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谭医生相识还是因为中国作家协会组织的“港澳作家回家”活动。见到谭医生的第一句话是“久仰大名”,这并不是一句客套话。谭医生申请加入中国作协时,我便知道了澳门有一位作家是心内科医生。医生转行成为作家的不在少数,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鲁迅、郭沫若、冰心,他们都曾学过医学;当代的如余华当过5年牙医,毕淑敏从医20年,冯唐是专攻卵巢癌的妇科医生;外国则有英国的柯南道尔、毛姆,日本的渡边淳一,俄国的契诃夫,苏联的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而白天在手术室给患者的心脏动手术装支架,晚上在书房奋笔疾书,我听过的便只有这位谭医生了。
医生和作家,一个拿听诊器,一个拿笔,两种不同的职业,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有着深刻的内在逻辑。医生洞察生老病死,用手术刀挽救生命;作家剖视世间百态,以文字拯救灵魂。如此说来,作家便是治愈人类精神伤痛的医生了。
在“回家”的港澳作家中,有缘和谭医生相知相熟,结下深厚的友谊,这还要归功一位古人——赵佗。谭医生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石家庄人。稍稍停顿片刻,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赵佗是恒山郡真定县人,和三国时代的常山赵子龙是地地道道的老乡。真定,可以理解为正定,实则比今天正定的范围要大许多。公元前179年,汉文帝刘恒派人重修赵佗先人的墓地,就位于如今石家庄市北二环附近的赵陵铺。“赵陵铺”名字的由来,很可能就缘于此。2006年,在墓地遗址基础上修建了赵佗公园,纪念这位被毛泽东主席盛赞为“南下干部第一人”的历史人物。
作为秦朝将领,赵佗21岁便作为副帅随主帅任嚣奉旨南下攻打百越。秦末天下大乱,汉朝初建,赵佗起兵兼并桂林郡和象郡,在岭南建立南越国,定都番禺,号称“南越武王”。从此,确立了广州两千多年来岭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地位。
我去过位于广州市越秀区的南越王博物院,那里是南越国第二代国王赵眜的墓葬,虽然不是赵佗之墓,但作为岭南地区发现的唯一一座汉代大型石室墓,集中反映了两千年前岭南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澳门的谭医生同样去过,他和我谈起在南越王墓中出土的枣核。红枣是典型的北方作物,家乡的房前屋后,常见一两株枣树。鲁迅先生北京故居的院子里就有这样两棵枣树,还被他写进了《秋夜》一文,成就了著名的“枣树体”。谭医生说,也许两千年前的两广地区气候与今天不同,非常适宜栽种枣树。与谭医生相比,我参观博物院就有些走马观花了,对枣核没有什么印象。但我还是提出了另一种假设,也许是南越王从北方“一骑红尘”运来的家乡土特产呢?谭医生同意“此物寄相思”,但他还是实打实地用出土的南越国木简说服了我,木简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每棵枣树收获的枣子数量,由此亦可窥见枣树对于南越王是多么珍贵。如此千辛万苦地在岭南栽培枣树,也正是为了寄托思乡北归之情啊!
我钦佩谭医生对历史的喜爱和执着。从赵佗到司马迁,《史记》《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从南越王博物馆到北京故宫、承德避暑山庄、陕西历史博物馆,他去过而我没去过的湖北省博物馆的曾侯乙编钟和越王勾践剑,我说我去过而他没去过的三星堆的青铜神树和太阳轮,神州八万里,上下五千年……
多月后,谭医生给我发来了这部即将付梓的书稿。读书,是一种更深入的灵魂交流。面对面交谈时,往往会错失一些重要信息,有时候也会暴露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知识缺陷。读书则不会。
谭医生的书,既是一本历史书,又是一本医学科普书,但归根结底是一本文学书。
书中涉及的历史人物,十之八九都是如雷贯耳的“老熟人”,但当我们走近这些“老熟人”,重听他们的老故事,却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尽管大多是猜想:喝酒引发上消化道出血的秦王李世民;罹患食道癌的曹植;突发心脑血管疾病的曹丕、曹彰兄弟;脑中风的孙权、孙休父子;产褥热的韩愈母亲;佝偻病的左宗棠之子;腮腺炎并发脑膜炎或脑炎的康熙十八子胤祄;肺结核导致自发性气胸的宋哲宗;急性阑尾炎不肯手术而死的溥仪妹妹韫媖……
谭医生旁征博引,娓娓道来,就如同那天我们坐在前往天津的大巴车上,他在我身边一样。
尽管谭医生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着古人疾病的踪迹,尽管他的分析鞭辟入里,但真相就是如此吗?毕竟谭医生的“课题”较少得到现代解剖学、影像学、DNA技术的支持,仅从历史记述的症状、病程发展入手,很难“确诊”。但也许这正是此书的价值所在——谭医生给古人开出的“处方”,治愈的恰恰是生活在今天的我们。
意大利著名文艺批评家、历史学家、哲学家贝奈戴托·克罗齐(Benedetto Croce,1866—1952)有一句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不对这句话进行评论,但当我们深入探究历史时,往往并不仅仅是为了猎奇,而是想发现一些对现实有用的东西。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一个人以史为鉴,希望能以那些古圣先贤为榜样,避免重蹈败亡者的覆辙。
假如,身边有个谭医生,我相信,我们的身体会更健康,我们的心情会更舒畅,这倒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我从不替人写序,一方面是我的资历不够,现在读者的“胃口”都很刁,喜不喜欢一本书,完全听从自己的内心,从不把大咖的话当回事儿,更何况我绝不是什么“大咖”。另一方面,序有一定的模式,起码我读过的序都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似乎比作者和读者都要高明,这就有违我的内心了。我既是作家,也是读者,所以,我只习惯从从容容地写些文字,讲些与这本书相关的小故事。如果出版社觉得并不违和,把这篇小散文放在书的前面,作为“代序”,与谭医生的著作浑然一体,让读者读到,亦是我的荣幸。
李强
中国作家协会港澳台办公室二级巡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