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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翡翠白玉汤

明太祖遍寻饥饭 满朝臣难承皇恩

难难难,道德玄,不对知音不可谈。

对上知音谈几句,不对知音枉费舌尖。

看书前得吃饭。

因为你不知道书里会写到什么饭。我坐这儿写各地风味美食,各位前襟都湿了,不好看。

一直有朋友想听我聊聊羊蝎子。说句实在话,我小的时候没见拿羊蝎子出来卖的,边角下料嘛。其实呢,好多好吃的东西,都是过去穷人发明的。包括北京的豆汁,这类东西,但凡你出了北京城,北京郊区农民都不喝,是吧?这玩意儿就是北京南城一带,拿绿豆粉下脚料熬出来的。喝这个还得配上焦圈、辣咸菜。但是呢,有这么一个说法,甭管多高贵的身份,多大的人物,坐在摊儿上喝豆汁,没有人看不起。因为有的是人喝这个。甚至著名的艺人、大师,或者家里趁多少钱的,人家也是坐那儿喝豆汁。这是一个风俗,也挺好。

还有些吃的,比如卤煮。用的是猪下水,为什么用猪下水呢?因为肉太贵,就用炖肉的方法来炖猪下水,这就是过去劳动人民的智慧。食材虽然是边角下料,但是做完之后好吃,主要在于手法。

这就跟学相声似的,其实学的不是相声,学的是说相声的技巧。唱戏也是嘛,学唱戏跟学唱《苏三起解》,这是两回事儿。你是学唱戏的技巧,还是光学这么一出戏?好多人就糊涂在这儿,嚷嚷着要学《空城计》,要学《铡美案》,要学《苏三起解》。你就学吧,你最后顶多只会几出戏。除了这几出,别的你都不会。你不是会唱戏,你是会这几个故事。人家正经学唱戏的,到头来人家会的是唱戏的技能。你给他一个故事,拿过来就唱,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其实说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多看书。因为这行“骗”不了人,说相声“骗”人容易。因为说相声的时候有人帮衬着,俩“骗子”打配合就好干了。互相帮衬,那个说错了这个还给往回圆。说书是一个人说,他不能硬给自己打圆场,比如说到半截来一句:“哟,刚才我说错了。”这不像话,说书的不能自己砸自己招牌,说错了也得死不认账!

玩笑归玩笑,但说书还是得正经地念书。为什么呢?你要通过你的角度,把这个故事用说书的形式讲给观众听。人家一听,觉得有道理,这五毛钱票钱没白花。难就难在这儿了。这些年你看看,全中国搁到一块儿,说书的连十个人都没有啊。十个人里边要说能靠这个挣钱的,连仨都没有啊。所以说难就难在这儿,这行不好“骗”。

我这些年真真假假的,反正也读了不少书。但是不求甚解,囫囵吞枣。说到底,不过是记问之学。当然了,人人都是记问之学。老艺术家、大科学家,张三、李四、二圣人都搁一块儿,这些人的学问怎么来的?俩字儿,记问。记,就是看书嘛,翻开书,看看书里边这么写的:“哦,是这么回事儿。”就把它记下来了。或者有更严谨的,人家遍观群书,看到这本书是这么说,就想那本书是怎么说的?把两本书放一起先比一下,然后再琢磨,心里有结果了:“这本书是胡吣,还是照那本书来吧,那本是真的。”这就是记问的记。问呢,就是去请教。你去找先生,问人家:

“先生,您看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先生说:“你买本字典去吧!”

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这孩子一落生什么都会,那是妖精,对吧?所以天下人的学问,都是从记问开始的。只要你愿意读书,只要你愿意请教,其实人人都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呢,没少看有关清史和明史的东西。我就把音视频文件下载到我的iPad里头,其实大部分都看过了,但有时候坐飞机道儿远,愿意再看一看。就反复地咂摸这个滋味儿,用文言词来说这叫咀嚼。就是一个劲儿咀嚼,但不要出声音,出声音叫吧唧嘴。你得读进去,你如果说单独就为了看这么两句,然后把这两句摘下来发微博跟人显摆,那叫诈骗。你得真正地去研究,这个东西背后是怎么回事儿:野史为什么这么说,正史为什么又是另一个说法?有的时候你看野史民间故事,有人说那才是真的。那正史为什么不一样呢?它必有它的原因。当时记录这段历史的人,他出于他个人角度,他可能跟张三、李四两人不和,他可能要么恨他们,要么嫉妒他们媳妇儿好看,他就私下里给人家改了,这都很正常。因为都是人哪,人是有感情的,所以正史究竟能不能全信,很难说。

我这些日子净看明史,尤其爱看朱元璋,觉着有点意思。在中国历史上所有皇上里边,朱元璋是不得不提的这么一个人。开创了大明王朝,小名叫朱重八。重八就比叫八戒强得多。因为叫八戒,你就得扛一耙子跟人取经去。重八就留下当皇上了。重八呀,两个八,他要叫朱八八也不好听,这在伦理上说不过去呀,起这么个名字,他爸爸该叫他什么呢?还是得叫朱重八。

还有一个起义军的头儿——张士诚。张士诚叫张九四,你看人这个名儿起得多好,这要是一后台说相声的都是这个,赵一五、李二三,给您说个相声《学数学》,那可太有意思了。

朱元璋、张士诚,这俩都是农民起义军的领军人物。他俩打小关系还不错,常在一块儿待着。这时候他俩还没成事儿呢,就跟哥们儿一样处着,闲下来就在外边喝酒聊天。

张士诚问:“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朱元璋说:“我的愿望就是让我的姓成为天下第一姓。我得把这个《百家姓》改了,赵钱孙李,把这句话的头一字儿给改了,朱在前面。你看我呀,我这名儿叫朱重八。重八就是俩八,八八六十四,符合先天八卦,江山是我的。”

张士诚说:“你别闹了!”

