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念入魔千金散 万事到头论德行
在本书的头一篇里,先跟大家聊点什么呢?就先聊点儿吃的吧。
说吃的要是能给人说得身临其境,我觉得不容易。曾经有几个朋友跟我说,晚上睡不着觉,十一二点就打开广播听我的节目。有的时候赶上我给大伙介绍吃的,他们听着可恨得慌!因为那会儿正是饿的时候,还得硬忍着不吃——怕吃完了长肉啊!想听点儿东西助眠吧,好家伙,一听净是怎么做、怎么吃,听完了可就难受了。这个就跟一些人晚上不睡觉,熬夜看吃播的道理是一样的。我有时候晚上睡觉前,也抱着iPad瞧一瞧视频网站。有时候看看也挺可乐,天南海北各式各样的,前些年爆火的韩国吃播我也看过。不看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还有那样的人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就看不了那吃东西出声儿的,实在是忍不了。
当然各地风俗不一样,有人可能就会说:“我们家吃饭就得出声音,不出声音不香,非得吧唧嘴。”
要这么说的话,可能就是不一样,我打小我们家里人就立下规矩了——闭上嘴嚼。包括我小儿子郭汾阳,三四岁,在家吃东西也有他妈妈管着:“闭上嘴嚼,不许出声音,出声音就得挨打。”
天津人吃早点,常吃豆腐脑、嘎巴菜、云吞之类。有次遇到过这么个人,给我的印象很深。我那时候上小学,天天在家门口吃早点。某天,有一主儿挨着我坐下,吃嘎巴菜。这嘎巴菜仅天津有,别的地方都没有。它是先拿绿豆面和好了之后摊出来,摊得像煎饼一样,这叫嘎巴。晾干了把它切成菱形块儿、柳叶块儿,再浇上卤子,搁上香菜、辣椒等各种调料,弄这么一碗,拿它当豆腐脑儿吃,这是天津特色。那主儿坐在我旁边只顾埋头吃,又嚼又吸溜。哎呀!我都快听不见旁边人说话了。他吃得是真香啊!眉飞色舞啊,吃得那个开心哪!就跟大赦刚放出来的似的。我酝酿好几次,恨不得把我这碗糊他脸上。那会儿还小,最后给我气得连早点都吃不下了。但这东西就是个生活习惯问题。咱也不能要求别人如何,人家这样挺好。但是大部分时候,我可能还是接受不了。看吃播的时候,我看人家特意弄一话筒。因为吃播要是不出声儿,老觉着差点儿什么似的。直播间里一群人还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很厉害很厉害,这个可太厉害了。在我跟前这么吃的话,我估计能难受死。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咱们这篇所讲的故事呢,也跟吃的有关。故事发生在南宋。发生在哪儿呢?发生在杭州。
杭州是个好地方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挺喜欢杭州这个地方。您看,一个杭州,一个成都,其实都是养老的地方。您就往那儿一站,四下里瞧瞧这个城市,能发现这里的人很慵懒。他也不赶路,也没事儿,就这样晃里晃荡,活得很舒服。要是去日本,出了东京站感受一下,你要是晕车,光站在那儿就能吐了。你看过非洲动物大迁徙吗?就这帮人哪,哗哗地来回那么跑,人跟人的活法儿就显出不一样来了。杭州就非常适合居住,尤其是以往南宋的时候,皇帝偏安都选在这儿。吃的喝的玩的乐的,一应俱全。现在也被打造成了一个网红城市,五湖四海的人都去杭州拍照打卡。
南宋年间,杭州清河坊一带有很多的客栈。其中一家客栈里,住了一个人,名叫吴约,是一个候补的官员,做官儿的。
他是哪儿的人呢?道州人。道州属于现在湖南永州地区。这人是道州人,做的官儿不大。什么官儿呀?宣教郎,文官里边的散官。几品呢?九品。不能再低了,再低就不是官儿了。小小的文官,末等的官员,很希望做大官。那么怎么办呢?在过去来说,无外乎这么几条道儿。第一是有大功劳,比方说救驾,举个例子——皇上出去打滑梯去了,结果好巧不巧从滑梯上掉河里了。因为滑梯的另一头儿在河里。这皇上也是缺心眼儿,上去之前也不看看吗?你跟那儿等着,给皇上救上来,从水里捞上来抖搂抖搂。皇上开心了,直接给你封个一品侯,这是升官的一个方法。功高莫过救驾嘛。
还有一个呢,就是慢慢地熬着。你本来是在村子里的一个小官儿,负责村东头第三棵树到第六棵树之间的卫生。这官儿是一百三十品,慢慢熬着吧。干个三年五载的,先是整个村的卫生都归你管了,再慢慢地,别的村的卫生也归你管了。一步一步熬,熬到全县的卫生都归你管了——你就累死了。一百三十品的官儿要想熬到一品,得多睡觉,梦里总能梦到,再不就这辈子可净想着这么一件事儿吧。这是熬着,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还有的呢,就是有真才实学,上人见喜,突然间又立了大功劳,这么一点点来,最后也能当上大官。当然了,封建社会里还有一条道儿——买官。花钱入仕叫捐官儿,也叫捐班。有的时候官员起了争执,互相生气,就不服气地说一句:“你拿我当捐班呢?”那意思是:“我是正经的两榜进士的底子,参加过科考。我上过金殿,万岁爷考过我。我的老师是哪位哪位,主考官是谁是谁。我们这是科班出身的,你拿我当捐班了?就这个意思。你以为我这官位是买来的?不是!”
