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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爷娶亲

陋质惊人频遭弃 何必珠玉夸富豪

秃老亮搞对象,搞了半天没搞上,白到公园去一趟。

说书、唱戏、说相声,这是我最爱干的三件事儿。也搭着我实在是废物,别的都不会,就这三样手艺,挺好。很开心祖师爷赏我饭吃,不过有些祖师爷也是,赏给后人的那个饭是馊的。有的时候我们同行就是砸手里了,反正吃什么味儿的都有。我得念祖师爷的恩典,祖师爷对我不薄,干点别的我是真不灵。你要说让我上哪个公司当个董事长,我得愁死!早上起来开会,我看着就恨得慌!我朋友圈里经常有些厉害的人物,早晨八点半坐着开会。办公桌上摆一名牌写上张三,再摆一只白瓷缸子,拍下来发朋友圈。我还老以为他们是摆拍,在家自己设计的。

挺好,一个人有一个活法。可能有人也瞧不起我们这些行当:“那说书、说相声、唱戏有什么出息?”但每个人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我就觉得这个挺好。就比如我当年唱戏——九十年代末唱了几年戏,京剧、评剧、河北梆子,等等——唱完戏之后就觉得人生就好比沧海一粟。昨儿演一个强盗,今儿演一位帝王,明儿又演一个别的人物。戏一开场一落幕,换着戏袍穿梭在不同时代、地域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中,活在不同人的生活里面,就挺好的。

有人说:“你那都是假的。”

我心说:“咳,你那是真的?人一辈子也就是这几十年,高高兴兴、快快乐乐、乐呵乐呵得了,挺好。”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明朝嘉靖年间,故事发生在湖北荆州。嘉靖皇上各位有了解吗?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皇上。他好几十年不见文武群臣,很忙——忙着信道教,在后宫里边念经,祈求长生不老。十个皇上里有八个都是这样的心态。因为什么都是他的,天下也是他的,金银财宝都是他的,所以他就觉着:我得多活。为什么秦始皇当年派徐福出去找长生药?都是如此。倘若换一个主儿,这主儿躺在破庙里边,长一身的疮,眼珠子都掉到外边来了,好几天没吃过热饭了。你让他活一百四十岁,那就是受罪,他死了都叫享福。至于皇上,他当然希望长生不老嘛。

今天咱们不讲嘉靖年间的宫廷斗争,我们讲发生在嘉靖年间,湖北荆州的一个事情。

湖北荆州住着一个有钱的人家。这家人太有钱了,可以说荆州有一半的钱是他们家的。咱们现在管这种人叫首富。这人姓杨,名儿很好听,叫杨大美呀。你听这名儿,大美啊,那就不是一般的美呀。那么他长什么样儿呢?哎呀!着实对不起他这名字。他的个头儿呢,有时候是一米五六,有时候是一米五七。为什么呢?他这俩腿不一般长。长的这条腿伸直了就高点儿,短的那条腿落地了就低点儿。就在一米五六和一米五七之间来回倒腾,稍微差着一块儿,个头不行。

他的脸呢,咱也不知道女娲捏泥人捏到他的时候,心里是怎么设计的。他的这张脸特别像一块白薯。白薯呢,有的地儿叫红薯,有的地儿叫山芋,也叫地瓜。都吃过烤白薯、烤红薯吧?杨大美的脸就像那个东西。还是紫皮的那种红薯,紫皮红薯搁在锅里边蒸,都蒸透了,都蒸出那糖汁儿了。来个人拿手一捞:“烫!”人家就撒手了。啪!这紫皮红薯就掉地上了,红薯原本的形状就摔歪了。这时候又来了一个人,穿着钉子鞋,就踩在上头。这钉子鞋刚过去,又来一只狗,啪啪啪,跟上面踩。杨大美的那张脸就比这个样子寒碜十倍!

一对秃眉毛,俩小眼睛——小圆眼滴溜圆,其中有一只眼睛呢,黑眼珠奇大,几乎看不见眼白。右边的鼻子翅儿往上掀着边,左边的鼻子翅儿还有个豁口。他的上嘴唇很薄,下嘴唇又特别地厚,一嘴牙碎得像芝麻粒——牙根儿是黑的,牙尖儿是尖的。他的胡茬儿在唇周和脸上连着片儿长啊,长得乱七八糟,鼻子也是塌的。再往上瞧,一脑袋头发也是稀不楞登,黄不啦唧的。

此外,这个人身上还常年飘着味儿,不管是胳肢窝、大腿腋子,还是腿底下、脚丫子上,各处有各处的一股味儿。酸不酸、腥不腥、骚不骚、臭不臭,就是这么一个主儿。

而且还有最要命的一点,就是他不爱洗澡。长成这样,身上又臭,他还不爱洗澡。

旁人要是问他:“你怎么不洗澡呢?”

他就这么回:“我有洁癖。”

“洁癖怎么不洗澡呢?”

“我嫌那个水脏。”

就这么一个主儿。但是人家穿得很讲究,从头上到脚下裹的是一身上等的丝绸,是人家正经上苏杭买的。而且绸缎买回来之后,人家又请专门的绣工往上面绣花,设计上讲究的是满绣,用的线是金线——拿纯黄金打的,跟唱戏台上戏子穿的蟒袍、龙袍不一样。那些戏服看上去金灿灿的,但有的是用塑料金,有的是用日本金。

过去真正在穿衣上讲究的人家,用的都是纯黄金。从自家库房里拿出一两黄金来,把它砸成金箔。砸成金箔之后裁成条,一两黄金大概能裁两百多条。在这两百多条金箔里边再裹上好丝线,拿手把它搓捻成用于缝制的金线,这叫手捻金。然后再拿捻出来的真金线,在衣服上绣花。

简直太有钱了!