这听着跟俩说相声的在后台对活儿似的。

张士诚说:“我叫张九四,对吗?皇上是九五之尊哪,我是九四差一步,对吧?加上个一,我就差一步,我就当皇上了。”

“得了吧!”

说到最后,张士诚就说:“也没准最后谁当皇上,是不是?要不咱俩猜丁壳?”

“猜丁壳也不灵啊。”

“那咱俩定一规矩,无论谁要是当了这个皇上,统一天下了,那么对对方得念手足之情。咱们商量商量这个?”

朱元璋说:“这个……看吧。”

天底下就数“看吧”这俩字最狠。比如:

“我找您借五千块钱。”

“看吧。”

到底是借不借呀?再比如:

“姑娘,我喜欢你,要跟你交朋友。”

“看吧。”就顶数这俩字坑人。

张士诚就问:“什么叫看吧呀?”

“我是这么想,有一天咱两人无论谁,要是当了皇上统一天下,失败的那个也别让哥们儿为难,自个儿死了就得了。但是呢,胜利一方要给对方留后路。本人不是都死了吗?好,后辈儿孙得放过,咱不能斩草除根,你同意吗?”

张士诚说:“我同意,好,谁没做到谁就遭报应。”两人说得挺好。

到后来这两家就厉害了,朱元璋进爵西吴贤王,张士诚后来在苏州,也就是平江府,也成立了自己的政权大周。但是,到最后的时候,是朱元璋把张士诚给灭了。大周一灭,张士诚回到自个儿府里边,想起当初跟朱元璋说的谁要输了谁死。心里琢磨:“现如今我输了,我死吧。我一死呢,还能保着我的后辈儿孙,让他们能活。”张士诚拔刀一抹脖子,就自刎了。当然史书上记载说是上吊。这都行,怎么都行,这无所谓。上吊也罢,自刎也罢,反正是死了。

张士诚身亡之后,朱元璋带着人来了,要杀张士诚的儿女。平江府里所有人该跑的全跑了,唯独他那小儿子。张士诚的小儿子叫张谷英,老早就把头剃了,成天穿一身和尚的衣服。这孩子信佛,平时就信佛,跪在他爸爸的尸体旁边,给他爸爸念经超度。朱元璋进来了一瞧这模样儿,一看这脸就知道是张士诚的儿子。他就想起当初起过誓,得放他的后辈儿孙。如果不放的话,以后自己的儿孙会有报应。一看这状态就问了句话:“小孩儿,头剃了吗?”

“剃了。”

“你能保证这一辈子不再留头发吗?”

“我能。”

“你走吧,我跟你爸爸当初有交情,商量过这事儿,要放他后辈儿孙一条生路。你今天剃了头了,你就是个和尚,我放你一条僧路。僧就是生,知道吗?走吧。”这孩子拿着东西走了。朱元璋回过头来传令告诉手下,除了这个,剩下所有的孩子一概全杀。为僧者有生路,不为僧者必死。就这样,张士诚后辈就留了这么一支。当然这有民间传说演绎的成分。可是历史上也确实是张士诚小儿子张谷英逃出来了。后来这一支繁衍出很大一个家族,到现在据说还有人家的后辈儿孙。

可是呢,这朱元璋也算是亏了心了。他许的人家嘛,结果他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只给人家留下一根儿。所以到他这儿,也出问题了,要不说不能轻易起誓呢。他最爱的儿子,大太子朱标,三十来岁就死了。大儿子一死,他自个儿就傻眼了:

“是不是我应了誓了?早知道这样,当初起誓的时候,就该脚底画十字,我忘了这茬儿了。”起誓的时候脚底画十字代表求老天爷别显灵。

朱元璋想来想去,怎么办呢?朱元璋儿子很多呀,趁这么些儿子,要不重新立一个儿子做储君?不过到最后八成也是这个后果,另一个儿子也逃不过一死。他想来想去,灵机一动:“得了,我立孙子当皇上。他那不是逃条僧路吗?我这个主意叫‘逃孙’,逃孙就是逃生。”所以让自个儿的孙子朱允炆,当的皇上,就是建文帝。

朱允炆一当皇上就乱套了,怎么呢?他有一四叔燕王朱棣,燕王爷不干了。从北京带着兵来,这叫“燕王扫北”,也叫“靖难之役”。燕王率兵一路南下,把南京城围得风雨不透,要弄自己这亲侄子。

朱允炆没办法了,心一横:“我不活了!”一说不活着了,有俩老太监在旁边说:“那个,您别死!当年太祖爷升天,留了一只小箱子在奉先殿,给您取来吧。当年就说了,说是有一天家邦有难的时候给您取来。”建文帝拿来一看,里边有一本度牒、一把剃刀、一身僧衣僧帽,这是朱元璋给孙子留下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万一有天家里出事儿,你记住了,爷爷给你留了一条僧路。”于是建文帝把头剃了,戴上僧帽,穿上袈裟,打南京跑了。燕王即位,后来把都城迁回北京,史称永乐大帝。

