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见过小鹿站在高高的山崖边上,向远处张望的情景吗?
我们的前哨班,就像是这样的一只小鹿,位于帕米尔高原腹地一座被冰峰环抱的山巅,眼睛时刻地睁着,睁着,望着云,望着雾,望着苍莽迷蒙的国境线。
我们的全部营房,是一座用石块、泥巴和圆木筑起来的碉堡,里面用木板隔为三层,顶层是瞭望哨位,中层住人,最底下是通战壕的工事。我们上上下下,全得像猴子一样登攀。当然,还有做饭的地方,但那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建筑,就在战壕拐弯处一个大点的猫儿洞里,支着两口小军用锅,为的不使炊烟过浓地飘散在阵地上空。有时候,被风雪驱赶到这里来的狗熊,会趁着夜暗和大雾的遮掩,悄悄地躲过哨兵的耳目,溜进我们的厨房把剩菜剩饭吃个精光,然后偎着灶台暖够身子,临走时在锅里拉下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我们总共五个人:班长、大魏、“枣核”、“将军”和我。有一回,来了个记者,问我们:
“怕冷吗?”
“不怕。”
“怕缺氧吗?”
“不怕!”
“怕打仗吗?”
“不怕!”
“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有,怕寂寞……”
是的,怕寂寞。那感觉,不痛,不痒,不苦,不辣,可真他妈的难受!我们把这叫做无形的刑罚,就算你有千钧之力,也摆脱不了它的折磨。因而,我们最盼的是常有人来,就不要说带电影或节目了,仅仅是有人来便足以使我们欣喜异常,我们的眼里可以不再只是这四五张朝夕相伴的面孔,我们会怀着极大的兴致去注意来人,看他的服饰,看他的面孔,看他的上上下下,看他提着的样式别致的公文包,就像在看一台戏。
最好,来者是个女性,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我们的确是这么想的。这里,从来还没有来过女性呢,我们多么盼望能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这空寂的山地,给我们单调的调色板上抹下一笔异样的色彩。
可是,没有,没有一个女人到我们这儿来。
真不是滋味儿!
五个人,醒来了“两双”,“枣核”在顶上站哨,本来就没有睡。
我们是被像蜗牛一样伏在折叠行军桌上的电话机闹醒的。半夜铃声响,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班长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忙乱中踩了“将军”的脚,只听得哇的一声干叫,随即大魏揿亮了足有反坦克手雷那么长的大脑袋手电筒,照在班长只穿着背心裤头的身上,使得我们可以看见他的表情。
黝黑的、长着几颗“青春美丽豆”的脸上,跃动着军人的机警。
眉毛倏地一跳,嘴巴惊喜地张成了半圆形。
笑开了,笑开了,满面红光,眼睛弯起一条缝。
咔!他按下话筒,转身扑下去从大魏手里夺过电筒,照着我们,用他宽大的光脚片儿挨个踢着每个人的屁股,大声喊道:“起来!起来!”
起来了。我们三个赤裸着上身坐在铺头,就像青蛙坐在荷叶上。
“班长,什么事?”
“明……明……明天有一位歌星要来……来我们这儿慰问演出。”
“啊,真的?”
“你没看见我刚才在接电话吗?团政治处赵主任亲自打的。”
“噢!来的歌星是谁?”
班长一字一顿,说出了她的名字。
我和大魏呼地撩开被子跳了起来,就连正在顶层站哨的“枣核”也激动得忘了哨兵的禁忌,把头从楼梯口探下,呜啦呜啦地叫了几声。
这是在做梦吗?不,这是真的,真的!明天,我们这个前哨班就要来人了,而且是位女歌星!这位女歌星,我们谁也不曾见过,但她的名字,她的歌声,我们却熟悉着呢。我们拥有一台上级配发的熊猫牌录音机,仅有的七八盒原声带中,就有一盒是她唱的;每当黄昏那段寂静的时辰,我们总要围在录音机旁听她唱上几曲。她那美妙的歌声,给我们带来抚慰,带来欢悦,带来鼓舞;那词儿,那曲儿,我们几乎全能记下来了。趁着班长不在的时候,我们几个曾聚在一起,估摸着她的模样,我、“枣核”、大魏都把她想得很美,就像她自己唱的那支哈萨克族民歌《掀起你的盖头来》里描绘的一样。哦,那支歌是这么唱的:
掀起你的盖头来,
让我看看你的眼,
你的眼睛像清泉,
望上一眼心里甜;
你的眉毛像乌云,
乌云下面是闪电。
掀起你的盖头来,
让我看看你的脸,
你的脸蛋红艳艳,
好似十五的月儿圆;
你的笑容像月光,
照亮我们的大草原……