这个,就叫花钱买官。
但是那个年头儿不管大官小官吧,都想飞黄腾达,都希望往上走。士农工商他各走一条道。
这个吴约呢,你想他一个九品的宣教郎,文官的末等,他是很希望能够往上爬一爬的。所以说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准备了很多的金银细软,他得上下打点,得花钱买呀。清朝的时候,北京城就专门有花钱买官的地方。一个是油盐店,您听着都不像话,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超市小卖部,咱们买酱油、葱姜蒜,买点儿黄酱、打点儿芝麻酱的地方。清朝的时候,那个地方是卖官的。山西人开油盐店开得多,油盐酱醋什么都有,甜面酱也跟着卖。你去跟老板说我准备买官,那个山西老板手眼通天,过不了几天朝廷就下旨升你的官。所以在清朝,想买官就奔超市。除了这个之外呢,清朝时候有个白云观——当然北京现在还有白云观——
白云观里的道士们也手眼通天,跟朝廷里的大小官员都有关系。他会给你介绍介绍王丞相,介绍介绍李大人,在一块儿见个面。这些都明码标价,包括见一面多少钱,回头给你说好话多少钱。白云观在当间给人干这个事儿。反正是鱼有鱼道儿,虾有虾道儿。
那么这个要买官儿的宣教郎,吴约吴大人,就带着金银细软,还有珍珠、翡翠、象牙之类的宝贝。有人问:“怎么还带这个?”因为总不能个个都是花钱,有的得送礼,反正弄了一大堆值钱的东西。他打湖南老家出来,直奔临安。临安就是杭州,当年叫临安。到了临安,他就住进了清河坊这儿的一家客栈。这客栈还挺大,里头住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是憋着买官的人。全国各地的都来了,都跟这儿住着。他住哪儿呢?住在后院,后院有一个单独的小跨院,跨院里有这么两间干干净净的房子。来了之后呢,先进紧里边的那间屋子,把柜门摆弄开,金银细软都塞里边。上好了锁,把钥匙揣在身上。他就是一个人来的,没带一个下人。因为他到这儿他是有投奔的。而且这个事情,是越少让人知道越好。有事儿全靠自己亲力亲为,他就一个人住着这个小跨院。
他打来了就不闲着,每天忙活什么呢?天天吃饭,这个事情它就是吃饭哪。每天出去凑饭局,张大人、李大人、王老爷,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得见。这个人对你有利,就得见一见。这个店里边住的呢,也基本上都是这种人物。互相也都搞好关系,都留了联系方式,知道谁是谁。因为你不知道某人日后什么时候能够用上,这就是故事的背景。
这一天,他约好了去见朋友,今天又有饭局。清早起来之后,他洗脸漱口吃过早饭,打后院里出来奔前院。他站在大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等着他朋友一会儿来这儿接他。
就在这个客栈的正对门,有一座宅子,宅门是开着的。吴约打眼一瞧,对门还是个富贵人家,这院里边雕梁画栋,还有个小假山。假山旁边还挂着个竹帘子。这个帘子分上下半截,上半截是竹子,下半截是块纱,是这么一个帘子。吴约就这么站着,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就看见对过的这家院子,看见院子里边的帘子。他站在客栈门口,一边看一边想事儿,就想今天要见这大人该怎么说话,给人带什么礼物才合适。
正想着呢,突然间对面的院子里边有动静,有人走到了帘子后边。
他余光一瞟,透过底下的纱帘瞧见一个女子的下半身,这个女子穿着一条马面裙,一看这条裙子,就知道不是帘子后面的一般人。这块马面上面绣得很讲究。戏台上的旦角也穿裙子,那裙子叫腰包。而这裙子正当中是一块长方形的绣花布,这叫马面裙,上面有各种刺绣。单从这一点来看,就看得出来这女子非同一般。因为现在我们要是想找一条清末或者民国时候的一条马面裙,即使品相一般的,要价一两万块钱也很正常。这裙子是条好裙子,不是一般的裙子。
而且,从马面裙下面露出的一双脚也引人注目。这是一对小脚,只有三寸左右。三寸左右什么概念?一根烟卷大小。那个年头的女人讲究裹脚,别管长得跟天仙似的,只要脚大就不行。旁人低头一看这脚一尺二,这是鲁智深的脚。过去对女人的首要要求就是脚小,脚要是小,脸上差点儿也都能凑合,也有人要她。
吴约就愣住了,能把脚裹得这么周正,就说明不是一般的人家。他得是有钱人家才能这么调教自己的孩子,裹脚的时候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这个过程很复杂,包括怎么训练这个孩子,教她怎么走道儿;包括怎么裹,白天怎么裹,晚上怎么缠等等。这不是一般人家能缠出来的脚。单看这脚,就知道对门是个大户人家。再看那条马面裙,吴约心说这得是个千金小姐。要是嫁了人,这也得是谁家的大夫人这个身份。他站这儿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岔神儿,两眼就想往上看,看看人长什么样。但是他看不见,为什么呢?底下是块纱帘,太阳光一照就看见腿底下了,但是上面是竹子的,挡上了就真瞧不着了。他越瞧不见呢,就越想看。真是的,人都有好奇心哪。
他看半天,正看着呢,朋友来了。
“怎么在门口儿等我们呢?咱们走啊。”
“哦哦哦,好好。谢谢年兄,咱们去,咱们去。”他一回神,原来人家在这门口儿准备了轿子。
“走走走。”吴约临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这脚太棒了!
吴约上轿子跟着走,这一天谈完了事儿,见完了大人,再回来天也就黑了。他回来之后一直就想:“那个院里那是个谁呀?要是哪天能瞧一眼,哪怕一眼也挺好。”但他又不能冒冒失失地过去串门,私会妇道人家,那年头儿里不合适。
转天他又有事,跟昨儿一样,早上起来又站在那儿。站在那儿等着,就不由自主地瞧过去——没人。也是,人家家里的女人不能老出来呀。
“哎呀,今天要出来就好了,我瞧瞧得了。”他正想着呢,朋友接他来了。
“走吧,今儿带你见一个大人。这个大人对你的仕途大有帮助,咱们走。”
“哎哎哎。”
正要走呢,就听对门院里说话:“把那个赶紧拿过来,别耽误了。”
“哎。”
哎哟!出来了!吴约就站住了,但是呢,听见声音可没看见人。人家不是说非得出来,没事儿就跟那儿站会儿,跟展览似的,人没有。他这看半天,没人。
朋友还紧着催:“怎么着?”