建文帝走了之后,很多宝贝就留在南京的故宫里了。这里边还包括铁冠道人早年画的一幅图,铁冠道人在画布上画了一个和尚,名为《铁冠图》。这幅《铁冠图》后来一直被藏在宫里,一直留到了明末。到崇祯的时候天下大乱,崇祯把这幅图翻出来了。崇祯一看这画太惨了,心里一凉:“那意思我也得跟他们似的?老天爷只给我留了条僧路?我得当和尚?我不干。”于是扭头跑到景山上吊死了。再往后,据说这幅画李自成还瞧见过,看完就跑到湖北九宫山出家了。这幅画留到清朝,顺治皇帝看见了,触动心事,跑到五台山也出家去了。这不要了亲命了不是!这给谁都不能看,谁看谁当和尚,讲理不讲理?

当然,我们在看书的时候得分着看,得跳出来。得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还是要勤琢磨这个问题:正史和野史,两家说法为什么不一样?说了这么多朱元璋的正事了,其实今儿可以聊一聊朱元璋的闲话。我挺喜欢朱元璋,因为他脸长呀,特别可爱!有一年我到上海,我去见一个唱京剧的老前辈,就是麒派的名家小王桂卿先生。我找王先生去问艺,他那会儿身体不好,住在医院。我到那儿等了会儿,见了面,老头儿挺高兴,聊会儿天。他身边走过一个病友,王先生特意介绍:“你看见他了吗?他是朱元璋的后裔。”我还特意回头看了眼,我心说脸也不长啊。

闲话少说,给大伙儿来一段儿耳熟能详的,但是又不太一样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朱元璋不容易。为什么呢?那会儿天下大乱嘛。元朝末年,朝里边是君昏臣暗,至正天子荒淫无道。

朝堂上有几个大奸臣,撺掇元帝:“天下刀兵四起,要是想保证大元朝江山康泰,咱们呢,就得把天下练武的人聚集到一起,把他们灭掉。把这个练武的人弄没了,念书的就好办了。读书人识时务,您给点钱给个官儿,给块儿饽饽这就收买下来了。这练武的他愣啊,给他钱他也不识数,是不是?”

元帝一听有理,于是下诏招选天下练武的人,到京城来比试一下,这叫恩开武举。

朝廷对外是这个口径:“来吧,不管你是杀人强盗,还是劫道的土匪,只要你觉着你能耐大,你上京城来国家重用你。”

天下练武的就都来了。但其实呢,朝廷在武科场里边定下十条绝后计。这十条计策憋着把天下练武之人一网打尽。哎哟!武科场里边就乱套了。朱元璋就带着自己的众多兄弟,马踏贡院墙,戳枪破炮摔斗跳台,扯天子半幅龙袍,揪袍捋带,酒泼太师杯砸怀王。单膀力托千斤闸,摔死了金头王、撞死银头王、枪挑铜头王、鞭打铁头王。二十七座连营,一马踏为了灰烬。哎呀,整个武科场就乱了套了。为什么呢?京城里聚了一堆练武的,哪儿的人马都有,有认识的有不认识。再加上官兵,大伙儿乱成一锅粥。乱到最后,大家得想法子逃跑。这一出来更是乱得没影儿了,你奔东他奔西。

其中,朱元璋单枪匹马一个人杀出城门。他这两天身体又不舒服,有点心火,再加上一凉一热有点感冒,更甭提在武科场里闹得鸡飞狗跳,反正这几样不好受的地方都拧到一块儿了。他坐在马上就觉着浑身恍惚,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他好容易跑到了荒郊野外,心说:“我得下马。”

于是他翻身下马,结果这脚套在镫上摘不下来了。马具里不是有镫吗?他骑着马跑到荒郊,本欲翻身下马,右腿是摘下来了,可左腿这脚卡在了镫里。他一下也反应不过来了,眼前发黑。为什么呢?体力消耗太大,咣,就倒在地上了。万幸,这匹马很仁义,马没动。要换成那种没正形儿的马,当下就能给你撒开蹄子乱跑。这主人就被拖死了。这匹马是好马,好马它是护主的。马儿就站在原地没动,打了个响鼻看着他。朱元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如果没有人管的话,性命是危在旦夕。

过了一会儿的工夫,打远处来了两人。二十来岁,哥儿俩岁数差不了两三岁,都二十多。这是俩要饭的,头戴开花帽,身上穿的这身衣裳呢,除了“馄饨”就是“云吞”。什么意思呢?衣服又破又旧。过去人衣服穿破了,一开始来块补丁,后来这个补丁又破了,上面再缝块补丁。到最后这窟窿太大了,就拿一绳子把它系上,系一疙瘩。浑身上下要是系满了疙瘩,就跟在衣服里煮疙瘩汤似的。大一点的疙瘩,人们就开玩笑叫云吞,也叫馄饨。这哥儿俩浑身上下,一身这个玩意儿,一只手拎着要饭的罐子,另一只手里拿着打狗的棍子。

哥儿俩走到这儿来了:“哟嚯!哎,两匹马。”

怎么两匹马呢?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朱元璋大长脸。这俩要饭的好俚戏,他俩天不怕地不怕呀。看到“两匹马”,两人就乐得不行了。

“来来来,给他弄起来吧,弄起来吧。”

两人心眼儿不错,给朱元璋掫起来了,找了一间破庙,再把马给拴在门口,怕马跑了。把人抬进来,两人看了看。

“这个人好玩儿,这是跟哪儿来的?”