他随便取出一件衣服,就够一个穷人吃一年饭,比如他有件“褶(xué)子”。

褶子,在戏台上也叫道袍,因为跟老道士穿的袍子是一个样式。它的领口样式是大领口,襟口样式是斜襟,左半片衣襟从脖子口斜拉到右半腰,右半片衣襟交叉盖上去。大体来看,褶子跟大褂的形制差不多,但是有改进,腰间系扣,两袖加宽,衣领子是宽条的。

他的这件褶子,形制大概如此。不过这还没完——这身褶子上还绣满了八仙过海、西游记、四季花草……这叫“百花不落地”。什么意思?意思是布的底色不能显于人前,得拿绣活儿把整张布填满了。从上衣、下裳到鞋面、袜子,整身行头布满了绣花。

他这一身衣裳太值钱了!就是有一样不好——人长得太寒碜。

不过,他再寒碜也得娶媳妇儿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后,他就娶了一个媳妇儿。新媳妇儿的娘家姓孙,在当地也挺有钱,虽说不如他们家,但是也够瞧的了。那会儿讲究门当户对嘛,只有这样的两家人攀亲才合适。对方家里边也是觉着杨家的家底可以,就把闺女抬过来了,跟杨家的这位大爷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那会儿结婚,很少有深闺小姐提前先相看准姑爷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姑娘就觉着:行吧,再次也是个一般人吧?

洞房花烛夜,新媳妇儿蒙着盖头,坐在床边等着丈夫来挑盖头。他打外边进来了,喝了个大醉,又加上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

新媳妇儿坐在床边蒙着盖头,透过盖头下的缝就瞧见了他的两只脚,心说:“怎么还跳着舞进来呢?这是娶媳妇儿太高兴了?”新媳妇儿心里正疑惑着,人就到跟前了,站在盖头前。

“媳妇儿,咱们今儿就是小两口了。哈哈哈……”

新媳妇儿一提鼻子,闻到一股味儿,又酸又馊,心说:“这是什么味儿啊?这个屋里边是有马桶没拿出去么?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但她也不好意思问,毕竟是新媳妇儿嘛。

孙氏夫人坐在那儿,杨大美提起两手:

“我瞧瞧吧!”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他把扇子插在脖子后边,把盖头一掀,压低脑袋,冲新媳妇儿亮了相:

“哞儿!”

新媳妇儿这口心头血呀,一时没想开就吐他脸上了,尖叫道:“哎呀!我的天哪!”

人家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道儿的时候,耳钳子都没打过腮呀。举止那么讲究的一个媳妇儿,直接“嗷唠”一声就蹿了起来,在屋里边蹦开了。

“救命啊!妖孽呀!有妖精啊!”

杨大美在后边就拦她:“别喊!别喊!”一来一回的,两人就在屋里动手打起来了。

丫鬟婆子们都进来帮忙拦着:“哎哟!少奶奶您别闹了,这是咱们家大爷。”

新媳妇儿回头骂道:“你们家大爷!”

杨府上下溜溜地闹了一宿,这洞房也入不成了。怎么呢?人家说了:“要不我就死,要不然你们送我回去。”

“不能,这不像话呀!给您抬回去您家里也不好看哪!洞房花烛后被送回娘家,别人肯定猜:您是被退货了,还是怎么着啊,是吧?”丫鬟婆子就挖空心思地劝,“不管怎么说您到这儿了,您就先住下来,好不好?咱买卖不成仁义在。”

“谁跟你们家做买卖了?”新媳妇儿不吃这套。

丫鬟婆子玩命劝也没用。那就给娘家送信吧,人家娘家爹来了。

老头儿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里挺难受的,嘴巴里一直埋怨自己:“我这个老眼昏花啊,早该治治我这个眼神儿了,没想到杨家是这么一个状态!”

因为老头儿家里有一个侄子,之前一直是这侄子在中间说合这件事。老头儿身体不太好,眼神儿也不太行,加上是自己亲侄子给闺女做媒,觉得应该没问题,就放心地把闺女嫁出去了。哪想到这样!

定亲之前老头儿的侄子是这么跟他说的,说男方相貌平平,就是个一般人。

老头儿心里还掂量了下:杨家这么有钱,是地方首富,一般人就一般人吧。今儿个老头儿一瞧,这可不是一般人哪!

抱着闺女,老头儿哭得都不行了:“儿啊,爸爸对不起你呀!我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啊!”

姑娘正哭着,回头又瞧了他一眼,忍不住跟老头儿发牢骚:“爸爸您看看他,他要是双胞胎也行。咱们往家门口一边摆一个,咱们就当狮子用,咱们镇宅使啊。”

杨大美站在一边,听到父女俩在说自己,殷勤地凑上来:“哎呀!岳父……”

老头儿左右躲闪:“你别说话,你别说话,味儿太大!”

两家坐到一块儿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老头儿说:“我们家在当地也是家趁人值 [1] 的。出阁的闺女当天送回来,我们的颜面上也过不去。但是我闺女又不愿意跟你同床共枕,咱们想一个折中的方法。”

这个新媳妇儿平时信佛,在娘家的时候自己没事儿就念个佛,还参禅打坐。因了这个,新媳妇儿就跟杨大美说:“我认栽了,我也不回家了,就在这儿过日子。你们家也是大户人家,也不在乎添一双碗筷。我跟你就当个名义上的夫妻,但是咱俩这辈子也别住在一起。我呢,随身带着观音像呢,你们收拾出一间房子来给我改成佛堂,我就在这儿带发修行。你要是同意的话,咱们就这样凑合着,好不好?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回家,我就死在你们这儿。”

聊来聊去,再聊不出别的办法了,杨大美就答应了,差人在后院里单独收拾出了一间房子。孙氏夫人自此便住进这间佛堂里,每天踏踏实实地念经,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她觉着自己这命也就这样了——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夫妻俩隔三岔五也见个面。杨大爷会抽时间来后院看看孙氏夫人,但两人见面后,杨大爷说十句话,这大奶奶才点一下头,然后往外轰他:

“行了,洗澡去吧,去吧,味儿太大!”