“没事儿没事儿,咱走,咱走。”他就跟着朋友去了。
这一天下来也挺充实,见了大人该说话说话,该怎么着怎么着,但是他心里边老觉着有事儿。
这一晃,连着两三天还都挺忙。这天闲下来了,他上午没事儿,没事儿起得也挺早,习惯了。吃完了饭出来了,他又站在门口,就想:“哎呀,今儿我是不是能看见她?”
他刚站在那儿没五分钟,院子里出来人了。就站在那个帘子后边,而且是忽隐忽现。可能是跟那儿散步,也没准是拿东西。一会儿看见这脚了,一会儿又没有了。哎呀!人家越这样,他就越琢磨这脸到底长什么样,心里边一阵一阵犯痒痒!
就这会儿工夫,街边来了一卖橘子的,卖的是黄柑。一小孩儿拎着老大的一个提篮,提篮里边呢,有一个竹筒。竹筒里边放着竹签子,走过他身边。
“那个,您吃俩橘子吗?”
他一看,这橘子很好,大,而且这一筐个个都大。再一瞧筐里还有竹筒,知道了这是用来抽签的。
什么叫抽签呢?抽签这个玩意儿,南方北方都有,自古就有,一直到民国的时候还都有这个。比如说卖烧鸡的、卖烧饼果子的,挎着一个小筐沿街叫卖,里边都是烧饼啊、油条什么的。他们也放一个竹筒,里边有三十一根签子。你想抽签可以抽,得付钱,比如一毛钱抽一回。一毛钱你给他了,你抽吧,抽三根签子。签子上点着牌九的点儿,这三根签子加在一块儿,超过十三点了你就赢了,你就白拿他一套烧饼果子。甭管是烧鸡还是别的,反正你赢了就能白拿一个。你要买一个烧饼,可能得五毛、六毛。烧鸡可能一个得八毛、一块。一毛钱就到手,你不就赚了吗?但你要是抽完三根,点数不够,那你这一毛钱算白花,这就是一个赌博。当然你说抽完之后,要赶上一个顺儿,比如幺四、幺五、幺六,那就发财了。三个幺,再加四五六顺儿啊,他就翻着倍地给,是这么个意思。
过去净有这些个玩意儿,天津特别多。尤其是卖烧饼油条的,一上街就围了一群人抽签,有的人手气特别好,抽一把赢了,再抽一把又赢了。连抽十把,十把都赢了。这卖烧饼油条的就傻了,汗都下来了。人家抽签的这主儿乐了,掏出一块钱来。
“抽了十把,这一块钱给你。”
然后这主儿问问:“家里怎么样?”
“是,您嘞,家里日子一般。我跟老娘一块儿过日子,就指着这个活着了,没想到您今儿手气太好了。”
这主儿拿起一套烧饼油条来:“得了,那一块钱给你了,我就先吃这一套吧。剩下的存你那儿,多怎
想吃再说吧。”
“哎哟!谢谢您!大爷,还是您疼呵人。”
这就是好心人。就怕遇到那个一天到晚好占便宜的人。
“站着!”
“怎么的,大爷?您抽吗?”
“抽抽抽。”那人先拿起一个烧饼来,“太小了,几两一个?”
“二两。”
“二两一个?我们那儿都八斤一个。”
“您说的那是烧饼?”
“我说的是锅盖。”那人拿起油条,“是今儿新炸的吗?”
“是,您嘞。您别闻哪!入口的东西您闻完卖谁?”
“不闻不闻不闻。”
“您抽不抽?”
“抽抽抽。”拿起签筒子来,搁在手里边,“啪啪啪啪”,先给筒子来四个嘴巴。这是过去人的特色,为了让你听话,先“啪啪”地给俩大嘴巴。
“走你!”抽出来一看,点儿太小,“这不算啊。”
净搞这个,玩儿赖嘛!
那就再来一次吧。
“走!”那人一看还是小,“哎呀!这不算。”
净搞这个!
还有一类人,一抽抽仨,抽完之后搁手里攥着,跑到边上看去。他先背过手,拿手摸签子上的点儿,然后一甩胳膊,把签子抽出来,抽出一张幺六,逢人就显摆:
“走!幺六,看见了吗?幺六,幺六!再走!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大天儿!我要再来一个虎头,你就算砸我手里了。”
手里剩最后一根签子了,这人就背着手摸点儿,摸不出来,就等着凑个虎头。有好热闹的打他身后过,凑上去要看他能抽出什么点儿。
“走!”
噗,一出手正中红心——扎人家眼上了。
“哎哟!你出签儿也得看着点儿啊。”这倒霉蛋捂着眼嗷嗷乱叫。
“我哪儿知道你在后边看着呢!怨我倒霉,走走走,赶紧弄你上医院吧。”
“先别去,是虎头不是啊?”
过去到处有这种抽签儿的,吴约跟前这个卖橘子的也是如此。
“您抽吗?”
“抽啊。”
“来呀。抽多少?”
“抽仨,你这怎么抽?”
“一个子儿一回。”
“来来来。”
他抽半天都没中:“该着我这个命是吃不上橘子,多少钱?”
“好,您给一万块钱。”
“太废物了!这一万把都没抽中。”他给完人钱自个儿心里就恨得慌,“这什么玩意儿这是?”
