都必须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持续努力地坚其志,苦其心,勤其力,抵达远大的目标。
彼时,曾国藩的用力,已不能像往日般用蛮力去死记硬背,重复地走老路了。老路行不通,要从老路中开辟出一条新的路径来改变现状。
曾国藩用右手拄着下巴,伏在案上,沉思默想着主考官所说的文理不通,怎么就能通了呢?他反复拿自己的考卷和那些模范试卷做对比,寻找着不同,寻找落差在哪里。
这样经过逐股的反复对比,曾国藩终于总结出自己写的东西过于拘谨,过于着眼于局部,缺乏大局的贯通和整体气势。
问题找出来后,曾国藩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边琢磨别人的优秀文章边思索自己的文章。通过苦苦反思,他对症下药,下功夫把道理讲通讲透。之后,他照着这样的思路,一日又一日地练习文笔和章法,练习思路,很快,气势快速地提升起来,格局也越来越开阔。
某日,写完后,曾国藩读了一遍,缓缓地呼出口气,感觉以往多年的懵懂,刹那间都通透了,终于悟到了怎么写文章,才能把自己的真见解、真感觉表达出来,禁不住又读了一遍。他相信这就是作文的门径,只要这样坚持下去,就能打通文理相通的境界。欣慰之际,他还把“子城”改为“涤生”来勉励自己——洗涤过去,重新开始,不断进步,不断地学有所得。
经过一年的潜心苦学后,曾国藩迎来了又一年的科考。
这一年是道光十三年(1833),曾国藩已经二十二岁,第七次踏上了科考之路。
全家人又一次送他出门。这一天的凌晨,春风拂面,分外温柔,提着考篮的曾国藩,脚步也比以往更加坚定和自信。他离开高嵋山下那个农家院落,频频回头,跟站在院门口的祖父挥手告别。
祖父久久地伫立在大门口,目送着他离去。
他从白杨坪,徒步走了一百多里来到湘乡县城,再从湘乡县城跋涉二百多里到达长沙府。不过,今年的春天如此青绿,他望着眼前的盎然美景,好似踏春前行。
院试当天,曾国藩早早就起了床,来到考场。眼前还是往年的情景,灯烛辉煌的贡院中,学台大人端坐正中,亲自点名。点到曾国藩时,学台大人特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排列两旁的各县知县、教谕等也都看着他。他面容镇定自若,对这一次的入场充满信心。
这一次拿到考题后,曾国藩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急于作答,而是在脑中构思,直到半个时辰已过,才低头下笔,一股一股地展开,使得整体脉络清晰分明,最后再在文笔上打磨一番。
几场下来,曾国藩感觉发挥得比以往都要好。
所以到了放榜这天,他迫不及待地早起,迫不及待地跑去看。他从头看到尾,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位于倒数第二名,但是毕竟考中了。
他终于考上了秀才!
考上秀才之后,就可以成为官场的替补人员,可以见到官员不用下跪,可以受到一定的尊重,享有仕子的权利。
消息传到家里后,众人立时兴高采烈。人人奔走相告,尤其是盼望了多年的祖父,更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不惜破费,办了二十多桌酒席,话里话外地笑谈:“这才是一个开始,以后会更好。”
是呀,以后会越来越好,毕竟曾国藩中秀才和父亲完全不同。秀才于父亲来说是一个收尾,而于曾国藩来说却是一个开始。
从此之后,他正式开始了科场上的奋斗,持续发挥自己锲而不舍的精神,一点一点地琢磨,一点一滴地苦学反省,又一日一日地自律,在无数个日子里,天长日久地勤奋、刻苦、积累,直至后来竭尽人谋,终于厚积薄发,好似脱胎换骨般打开混沌,变得智慧通达,成为一位德才兼备、让世人钦佩的“千古第一完人”,成就了一生的伟业。这完全得益于被学台“悬牌批责”后曾国藩对自己的审视,对自己的清醒认识。
认识自己,提升自己,曾国藩正是通过与自己的决斗、历练,通过持续的努力,逐渐拉开与他人的距离,走至人生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