杨大爷就捋着袖子出来了。

从大奶奶的佛堂里回来后,他自个儿也别扭:“我趁这么些钱,我想娶个媳妇儿都不成。门口那说相声的,还趁八个娘们儿呢。我招谁惹谁了这是?”

不过有钱人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某天,杨大爷跟家里管家交代:“找去,给我找去。只要好看,只要愿意跟我,你就让人家提条件。多少花红彩礼,大爷都不在乎。钱算什么,找去!”

“好嘞!”管家就撒出人去,把城里大小媒婆问了个遍。

有几个媒婆听完之后笼着袖子就乐了:“得了,您别难为我们了。我跟您这么说吧,给猴儿找媳妇儿都好找,给他找实在是不好找啊!”

杨家就继续使银子,一百个媒婆里面总得有几个贪财的,媒婆们都豁出去了,满城替杨大爷物色媳妇儿。

最后还真找着了一家,这个人家的日子过得不太好,确实是缺钱。而且这家的姑娘呢,她哥哥耍钱还欠了一屁股两肋账。账主子一天到晚堵着门骂街。这怎么办呢?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全家坐在一块儿开会。

姑娘说:“我也是没办法,一个是救咱们家,一个是救我哥哥,媒婆不是说杨家缺个媳妇儿吗?干脆我嫁吧。”

她哥哥虽然耍钱,到底还是心疼妹妹,赶紧跳出来拦住:“妹子,别!不行不行!你不上街你不知道,你要是真嫁了他你得恨死我!还不如我耍钱让人打死呢!真的,人家打死我,也比让他吓死你强,我不同意!”

姑娘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有什么不同意的呀?不要紧的,你放心吧。咳,人丑点儿就丑点儿吧。”

“妹子,他不是丑点儿!真的,这个家伙不适合你。说真的,我求求你了……哥哥我不能……不行啊。”她哥哥急眼了,颠三倒四地劝着。

兄妹俩正说着,外边有人“咣咣”砸门,要账的来了,老头儿、老太太也害怕。

“得了!”姑娘叹了口气,答应了这门亲事,“嫁过去吧。”

杨大爷就这么把二房奶奶定下来了。

二房奶奶姓何,何氏夫人。何家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就等轿子来抬人,待嫁的何姑娘闲着就跟自个儿亲妈聊天,懵懵懂懂地问道:“娘啊,您说一个人丑到什么样算丑?”

老太太眯起眼在心里比画着,搭茬儿道:“那脸可能黑一点,没有双眼皮儿。然后没有什么大高个儿,也就那样了呗,是吧?”

姑娘想了想:“咳,行了,不重要,这都不叫事儿。反正我都嫁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了,杨家给他们家过彩礼也是真没少花钱。最后定了一个好日子,八抬大轿把这个二奶奶抬进了府里。家里边悬灯结彩,亲朋好友纷纷来道喜,杨府里整晚都是绣衣朱履,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礼成之后,新人就该入洞房了。洞房里更阑人静,何氏夫人坐在床边盖着盖头,双脸发烫,“噔、噔、噔”,心里边好似在敲西河大鼓。忽然间,何氏夫人屏住呼吸,竖耳一听,听见打外边传来一串脚步的声音:

“噔、噔、噔,噔噔噔噔……”

最后这阵脚步声急促了点,是因为来人紧走了几步。

杨大爷慌里慌张地就到门口了,把折扇一打开,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瞧,自己的新媳妇儿在床边坐着,戴着盖头。红烛高挑,美人两边各站了一个丫鬟。杨大爷站在门口看着俩丫鬟,指指自己,再指指床边的新娘子,那意思是问:我能进吗?

俩丫鬟赶紧捏着鼻子,闭上眼点头如捣蒜。原来早在这位爷站在门口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味儿就弥漫到床边了。

丫鬟们捏着鼻子,掐着细嗓子,冲他招手:“来吧。”

两个丫鬟往外走。杨大爷稍微吃力地跨进了门槛,又摇摇晃晃地挪步到新娘子身前,想上手撩起眼前这块盖头来。他得参观参观这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哪!不过心里要做好准备,为什么呢?上一个一掀盖头,“蹦蹦蹦”地满屋蹦啊。于是他一只手掀盖头,另一只手就摁着新媳妇儿的肩膀,那意思是:“你要是蹦起来,我好摁着你。”

杨大爷弯着腰,把盖头轻轻掀了起来,玩儿似的冲新媳妇儿:

“哞儿!”

何氏夫人盯着他半天不说话。

杨大爷瞧何氏一动不动,自是又欣慰又感动,心里刚说:“这个娘子好,见了我也没闹腾。”

接着他立马惊吓道:“哟!死过去了!”

只因瞧了他一眼,何氏夫人的心血就上来了,僵坐着一动不动。杨大爷一松手,“咣当”躺下了。

杨大爷惊得后退一步,慌乱中抬头四顾,急急喊人:“快来呀,吓死了!”

丫鬟婆子打洞房外头听到动静,呼啦啦地全进来了。

“哎哟!二奶奶!二奶奶!”

有个做事老练的婆子站出来,指挥人把何氏夫人掫起来,捶打前胸摩挲后背。

众人七手八脚地施救了良久,何氏夫人终于回过气来,悠悠转醒,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

“谁救的我?”

婆子恭敬地走上去:“二奶奶,我救的您。”

“啪!”

何氏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骂道:“我用你?你就应该叫我死!刚才我瞧见的是一什么妖精啊?”

“给您道喜,那是咱们家大爷。”婆子丫鬟齐齐伸手往某处一指,“您瞧,他就在那儿呢。”

何氏顺着一瞧,霎时痛哭出声:

“哎哟喂!你们谁行行好,拿个刀攮死我吧!我可不嫁呀!我活不了!我没想到……怎么会这样呢?”

