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会议室设置的大型液晶显示屏上,显示出信件全文。
藤堂康幸事务所启:
我是杀害藤堂夫妻的凶手。
动机简单明了。对欺世盗名、不断进行不可饶恕行为的两人进行制裁。也可以将制裁换成替天行道。
但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并非只是发表犯罪声明。
我手头有藤堂夫妻非人道行为的证据。
我希望你们买下这份证据,期望的金额是三亿元
。
不接受讨价还价。如果能将藤堂夫妻的种种残忍行径就此掩埋,这个金额绝非狮子大开口。
关于这笔款项的交接方法,将会另行指示。
如果有交易的意向,就在贵事务所官方网站的通知栏发布以下文章:
“衷心感谢来自全国各地的献花,我们也准备了谢礼送上。请多关照。藤堂康幸事务所。”
答复期限为十月底。如果届时未得到答复,则视为交易不成立,将在适当时间在网上公布前述证据。如果确认警察介入,也同样处理。
为了证明这封信并非恶作剧,附上藤堂康幸被杀现场的平面图。另一个现场浴室就从略了。
期待诸位明智的决断。
——制裁人
樱川站起身,在液晶屏旁边站定。
“信是今天早上送到议员事务所的。”他环顾着部下,用粗犷的声音说道,“因为不是寄给藤堂个人,而是寄给事务所,女事务员不假思索地拆开了。看过信后,事务员很吃惊,立刻联系了望月秘书。望月秘书和榎并夫妻商议过后,来找我们求助——调出信封的图片。”
一旁的年轻侦查员操作着键盘,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信封的正反面。那是个普通的茶色信封,正面平淡无奇地印着“藤堂康幸事务所启”,背面没有写寄信人姓名。
“先看看邮戳。”樱川说。
邮票部分被放大了。一看邮票,好几个人发出低呼。邮戳可以辨出是“奈良西”,日期是三天前。
“经过核实,那的确是奈良西邮局的邮戳。不用说,奈良西邮局位于奈良县。我们已经联系奈良县警方,请求协助。视情况可能会派人过去,你们各自做好准备。”
部下们对指挥官的话反应冷淡。确定寄信地点、收集目击证词、确认监控录像——凡此种种都需要当地警方的配合才能进行。仅凭这些工作能否逮捕凶手,却又大有疑问。大家心里肯定都在祈祷,千万不要抽到下下签。
“关于信和信封,鉴识课正在进行指纹等分析。信是打印出来的,所以分析墨粉或许可以确定打印机的机型。从字体也有可能缩小文书处理软件的范围。期待有好的结果。好了,现在来讨论信的内容——把平面图调出来。”
屏幕上显示出手绘的草图,看上去画的是藤堂家的客厅,用简单的线条画出茶几和沙发,以及躺在沙发上的人。画得不算好,但人脖颈上缠着绳索的样子相当逼真。沙发旁画了一个箭头,附有说明“黑色皮沙发”,还有一个箭头指向掉在地板上的棒状物,标记为“点火棒”。
“信里附上的就是这张图,都坦率说说看到这张图的印象吧——筒井,你怎么看?”
这种时候第一个被点到名,也是主任的分内事。筒井慢慢放下交抱的双臂。
“我觉得相当准确,至少不太可能是由局外人全凭想象画出来的。”
“好吧,再听听两三个人的意见。”
樱川点名了资深刑警、骨干刑警和年轻刑警,提出同样的问题。他们的意见和筒井一致,平面图上描绘的信息只有相关人员才会知道。
“五代,你也是这种看法吗?”樱川问。
“基本上我也有同感。”五代回答,“信上还暗示另一具遗体在浴室,这也是还没有报道过的信息。可以断定,这封信不是第三人的恶作剧。不过,如果寄信人是凶手的话,就存在令人不解的地方了。”
“什么地方?”
“现场的状况虽然有诸多手法拙劣之处,但很明显是伪装成强迫自杀。不过,如果打算发表这种犯罪声明,就没必要进行伪装工作了。”
樱川锐利的眼里寒光一闪,继而将视线投向部下们。
“很中肯的意见。有人反对吗?”