于是他转身回了客栈,回到屋里倚着床上的被垛,正倚着呢,门口有人说话:“那个大爷,您在屋里吗?”
“谁呀?”
“邻居。”
“哦。”吴约坐起来了,心说谁呀?一开门,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小书童的样子。
“大爷,您在屋呢?”
“我在屋呢,您是?”
“我是您对门的邻居。”
一听这个,他浑身来劲了,对着小孩点头哈腰道:“大哥,来!大哥,您坐。”
“别别别!我问了小二,您是吴大人,是吧?”
“哎呀!不敢不敢,什么事情?”
“我给您拿点儿东西来。”孩子这手里边托一盘子,上面盖着一块小布单,打开了,“您看看。”
四个橘子,就是刚才的黄柑,挑了四个最大的给他了。
“给您这个。”
“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刚才您在门口抽签儿,我家夫人在院子里听了,她笑了。说没想到您抽这么些回,一个橘子都没吃上,让我给您送四个来解解渴。”
“谢谢谢谢!来,放在这儿。”吴约喜上眉梢,指着桌子,让小书童把橘子放在桌上。他转身上床头柜,打开柜子,拿出两匹绸缎来。“小兄弟,这个送给你,这是我的回礼。”
“哎哟!不敢不敢不敢!好家伙,夫人知道了得打死我呀!我怎么敢哪?我不敢不敢!”
“这都不叫事儿,日后咱们来往得多了,这点东西还算什么?你拿着拿着。”
“我不敢要。”
“你这样,你给你们家夫人,好不好?给夫人,夫人要说你,回来你再找我来。”
“哎呀!行,那我先谢谢您!”
“拿着,拿着拿着。”小孩儿拿着回去了。
吴约站起来洗手,吃橘子。连皮带瓤把四个橘子都吃了,嘴里甜心也甜:“哎呀!这是夫人送给我的。”
这么一说是夫人,夫人就是有丈夫,那也行啊,那无所谓。他被人家抬举了,心里也高兴,美滋滋地琢磨:“人家为什么会给我送橘子?她怎么看出我的好来的呢?哎呀!真是没想到。”。
中午,饭店的伙计进来了:
“您吃点儿什么呀?”
“弄几个菜来,来点儿酒。没想到这个事……”他开心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还咯咯地乐。
伙计恍然大悟,小声问道:“您这两天出去打点的事成了?”
“不是,不是不是,赶紧做饭,赶紧做饭。”
饭菜上来了,他心里还是美气。吃饱了喝足了,又上门口那儿站着去了。对面没有人,人家不能老跟院里站着呀。但吴约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站了一会儿,对过那小孩儿出来了。
“吴大人。”
“哎哎,快来快来!我还忘了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鹦哥。”
“哦,鹦哥?好名字,会说话。鹦哥就是小鸟是吧?鹦哥,见着夫人了吗?”
“见着了。”
“那,那两匹绸缎……”
“我给夫人,夫人把我骂一顿。”
“哦,怎么说的?”
“说我不应该这样,说四个橘子能值多少钱?拿您这么一份厚礼不合适。”
“你看你看,这就见外了!待会儿没事儿,上我屋串门来。”
“哎哎哎,夫人让我买东西去。我先去,一会完事儿我再找您玩儿来。”
“一定得来,你不来天打五雷轰!”
送走鹦哥,他在门口溜达一会儿就回去了,在屋里等着。等了一个来钟头,鹦哥回来了。
“您睡了吗?”
“我没有,快进来!就等你了。”见鹦哥进来,他马上张罗着招呼人家,倒了一杯刚沏好的茶,递过去,“来这儿坐着,坐着。喝茶。我还没问呢,你们家夫人,不对,你们家老爷是在哪儿高就?”
“我们家老爷是在朝里做官的,但是我家夫人是偏房。”
“那没事儿,那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老爷在不在?”
“老爷不在,老爷不在这儿。一直是我们夫人在这儿住,老爷不总回来。”
“老爷真好,真好。好好好,你是一直伺候你们夫人是吧?”
“我一直伺候夫人。”
“看着你就爱你,真好!你等会儿。”吴约笑眯眯地看了鹦哥半天,转身进屋开柜子,拿出一小元宝来,得有二两银子,“拿着。”
“您干吗呀?”
“给你就拿着,我喜欢你这孩子,知道吗?你这孩子,我老觉得你身上有些地方像我父亲。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个亲近法,拿着拿着,买糖吃。”
“我不敢要。”
“你看你看,这孩子嫌少,是吧?”他转身进去又拿出一个来,“给你。”
“我更不敢!”
“还嫌少?”
“您不用……”鹦哥见他扭身,还要去拿钱,着急了,站起来喊,“您别去了,别去了!行,我拿着,可以了,可以了。”
“哎,拿着买糖吃。平时想买个什么衣裳啊,随便。花完了找我要,我看着你我就开心哪。有工夫就来玩儿来,有工夫来玩儿啊。”他千叮咛万嘱咐,送走了书童。
“哎,谢谢吴大人!”鹦哥转身出去了。
吴约这一宿就没怎么睡着觉,心里就寻思,这个夫人长什么样儿?他光看到脚了,没看到脸。
转天头中午,现在说得有个十点半,鹦哥拎着一个食盒打外边进来了。
“您起啦?”
“哎,起了,来了,你来了?这是什么呀?”
“那个我回去说,跟夫人说,说您对我好。夫人说不落忍,又把我骂一顿,给您送几个小菜来让您下酒的。”
“打开看看。”吴约心里怦怦直跳,说话都颤音儿了!
鹦哥打开了食盒,小凉菜,拍黄瓜、拌豆芽、土豆丝儿,四盘凉菜搁在里面。
“夫人说她手艺一般,也不老做饭,您凑合吃吧。”
“好好,替我谢谢夫人,一定要替我谢谢!你等会儿,你等会儿。”吴约开柜子又拿出俩小元宝,“拿着,赶快拿着!”