“不知道啊。”

两人又蹲下瞧瞧朱元璋这大长脸,啧啧称奇:“好家伙!”

其中一个还顺手比划比划:“真可爱。”

哥儿俩一边说着,一边架上砖头准备生火做饭。他俩刚才出去要饭去了,拎来一个饭锅坐在这个临时起的灶上。一架上火,这小破庙里边就有点儿热乎气了。经烟气一熏,朱元璋悠悠转醒。

“常贤弟。”朱元璋这是在喊常遇春,他们哥儿几个处得不错嘛,常遇春哪、胡大海呀、郭英啊,就是不错的几个哥们儿。

俩要饭的正烧火呢,听到他的呻吟。其中一个乐了:“哎,他怎么知道我姓常,叫常先第?他认识我。我现在都这么大的知名度了?要饭要出名儿来了!”

朱元璋那儿迷迷糊糊的,又喊:“来呀!”

赶巧了,另一个也乐了:“他知道我姓来。”

有人问:“有姓来的吗?”唐朝就有一个酷吏叫来俊臣,武则天时代有名的酷吏。

什么叫酷吏呢?就是残酷的官,专干严刑逼供的活儿,弄了好些外五刑的东西。外五刑就是刑法里边没有,他自个儿设计的,他还是个“发明家”。凤凰展翅、玉女登梯、仙人献果,都是他研究的。这个很惨,多少大官儿都死在他手里边。有个特别有名儿的酷刑,叫猿猴戴冠。弄一铁箍箍在人的额头上,扣上扣儿,然后开始逼供:“说你造反你承认吗?”

对方要是说:“我不承认。”

嗒一声,来俊臣把扣子往紧扣一格。

“承认吗?”

“不承认。”

再往紧里收扣儿,再紧,紧到最后,受刑的人眼珠子都出来了。努于眼眶之外,拿一小刀一挖,直直地把人家的眼珠子挖下来。就是他发明的这些外五刑的东西。

这人就姓来,来俊臣。

这个故事里,要饭的这主儿恰好也姓来。

两人过来:“怎么了阿长?”他俩荒郊野外捡个人也不知姓什么呀,看他是大长脸,就管人家叫阿长。

“哎呀!我饿(恶)了。”

“哦,看你就不善,吃吧。”

火也上来了,两人把出去讨来的糊饭嘎渣儿、剩菜、豆腐汤、菠菜一下锅,盛出热热乎乎的一大盘,给端过来了,还撅了两根树枝当筷子。

朱元璋是真饿了,人要饿的时候就不在乎这个,捧到跟前,风卷残云,吃饱了,出了一身透汗。他本身就是练武的人,底子好。刚才就是太累,而且有点感冒,经脉闭住了。这么一大盘里又有粮食又有菜,又有热汤,出一身透汗。就觉得,哎!精神状态很不错,缓过来了。

“谢谢两位!两位义士,贵姓高名?”

这两人相互一看,好小子,刚喊了半天,合着现在又假装不认识了?

“咳,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你好了就行了。”

“哦,谢谢两位英雄。那个,刚才我吃的这是什么菜?”

两人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要不咱抽他吧?”跟俩要饭的问什么菜名。

其中一个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搭腔道:“哎嗬!今儿吃得可好,这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为什么叫珍珠呢?他管剩饭嘎渣儿叫珍珠。翡翠呢?不是有点菠菜嘛。白玉汤,白玉就是豆腐啊。

另一个也点头:“对!我们这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好,谢谢两位英雄搭救。青山不倒,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

朱元璋从破庙里出来,翻身上了马,去找他那哥儿几个,收拾收拾打仗去了。经过一番东挡西杀,他最后当皇上了。一统江山之后他就是朱洪武啊,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在南京。哎哟嚯!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数得着的皇帝。为什么呢?他开创了大明朝,这个社稷不容易。而且整个有明一代,很多事情是值得说的。它不像别的那些短命王朝、小朝廷,就活个三年、两年、一年半的,没什么意思。大明朝的江山是一辈传一辈,当然传到最后呢,大明朝一共是十六个皇帝。有人说就应该是这个数儿,因为他叫重八,二八一十六嘛。对吧?朱重八这个名儿应这个数儿。当然,那就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了。那是数学家跟算卦的该研究的事情。

当皇上之后呢,日子肯定跟原来不一样。朱元璋小的时候不容易,当过和尚做过贼。给人当长工、给地主放羊,什么都干过。现在好了,九五之尊,锦衣玉食。

这当皇上——列位,我是没当过呀,但是我也没少看,不管是历史资料还是方方面面——当皇上跟咱们当普通人的活法是不一样的。

不过皇上也有他为难的地儿,为什么为难呢?在吃饭上就为难了。做了皇上有很多地方要在意,比如说无论多好吃的菜,只能吃三口,三口之后就不能再往那盘菜上动筷子了。你说给皇上来一肘子,让他嘡嘡嘡跟这儿啃,这不行!满桌菜,皇上在主位上一落座,饭桌又长又阔,最远的菜离着皇上估计能有一站地。

皇上拿手一指:“那个!”