会议室里寂然无声,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
“有。”有人举手,是筒井。
“怎么说?”樱川问。
“凶手有可能原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
“如果伪装成功,案子被当成强迫自杀处理,自然上上大吉。这种情况下,凶手不会再有行动。但媒体报道的内容,表明本案很可能是杀人案件,凶手由此判断伪装工作已经失败,决定采取退而求其次的对策。”
“也就是这次的犯罪声明?”
“是的。刚才五代说伪装的手法拙劣,这一点也是可以解释的。凶手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原本就没觉得那种伪装能瞒过警察的眼睛。”
“原来如此。”樱川轻轻点头,再次转向五代,“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认同。对这个解释不满意吗?”
“并不是不满意,只是……”
“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五代呼地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既然知道很可能瞒不过去,就不如不去刻意做拙劣的伪装了,把遗体搬到浴室,用绳子吊起来,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活计。”
“那是你的主观判断吧。”筒井说,“凶手未必和你有相同的价值观,应该说,不同才是正常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
“好吧,这场讨论就到此为止。”樱川举起一只手,“不管怎样,五代也认可寄信人不是与案件无关的第三人。我们现在来研究这封信的内容,信上声称,是对欺世盗名、不断进行不可饶恕行为的两人进行制裁,还说有藤堂夫妻非人道行为的证据。但议员事务所的望月秘书表示,他全然不知这封信所指为何,也没有任何头绪。”
“那种话信不得。”资深刑警说,“作为秘书,他也只能这么表态。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就是这样,即使知道议员的某些违法行径,也要守口如瓶,而且很可能望月自己也有份参与。”
“我也同意秘书不会任何事都如实相告——”樱川再次看向筒井,“人际排查组已经去藤堂康幸事务所调查了好几次,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与此次命案相关的议案。关于这封信上提到的非人道行为,你怎么看?”
“如果问望月秘书等事务所的人对我们隐瞒的可能性是否为零,我只能回答不能确定。”主管人际排查组的筒井语气很谨慎,“但议员事务所的人倘若有所隐瞒,通常都是为了保护议员。在事情是杀人案件、被害人就是都议员及其夫人的情况下,应该不会置破案于不顾,优先隐瞒违法行径。”
“那依你看,这封信上提到的非人道行为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整个事务所牵扯其中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有的话,应该是都议员夫妻的个人行为。也许只有望月秘书知道,但如果他也有份参与,恐怕很难让他吐实。”
“有必要确认望月的行动。要是他跟违法行径有关,或许会有什么动静。马上安排人手监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明白。”筒井答道。
“还有其他人知道,或者可能察觉藤堂夫妻的违法行径吗?”筒井转向五代,“那个叫垣内的后援会会长怎样?”
五代沉吟着。“垣内确实是藤堂都议员的老友,对他政治活动以外的情况也很了解。但此人看起来很崇拜都议员的人格魅力,感觉也不像是在演戏,他知道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听了这话,上司们都面露悻悻之色。正因为他们深知五代看人的眼光很准,才会有这种反应。
另一名刑警举起手。
“事务所方面准备怎样回应这封信?该不会打算支付三亿元吧?”