当然,她不是哈萨克族,可我们觉得她一定像这位顶着盖头的哈萨克姑娘一样的美丽,甚至,“枣核”说她像维纳斯,我说她像海伦,大魏说她像嫦娥,要不,她怎么会有如此动听的歌喉?可“将军”不以为然,他说他见过不少女歌唱家,她们大都长得不像她们的歌喉那么美,脸上尽是雀斑,肉把眼睛挤没了,腰身粗得跟水桶一般,所以,对这位歌星也别想得太“那个”了。为了这句话,大魏像豹子一样扑过去骑在“将军”身上,举起了碗口大的拳头,我和“枣核”急忙把他们拉开了……是的,谁也不许贬损这位歌星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她是属于我们前哨班的。当我们战胜了又一场暴风雪,或是又逮住了一名越境犯时,就想写信告诉她,只是,我们不知道她的地址。
此刻,我们披着被子、披着大衣,围在昏暗的马灯旁谈论明天该做些什么准备工作。班长怕忘掉了哪一点,在小本上记着,又秃又短的铅笔头在嘴唇上一抿一抿。我们都仿佛被这飞来的幸福陶醉了,一个个脸上红扑扑的,睡意全无。而惟有“将军”——又是“将军”,眼睛讥笑地眯起,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倒下床,用被子蒙住头,嘴里还咕哝道:“唏,没见过什么,又不是国家元首来……”
大魏的眼珠子又瞪圆了,要不是班长在场,他准会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这家伙,总是在这种时候扫我们的兴。他跟我们其他人是有点不同,我、大魏、“枣核”,都还没谈过女朋友呢,班长原先有过,但后来吹了。所以在我们的寂寞中,还多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怅惘感。可他不,他有一个在县剧团当演员的未婚妻,而且相当地漂亮,信一封封地给他寄,各种姿态的照片一张张地给他邮。他一没事就背着我们几个看信、看照片,尔后叼起一根烟卷,坐在山坡上仰望着飘浮的白云悠悠然地抽着,给人一种无忧无虑的满足感。他只是在扳着指头算离探亲的日子还有多久时,才不可掩饰地表现出一种焦灼。有一天,他把未婚妻的一封信掉在了战壕里,我们拣起看了,上面有这样一句话:“你是我的将军,我是你的士兵,不管我们相隔多远,我永远属于你……”于是,我们便叫他“将军”了。
夜已深,中秋的凉风裹着冰山的寒气,从堡垒狭小的窗孔渗进,我们感觉到了冷。换哨的时候到了,该班长接班,他叫我们快睡,自己提了枪爬到顶子上去了。除了“将军”,谁睡得着呢?这里咯吱一下,那里窸窸窣窣,老有人翻身……
一团红色的火球从远处的冰山顶上升起来,终年皓白的冰山即刻反射出灿灿光芒;大雾开始散去,山峦和喧嚣的河谷渐渐变得清晰,当空一片瓦蓝,间或有轻柔的白云飘过。好天气噢!
按一般情况,歌星一大早从团部出发,乘北京吉普赶,中午十二点钟以后才能到达我们前哨班所在的这座山根下。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有好多事情要做。
室内卫生一起床就开始清理了,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刀切一般;褥单怕洗过到时干不了,便全翻了过来铺,倒也干净;床头的臭鞋烂袜子全被集中到一个空手榴弹箱里,放在了外面猫儿洞。地板也让大魏跪着用肥皂粉洗了一遍:“枣核”心细,还弄来一束碎小的花花草草,插在窗口的罐头瓶里……我敢说,这样儿,歌星看了一定会赞叹不已。
接下去,该做室外的事情了,大魏却有点诡秘地避开大家,一闪身躲到了大青石后面。我觉得蹊跷,便悄悄地跟了去,原来他一手拿着小圆镜,一手拿着剃须刀,在那里歪起腮帮刮胡须呢!我们叫他大魏,就因了他长得高大粗壮,那一脸的胡须也生得格外旺势,三天不刮就黑压压一片,吓人!可他昨天刚刚刮过呀,怎么,还想给将要到来的女歌星一个“英俊小生”的印象吗?嘻嘻,看不出这么粗的一条汉子,心里竟会有如此细的纹路,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谁?”他猛一愣怔,刀片把嘴角拉了一道血印,我撒腿就跑,他没追,但一粒小石子飞到了我的屁股上。
“枣核”更有趣,他正蹲在战壕里钉鞋呢。他个子太小了,踮起脚尖才到大魏的胳肢窝,加之他动作敏捷,办事机灵,大家便借用一个童话故事里的主角的名字“枣核”来叫他。这会儿,他正在摆弄的是部队上发的那双高腰翻毛皮鞋,这鞋的后跟已经够高的了,可他还是用一块长条石头立着当垫砧,把足有一厘米厚的胶皮往上钉。看见我,他做出心不在焉却又满肚是气的样儿说:“妈的,这鞋还没穿几下哩就磨成了斜坡,光崴脚!”我噗哧一声又笑了,别掩饰啦,还不是想在女歌星面前给自己增加点高度?可他以前是从不在乎自己的身矮的,谁要说他矮的话,他会傲岸地把胸脯一拍:“矮怎么啦?拿破仑不也就这型号吗?!”随后,他还能举出许多死去的和活着的属于矮个的著名人物,好像他将来注定也要成什么气候似的。可是,这会儿他……他跟大魏一样,很注意自己在女歌星眼里的形象哩!