但是,杨大爷很坦然,他早料到会这个样子,于是挖挖鼻子,宽慰何氏道:

“多看看我这张脸吧,你是没看惯,等过两年就行了。过两年我就长开了。”

何氏心里那叫一个气,上下打量着他,说:“过两年不是你长开,那是我想开了。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哎哎哎,得令得令!”杨大爷赔着笑出去了。

屋里边一帮丫鬟婆子,只能硬劝:“二奶奶,您不能这样!俗话说:‘寻一夫,找一主儿。’您得好好地过日子。而且这以后慢慢地上了岁数,人就顺眼了,是不是啊?您哪,忍了吧,大喜的日子。”

何氏恼火地问:“你们少来这套!你们怎么不嫁呢?”

丫鬟们唯唯诺诺地说:“是啊,我们胆儿小。”

何氏把话茬儿抛回去:“我胆儿也不大,是不是?”

第二位夫人也是在新婚之夜整闹了一宿。

杨大爷倒是也想开了,他总结出经验来了——头一天一般来说不会成功。他心里是这么盘算的:“明天我好好儿地劝劝她吧,好好儿地劝劝她吧。”

当晚,他在外边将就睡了一宿。

转过天来,丫鬟婆子给何氏送饭,劝说道:“您得先吃饭,事儿成不成咱们再说。不吃饭哪成啊?”好说歹说,总算劝得二奶奶动了筷子,下人们伺候着她吃完饭。

何氏吃完了饭,他打外边进来了,抿着嘴乐呵呵地向佳人问好:“媳妇儿。”

何氏皱起眉头,把手挡在额前,不拿正眼瞧他:“你别瞎喊!你不要给我起外号。”

“你看你这……你净跟我闹着玩儿。”杨大爷赔着笑坐下来,“那个,我很爱你,我觉得咱两人很般配。”

“你恶心谁呢?”

杨大爷支吾了半天,劝道:“好,你是比我看着好看一点儿,不过我愿意好好疼你。咱们已经拜天地,入了洞房了,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呢,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媳妇儿了。既来之则安之,以后咱们好好地过日子,你看好不好?”

“你别跟我说这个,没用!我不听,你出去!我这刚吃完饭都要吐了,赶紧走!走走走!”

等晚饭的时候,杨大爷又进来了,这回方法不一样了,拧着眉瞪着眼:“我娶了你,你必须跟我过日子!要不然……”

“滚!”

“哎。”

杨大爷说出来就出来了,心说:“这法子也不灵啊”。他那意思呢,是想吓唬吓唬何氏,眼瞅着吓唬也行不通,只能每天用不同的方法来劝。

一眨眼,五六天过去了,这天杨大爷又来了。一进门,他找来一只杌凳往墙角一坐,媳妇儿坐在梳妆台前,两人隔着老远。杨大爷愁眉苦脸地问何氏:

“这也不是长事儿啊,你说这一天到晚的。我花这么些钱请你来,这完事儿不像个两口子,也让人笑话,你说是不是?你说咱们这日子怎么过呀?”

何氏看看他:“怎么过?该怎么过怎么过。反正有一点你放心,我想了,我肯定不回娘家。”

因为她家里使唤人钱了,她没法回娘家。她哥哥欠的账、爹妈的病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杨家花钱摆平的。

她心说:“我是回不去,也不能走。”

杨大爷顿时高兴得站了起来:“哎,好好好,这个太好了!其它的咱们再聊。”

何氏板着脸:“其它的没什么可聊的了。”

杨大爷又讪讪地坐了回去,道:“不是,你看这个……好歹咱也是两口子了,是不是?你承认不承认,你跟我拜天地了?”

“我承认了……”何氏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我倒想问问你,这个你趁这么些钱,你怎么这么难娶媳妇儿呢?”

“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就长得比较有个性,我就长得比较耿直。”

“您没娶过媳妇儿啊?”

“娶过呀,当时跟你说嘛,你是二奶奶嘛,你前边有一大奶奶。”

“哦,大奶奶怎么死的?”

“哎,二奶奶,您这话可不对啊!您怎么能说她死了呢?”

“不是,你长这样不得吓死几个老婆吗?”

“没死,她没死,她身体好着呢!当初她入洞房的时候,在屋里跑了一宿,她比你体格强,真的,她没死。”

“哦,大奶奶人在哪儿?”

杨大爷眼神飘忽起来:“后院,后院有一个佛堂。她拜完天地之后,觉得我是老天爷赏赐给她的,她说这都是菩萨关照,她打那天起就开始信佛了。天天在后院念佛,她单独有一个跨院。”

“哦,这样啊,那什么,我得见见大姐呀,对吧?既然我来到这个家,那么府中上下的人,都得认识认识。”

杨大爷连连称是:“对!一家子人嘛,你是得见,来人哪!”

丫鬟们进来:“大爷。”

“先去跟大奶奶说一声,咱家添人进口了,二奶奶来了。她得拜拜大奶奶。你们给归置归置,一会这儿伺候着过去。”

“哎。”

丫鬟们应下便出了屋子,跑到后院的佛堂跟大奶奶说:“咱家来了二奶奶了。”

“唉,受苦受难的人哪。”大奶奶叹口气,吩咐丫鬟道,“一会儿把二奶奶请过来吧。”

“哎。”

过了二十来分钟,几个丫鬟从前院把二奶奶搀来了后院。

大奶奶透过窗缝一瞧,心里直夸:“嘿!二奶奶挺好看。”

其实大奶奶也挺好看,因为杨大爷不要不好看的啊。

何氏进来了。一进门,丫鬟便为她引见:“这是咱们家大娘。”

“哦,姐姐在上,受小妹大礼参拜。”何氏屈膝行礼,道了个万福。

大奶奶赶紧倾身将她搀起来,温声细语道:“哎呀呀!你可别这样,那个,辛苦你了!”