“你问到关键了。”樱川指着提问的刑警,“问题就在于,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名为藤堂康幸事务所,现在关键人物藤堂都议员已经去世,事务员大多已被解雇,留下的人在做清理善后工作。虽然下达指示的是望月秘书,但他并不是负责人。本来夫人可以代表都议员的意向,但她也被杀害了。那就只剩两人的独生女榎并香织,她虽说是预定的接班人,却还从未涉足政治,向她讨主意,本身就是乱来。总之先由藤堂家的亲戚商量一下,但我不认为他们能拿出明确的主意。正因为不知道信上所说的‘藤堂夫妻非人道行为’是什么,也就无法预测一旦公之于世,会给藤堂家族造成多大的伤害。如果有个豪爽的人愿意出面承担责任就好了,但期待也没用。也就是说,若是坐视不管,谁也给不出答案,就会迎来寄信人规定的期限。那样的话,藤堂家也会很被动,所以最好交给警方来应对。”
“那警方该怎么做?”资深刑警问。
樱川刻意清了清嗓子才开口。
“我和一课课长、管理官
商量过了,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建议事务所答应交易,等凶手指示了款项的交接方法,再采取相应的对策,具体可以想象绑架案中交接赎金的场景。是否实际准备现金,准备的话由谁来出,这些都以后再考虑。另一种方案是不接受交易,看对方的态度如何。信上说如果交易不成立,将在网上公布藤堂夫妻非人道行为的证据,但估计不会立即采取这种行动。我和一课课长他们一致认为,凶手可能会通过释出部分信息等手段,迫使事务所接受交易。届时观察凶手的反应,判明凶手掌握的信息属于哪一类,由此缩小凶手的范围。无论采取哪一种方案,都需要事务所的同意和协助。但我已经说过几次了,对方没有能做主的人,必然由我们掌握主导权。我们就在事务所设立对策本部,派驻几名侦查员。”
“可是寄信人说,一旦确认警方介入,交易就不成立。”一名刑警说。
“没关系,这一点不用在意。事务所会向警方求助,是在凶手预料之中的。”樱川神色从容地断定,“刚才的信封你看到了吧?邮戳是奈良县。如果有谁因此认为凶手在奈良县,那不如马上递辞呈算了,我不会坑你的。合理的判断是,凶手是为了干扰侦查,才特地跑到奈良县寄信。也就是说,他已经预料到警察会介入。关于这个推论,有人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人举手,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樱川满意地点点头。
“对了,信上提到的‘藤堂夫妻非人道行为的证据’,我得到了一个值得一听的消息。”樱川向五代一瞥,“据说藤堂都议员有台常用的平板电脑,但根据鉴识和消防方面的反馈,在火灾现场没有发现这种东西——筒井,你向望月秘书确认过了吗?”
“刚才已经确认过了。藤堂都议员确实有台平板电脑,应该是作为手机的备份使用的。但在工作时没有随身携带过,望月秘书说不常见到。”
“作为手机的备份,说明里面有和手机同样的数据,在火灾现场消失了……”樱川喃喃地说,“可以肯定,凶手已经拿到了这台平板电脑。如此一来,断定他纯属虚张声势就有风险了。姑且不论‘藤堂夫妻非人道行为的证据’是否真的存在,藤堂都议员的个人隐私确实被凶手掌握了,这一点是有必要考虑的。好了,言归正传。关于今后的应对方案,刚才我也说了,有两种。一种是接受凶手的交易,另一种是无视。各位怎么看?认为应当接受交易的举手。”
五代看了看四周,有几个人举起了手。
樱川指着一名年轻刑警。“听听你的意见,为什么?”
年轻刑警一脸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觉得交接款项是逮捕凶手的大好机会。当然,既然凶手预计到警察会介入,本人应该不会出现在交接地点,或许会用某种方法……比如指使接黑活的人出面,但可以期待找到与凶手有关的线索。”
“原来如此。其他人呢?”
樱川又问了其他刑警的意见,与年轻刑警的说法大致相同。
“那么,认为应当无视交易的人呢?”
樱川一问,余下的人举起了手,五代也是其中之一。
“理由是?”樱川问五代。
“为了让凶手焦躁。”五代说,“刚才系长也说了,即使不遵从信上的指示,凶手也不会立即停止交易,既然是为了钱,必然会采取某种行动。换言之,还会有和凶手交涉的机会,没必要着急,倒不如让对方着急,尽量套出更多的信息才是有效的做法。”
“但如果凶手就此再也不发声了呢?”资深刑警在旁发出疑问。
“那是不可能的,凶手应该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才寄出这次的信。虽然信上声称,如果交易不成立,将在网上公布藤堂夫妻非人道行为的证据,但这样做对凶手没有任何好处。既然押了重注,我想不会那么轻易就作罢。”五代盯着樱川的眼睛说。
之后,樱川问了几名刑警的意见,赞同五代的人居多。对于与凶手的交易机会不止一次这种看法,那些主张交接款项是逮捕良机的人也逐渐露出认同的表情。
“好,看来方向已经定下来了,该得出结论了。”樱川大声说道,“首先向上头说明不接受交易的方针,一课课长和管理官应该不会有异议,辖区署长那边我也会去解释,各组依据这一方针,在下次侦查会议召开前厘清侦查的步调。”
系长发话后,部下们以干劲十足的声音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