班长从哨楼里下来了,他显然从瞭望孔看到了这两位活宝趁他清扫哨位时做的事,而我们这里任何人做的任何事,都会被他一眼看到背面。他站在战壕沿上,看不见大魏和“枣核”的身影,但话却是喊给他俩听的:“喂,又不是给你们相亲,钻在那里穷收拾什么?再费心思,黑的也白不了,矮的也高不了,快出来,干正事儿去!”
他俩不吱声,很快做完手中的事,脸红红地笑着,从大青石后面、从战壕里出来了。陡然间,一个年轻了许多,一个长高了点,可就不知道女歌星会不会注意到这一点而不至于他们枉费了心机?
不多时,红红绿绿的欢迎标语就贴满了碉堡四周。写写画画,是“枣核”的拿手本领,今天可大露其脸了。瞧他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握着毛笔,面对标语自我陶醉的样儿,一定在想:歌星看到这些标语后准要惊叹一声:“哎呀,这么漂亮的字,谁写的?”这时他便谦逊地低下头,用脚尖碾着石子,然后由班长拍着他的肩膀介绍说:“是我们这位秀才写的。他不但能写,画的也好!”“啊,真不简单,你好!”歌星会钦佩地朝他伸过手来,于是,他说一声“请多多指教”,也把手伸了出去。这该是多么荣幸的事。对了,握手时要尽量显得轻松自如而暗里却使点劲,让她感觉到疼,以示既是男子汉、又是战士的力量。力就是美,美就是力,女人大都喜欢这点。
他笑了。
没错,他准是在这么想。
大魏又钻到哪儿去了?这家伙,从碉堡里爬出来了,抱着个木牌,弄得满身是灰。这木牌上,贴着我们上个月的军事考核成绩表,在插有小红旗的第一个格子里,写的就是他大魏的名字。这牌子原来是立在碉堡门侧的,有一天夜里被大风吹倒了,就抬了进去。他是想在歌星面前炫耀自己吗?把木牌擦净,栽在了老地方。班长不置可否地笑笑,那笑里什么话都有了。这牌子对“将军”可是不利的,因为他的名次排在最后,“枣核”开玩笑还给他的名字后面画了只乌龟,那用铅笔画的形态滑稽的乌龟,依旧清晰可见。但“将军”对此毫不在乎,说:“我建议都把自己的照片贴在名字后面,不然人家对不上号呀!”大魏把手一伸:“那就请你带个头吧,你敢贴,我也敢贴!”
“将军”耸了耸鼻子,避开,掂了把铁锹,拖着一捆装菜用过的草袋子,慢腾腾地往山凹里走去。他这段时间一直是“无业游民”,这儿干一把,那儿摸一下,可现在他这是……“喂,你干什么去?”正在清理战壕的班长问道。他扭过头来,眼睛懒散地眯缝起:“你们啊,只会瞎忙,就不想想,人家来了解不解手?”