“怎么呢?”

“你长得这么美,却跟他当了两口子。”

“不不不,还是您受累了!”

“哪里哪里,妹妹,来坐这儿。”大奶奶亲热地招呼她落座,抬眼看了下丫鬟,“沏茶。”

丫鬟给沏了杯茶,何氏款款落座。姐妹俩正聊到兴头上,打外边杨大爷进来了。

他进了屋就找了旁边的一只小凳儿坐着,满意地看着他的这俩媳妇儿,越看越得意:“都是我的,俩都是我的。”他就在心底里美气,表面上也不跟谁显摆。

人家姐妹俩都没搭理他,两人对坐着兀自聊天。

“哎哟!您平日就在佛堂念经?”

“是啊,我在娘家的时候就念经,我妈信佛。每天这样也挺好,清心寡欲了此一生。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聊天。这回你来了就更好了,有时间你多过来吧,咱们姐妹一块儿聊天吧。”

“哎,我家里就一哥哥,其实一直盼着有个姐姐。今天瞧见您了,觉得特别亲,您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姐姐在上,我重施一礼。”何氏站起来又行个礼。

大奶奶出手欲拦:“哎哟!妹妹你快坐,快坐。家无常礼,姐姐这里没那么些规矩。”

何氏抱着大奶奶的双手,嗫嚅半天,开口问道:“那个……姐姐,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哟!你说吧,妹妹。”

“我也想跟您一起念佛。”

大奶奶愣了一下,回头看看,只见杨大爷坐在小凳上,张着嘴呆若木驴。

大奶奶点点头:“好啊,妹妹愿意就好。这个后院很宽敞,好几间闲房,你要愿意就给你收拾出一间来吧。”

“好嘞!姐姐,从今往后我跟您相依为命。咱们姐儿俩就住在后院,谁敢来添乱,我就死给他看!”

“好的好的。”大奶奶点点头,随手指派了两个丫鬟,“来,你们去帮着铺床、收拾东西,准备接二奶奶来后院。”

“哎。”丫鬟们出去干活。

杨大爷站起来了,掩面而去:“你们早休息。”

杨大爷从后院回来,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眼泪都快下来了,心里反复咂摸刚才的事儿:“我这是送货上门,这俩钱花得!俩媳妇儿都归到后院了。怎么这日子就这么难呢?”

管家笼着袖子,站在旁边斜眼看着,心里说:“你那日子就得这么难。”但是该劝还得劝哪,拿着人家钱哪。

“大爷,您别太难过了。有句老话说得好:‘一货找一主,盐碱地出蝲蝲蛄。’”

“你这叫什么话?”杨大爷火冒三丈,回头骂道。

“不是,我没念过书,我想说的是属于您的那个还没到呢。”

“轮也该轮到我了吧?你给我踅摸去吧。我一定要娶媳妇儿。因为大爷我这一表人才,我要……哎!你怎么出去了?”

“是,我知道了。大爷,我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听不了他的废话,出去给他找媳妇儿去了。

反正在本地是不好给杨大爷找媳妇儿了,为什么呢?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知名度太高。谁家一哄孩子睡觉,吓唬一句:“睡不睡?不睡杨大美来了!”孩子就睡了;两人做买卖也是,都拿他起誓:“我这笔账要是亏心,出门碰见杨大美!”

所以媒婆但凡跟本地人家一说:“您闺女嫁杨大美……”女方家里人当时就急了!就跟媒婆打起来了。这下可怎么办呢?哎,这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儿,这时来了一个官儿——打京城出来的王大人。这个王大人哪,在朝里边犯了点儿错。皇上还不错,也没有过分地追究。最后呢,皇上把他的官位给贬了,完事儿还赏给他一百亩良田,说:“念在你为皇家也曾经有功,回家务农吧。”给了这么一个结果,就算一个平稳落地。所以王大人就回了老家荆州。

王大人回来时带着家眷,仨媳妇儿,一个大太太,还有两房小妾。两房小妾,一个姓周,一个姓吴。正房媳妇儿的岁数大一点,两个小妾很年轻,很好看。

回来之后呢,王大人后院里的日子就不安生了。因为他在京城的时候,两房小妾分别在外边居住,他跟大太太住在府里边。外边单独置办了两处别院,周氏和吴氏一人一个地儿。他有时候闲着,就去外面的别院过夜。但是他被贬官回家之后,三个媳妇儿就住在一个院里边,这日子就难了。尤其是他的大媳妇儿脾气大,之前在京城眼不见心不烦还行,回到荆州之后,跟两个外室天天在一个屋里边,低头不见抬头见。

王夫人忍不下去,就跟这老爷说了:“想当年,你落魄的时候,我就跟你在一块儿了。在京城这些年,你又娶了小的,我也没说别的。现在你岁数越来越大了,还被贬了官。咱们这次回来,我就是为了跟你好好地过日子。你还在我跟前弄俩妖精,我早晚得气死!所以说,这俩不能留。”

王老爷还有点怕他的正房夫人,那怎么办呢?不能留就不留吧。不留呢,就得把俩小妾卖了,那个年头是允许卖人的。王老爷就让下人出去找媒婆打听,有没有好人家,老爷让这么问:“就说我们家有两位姨奶奶,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咱也别说买——有愿意娶的没有啊?”这个风就放出去了。但是呢,王老爷后面又跟了一句:“这个人家不能太穷。”不然他心里也不落忍,心说:“我这俩太太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不管说吃也好穿也好,反正够瞧的。要让她们跟那些普通人家,以后吃不上喝不上,我心里受不得。要想娶,得在地方上有点样儿。”

