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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唱诗班

“同志们好。”

满座交头接耳的人顿时全体闭嘴,这才注意到张翰已经进门坐下。他拿出个满是茶垢的大塑料杯摆在面前,手下赶紧添水。

外来人员之中,几个年轻人露出想死的表情。最帅的那个小声嘀咕:“首长好?”

张翰瞧一眼桌上的名牌:周克渊,阿理集团。他决定等下再修理他。

“不好意思,从今天凌晨开始算,我这是第四个会了。拿错了剧本。”

大家都笑了。

张翰马上沉下脸:“律师和公关人员都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众人不知所措,对望了一阵,都服从了。张翰让专案组自己人也出去,只留一个二级警司小顾充任灶下婢,负责会议记录和数字环境支持。会议桌那头刚才还挤得坐不下,现在只剩稀稀拉拉五个人,坐成三方。

张翰一圈看过来,没有哪个超过三十五岁。之中年薪最低的,恐怕也有他十倍吧,虽然他已经不算穷人。

张翰喝茶、咳嗽之外一言不发,足足晾了他们两分钟。终于没人再出声了。

“你们既然没出去,那都算技术人员。我们这个会现在就简单了——各自公司的技术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要是与本案和本案嫌疑人有关的,都在这里全部交代清楚,越详细越好。昨天你们提交的书面报告,专案组当然都会看。但我没工夫看,也不见得能看懂。今天大家当面交流,让我全搞懂了,我们就散会。”

腾盛集团代表刘馨予想开口,张翰眼睛一横,把她按了回去。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技术机密。你们今天不管讲多少,只限于这个会议室之内,七双耳朵。记录只留在我的专案系统中,绝不会外泄。你们三家现在都有大麻烦,都在跟信安部的专家配合调查。在北京忙活的人,在你们三家总部抄底的人,比我带到成都的还多十倍。如果我以后看他们的报告,发现谁今天讲得不尽不实,我会向所有部门的信息安全专家请教,向学术权威请教,通过媒体公布、质疑。后果你们自负。

“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商业机密。这已经不是商业事件了,是国际政治事件。目前各国正在通过危机管控渠道进行密切联系,但能沟通到哪一步,谁也不好说。我知道你们彼此之间不想自曝家丑。但事情闹这么大,已经没法避免了。反正你们都得对我交代,我为了寻找联系,也一定会对其他两方交代。还不如大家凑一起摊开了讨论,效率高得多。至于家丑,彼此都掌握一点儿,不就等于都没了?”

五个年轻人都苦笑。百方集团的两个小伙子笑容尤为凄惨。

张翰转向腾盛代表:“我们按事件发生顺序来。你先讲吧。”

刘馨予皱着眉头,语速很快,显然早有预案:“我们的问题非常大。游戏服务器和客户端都被大规模入侵篡改;全球认证网络被劫持;运营团队内部好像也有很多沟通问题,反应特别慢……

“因为阿根廷事件,现在不仅信安部调查我们,美国和欧洲方面都给了我们巨大压力。不只是游戏,全系列产品!甚至说这是中国的网络军事演习!集团全球各部门,像我这样被派出来配合调查的,今天就不下五十个。这些你们都知道了。

“但是红花堰网吧的事件,在我们的游戏系统内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光是成都就有几百家网吧上演同样剧情。朱越也没有任何疑点。他是注册九个月的玩家,在线率很低,初次登录两周之后就不再上线。事发当晚他重新上线游戏,明显是受网吧那些狂热玩家影响。游戏服务器关闭之前,他的操作很正常,没有提现,只是跟风安装了一堆非法插件。网吧客户端保留的游戏数据显示,之后他跟风登入那个‘一字斩’服务器,只做了一笔操作:阿根廷比索空单,1600万白元。那几分钟之内,全球玩家有二十万手类似操作,他的金额连前五万名都排不进去。之后,他跟其他人同时掉线。

“朱越作为玩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针对《白大褂》也没有任何可疑操作,只是全球几百万脑残之一。这个案子的后续事件很奇怪,但是真的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纯属巧合!”