这两天花的元宝啊,买土豆够买三车的了。
小孩儿走了,他坐在屋里边喊伙计:“伙计,快来!”
客店的伙计来了:“怎么着您嘞?”
“快烫酒!烫酒,快上米饭。”
“嚯!您这四个凉菜?”
“啊对,四个凉菜。快,我先喝酒啊,一会儿你们再弄点儿热的。”
“哎哎哎。”伙计出去准备饭菜。
等到中午伙计端着热菜进来,看他把两碗米饭四碟凉菜全吃完了。
“您没等我们这热菜?”
“等不了了,太棒了!你看看人家这个凉菜呀!”
好家伙!伙计直嘬牙花子,两碗米饭,拌土豆丝儿、豆芽菜,吃得沟满壕平,连盘子都舔了。
“这是哪个天仙给您的是怎么着?四碟凉菜就吃成这样。”
“我爱呀!我太爱了,高兴!撤了吧,撤了。”
下午,鹦哥又来了,问道:
“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盘子也准备好了。我知道你得把盘子带回去,不用洗了,我都舔干净了。”
鹦哥说:“那更得洗了。”
“过来坐会儿,坐会儿坐会儿。坐会儿,喝点儿水。哎,真格的,你们夫人长什么样啊?”吴约有意无意地打听。
“吴大人您这话说得就下道儿了。您是念书人,候补的官员,您哪儿能问这个话?”
“你看你这孩子,咱们可不是一般的交情,对吧?你看我都吃过你们家凉菜了,我还吃过你家橘子。”
“那管什么呀?”
“咱们是自己人,说着玩儿呗。我就,就问问你,这个夫人长得怎么样?”
鹦哥支支吾吾:“怎么,怎么说呢?这个我也,我也不会说话。”
“你看,你就告诉我,她长得白不白?眉毛眼什么样?然后,哎呀,就是怎么个好法?”
鹦哥看着他:“就是特别好看吧!我从小在临安长大的,清河坊这儿也这么长时间了,各种女人我也都见过。当然,我岁数小,我也不知您说的什么意思。反正我觉得没有人比我家夫人好看。”
“你这么说我没见过啊,我怎么能瞧瞧夫人的脸呢?”
“这个不行,看不了。因为我们夫人从来也不出来。再有一个,我们夫人哪能轻易让别人看呢?”
“是是是,你等一下啊。”吴约转身进屋开柜子,拿出俩小元宝,“今儿忘了给你零花钱了,孩子,买点糖吃吧。咱们可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实话,刚才我吃了你夫人送来的凉菜。我打小没吃过那么好的凉菜。我是想,我哪怕离着远远的,我看一眼夫人,我记在心里。这样的话我死之前,我也知道我吃过谁的凉菜。所以说孩子,你得满足我这个要求。我身体也不是特别好,我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在死之前,求你满足我这个愿望。”
其实这话说得就不是人话,色字头上一把刀啊!他为了这个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鹦哥都愣了:“那,那行吧。您看,您对我那么好!您这些日子给我这么些零花钱,让我买糖,当然都买糖我也得齁死。这样吧,明天夫人再到院子里来的时候,我撩一下那个帘子。撩大一点儿,你不就能看见夫人了吗?但是我不能撩得时间长,就看一眼我就得放下,行不行?”
“你等会儿啊。”吴约心花怒放,又上屋开柜子拿钱去,“来来来,小兄弟,拿着买糖吃去,买糖吃。”
这孩子早晚因为他得糖尿病。
吴约把银子塞给鹦哥,问道:“那咱说好了,明天什么时候?”
“明天,那就还是上午吧。就还是那个点儿?”每天上午不是有一个时间段,他站在门口展览吗?
“好嘞!”
他这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翻过来掉过去,跟炕上来回地打滚,把自个儿当糖饼烙啊。这一顿翻腾,好家伙!快天亮的时候,才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家客栈里边不只他一个人住着,也有别的客人,有住店的也有要离店的,一大清早伙计们就起来忙活了,迎来送往。伙计们一忙活,就把他惊醒了。
巳时未到——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上午九点钟——他腾地一下子就醒了,翻身打炕上坐起来,心说:“就是今天!今儿一撩帘子我就能看见她了!”
一想这个,他浑身都有劲儿,起床穿衣,走到门前,往外一探头。
哟!今儿这个雨呀。
外头哗哗地下雨。这事儿闹得呀,恨死了!
伙计进来:“您吃点儿什么?”
吴约哭丧着脸:“滚蛋!我吃什么我吃?你让外边别下雨了。”
“我让外边别下雨了?那也不是我说了算哪。”
这事儿算是吹了,他坐在屋里边含着眼泪,一直坐到下午四点多,他都快委屈死了!你想啊,他头天盼了一整夜,早起一下子失落到了极点了,心里都要委屈死了!到下午四五点,他实在困得不行了,躺下睡着了。头天夜里,他也没怎么睡,早晨又猛地坐起来,还难过了一天,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转天起得很早,他早上五点来钟就醒了,这觉补得不错,坐起来擦擦眼泪,心里难过,梦里还哭呢!一觉醒来,他坐在屋里边又委屈又气,心说:“这都哪儿的事儿呀?原本设计得多好啊,结果一场雨全给耽误了。”
这会儿再看看外头,天儿放晴了。刚坐了会儿,小鹦哥进来了:
“吴大人。”
“哎,你来了?”
鹦哥笑道:“昨天您猜怎么着?”
吴约竖起耳朵:“怎么着?”
“昨天下雨。”
“我知道,下雨我还不知道吗?我缺心眼儿啊?”