就有太监跑过去夹上,再跑回来。

皇上一吃,觉得好吃:“还要那个。”

连吃三口,皇上到驾崩了都不会再见到这道菜了——不能让人掌握皇上的口味。比如皇上爱吃熬白菜,不能天天吃。万一以后有人在熬白菜里下毒怎么办?所以这辈子不要再吃熬白菜了。吃饭也是,米饭只给盛一点儿,皇上两口吃完了,让太监添饭。添完饭端起碗来一看,只给添了一小指甲盖儿的米饭,数了数只有七个米粒儿。为什么呀?万岁的龙体要紧,太监们怕把皇上撑着。不像咱们说相声的,蹲在后台大海碗吃面条,皇上哪有那个乐趣呀,对不对?想多吃?不行。万一皇上说今儿不想吃,不想吃更坏了。哎呀!没有食欲,太医就来了。

太医给皇上号半天脉,叹口气:“哎呀,皇上上焦火大。少吃一碗米饭,多喝七服汤药。”

所以说皇上也不容易。

这天呢,在皇宫里待着待着,朱元璋就觉着身上不得劲儿,一冷一热的,感觉挺难受。可能是午觉睡醒之后不舒服,他就想起那一年出了武科场,浑身难受的那个劲儿来了,也是浑身又酸又疼。他依稀记得,后面来了两人,一个叫常什么第,另一个姓来不知道叫什么。两人给他弄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喝完了之后他觉得很舒服,满脸红光地上马打仗去了。

“这个谁会做呀?”皇上跟太监一说。

太监说:“这个没事儿,把御膳房的叫来吧。”

一会儿工夫,御膳房这几个官儿都来了。

“陛下,您想吃什么?”

“珍珠翡翠白玉汤,会做吗?”

众厨子你看我,我看你。

“陛下,他会。”有个厨子伸手指了指身边人。

御膳房里给皇上做饭的也是官儿啊,也分阶位,被指的是这些厨子里面官位最大的那个。

“你会呀?”

“是,臣领旨。”不能说不会,不然你是干什么吃的呀?

“那赶快去吧,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吧。”

“遵旨!”

这几个战战兢兢地下来了。

“哎,孙子!”

“你怎么骂人呢?”

“有你这样的吗?怎么就我会?”

“你准会,你比我们官儿大,大一级呢。”

“就是大十级,我也没做过珍珠翡翠白玉汤啊。”

“那怎么办?你领旨了。”

“赶紧出主意,成事儿了咱们一块儿领赏,要不然就一块儿完蛋。咱们得研究研究珍珠翡翠白玉汤。”

“珍珠啊,我倒知道。因为上笼屉大火蒸,蒸时间长点是可以入口的,珍珠可以。翡翠,没听说过,能不能试试改刀 ?”

“不能吧,不能,但是咱们能找小片儿的。”

“白玉呢?”

“白玉,白玉别弄太厚。”

“那就来吧。”

厨子们要珍珠翡翠,皇宫里边有的是这些。一会儿工夫,太监们就送来了。挑吧,专挑大个儿的珍珠,搁小碗里边上笼屉先蒸。又找了几片翡翠,几片白玉,洗得干干净净的。吊了一锅高汤,先往汤里下翡翠跟白玉,煮得差不多了,那边屉上也冒了烟了,把珍珠拿出来倒进汤锅里煮煮。末了,撒点儿盐,搁点儿糖,点了点儿明油。这些厨子想了下,又往汤里加了几片香菜。从碗柜里找了一只团龙的碗放在食盒里,再放一把勺,就这样送到了御前。

皇上兴致很高:“真好,寡人想喝珍珠翡翠白玉汤,这就来了!盛上来。”

太监们一路传令:

“是——盛——端——”

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被盛上来了,放在御案前。皇上一看就爱了,颜色好看,白的、绿的,拿勺一舀叮当乱响。皇上心情不错,端起来先喝了点汤。

“不错!”

皇上也是废话,高汤能错得了吗?还是皇宫里边的高汤。

“好好好,来个翡翠尝尝吧。”择一小薄片搁嘴里,硌得牙叮当乱响。皇上这个气啊,什么玩意儿这是!

“混账!”

一群人呼啦呼啦全跪下了。

“陛下,没学过这个,我师父也没教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叫珍珠翡翠白玉汤,陛下恕罪!”

皇上也乐了,这也难为他们呀,他们哪儿见过这个呀?

“唉,不怪你们。想当初……”皇上把这故事一说,认真回想起来,“寡人喝过这么一回珍珠翡翠白玉汤。想来它应该算是地方上的风味小吃。”

其实皇上这么想也是对的,咱们经常出去玩儿的朋友就能留意到,什么这个饼啊那个汤,可不就只有那一个地儿卖吗?有的甚至仅限于一村之中、一县之内,到别处去就没有卖的。

皇上一说,大伙儿都附和道:“对呀,那陛下您出圣旨吧。咱们挑选普天下会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厨师。请他到南京给您来做饭。”

一声令下,圣旨刷得全世界都是啊。皇上找会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厨师。贴了也是白贴,没用,没人会。但是贴来贴去,就贴到当初朱元璋落难的那个地方了。

贴好皇榜之后,差人就在那儿守着。打远处来俩要饭的,就是当年那两位。这两个人就在大街上溜溜达达的,也不着急赶路,也没个目的地。怎么呢?他们也没什么事可操心的。

过去的先生们就常说,说相声、做小买卖、要饭,就这几个职业,你要是干上之后就干不了别的了。说相声、做小买卖,没人管,挣钱又多。要饭也是,懒散惯了,吃饱了想搁哪儿躺就哪儿躺。俩要饭的打这儿过——你别看他们是要饭的,看人家俩这脸上的状态,他们对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走在这儿瞧见有人围着看皇榜。这哥儿俩来也站这儿剔着牙看热闹。

前面有认字的人:“嗬!皇上找那个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这谁要是会那可就厉害了。你会吗?”