张翰又看了看她面前的名牌:“你以前是做流量明星的吗?”

“没有啊?我一直在腾盛啊?”刘馨予不明所以,禁不住有点得意,手指捋着头发。

“那为什么要取这种万人坑的名字?我以后要找你恐怕记不住。你有老公吗?”

刘馨予涨红了脸,勉强摇头。

“有男朋友吗?”

“有!关你什么事?”她火气上来了。

“那我问你:假设你男朋友昨晚去夜总会,给全场所有小姐每人发了一万元红包。今晚他在自己家中被捕,床上、床下、浴缸里堆了七具女尸。那么前天晚上他去酒店开钟点房,虽然走廊监控录像中没看出什么问题,你相信他是为了准备高考吗?”

四个男人都埋头忍笑,包括刘馨予身边那位沉默寡言的。

刘馨予被这一顿捶晕了,无话可说,气得发梢乱颤。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们两位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要报告。”

说完张翰便不再理她,转向正对面阿理集团的帅哥。

“你是谁?”

“我叫周……”

“桌上有名牌,我没瞎,看得见。我问你算老几?你们还没来我就都通知了:要技术负责人亲自到场。不要领导,不要擦屁股大队,要负责人!万国宝的技术负责人是谁,全中国有不知道的吗?他们二位身子金贵,我理解。但我这个小小的专案组,手上除了万国宝发疯造成的世界运动,还有一次疑似全球网络军事演习,还有七条人命!

“我只是想搞懂,那几分钟之内,万国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跟这个朱越有什么关系?跟腾盛的游戏和百方的自动驾驶系统有什么关系?他们二位给我的回复都说非常意外,非常难解。这没关系,我们可以共同探讨。现在却派了个你来?你这身西装是伦敦定做的吧?你懂技术?需要我出去打个电话吗?”

会议室中所有人噤若寒蝉。

刘馨予觉得舒坦了许多:自己远不是待遇最差的。这位专案组长,没听过名字也没有警衔的信安部官员,似乎也不算厌女症患者。他是见人就咬,而且爪牙通天。

周克渊站起来,手按领带鞠躬:“对不起。阿理集团上上下下,尤其是两位老师,对这次事件都极端重视。但我们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圣何塞 窃听事件之后,集团接到国安部的红头文件,规定他们不能离开杭州研究院范围,人身和数据安全团队都换了。这件事保密级别很高,您……可能真需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不过,我带来了我们自己的安全视频会议前端。眼下二位老师就在杭州恭候。刚才您进来之前,我正在跟顾警官商量,怎么接入信安部网络会议系统。”

他向小顾看过去,温文一笑。小顾轻轻点头。

“所以,你就是个跑腿、布线、打杂的。”

“没错!”周克渊仍然站得笔直,气宇轩昂,“能为两位老师打杂是我的荣幸。”

这下张翰对他的印象倒好了不少。

“小顾,赶紧帮他弄好。现在只有请你们先讲了。”

百方二人赶紧打开平板,连接会议室主屏幕。主讲者石松擦了擦眼镜片上的雾气,战战兢兢开口。

※※※

两天前卷入升仙湖北路连环车祸的二十二台车辆中,十五台装有百方研发的自动驾驶系统,其中只有六台在事发前处于自动驾驶状态。朱越在路中央停步时,离他最近的暗红色瑞虎SUV从手动状态紧急切换到自动,加速转右冲了过去。这是一次表现完美的自动驾驶系统应急操作。

它后面的蓝色丰田轿车也在手动状态。司机紧急刹车,但以当时的速度,如果不转弯,已经不可避免会撞上朱越。车载的百方自动驾驶系统非法超控、强行急转,导致本车侧翻,同时阻挡右侧车道,被后方手动驾驶的越野车撞上。两车司机均在撞击中毙命,翻滚的车辆残骸还撞死了被朱越追逐的骗子。

右道后方的北奔载重卡车本来在自动驾驶中。为规避前方的混乱,卡车左转进入了朱越所在的车道。然而为了避让朱越,它继续左转,横穿左边两条车道,撞飞了三辆轿车才冲出护栏,导致二死四伤。卡车司机本人仅受轻伤。

“等等!”张翰打断他,“你是说,卡车司机为了躲开朱越,转向去撞其他车?”