“对,是下雨了。下雨了,结果没帮您瞧见夫人。明天吧,好吗,明天?”
“明天啊?明儿,明儿还是那个点儿吗?”
“还是那个点儿吧。”
“哦,今天不成吗?”
“今儿不成,今儿我得出去,夫人让我去买东西去。明天吧,好不好?明儿您仔细盯着点儿。”
“哎哎哎,明儿我盯着点儿。明天一定!明天,明天你许给我别下雨。”
“我说了不算哪。”鹦哥转身走了。
只能是盼着了,他盼着盼着,就把这一天熬过去了。盼到转天上午,他早晨一起来,坐水洗脸,刷牙漱口,从里到外,干干净净地换身新衣裳。他再往门口一站,瞪着眼睛,等着看对门的夫人。
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听里边夫人讲话。
“看着点儿脚底下,慢点儿走,别摔着。”
来啦!太开心了!吴约凝神静气,瞪大了眼瞧过去。一会儿的工夫,就瞧见那竹帘子后边出现了两只脚。咦?不对呀!这脚太大,按现在来说,得四十二号,他就看愣了。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心说:“我是不是没睡好?往常看那么大点儿,今天怎么这么大?这倒也三寸,横着量是三寸。这脚起码得一尺二,哎哟,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正纳闷着,鹦哥出现在帘子前面。鹦哥一撩这帘儿,眼睛看向外边,瞧着吴约。那意思是让他快瞧。吴约一看,这帘子后面出来一老太太。老太太得有六十来岁,一脸的褶子,脸上还有一痦子。
吴约差点没吐了:“妖精啊!”顿时心灰意冷,再一瞧,鹦哥又冲他努嘴。一往后看,这才明白,夫人正在往外送人。老太太往外走,夫人在后面送,夫人刚说瞧脚底下,就是跟她说的。
这老太太闪过去,后边就出现了夫人,四个字——天姿国色。没有比她更好看的了!仙女下凡也就这样了。
但是就看了一眼,这帘儿就撂下来了,这老太太出门就走了。鹦哥回过头来挤了下眼,那意思是:“你瞧见了吧?”
吴约看呆了,连怎么回的屋都不知道,回去坐在炕上就傻了。怎么天下还有这么好看的女人?怎么这么好看!她的眼睛是那样的,她的嘴是那样的,鼻子那样的。
这话讲给谁都听不懂,它不是个人话呀!
待了一会儿,鹦哥进来了:“吴大人。”
“快坐,大哥,快来快来!哦,还没给钱呢。”吴约开柜门拿钱,打湖南运来的那点儿钱都花在这上面了,“给给给,这是你的。这太棒了太棒了!我有一句不该问的话,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你家夫人?”
“大人,这个做不到了。我们是官宦人家,虽然说夫人是偏房吧,我们也是有规矩的。素昧平生,您怎么能过去串门去呢?”
“我跟你家大人同殿称臣。我们是哥们儿。所以说这个从这个角度出发,看看嫂子是应该的。”
“哦,您这么说倒是也对。”小孩点点头,又问道,“我家大人官高二品,您呢?”
“九品。”
“哦,倒是同殿,可您在殿外边啊。”
“是,总有一天,我会上殿的。”
“这事儿不好说。我找机会跟夫人念叨念叨。万一夫人说想见见您呢?咱们再说。要不想见,我也没有办法。”
“好好好!全仰仗你了。”
吴约在杭州有一个相好的。杭州有个烟花巷,巷子里有一个粉头,姓丁,叫丁惜惜。他前几次来的时候也老跟她好,总上那儿去,也花了不少钱。这些日子就不去了。人家那儿派人请他去,来俩伙计。
“吴大人,您赏脸哪!”
吴约爱答不理道:“什么事情?”
“姑娘想您了。”
“哪个姑娘?”
“惜惜姑娘。”
茜茜公主也不行啊——这是我替他说的,反正他就是那个意思。
“不是,姑娘请您。”
“不去,我是一个多么正直的人。我是个念书的人,我怎么能去那个地方?”
“不是,大爷您怎么了?您吃错了药了是怎么着?每次去我们那儿喝得满院儿打滚儿的不是您吗?姑娘叫您去。”
“我就不去!”他跟这儿一门心思要见这夫人,来人只好回去了。
转过天来,鹦哥又来了:“大人,跟您说点事儿。”
“什么事情?”
“夫人说想看您一眼。”
“难道说,我看了她一眼,她也要看我一眼?”
“是是是。”
“怎么看?”
“明天,明天上午您还是站在门口。到时候呢,我撩起帘子,夫人瞧您一眼。瞧完之后呢,也许就请您过去做客,也许就没有后话了。”
“好,好好好!明天是吧?”
“明天。”
“好好好,好嘞!明天还是每天上午那个时间?”
“是是是,就是那个时间。”
“好嘞!好嘞!”鹦哥一走,吴约马上开始准备。洗澡、洗头,古人的头发长啊,他把头发打开了洗。洗完了头,从里往外洗洗衣服,干干净净地换好几层。然后熏香,整个人熏得香喷喷的。捯饬好了,从上到下检查了六遍,觉着没问题了才往外走。
饭店的伙计还问:“大爷,半夜干吗去?该睡觉了,您干吗去呀?”
“约了个朋友。”
“什么时候?”
“明天。”
伙计往回赶他:“您上屋睡觉去吧。”
“哎,好。”
吴约恨不得现在就是明天,但是他半夜十二点出去也没地儿待,只好回屋忍着。
简断截说,忍到转天,早晨七八点钟他就出来了。其实他每天站在门口的点儿是十点来钟,这天起个大早,七点多就出来了。出来帮着饭店的伙计下板、挂幌子、扫地坐水、招待来往客人。
帮着伙计送走几茬儿客人,还跟人家打招呼:“再见,一路平安!”