“我哪儿会?我都没听说过!”一堆人聊着闲天儿。

后边这两位一听,拨开人群,上前头伸手把皇榜揭了。

这皇榜是刚才贴完,旁边有差人看着呢。

俩差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谁知道哪儿有?”其中一个发牢骚道。

“唉,贴就完……捆上!”另一个正要搭话,余光扫到这俩要饭的,哗楞嘎嘣一阵响,大铁链子给两人捆上了,“要死啊你们俩!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管你是什么,先揭了再说。”

“嗬!这是俩疯子啊。走走走!见县太爷去,见县太爷去。”

县官正在后屋待着,差人进来一说:“回禀老爷,有人揭了皇榜。”

“哎哟!哎呦嗬!阿弥陀佛,该着老爷我升官发财换乌纱帽啊。在我这里找到了能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人。这真是祖宗积德,坟地出了白屎壳郎了!”县太爷太开心了,打后边出来降阶相迎,“两位大师在哪里呢?”

差人一指:“老爷,您看看那儿。”

两人被锁在那柱子上了。

“混账!这是……这两个是什么东西?”

差人又看了看,答道:“就是他俩揭的皇榜。”

“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这俩乐了:“喊什么呀?难道说给皇上做汤,就这么锁着去吗?”

县太爷犹豫了一阵儿:“这两位是汤老爷吗?”

汤老爷,这也不知道是谁给封的。

“汤老爷?”差人也傻了。

县官嘴都瓢了,就问:“二位贪官,不是,二位汤,汤官。您二位会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吗?”

“废话!不会做汤谁敢揭榜啊?”

“哎呀呀!我该死,下官该死,下官该死!来呀,给他们解开,解开!”

“别别别!别解开!这是国家的王法,戴上容易摘下来难。咱怎么来就怎么去,我们就这样去见皇上。”

县官快急哭了:“不是,您别这样难为我!”

旁边差人忙说:“老爷,您别听他的,这是俩要饭的呀。您哪,先把他们带到京城去。先见皇上,到时候再说,好不好?省得让他俩把您给骗了,不也连累您吗?”

“哦,也是也是。行,那就安排车辆,本县我亲自护送他俩,咱们进京面圣。”

县太爷安顿好了一切,带着俩要饭的就进了南京。按说七品县官是没有资格上金殿的。如果是正常的手续,比如说给皇上做汤的人请到了。这几个人得先到礼部演礼。到那儿有人教,见了皇上怎么站,怎么跪,跪几下,怎么磕头,站起来怎么说话。这几位来了之后却没人搭理,站在金殿外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太监一瞧,赶紧跟皇上一说,朱元璋很开心。

“做汤的请来了是吧?好,请上金殿。”

金殿上,文东武西列立两边,明太祖正中高坐。打外边,邋里邋遢地上来三人。县官跪在殿前哆嗦得都不成样了!他原本是没有资格上金殿哪,跪下面给皇上咣咣磕头,扭过头偷眼观瞧,一瞧那俩要饭的,两人站在大殿之上,哗啦哗啦抖那链子。县官心想:“这两人到哪儿都这样啊,不是光跟我呀。”

皇上坐在龙椅上拿眼一瞧,骂这个县官:“混蛋!就是这两人,我认识他俩。但是,我请他们来给我做汤,怎么就不给换换衣裳呢,真是混账!”

皇上怕这两人害怕,就客客气气地对他俩说:“两位爱卿。”

管这俩要饭的叫两位爱卿。

“为何如此装束来见寡人哪?”

皇上是想开个玩笑,缓解缓解气氛。给文臣武将们这么一个感觉:“我们是哥们儿,这两人闹着玩儿才穿成这样呢!”

俩要饭咯咯地乐了:“咳,这些年他妈的一直都这样啊!”

皇上心说:“哎呀,我这句话白说了。”

皇上一转身,拿手指着县官,撒火得撒他身上:“混账!真是岂有此理!竟然如此对待朕的两位爱卿!”

县官吓得直发抖,这头磕得跟鸡奔碎米似的。

皇上火大了:“拉出去杀了!”

这俩要饭的一瞧:“别别别!哎,那个,那个皇上别,别杀呀,这有用呢。留着他吧,这个做汤缺个小伙计,让他给打个下手吧。”两人心里还乐呢,心说当皇上可太好玩了,说杀人就杀人。

“好,若非两位汤卿讲情,绝不饶你,滚起来!”

“是,谢陛下!”县官站起来了。打这儿起,就安排人做这个珍珠翡翠白玉汤。宫里边单独拨银子五百两,另立了一个御膳房,就为做这碗汤。

太监替皇上跟他们说:“下去吧。”

几个人下去了。这一出来县官先跪下了:“谢谢两位老太爷救命之恩!两位恩同再造!”

“行了,快起来吧,快起来吧。让你跟着跑腿买东西干活儿,会吗?”

“会,我比较聪明。”县官眼珠一转,“如果这次打下手买东西,您特别满意的话呢,您在我主万岁面前美言两句,我小小地升这么三级、五级的,我就知足了。”

“刚活过命来又想升官,你乖乖待着的吧。”

“哎,是是,我听话,我听话。”

“买东西会吗?”