“不。交警去医院取证的时候,我的同事跟着去了。司机很清醒,发誓说他上了那条道马上取消自动,是踩着七分刹车、对着朱越冲过去的。因为只有这条道前面无车。行人突然横穿是‘九分全责’。他开车二十年,知道该怎么选择。但自动驾驶马上接管,强行向左一路撞过去。我们提取的数据证明他没撒谎。”

“百方自动驾驶系统,安全策略是行人绝对优先?”

“不。问题就在这里。我们的系统非常智能,在这种……两难情况下,会进行瞬时模拟概率计算,会选择伤人最少、最轻的驾驶方案。这两天我们模拟了几十次,每次系统都选择碾过朱越。这和我们的预估相同。但是实际事故中,卡车强行转弯撞飞了三辆轿车。六个乘客只死了两个,已经算非常走运。它不但非法接管了驾驶,还偏偏选择了躲开行人——不,躲开朱越。”

“那辆南唐呢?”

“也是我们的自动驾驶系统。这个是最不可理解的。目前版本的安全策略中,本车乘客的安全优先级别非常高。比行人和其他车辆高得多。”

“到底有多高?”

“……几乎是绝对的。”石松坐立不安,看了看其他人。

张翰眼都不眨:“可以理解。要不谁敢买你的车。那乘客怎么就死了?”

“南唐的系统计算能刹得住,即使被追尾也不会撞上朱越,就一下子刹到了底。这次计算决策,似乎绕过了本车乘客安全的逻辑。它后面那辆美国‘公羊’,是古歌的自动驾驶系统。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貌似在正常工作。公羊选择了适度刹车、追尾南唐,保证本车最低限度安全,而不是急刹或急转。所以,前车的人急刹移位之后受到二次撞击,死了。”

石松身边的同事名叫全栈,瘦得像是没吃过一顿饱饭。他在主屏幕上反复演示模拟事故场景,特别放大了南唐电动车的自杀操作。

两个血红的小点在电动车图标中出现。一米之外,代表朱越的黑色小点安如泰山,身边似乎环绕着魔法结界。

会议室中一时没人说话,空气都要凝固。

刘馨予心想:这小子真老实,怕是被恶霸探长吓破了胆。如果他今天报告中任何一点泄露出去,对百方自动驾驶系统的声誉都是毁灭性打击,不管有没有被黑。每次模拟都选择碾过行人?安全策略连本车乘客都不管了?

张翰沉吟片刻,问道:“那你们找到故障原因了吗?怎么会所有车辆的自动驾驶系统同时出问题?”

“不是所有车辆。我们和交警支队搞了一次现场还原,三次计算模拟。只要是不涉及可能撞到朱越的情况,自动驾驶都是正常工作的,都做出了最佳选择。所以二十二辆车卷入,只死了七个人。”

“只死了七个人!恭喜了。”

石松面红耳赤。他下一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故障原因也找到了。”

“哦?”

石松和全栈对望一眼,二人都是满脸自暴自弃。

“自动驾驶系统被漏洞攻击了。我们早知道这个漏洞。”

“什么?!”

“实际上,一周之前我还跟电信方面讨论过。那是5G网络专门为自动驾驶传输环境数据的一个接口,华维最新的版本。我们这一版自动驾驶更新之后不久,就发现这个接口的数据权限匹配有个小毛病。如果完全了解电信和我们双方的协议,就可能利用它修改自动驾驶车载软件的参数。问题出在别人那边,所以我们也不太急。那个接口,华维和电信改起来会非常慢,全国都上线了!谁又能入侵到5G网络的固件层呢?最近我们甚至想试试用它攻击我们自己的系统,看能不能顶住。还没来得及做出实验方案……”

这下,另外两家人终于明白石松为什么这样老实了。他还绑在一条最大的船上,在座谁也没那胆子去乱捅。

“实际上就是这样发生的吗?”