这样一来,提亲的门槛就高了,就不是谁都能来娶他的姨太太了。

到最后,就筛选出两位提亲的。一位是本地的一个郝秀才,小伙子文质彬彬。他原来有个媳妇儿,媳妇儿得病死了,一直也没再续。家里人就劝他,说:“你再找一个吧。”他说:“我找什么样儿的啊?我媳妇儿死了,还留下一个孩子。就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找我这样儿的,就一个人凑合着吧。”可家里人一直说:“你得找,不找不行。”赶巧了,王老爷这事是个茬口,家里人就替他来说这事儿来了。媒婆一说是念书人郝秀才,王老爷还挺高兴:“哎,好!念书的好,挺好挺好。他算一个吧。”

第二位来提亲的,就是这位杨大爷了。管家托媒人来说合,媒人是这么跟王老爷介绍杨家的:“我们地方上的首富。”老爷高兴了:“首富太棒了!有钱哪。这是当地的绅士。”一问岁数,岁数也没多大,老爷更开心了,心想:“对得起我的外室夫人。”单论家财来说,这两人是够格的,但王老爷就是忘了一件事——应该见见这两人。

王老爷草草地同意了,说:“你们赶快来花轿把人抬走。花红彩礼我都不要,你们各自拿出一份钱来,钱到我府上,让我的俩姨太太带着这份钱走,我的心事儿就了了。你们花轿来抬人的时候,我就不出面了,为什么呢?花轿把我的人抬走了,心里难受啊。所以我也不见她们了。你们两家,一个是郝秀才,一个是杨财主,准备得差不多后,就把两个姨太太抬走吧。抬走后好好过日子,别委屈了她们,我今后再不见这两个人了。”这个事儿就说定了。

王老爷跟人商定之后,派人跟俩太太吴氏和周氏也说了这事。下人跟吴氏禀告说:

“有人看上您了。”

吴氏叹了口气:“哎,我就这个命,谁看上我了?”

“有个郝秀才,家里挺有钱的。媳妇儿死了,留一孩子。家里挺好,口碑特别好,您嫁给他得了。”

“哦,那行吧。既然老爷同意了,我们也不说别的。省得在这儿天天地吃这个瞪眼的饭。大奶奶天天看着我们跟仇人似的。”

“那得了。”

下人在这儿说完了,又跑去和周氏说:

“给您道喜,有人瞧上您了,换个人家。”

“哦,谁家呀?”

“哎呀!有一家姓杨的,姓杨的。”

“哦,干吗的呀?”

“本地首富。”

“哦,有钱,有钱挺好。”

“是啊。”

主仆正说着,旁边有一丫鬟没忍住笑出了声——那丫鬟是本地的。周氏很聪明,觉察到不对劲,心说:“不应该呀,这丫鬟乐什么?”赶等没人了,把这丫鬟叫到跟前:

“你跟我说实话,你乐什么呀?”

“您嫁人了我替您高兴。”

“少来这套!你那个乐不是好乐,必有原因。你跟我说实话吧,不说我打你。”

“哎哟!奶奶您别打我!那个,哎呀!我跟您说说实话吧。”小丫鬟就把那个杨大爷的模样,照人们的传言描述了一遍。她其实没见过杨大美,但这个事情架不住传说呀。她这一形容啊,杨大美在原基础上又寒碜了十倍!她说完了,周氏就傻了,心说:“还不如给我扔到荒郊野外喂狼去呢!这不是嫁给妖精了吗?”

周氏别扭了一宿。

赶等转过天来,杨家的花轿上午就到了,前来迎娶周氏。花轿到门口了,就通知周氏准备准备吧。丫鬟们跟老爷一说,老爷说:

“咳,我就不见她了,你们去吧,把人接出来。把细软衣服收拾收拾,扶姨太太上轿走吧。”

“哎。”

丫鬟们推开周氏的房门,她们进屋就傻了——周氏夫人上吊身亡!原来昨晚周氏别扭一宿,想来想去:“这玩意儿能嫁过去吗?我不活着了吧!”

周氏气性大,悬梁自尽,丫鬟们一进门,就看到人在屋顶上挂着了,赶紧跑去跟老爷说:

“老爷,坏了!奶奶上吊了!”

“哎哟!哎呀,愁死!”

老爷一听,赶紧命人把周氏卸下来,一碰额头,人都凉透了。正准备喊人张罗买口棺材,下人说门口还有花轿等着呢。

“哎呀,这可怎么办?”

家里人说:“大人,这不能跟他们家说呀,人家是地方的首富,家大业大,他们家要是听说咱家上吊死人,这可不体面呀。”

“那怎么办呢?”

“您把吴氏奶奶给他吧。”

“哦,行行行。咳!哪个都一样。把她搀出来吧。”

丫鬟们就把吴氏搀出来了:

“奶奶,花轿来了。”

“哦,秀才接我来了?”

“是,可‘秀’了,您来吧。”

丫鬟们把吴氏送上轿子,杨家的迎亲队伍就把她抬走了。至于王老爷怎么买棺材,怎么收殓,怎么埋人,这些便不多言。

这顶花轿刚走,郝秀才花轿就到门前了。郝秀才一进门,管家迎出来了:

“嚯!秀才您来了?”

“来了来了,你看我来得是时候吗?”

“是时候,是时候。”

“把新人请出来吧。”

“请不出来了。”

“怎么请不出来了?”

“埋了。”

“不是我接走吗?”

“您接不走了,凉了。”

“怎么回事儿呢?”

“就是上吊死了。”管家也没跟他说那么细致,反正就这么回事儿。

“哎哟!”郝秀才还挺惆怅,“你看这事闹得!家里这么多人来劝我,终于想娶个媳妇儿了。结果遇上这么个事。算了吧,拉倒了吧。那跟大人说一声吧,我回去了。”带着空轿子又回去了。

吴氏夫人坐着这个轿子,来到了杨家。新娘子进门,也没有别的事可干,就戴着盖头坐在洞房里头,等新郎来掀盖头。

杨大爷打外边又进来了:“哎呀!你瞧这玩意儿,饭好啊不怕晚。太棒了!今天又娶媳妇儿了,我这是有了三房夫人。那俩呀,菩萨替我看着呢。这个呀,我自个儿看着。谁也不给,谁也不给。”

不过走到跟前儿,他迟疑起来,没敢直接掀盖头。

“来人哪!”