店里的活儿都让他忙完了,才到早晨八点半。他自个儿跟这儿实在没事儿干了。但这会儿还早,他就琢磨:“我干点儿什么呢?”
等着等着,一抬头有事儿了。
怎么呢?下雨了。
“哎呀!哎呀!我死吧,我死去吧!哎呀,愁死我了!”
外面刮风下雨,吴约心里叫苦不迭,坐在门口似哭不哭,要死不死。等着吧,下雨了人家不出来呀,对吧?等着等着,一直等到中午,雨稍微小一点了。饭店的伙计来问:“您吃饭吧?忙活一早晨了,您比我们都累。”
“滚蛋!我不吃,我饿死就得了。”
他就坐在门口儿等着雨停,又等了一个来钟头,中午一点了。实在不行了,饿得难受!他早晨也没吃东西,又干了这么些活,到中午又没吃,饿得后前胸贴后背。
“伙计!伙计!”
“怎么着大人?”
“饿了。”
“您看,火也封上了,厨子睡觉去了。我们中午自己弄了包子,您吃几个吧?就是有点儿凉。”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有就行。”
伙计去后厨给他端来一盘包子,韭菜鸡蛋的,素馅。
“吃吧。”
人家伙计里边,有几个是讲究吃素的。因为今儿是初一,不吃肉。几个伙计自个儿弄的素包子。他拿起来坐门口掰开包子,咔哧咔哧跟那儿嚼。包子有点儿凉,凉也吃。他边吃边看天儿,吃了四个包子,天儿晴了,雨也停了。正犯愁呢,鹦哥进来了:
“哪儿去了?大人!”
“来了,来了来了。”他着急忙慌地赶上去。
“夫人在院里呢,我撩帘儿去。”
“走走走!”
出来了,站在客栈门口等着。鹦哥跑过去一撩帘儿,夫人往外一看,扑哧一声乐了。他端着个架子,一看人家出来了,咧开嘴哈哈地乐。夫人在对面一瞧他,好家伙,牙上都是韭菜。夫人转身走了,他还傻乐呢。
鹦哥跑出来:“您吃的韭菜呀?您瞅您这一牙都是韭菜。”
哎呀!这点形象全毁在包子上边了。他哭着就进屋了。
鹦哥跟进来了:“您这边怎么回事儿?”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等你们,打半夜起就等你们。”
“赶紧剔牙吧。”鹦哥劝他。
“你回去跟夫人说,我不是天天吃韭菜。我很想见一见你家夫人,你替我美言一句。你等着,我给你拿钱去。”他剔完牙,开了柜门,这回拿了一个大锭的,“给你,你拿着吧。以后有什么事儿都冲我说,我拿你当知心的朋友,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哎。”小孩儿回去了。
这天晚上呢,丁惜惜又派人来了。
“去吧。”
“不去,我不能去,我哪儿能去?”
“哎呀!走吧,走吧走吧!”哥儿俩给他架走了,架到烟花院去见这个丁惜惜。他到那儿坐着,喝了两口酒,心不在焉,心里老想着那位夫人。
人家这个姑娘拿眼一打:“你有心事儿?”
“啊?”
“啊什么啊,你是瞧上什么人了吗?”
“没有,没有啊。”
“你跟我说有什么事儿,我还能帮你。”
“不用,我,我搞得定。”
“说秃噜了吧?你瞧上谁了?你跟我念叨念叨。”
“没有,真没有。”他就跟这儿敷衍,愣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我实在我得回去!我得回去背书了。我得念书,我不能在你这儿浪费时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走了。”
说着,他起身就回去了。回去之后天儿也晚了,睡觉吧。
转天上午,鹦哥来了:“大人,给您道喜!”
“怎么着?怎么着?”
“夫人约您上家去见一面。”
“好好好,我准备一下。”他开柜子往外拿布匹、绫罗、簪环、首饰、象牙,弄一大堆摆在床上,“你看行吗?这是明天的见面礼。”
“就约您去一趟,您别拿东西啊。”
“必须要拿东西,谁拦着我,我就弄死谁!”
“好,那您弄吧。”
他拿包袱皮儿把这些东西都卷好了,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我过来接您来。”
“好好好。”转天上午收拾好了,弄了两大包袱。
鹦哥来了:“咱们走啊。”
“走走走!”鹦哥给他拿着包袱跟着过去了。
头一回进人家这院,雕梁画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穿过前厅直接奔后院。
“您稍等一会儿,夫人在二楼呢。”
“好好好,我在这儿等着,我等着呢。”
鹦哥上去了一会儿,下来了:“夫人有请!”
“哎,来了,来了来了!”吴约跟在鹦哥身后,捧着衣裳的下摆上了二楼,一上二楼,提鼻子一闻,怎么这么香啊?哎哟!恍惚间瞧着夫人跟那儿坐着,他一撩衣裳就跪下了。按说不应该这样,但他脑子一热糊涂了,撩衣裳就给人家跪下了,嘴里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人乐了:“您这是干吗呀?您快请起呀。”
“谢主隆恩!”
吴约站起来坐在一边,夫人乐了:
“哟!您看跟您是邻居,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您。我们这个小厮鹦哥,老上那儿给您添麻烦去,您可千万别怪他。”
“不怪不怪不怪。”
“哎呀,今天认识您很开心。”
“是是是,夫人。那我先告辞了。
“哦哦,好,有时间您再来。”
“好好好,告辞!”吴约打楼上下来站在院里,抡圆了给自个儿俩大嘴巴,“我混蛋哪!我怎么说出句告辞来呢我?”
这是太紧张了,他越想越后悔,哭丧着脸就回来了。
一会儿的工夫,鹦哥又追过来:“大人,您怎么才来就走了呢?”