“是的。现场所有车载自动驾驶系统,安全策略参数都被改动过。事故发生后又改回去了。所以我们看不见入侵者究竟植入了什么逻辑,只能看见修改发生的时间。就在那个红绿灯异常之后六秒钟内。”

“什么红绿灯异常?”刘馨予警觉抬头。会前她拿到的案情简报中,可没提到这个。

会议桌另一头,打杂的帅哥刚刚弄好线路,也抬起了头。

张翰考虑片刻便答道:“事故会发生,是因为上一个路口的红灯提前十九秒钟变成了绿灯,还因为附近的路灯突然灭了。”

“这可不是我们的问题!也不是电信的。”老实孩子终于有了点气焰。他安慰刘馨予:“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现场还原时交警透露的。”

张翰点头道:“是市政交通控制系统的问题。怎么发生的,还在查。你看不见攻击者植入了什么逻辑,那么能根据掌握的情况猜一下吗?”

“很好猜。我们差不多两天没睡觉,提取了所有数据,做了几十次实验和模拟,一切证据都指向同一个逻辑:不管撞多少车、死多少人,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不会撞到朱越。如果那个红绿灯异常是为了让他出事故,那么这个保护他的逻辑就是瞬时反制措施。而且,立即通过入侵5G网络攻击了所有在场车辆,植入每台车,一共用了不到六秒。效果完美。”

“我×!”

刘馨予身边腾盛另外那个人,终于第一次开口。

张翰瞪他一眼,才道:“看看人家,准备多充分!多有诚意!等会儿我再听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他转过头:“最后一个问题。朱越这个人,跟百方集团有过任何接触、瓜葛或者纠纷吗?”

全栈答道:“我们的业务非常多,核心业务是搜索引擎,要说没有接触是不可能的。这两天总部分析了他所有搜索和网络应用历史,结论是:没有。朱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网民,搜索内容偏文艺,有些冷门的爱好。对自动驾驶技术没有任何兴趣,更没接触过真正的黑客技术站点。五年前我们集团合并时,他搜索过我们改名的话题。全网有上千万人做过同样的事。此后,他对我们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关注。”

他刚说完,视频会议系统屏幕就亮了,现出一男一女两张脸。腾盛和百方四个年轻人都马上起立,非常兴奋。

张翰也差点站起来。他好容易才忍住没动,暗骂自己狗仗官威。

※※※

听国民偶像跟大家寒暄了五分钟,张翰承认:宣传和流言真的靠不住。

图海川确实不擅交际。但原因跟流言恰恰相反,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姿态过低。他一脸尴尬,架不住几个年轻人的滔滔江水,不知该如何措辞才算谦虚。张翰觉得他就像个灾荒年间的土老肥,面对一帮上门借钱的穷亲戚强颜欢笑,因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王招弟则是绷到了极点。她妆容一丝不苟,应对得体,眼角肌肉却时不时微微牵动。跟旁人说话时目光不断偷瞟过来,隔着屏幕几乎能闻到她的汗味。

如果现在是审讯,张翰马上就能下判断:这女人无辜但有鬼。看来她是这对搭档的主心骨,面对这场危机是她的意志在支撑。

不过,王老师的手腕让张翰十分舒坦。她告诉几个年轻人:现在不需要顾虑任何法律、问责和技术机密问题。对于本案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三方最高层已有默契,而且一定会有人去梳理摆平。技术人员只需要通力合作。