“会会会。”

“买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东西你会吗?”

“那,那不会,您吩咐吧。”

“嗯,买二百斤白菜、二百斤菠菜、四百块豆腐、糙米二百斤、剩杂合菜两桶,然后刷锅水五桶、其它的就随便吧,什么都行。”

“是。”

白菜啊、豆腐啊、米啊,都买来了。御膳房又跑过几个人来,都想好好学怎么做珍珠翡翠白玉汤,这玩意儿可不一般。

御厨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长能耐的机会到了!

“两位老太爷您吩咐。”

“焖米饭会吗?”

“嚯!您这话说的,御膳房不会焖米饭吗?”

“珍珠翡翠白玉汤的米饭会焖?”

“我不会,您教我们。”

“嗯,米别淘,也别洗,洗完了有味,越糙越好。然后焖米饭尽量少搁水。”

“少搁水?”

“对,少搁水。”

“少搁水就糊了。”

“哎,要那个。焖完了之后上头好米饭全不要,就要底下那糊嘎渣儿。”

“哦,好,是,是是是。”

“你过来。”又叫来一个御膳房的厨子。

“老爷,您吩咐。”

“择菜会吗?”

“这让您说的,会会会。”

“行,把那个菠菜白菜都择择。”

“哎哎哎。”坐那儿就择菜,真细致!不管是白菜还是菠菜,择得干干净净,就留那一丁点芯儿。正择着,俩要饭的看见了。

“混蛋!你在那儿干吗呢?”

“二位爷,我择菜呢。”

“你,你留的这是什么?”

“菜芯儿啊。”

“剩下的呢?”

“那个有虫子,我都扔了。”

“要那个,要那个,你这个不要!”

“啊?”

“就要那个长了虫子,黄的叶边,要那个。”

御厨挠着脑袋,又把扔外边的下脚料给捡回来了。

这些都安排好了以后,县官过来了:“两位老太爷,我干点什么呀?”

“去把豆腐弄弄。”

“是切丁啊,还是切块、切片啊?”

“你切人家干吗呀?挺好的东西,都让你们糟践了。”

“是是是,那您看是怎么着呢?”

“抓。”

“什么?”

“用手抓,使劲抓。”

“就抓就行,是吧?”

“别洗手啊,去抓去。”

县官领了命,拿起豆腐咔哧咔哧咔哧,抓得稀碎,一会儿工夫就抓完了,回去跟俩要饭的汇报工作:“两位老太爷,您看抓完了。”

“搁到太阳地儿里晒去,晒晒。”

“哦哦哦。”县官捧着一盆烂豆腐搁到太阳地儿里晒去了。

米饭煮好了,把上头的软米饭㧟下去,就留下粘在锅底的糊饭嘎渣儿。另一边是择菜叶子的,白菜就留带虫子眼儿的,那菠菜根儿还不让去泥。择好后让大伙把菜叶子攥手里边拧,不许切,咔嚓咔嚓连撕带拧。

众人正忙活着,从门外头又进来一个御膳房的:“两位老太爷,那个杂合菜可没这么些。”

“啊?怎么回事儿?”

“不是,咱们这儿也剩不下杂合菜。每天下来也就是一桶左右,您要两桶,宫里没有啊。”

“那哪儿行?才一桶杂合菜,皇上吃着根本不够味儿。这要罚起来是你们担呢,还是我担呢?”

“哎哟!不是,老太爷,是真没有啊。刚才我们特意看了,只有前天的还剩两桶。”

俩要饭的一听,正中下怀:“前天的?前天的就更好了!”

“不是,那个是等着喂猪的,还没拉走。”

两人两眼放光:“对对对!就要那个,就要那个,那个皇上吃得才够味呢!去弄来吧,快去弄来吧。”

“行吗?”

“你就去吧。”

“哎哎哎。”御厨把那个剩杂合菜弄来了,又弄了几桶刷锅水。

原料这就都弄好了,抬上灶台,摆成了一溜。糊饭嘎渣儿、烂菠菜、白菜帮子、馊豆腐、剩杂合菜、刷家伙水。尤其那个豆腐,先前搁到墙根儿的太阳地儿里一晒,咕嘟咕嘟咕嘟,都起化学作用了,又酸又臭。

俩要饭的过去捞了一块,赞不绝口:“够味了!够味了!这个皇上吃得才痛快呢!”

几个御厨和县官站在旁边,看着这堆东西。这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俩要饭的坐在太阳地儿里择起了虱子。几位过来了:“两位老太爷,咱们这是要害谁呀?”

“混账!什么叫害谁呀?这不是给万岁爷忙活御膳吗?珍珠翡翠白玉汤。”

“是是是,小的们没见过这样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咱这么弄行吗?”

“什么叫‘行吗’?我告诉你们,皇上喝完之后,你们几位就等着升官发财换乌纱吧。”

“老太爷,我们其实都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您能不能饶了我们?您见着皇上以后,您就说这些东西都是您二位亲力亲为的,我们没掺和,行不行?”

“那不成!那不成!谁干的活就是谁的功劳。尤其那个豆腐,就是县官你弄的。完了我们跟皇上好好地捧捧你,都是你亲手抓出来的。”

县官扑腾一声给他俩跪下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两位老太爷,您饶了我吧!我,我活不了了!”