俩丫鬟迎上来:“大爷。”

“掀盖头,大爷要看一看。”

“嗯,是。”俩丫鬟回头问道,“大爷,真掀吗?”

“废话!不掀还等什么时候?”杨大爷斜睨了丫鬟一眼,清清嗓子,“那个,媳妇儿啊,那个我来了,咱们得见见面了。”

俩丫鬟“啪”地一撩这盖头,把这盖头往床上一放,一边一个扶着胳膊。又怕她蹿起来,又怕她躺过去,得把这人按住了。

吴氏一直很害羞。为什么呢?唉,她心里边的滋味跟寻常的新娘不一样。

一来,当了多年外室再嫁,她心中百感交集,心说:“这叫什么事儿,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这家对我好。”

二来,她在来的路上也很感慨,她周氏姐姐上吊死了,暗自伤逝:“唉,想不到的事情,人这一辈子真是的。”

自打被抬进府里,她就觉着这屋子不赖,说明这郝秀才家里边日子过得好,心里也挺满足了:“这也行啊,我也省得受罪。你像我这样的人,有人要我就行了,知足吧。”

她这么想着,可是打刚才新郎官一进来,就闻着味儿有点不对。她还纳闷:“什么味儿啊?”但也不好意思多问哪,她才刚嫁进来。

吴氏一直坐在床边,这会儿工夫说要掀盖头,自是很害羞。掀起盖头之后,俩丫鬟还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吴氏自个儿心里还说:“他们家规矩真大,还扶着我。”

她就红着脸,慢慢地抬头撩眼皮,要看看自己的丈夫。只瞥了一眼,吴氏便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看看俩丫鬟,俩丫鬟别过脸不言语。怎么呢?丫鬟也没什么可说的,那意思是:“你自个儿看看吧。”

吴氏盯着杨大爷,一推这俩丫鬟,站起来了。

屋里这几个人,连杨大爷都挑大拇哥,心里佩服:“英雄!很淡定啊,很淡定啊,这都没事儿。”

杨大爷就看着她往前走来,赶奔到自己面前。

吴氏仔细观瞧了他一番,接着眼圈就红了:“周氏姐姐是你冤魂不散吗?”她以为那鬼来了呢。

“啊?”杨大爷一听,动了动身子,“什么呀这是?我是你的丈夫啊!”

“哎哟!”

好家伙,嗷唠一嗓子呀!吴氏满屋子跑开了。俩丫鬟一瞧,挽起袖子开始拦人:

“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得靠我们抓人。”

这几人在屋里边围着桌子、围着榻,好家伙,这通跑啊!跑到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吴氏瘫坐在身旁一把椅子上。

“哎呀嗬!这结婚是个力气活啊!”杨大爷当然是跑不了几步,他的腿脚有问题,一看媳妇儿不跑了,“那个歇会儿啊,你这个状态我多少瞧出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

杨大爷一边说,一边比着自己的脸。吴氏愣愣地望着他,点头如捣蒜。

“谢谢啊,但是我倒也不吃惊,因为你也不是头一个了。你是咱家第三位,你前面有俩姐姐。”

“人呢?”

“在后院佛堂呢。后院还有闲房,你要不要打扫出一间来?我现在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方法。”

吴氏一头雾水:“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走,咱去吧。行了,甭问了,到那儿你就明白了。”

丫鬟们也不敢乐,搀着吴氏奔后院。到后院一瞧,人家姐儿俩正聊天呢,说得可开心了。

杨大爷先进来了:“二位太太,给您二位道喜!”

“什么事儿啊?”

“咱家添人进口了,我又娶一个来。”

“哟!又来一个,吓着人家了吗?”

“没没没,不至于像你们说得那么夸张,我自己照镜子看我都……”

“怎么呢?”

杨大爷大概是想到了些什么,只好改了口:“……还吓一跳呢。那个来来,快来快来,三奶奶快来。”

三奶奶打外边进来了。三奶奶岁数稍微大一点,而且她以前在官宦人家待过,所以说也算是见过世面。来了之后先行礼,大奶奶和二奶奶赶紧还礼。三人就坐在一处聊闲天,谈笑间,大奶奶就把她们姐妹俩相伴修行的事情一说。听完之后,三奶奶乐了:“好,好好好!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好不好?咱们哪,好好地念经,好好地修炼。大爷去吧,去该忙忙你的去。去,出去还接着找媳妇儿,去吧。快去吧,我们这儿不用人照顾。”

杨大爷看她们几个其乐融融,心里不是滋味,带着哭腔:“我用人照顾!”

他就哭着出去了。

杨大爷心里是苦闷点儿,但是后院这姐儿仨很和谐,也说得上来话。一个人相伴青灯是个苦差事,因为一天到晚地念经太无聊了。这下三人聚到一块儿了,日子就不单调了:早晨起来念经,晚上念经,该磕头磕头。闲下来的时候,三人坐在一块儿,说说怎么绣花,说说这说说那,聊聊家常,日子过得还挺好。

某一天,大奶奶就提议:“明儿十五啊,咱们门口有一个白衣庵,我说出去上香去,你们姐儿俩有心气儿吗?”

“好啊好啊!咱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哪。”

“好好好,那让人准备吧。明天咱们就去,咱们上庙里边烧香去。老在家里念不行,得上正经庙里边去。”

“好嘞好嘞!”