噢,“将军”是要去给歌星修个简易厕所,必要极了,总不能叫人家女歌星也像我们一样漫山遍野地去找自然隐蔽物吧?“将军”到底是有了对象的人,对女人的事想得比我们其他人周到。为此,班长赏了他一个笑。
分配给我的任务是采蘑菇,我们要让歌星尝尝这海拔四千多公尺的山上的土特产。别看这地方光秃秃的不长一棵树,连草也是又稀又小,却会生长蘑菇,多倒不多,可哪儿长的有,我们心里有数,所以不多会儿我就采了满满一帽壳,够炒一盘子了。
最后,五个人一起动手搭舞台。本来就我们几个观众,让歌星在碉堡里面的宿舍演唱是可以的,但我们觉得在外面修个舞台会更显得隆重、有气氛。
说是舞台,其实不过是只有两平方米的用砂石垫起三十公分高的台子。这台子就修在大青石前,我们用雨布把三面围住,顶子上搭的是两张黄羊皮和一张熊皮,还用两条旧干粮袋接起来在台顶拉了一道贴欢迎标语的横幅。于是,又给了“枣核”一次露脸的机会。
差一刻十二点,全部工作结束,我们五个都已汗水涔涔的了。“注意,全体集合!”班长突然下了口令,我们迅速地在他面前列成一队。他喊了声“稍息”,像平时操练那样严肃地对我们说:
“歌星很快就要到了,我现在宣布几条纪律,噢,不,是注意事项。第一,要整好军容风纪,别让人家说我们邋遢。这点我们有人已经做在了前面,我就不再多说;第二,要有礼貌,见面打招呼时要先说‘您好’——注意:是‘您’,跟拧铁丝的‘拧’发一个音,而不是‘你’,要说准确,要把对方‘拧’疼,别笑!另外接待时要说‘请’字,请坐、请喝茶、请吃糖,别像平时我们之间那样‘喂喂’地喊叫;第三……第三……”他掏出小本本看了看,“第三很重要,看演出时要成一列横队坐正,两手放在膝上,不要害羞把眼睛老盯着地面,叫人家笑话我们‘土气’,她演唱就是为了给我们看嘛,你就脸对脸地看着她,没啥。但也不要眼睛发直……笑什么?神情专注和两眼发直不是一回事,谁要是丢了咱们前哨班的脸,班务会上见!再就是每唱完一支歌,都要热烈鼓掌,狠劲鼓掌,手是肉长的,拍不烂,即就是拍烂了也值得,咱们盼了多久才有这么个机会……”
“班长,你就别说了,这些我们都懂。”大魏插话道。
“好吧,就到这里,”班长看看手表,“估计差不多该到了,跟我来两个人,到山下接接去。”
“我去!”
“我去!”
叮铃铃铃……我们都听见了,是宿舍里的电话铃在响。班长说了声“大家等着”,飞快地跑了进去。
是告诉我们歌星马上来到的消息吗?我们都激动起来。“喂,是我……”班长的声音,之后,一片沉寂。
两分钟。
三分钟。
不见班长出来,也听不到他说话,我们喊叫,也没回声。我们便爬上了宿舍。
班长僵了似地,立在电话机旁,头低垂着,手里还握着早就断了音的话筒,脸上一派灰色。
我们都预感到了某种不妙,几乎是同声问道:“班长,怎么回事?”
班长慢慢地放下话筒,看着我们,像是非常疲惫地说:“歌星……不来了。”
“啊,为什么?”
“团里说,她另有演出任务,临时改变计划,返回首都去了。”
我们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全发木了。当很快意识到这是无可挽回的事实时,大魏一跺脚,双手抱住脑袋蹲了下去;“枣核”的嘴角一阵抽搐,神经质地笑着走到了一边,就连“将军”也愕然地望着班长,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静极了。
一抹刺眼的银光从窗孔扑进,那是冰山在太阳底下释放的辉泽。深深地落在谷底的河流又暴涨了,喧哗声离得这么近!风,轻轻地呜咽着,仿佛母亲的童谣,在抚慰着受了委屈的孩儿。
蓦地,犹如从远方飘来的果香,一道甜畅的歌声在我们耳边轻轻响起:
掀起你的盖头来,
让我看看你的眼,
你的眼睛像清泉,
望上一眼心里甜;
你的眉毛像乌云,
乌云下面是闪电……
是她、是歌星来了吗?不,是“枣核”按响了录音机,赭褐色的磁带不急不忙地转着,像是一线溪水在缓缓流淌。“别唱了!”大魏突然猛喊一声,关上了放音键钮,随即,我看到,他的眼眶潮而发红,鼻翼一动一动。
班长吁了口气,走过来,笑着(勉强的笑),逐个儿拍着我们的肩:“行了行了,又不是死了人,别这么吊着个脸,要相信歌星总会到我们前哨班来的,今天不来,明天来,明天不来还有明天,总会……今天的课目原来是怎么安排的?噢,是‘观察与潜伏’,我们从现在起,要更加鼓起精神,练出真本领来,可不能再像外面牌子上那样有乌龟出现,不然,还有什么资格享受歌星的慰问?好啦,听口令:外面集合!”
三分钟后,我们已经置身于紧张的操练中了。如今过去了两个多月,木牌上的考核表中,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插上了红旗,那牌子仍像随时等待检阅似地立在碉堡旁边;那些褪了色的标语也一张不少地贴着,要是被风吹落了,马上会有人捡起来重新贴牢;那舞台,总是像新搭的一样,我们不管谁从那儿走过,都会用力把棚杆踩一踩,看一看牢不牢,然后默默地看上好久……
我们相信,歌星一定会来,如同班长说的:今天不来,明天来,明天不来还有明天。
啊,明天!
我们等着……
原载《上海文学》198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