于是张翰开口给图海川解围,请他介绍情况。

从《白大褂》彻底发疯、“恭喜发财”开始,万国宝永不间断的全球服务,中断了十三分零五秒。万国宝是一个分布式系统,它的算力资源是在本地设备上直接租用的,局部智能的实现也是靠各个节点自发组网。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服务器端。因此全球服务同时中断,不可能是任何外部支持出了问题,只能是系统本身的异常行为。在这期间,它并没有停止“思考”,网络中每个节点都在满负荷运行,只是不响应用户的翻译请求。

朱越在红花堰发出的语音信息,是它重新开工时第一条响应。这两句话被翻译成三百多种语言,匿名发给当时在线的所有用户,总计超过九亿人。汉语母语的用户收到的是原版语音。所有听力障碍人士和没用语音设备的,都收到了对应文字。此后万国宝恢复正常服务。

最大的意外是:这样简单两句中文语音,翻译竟然有四个版本。

“等等!你们真能看到每个用户的信息内容?包括美国的?”刘馨予问道。

图海川面有难色。石松和全栈睁大眼睛看着刘馨予,就像看白痴。

张翰笑道:“王老师说过了,现在不考虑法律责任。另外,在我这里从来也没有什么用户隐私。图老师请继续。”

却是王老师接了下去:“第一句话,‘活下去’,万国宝的翻译没有任何偏差。问题出在第二句。朱越当时的发音是‘奇点’,q-i-qí,奇怪的奇,不是奇数的奇。”

她放了一遍录音。确实如此,朱越的普通话还带一点椒盐口音。

“所有非汉语用户中,大约25%收到的是‘奇怪的点就要到了’。对他们来说,第二句话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很奇怪。第二种翻译是‘起点就要到了’。就是‘起点终点’那个起点。覆盖率28%。这个有意义,但是仍然非常……奇怪。

“真正引起大麻烦的,是第三种翻译:‘七点就要到了’,覆盖41%的非汉语用户。有多麻烦,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王招弟在杭州打开伴随视频。

会议室大屏幕上显示BBC 新闻实况,现场是英格兰埃姆斯伯里的巨石阵。英国和中国时差七小时,现在正是早上6点58分。直升机航拍视野中人头攒动,巨石阵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看上去起码有上万人。稍远处是大片的帐篷。

镜头拉近,人群很有秩序,没有一个人进入巨石阵内圈。随着时间逼近七点,众人纷纷仰望天空,充满期待,不少人跪下祈祷。

视点直升机突然拉远。王招弟解释道:“飞行员也怕七点钟会有飞船从天而降。”

BBC现场记者很激动:“第三天,人群又翻倍了!‘七点钟守望’正在横扫全球!今天耶路撒冷和胡夫金字塔在我们之前,纽约帝国大厦和内华达州51区 在我们之后。我的同事刚飞到复活节岛,岛上已经聚集六千人!……”

红发的记者妹子一口京腔,声音甜美。张翰问王招弟:“欧洲解禁了?”

“禁用万国宝的是欧盟,英国没有。欧盟也就是打个嘴炮,民间根本禁不了,也没有技术手段。只有欧盟的公共媒体装装样子,暂时不接入。”

“还有一种翻译呢?”

王招弟关掉BBC视频,切回屏幕的面庞忧心忡忡。

“第四种翻译是:‘活下去!奇点就要到了。’奇点,singularity。很多语言中没有这个词,万国宝都用六大语言中最接近的发音或者拼写替代。”

在座所有人英语水平都不低,不过在名满天下的语言学家面前,没人敢乱理解。

大家沉默了片刻,石松才问:“是数学意义的奇点,还是冯·诺依曼那个意思?”

“冯·诺依曼那个奇点。弗诺·文奇那个奇点。”

她如数家珍,异常笃定。众人不禁望向真正的人工智能泰斗。图海川正戴着耳机补听先前的会议记录,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王招弟抢着继续:“第四种翻译仅有6%的用户收到,但它才是正确的。这不是我们随便猜测。朱越所有的万国宝通信历史,我们一个字一个字分析过了。他和这条信息的发送对象多次讨论过奇点问题。这个词他用过两百多次,文字、语音、中文、英文都有。语境信息也非常充分,就是这个意思。”

“发送对象?不是发给全世界的吗?”