大奶奶跟管家、丫鬟们一说,准备好一切应用之物,又交代了一句:

“跟你们大爷说一声,我们上香去了。”

大爷听了管家汇报,倒是不往心里去:“去呗。这三人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的,在家里念跟外边念没什么区别。去吧,去吧。”

转过天来,清晨起来,姐妹三个都收拾好了,准备出门。一大帮丫鬟前拥后簇地伺候着,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分别上了三乘花轿,直奔白衣庵降香。

白衣庵里的人早早地收到了消息:今天首富的三房太太要来上香。到地方之后,老尼姑、小尼姑,好几十人出来迎接。为什么呢?这样的贵人到庵里,有香火钱哪,她给的也多呀。

“哎哟!阿弥陀佛!几位奶奶里边请吧。”老尼姑先把三位奶奶请到大殿上香,再邀到禅房待茶吃点心。不过在屋里老待着容易闷得慌,老尼姑就预备领着三人逛一逛前后院:

“带着您几位逛逛庙吧。来来来,三位奶奶,随老尼前来。”

老尼姑在前头带路,这仨太太也很开心,跟在老尼姑后边转悠,前院转过来奔后院。

正往后院这么一走,迎面来人了。正当中呢,是前些日子迎亲的郝秀才。郝秀才有俩表弟,这俩表弟是一对双胞胎,专程从外地来荆州,找表哥玩两天,哥儿仨走马观花,各处逛逛庙逛逛古迹。今儿个哥儿仨也来白衣庵上香,正好跟三位奶奶走一对脸儿。郝秀才是读书人,迎面碰上三位女子,当下有点不知所措,并且瞧见来人衣着光鲜,心说:“对过这是谁?这是大户人家呀。”于是他转身跟俩表弟说:

“咱们要不回避一下吧?”

三人刚要回避,老尼姑亲热地迎了上去:“哎嗬!郝秀才,您在这儿呢?”

因为在今天早些的时候,郝秀才刚到白衣庵,就规规矩矩地跟老尼姑打了个招呼。但紧跟着仨太太来了,老尼姑就没顾得上接待这哥儿仨,这时赶巧见了面,便要跟人家打声招呼:

“哎哟,您挺好的?这两位少爷是……”

老尼姑目光落在郝秀才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这是我两个表弟。”

兄弟三个赶紧过来行礼。一旁的仨太太便偷偷地打量着他们,心里点头:“嗬!这仨小子,后面的俩双胞胎长得很精神!郝秀才一身的书生气质,温文尔雅。三人站在一块儿,好看。”

大奶奶问老尼姑:“这是谁呀?”

“哎,这是我们这儿的香客——郝秀才。郝秀才带着这个俩表弟,也上这儿逛庙来。郝秀才,在这一带挺有名儿的。太太没了,自己带一孩子。”

站在旁边的三奶奶若有所思,“噔楞”一下子想起来了:“这就是那郝秀才?我记得当初说把我嫁给郝秀才了,怎么会抬到杨大爷家里来了呢?”

她当过官太太,说话办事雷厉风行的,当即就把人喊住:“哎,你是那郝秀才呀?”

“啊?”秀才傻了,“怎么您呢?”

“你是不是那郝秀才?”

“我是啊。”

“你媳妇儿死了,剩一孩子?”

“是啊,这位夫人?”

“嗬!你真坑人!”

“怎么坑人了?”

“你不是说娶我吗?我跟着王大人打京城来到这儿,你说娶我,结果你怎么没来呢?”

郝秀才想起了这茬儿,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死……死了吗?不是……你……”

“哎哟喂!要嫁人的是我跟周氏姐姐,周氏姐姐上吊了,把她埋了,我没死。结果杨家来轿把我抬走了。我应该是跟当你两口子的。”

“咳,哎呀!瞧我这个命!”郝秀才这下恍然大悟。

“你的命怎么了?我问你,现在我要跟你,你还要我不要?”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呆住了。郝秀才更是窘得手足无措:

“不是……你已经嫁人了。”

“咳呀,你是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知道吗?不光是我,她们俩也是嫁过去的,我们姐儿仨嫁一个人。但是就落一个夫妻名分,实际上我们没跟杨大爷睡过觉。”

郝秀才一听这话,羞得满脸通红,掩面道:“这个……我是个念书人,这个事情……”

“哎哟!念书人哪,就是废物。得了,别费那劲了!我们姐儿仨嫁你们哥儿仨,干不干?”

这哥儿仨已经吓得不敢回话了。

旁边一对双胞胎也是俩念书人,扭捏地扯了扯表哥的袖子:

“表哥?”

“这……表哥也没有经过这个事情。”郝秀才沉吟半晌,“你们,你们,你们看这个事儿呢?”

“听哥哥的。”

“那,那就这样吧。”

郝秀才家里也有钱,一说“那就这样”,这姐儿仨立刻搭腔:“那可以呀,那咱走吧,走吧走吧,走吧!”说话间,六人便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老尼姑站原地,仿佛身在梦里,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仨娶了那仨?哎呀!咱们也管不了了。”

这一帮人从后门走了,管家还在前门等着。过了一会儿尼姑出来:

“您回去说一声去吧,仨奶奶结婚了。”

管家赶紧往回跑:“大爷,大爷,给您道喜!”

“喜从何来?”

“仨奶奶都结婚了。”

“混账!不是嫁的我吗?”

“不是,又结婚了。”

“啊?怎么回事儿?”

管家把事儿一说,好家伙,杨大爷眼泪哗哗的!

“怎么办呢?我这仨媳妇儿都跑了。”

管家说:“您别着急,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嫁给您的。您记得不记得,有一副对联就说的是这个事儿。”

“什么对联啊?”

“明天好比七月七,鬊(shùn)鸟 [2] 嫁了外国鸡 [3] 呀!” rOv6Wt8yvtmqu8E1ldXPzrFJtzjBsXzYThscaBt5bA70t/u4GDbYKpT6J3JOvJ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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