“别废话,就这样吧。做得挺好的,哭什么呀?”

次日清晨,众大臣一一点卯。

什么叫点卯啊?早上起来四五点钟,那会儿叫卯时嘛,皇上要看看底下的人都到没到,就在卯时由太监捧着花名册点个数,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的,这个就叫点卯。

金殿上文武群臣点卯之后,皇上准备御赐满朝文武,每人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而且头天还嘱咐群臣们,晚上别吃晚饭。为什么呢?皇恩浩荡哪,就怕众大臣吃完了东西之后,领会不了这道美食的味道。文武群臣真听话,有人在头天晚上还洗澡了,沐浴更衣,专为转天吃这个御宴做准备。

要说当官也不容易,有道是:“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看来名利不如闲。”

今天人都来齐了,没有一个请假的。往常还有请假的,大臣们有身体不舒服的或者有事儿来不了的,就跟上面递个手本请假。今天没人请假,全都来了,而且还都是开开心心地过来的。文臣武将上朝之前,会先在朝房里寒暄几句。

“张大人!”

“年兄!”

“喝过这个珍珠翡翠白玉汤吗?”

“没喝过,没喝过。”

“以往只是听说过,我父亲当年随着万岁爷,南征北战、东挡西杀的时候,他听胡大海胡将军讲过这个珍珠翡翠白玉汤。那个东西太棒了,是一道做法极复杂的珍馐美味,九蒸九炼方成此物。今日里你我大家,共饮珍珠翡翠白玉汤,祖德匪浅哪!”

“是是是,我也盼着这个呢,咱们等着吧。”

一会儿的工夫,静鞭三响,文武群臣上殿参驾。

静鞭三响,就是让一大太监拿一根赶车的鞭子,站在那儿“啪啪啪”打三下鞭子。这是辟邪用的,也是通知大家安静,皇上来了。

朱洪武朱元璋,由太监们护着驾来了,往龙椅上一坐,群臣们参拜殿上。君臣先谈公事。

御膳房同时开始忙活,急急忙忙地把火生起来了。头印的大锅呀,一口一口的,都坐到火上。下汤的材料也都摆齐了,御膳房的各位挽着袖子:

“两位老太爷,火上来了锅也开了,咱们先放哪个?”

“都行,这个玩意儿有什么先后的,来吧,一起倒进去吧!”

御厨们得令,也不讲究先后了,手头有什么就往锅里倒什么,糊饭嘎渣儿、烂菠菜、白菜帮子、杂合菜、刷锅水,搁了几瓢盐。俩要饭的看色不够,又弄了点煤灰倒里头,搅和了半天。

锅开了,御膳房也待不了人了,县官和几个御厨全出去了。

过十分钟俩要饭的也出来了,怎么呢?他们俩也受不了。

两人出来,边出来还边讨论:“够味儿了,够味儿了!可以了!咱俩都待不住了,是不是没问题了?”

一会儿的工夫,金殿上正事儿谈完了。皇上搓了搓手,很开心:“好啊,接下来请众爱卿尝一尝,寡人找人做的这个珍珠翡翠白玉汤。望众爱卿满饮此汤之后,念皇恩忠君报国。来,上汤!”

皇上吩咐上汤,御膳房盛好了往上端:“上啊!”

金殿上好几百人,太监们一碗一碗地发给朝臣。碗很精致,都是官窑专供的团龙瓷器。一只碗里边盛一份汤,放一小勺,底下拿一金漆的盘子托着。

小太监们弯着腰,托着盘,一个个都斜过头憋着气。打后厨出来往金殿上走。

朝臣们心里直呼不得了:“要得真富贵,还得帝王家。就皇上家的太监你看多规矩!都不敢正眼看这汤。”

每位大人都给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托在手里边。

皇上手里头也捧着这么一碗:“众位爱卿,请。”

“谢皇恩!”大臣们谢过恩,结果鼻子刚凑到碗跟前就觉着反胃了。可是皇上在上面坐着呢,这要是不喝说不过去,那算抗旨不遵哪。

“年兄请!”

“废话!我请了,你不喝就行了?请请请!”

大家互相请,互相让,皇上坐在上边恼了。刚开始一闻这味儿,闻出点儿问题来,心里犯嘀咕:“我当年喝的不是这味儿啊,怎么这么难闻呢?”再一瞧文臣武将这表情,皇上不开心了,心说:“只能跟我享福,跟我受罪你们不干,是吧?这是我找人做的汤,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皇上站起来了:“众位爱卿,随寡人共饮珍珠翡翠白玉汤,请。”话音刚落,一仰脖干了一碗。喝完以后,皇上的眉毛都立起来了。

文武群臣面面相觑:“来吧,皇上都喝了,咱们还差这个,是不是?”

“请请请!”

群臣全端起碗来往下咽。喝到最后一口,实在是咽不下去了,都在嘴里面含着。

朱元璋很开心哪!

“唉,文武群臣很给寡人面子。”

“众位爱卿,寡人请人做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大家觉着味道如何呀?”

文武群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各伸双指,俩大拇哥儿。为什么伸双指?嘴里还含着一口呢,说不出话来。

皇上高兴了:“哦,我明白了,你等之意朕已明白。俱都不言各伸双指,你们是这意思——每人再来两大碗。” x7jbLrE8ogX3AHkUYtfgeA0dz7GbnamAgT1eKdUjGGym5yCzc5USERWM2rC+B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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