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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明月刊》将出版，其主事者属予撰文，启示初学读史之法，殊觉无从说起。无已，姑就意想所及，拉杂书之，如所积遂多，当再删正序次也。二十八年四月十二日，诚之自识。
小时读康南海《桂学答问》，尝见其劝人读正史，谓既不难读，卷帙实亦无多，不过数年，可以竣事。倘能毕此，则所见者广，海涵地负，何所不能乎？当时读书之精神，为之一壮。及近年，复见章太炎在上海各大学教职员联合会之讲演稿， 二十二年五月 。谓正史大概每小时可读一卷。史乘之精要者，不过三四千卷，三年之间，可以竣事。其言与南海如出一辙。太炎弟子诸君祖耿，复详记太炎之言曰：“史书文义平易，每日以三点钟之功，足阅两卷有余。二十四史三千二百三十九卷，日读两卷，四年可了。即不全阅，先读四史，继以正、续《通鉴》《明通鉴》。三书合计，不过千卷，一日两卷，五百日可了。不到十七个月，纪事之书毕矣。欲知典章制度，有《通考》在。三通考除去冗散，不过四五百卷。一日两卷，二百余日可了，为时仅须八月。地理书本不多，《元和郡县志》《元丰九域志》、明清《一统志》大致已具。顾氏《读史方舆纪要》，最为精审，不可不读，合计不盈五百卷。半年内外可毕。《历代名臣奏议》，都六百卷。文字流畅，易于阅读。一日两卷，不过十月。他如《郡国利病书》《清史稿》等，需时亦无多。总计记事之书，需时年半；典章之书，需时八月；地理之书，需时半年；奏议之书，需时十月。以三年半程功，即可通贯，诸君何惮而不为此乎？”则其言弥详，而其程功弥易矣。然为今人言，又有稍异于此者。盖昔之读书者，大抵从四子五经入手，早则成童，迟则弱冠，文义必已通晓。以读古书，并无扞格。所苦者不读耳。故二君以易读之说进，且逆料其成功颇速。若今之学者，则少时所读，率皆浅俗之文。即或阅读古文，亦必择其甚浅者。所读既少，致力又复不深。苟非天才卓绝，爱好文艺者，虽属大学毕业之年，于故书雅记，尚多格格不入，读之既苦其难，遂尔束置高阁，阁置既久，则时过后学，益复无从问津矣。此今之学者，所以于国故多疏，有如章君所叹：《纲鉴易知录》在昔学者鄙为兔园册子，今则能读者已为通人也。夫其读之既苦其难，则其程功必不如二君所言之易矣。然不讲学问则已，苟讲学问，元书必不可不读，必不能仅读学校教师之讲义，及书局所编之书为已足也。旧时私塾，有禁例焉，曰：不可以塾师之文授学生。且丁宁之曰：无论不佳，佳亦不可。昔尝不解所谓，由今思之，乃恍然矣。语曰：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不免为下。再生不获，再酝必薄，学者所习，与其师同，知侔于师者，成就自可不让其师，若唯其师之所为是肄，则虽知过其师，其所成就，或有不逮其师者矣。学者之读书，犹受教于著书之人也。所求教者，必为第一流人，是为取法乎上。第一流人，古今有限，安得吾所师者而适逢其人？即逢其人矣，其教我也，以我为初学也，必释其难通者，而取其易知者焉。如是，日闻其人之言，无不相说以解也，而岂知其高深之论，吾实未尝有闻焉乎。若夫著述之业则不然。彼方罄其孤怀宏识，而欲以传诸其人，故必多精深微眇之论。此又今日书局编纂之书所由不可与名人著述同年而语也。今之言教育者曰：“学问之道，深矣，博矣，吾所授者，能得几何？抑岂足道？然撷其精要，以授生徒，使以仅少之功，获知一学之要，此教授之所以为贵也。”斯固然也。然以施诸但求常识之人则有功，若以施诸研求学问之人则不足。何也？此固不足以为学问也。故欲讲学问，元书必不可以不读也。史部元书，如康、章二君所言者，要矣，其指示程功之途，亦可谓切矣。然今学校生徒，既因国文程度稍差，读书较难，而其程功不如二君所亿计之易，则其入手之方，必有较二君所言更简者，乃觉其便于遵循。于此，吾以为有四种书，尤为切要焉。首宜读正、续《通鉴》《明通鉴》，盖历朝之治乱兴亡，必先知其大概，然后他事乃可进求也。次则三《通考》，宜读田赋、钱币、户口、职役、征榷、市籴、国用、学校、选举、职官、兵、刑十二门，余从缓。此所以知典制之大纲，而民生之情形，亦可窥其大略焉。次则《方舆纪要》，注意其论述形势处，山川及都邑遗址等可勿深考，如是则甚易读，以所当注意者，皆在省府之下，县以下但须浏览也。次则四史。正史材料大割裂，不易读。所可贵者，材料多，较诸杂史等又较可信也。然非略有门径之人，实不能读，强读之亦无益。惟四史关涉甚多，即非专治史学之人亦宜读，欲治史者，则正可于此求读正史之门径也。故此四者，读之宜较精，此四类书既毕，读史自可略有门径，不至茫无头绪矣。凡国文程度已高，能读故书雅记者，读此等书，固毫不费力。即不然者，于此等书，但能切实阅读，亦正可裨益国文。欲求国文程度之高，本非选读若干篇集部之文，所能有济也。初学读书如略地，务求其速，不厌其粗，不能省记，皆不为害。如此，则即国文程度较差者从事于此，亦必无甚为难也。
（写于1939年4月12日，原刊《兼明月刊》创刊号，
1939年5月1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