“我说错了,我说错词儿了!我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是啊,夫人让我追着问您,是不是我们得罪您了?您不开心了?”
“没,我,我还想去,我还想去。”
“哎哟!那明天吧?”
“哎,那你帮我看看礼物来。”吴约开柜子,拿钻石、摆黄金,又弄俩大包袱,“你看这行不行?这行不行?”
“您愿意就好。
“那就行,明天你接我来。”
“那明天您等我的信儿,我跟夫人说一声。”鹦哥走了。
晚上鹦哥来了,告诉他:“夫人说让您明天晚上去,您方便吗?”
吴约热泪盈眶,心说我这一片痴心感动天和地了!哎呀,老天爷这是睁眼了。
“明天晚上,我是不是就不用回来了?”
鹦哥说:“那我们可不知道,您要是非要自己告辞,我们管不了。”
“不会不会!我就是死在那儿,我也不会回来的。除非你们把我捆上送回来。我自己不会回来的。”
简断截说,转天晚上,吴约拎着东西来了。来到这屋,夫人坐那儿看他就乐。
“我可瞧见您了,自从那一日,您在门口那儿买黄柑、吃橘子,我就觉得您端庄可爱,我没想到咱们能亲近如此。”
“哎呀!夫人哪夫人,我也实在是不会说别的了,您救命吧!您救命吧!”
夫人乐了:“哟!您要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能说别的了。看天色不早,咱们宽衣入睡吧?”
“得令!”吴约从里到外这通脱呀,脱得干干净净的。夫人还没解扣子呢,他就脱得差不多了。
他脱完之后:“夫人,请!”
刚说一句请,楼下有人喊:“老爷回府!”
吴约傻了:“我那个,我们同殿称臣。”
夫人道:“别说话,你呀,躲床底下吧。”
“床底?哦哦。”他光着屁股抱着衣服,钻床底下。耳听得外边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老爷上来了。人家两口子见面得客气客气。
“老爷,您回来了?”
“回来了,奉上司公干,今天是提前回来了,很想念你,回来看一看。来呀——”
丫鬟们打水烫脚,水盆来了搁床边上。老爷坐这儿脱了鞋,脱了包脚布,进水一泡,水有点烫。这一烫,老爷一脚踩上盆沿儿,水洒了。哗的一声,水都奔床底下了,床底下还藏着人呢。吴约抱着衣服,水漫过来,他还有点儿洁癖,拿着衣服去蘸水,手忙脚乱,一边蘸水,一边“哎呀哎呀”地叫唤。
这还不破案吗?
“什么人?”
他搁床底下叫喊:“没人!没人!”
“给我把他掏出来!”
人家这一大帮家丁啊、奴仆啊、差役都上来了,打床底下掏出吴约来了。
“捆上!捆上!”
捆好了,老爷问道:“你是谁?”
“咱们同殿称臣,同殿称臣……”
人家甩手给了他个嘴巴:“谁跟你同殿称臣?你上这儿来,这是憋着偷人来了呀!”
“哎呀!我错了,我也认打,我也认罚,怎么都行。”
“哎呀!如果说对外张扬的话,于你我脸面上不好看。你说认罚,这事儿怎么罚?”
“我给您五百两银子。”
“混账!我夫人就值五百两吗?咱们两个官儿搅合在一件事里,才五百两?”
“对对对,您说得有理,我给您三千两银子。”
“银子在哪儿了?”
“就在对过。”
“带他去。”
一帮人押着他回来。昨天不是说了么?除非捆上他送回来。果然是说到做到,把他给捆回来了。开柜子拿东西吧,这一开柜子,家丁翻脸了:
“谁告诉你三千两?全都要!”
这帮人嘁哧咔嚓把这屋洗劫干净了。又把他捆着弄回来,人家又给他上课。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要如何如何,怎样怎样。骂了他一晚,才把他送回来。
回屋来关上门,他自个儿还庆幸:“太棒了!哎呀!才花了三千多两,好歹没惹祸。”
转过天来,到那个点儿他又起了。要不说早起没有什么好处呢,他站在门口往对过看,突然间觉得不对。怎么呢?对过空空荡荡,瞧着像是什么都没有了。哎,难道说没人了吗?他也不敢过去,就打发一个饭馆伙计过去瞧瞧。
伙计回来说:“那屋里边什么都没有了。”
这怎么回事儿?他吩咐伙计道:“您给我问问,这本家谁呀?”
伙计一会儿就问完了,回来说:“这是人家短租的一个房子,就住了俩月。昨天半夜据说都走了,什么都没有了,空房。您住不住?给您……”
“我不,我不住,我对这个屋没有什么好感。”晚上他也没事儿了,又跑到丁惜惜那儿喝酒去了。
丁惜惜问:“你怎么又来了呢?”
“是,我很想念你。”他坐在那儿喝酒,喝着喝着,眼泪下来了。
丁惜惜问道:“你怎么了?”
吴约把这事儿一说,丁惜惜乐了。
“那天问你你不说,这个活儿我干过。之前有人让我扮演这个夫人,我们一块儿出去,怎么来怎么去,跟你这事儿一样。你要是早告诉我,我给你点破了,不至于吃这个亏呀。不过也活该,是不是?得了,你就这样吧。”
吴约这才如梦方醒——上了人家当了。打这儿起,他落下个病,别的不怕,就怕吃橘子,一瞧见橘子就害怕。回去歇了半年,又花了好多钱,终于打点成功了,要见一见吏部尚书。吏部尚书是主管做官儿的,见完吏部尚书,大人很看得上他,说这小伙子有点儿意思,可以给他个实缺。大人顺手啊,拿了一个橘子。
“来,吃个橘子吧。”
他翻脸了:“滚蛋!”
“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