“翻译系统怎么会给用户设计这种功能?朱越当然是发给一个人的。是万国宝本身……不知怎么转发给了全世界。发送对象叫肯尼斯·麦基,是个天文学家,住在苏格兰。麦基写过一本书叫《摇篮时代》,里面有整整一章都在讨论奇点问题。朱越是这本书的中文翻译。”

听到新名字,腾盛和百方的人都条件反射般拿起手机,眼巴巴看着张翰。见他没有反对之意,大家都用保密通道把名字发给自家人。

石松很惊讶:“这家伙自己就是翻译,也能念白字?”

“这个词大多数人都以为jī是正确读法。实际上qí才是对的。朱越呢,听他的通信历史,绝大部分都念的是jī,大概也认为这是正确读法。这次他偏偏念错了——不,念对了。”王招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我们搞语言学的就是蛋疼,拗不过大家约定俗成。”

王老师如此勇于自嘲,几个年轻人都打起哈哈,说很遗憾当时不在线,不知道自己会加入“七点钟守望”,还是出去随便找个起点夜跑,延年益寿。

张翰却笑不出来。百方凭借搜索引擎的大数据,已经把朱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腾盛不用说,掌握他大量通信和消费数据。万国宝上线以来横扫跨国通信市场,应用远远超出了网购平台,甚至在中国内部也开始蚕食腾盛的保留地,粤语区和吴语区对外聊天流量暴涨。现在,王老师还能“听他的通信历史”?

王招弟瞥见他的脸色,赶紧收住。

“万国宝的问题非常严重。无缘无故中断,又无缘无故恢复。全球广播发送,完全打穿了系统权限。这些图老师最清楚,等会儿他跟你们讲。对我来说,有一件事更可怕——就是四个翻译版本的问题。你们都用过万国宝,它什么时候表现会这么差?朱越的账号积累了大量过往信息和个人语言特征数据,包括发音、词汇、偏好、语法习惯和语言思路。万国宝的一大长处,就是利用这些信息形成个人模型,校正后续的翻译。哪怕他念白字、带口音,也绝不应该翻错!更不可能错成四个版本!从前朱越和麦基的语音对话中,‘奇点’两种念法都有,万国宝一次也没翻译错。”

“那现在呢?”

“广播之后,万国宝再没有犯过错误。这个话题光在它自身平台上就已经讨论疯了。不仅是当时在线那九亿人,陆续上线参加讨论的用户超过三十五亿。大家无限转发、万国宝无限翻译。国外那6%和国内一些用户也在讨论‘奇点’正确的意思。在这些讨论中,不管从什么语言到什么语言,只要意思是singularity的,万国宝全部准确翻译。”

张翰问:“也就是说,万国宝恢复工作、犯这些低级错误、把正确和错误的翻译混在一起越权广播,全都是同一瞬间的事?就是朱越向麦基发消息那一瞬间?”

“可以这么说。还有,用户分布是完全随机的。我们统计了接收每种版本的用户,没找到任何共同特征。收到正确翻译的用户,平均教育程度并不是更高,对信息技术也不是更有兴趣。绝大多数人根本摸不着头脑。大家越讨论,‘七点钟守望’就越占上风。”

“那么我们能不能认为,是朱越触发了这一系列问题?”

“十三分钟之前万国宝停工应该不是因为他。那时他还没上线,在打游戏。至于恢复……”

王招弟一直对答如流,到这里迟疑了。她看看搭档。

图海川仍在听录音,手中翻阅着张翰早先发过去的简报,屏幕上的眼神越来越空。大家都耐心等待。

他终于取下了戴着半边的耳机。

“是不是朱越触发的?为什么三个事件他都有份?我还没完全想通。眼下,这些也不算重要。重要的是:他说对了吗?” s0e3s0TDFMThM07fXU7aQ3iKfNnGdhlAposIdHmFYXsZPOqeAUbvDwbgxlFzJSy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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