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F28016之后的另一款芯片ZHX320F28023赶在最后一刻搭上了MPW的班车。
整个过程可谓“有惊有险”,但既锻炼了队伍,又培养了新人,掌芯科技也向成为一家更成熟的IC设计公司前进了一大步,所以在任大任看来,一切都挺值得。
他对迟志恒的态度也扭转了。
这小伙儿为了确保后仿真万无一失,在公司吃住了将近一星期。虽然他自带了铺盖,公司也有折叠床给他睡,但他好几天没洗脚、没洗澡,也忘了拿剃须刀,到最后,他旁边工位的兄弟都说他身上有馊味儿了。任大任瞧他那张脸也觉得像鲁滨孙,充满荒岛求生的欲望,想必他自己肯定也难受得很,也是在强忍着。
后仿真一完活儿,任大任就特批了他一天带薪假,让他回家休整,主要是把澡洗了,把胡子刮了。
这样的人值得给他一份转正申请,虽然他的学历和技术能力与其他人比起来相对弱一些,但是责任感这东西就跟天赋一样,有些人天生平庸,有些人很差甚至没有,而有些人则天赋异禀。
那个差错,任大任现在也不觉得是多大事儿了,甚至认为那是成长路上必须交的一笔“过路费”。毕竟老家雀都是小菜鸟熬出来的,任大任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没少走弯路、刷里程,而且那个失误还给大家扫除了一个知识盲点,不光吃一堑长一智,还活到老学到老了。
还有一个“重大地理发现”,也让任大任好像新大陆遇上了哥伦布。
他前些天安排卫辰纲去直接联系晶益电子,卫辰纲开始还有畏难情绪,接连几天都没进展,可是忽然有一天跑来跟他汇报,说晶益电子联系上了,他们华北区的办公室就紧挨着中关村东路!
任大任兴奋得直拍桌子,邓肯也激动得搓着手说这就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中关村”,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太费工夫”。
他们让卫辰纲赶紧约时间去拜访,量产绝不能再等了,得赶紧推进。上次NTO的那批样片抽测全部合格,邓肯已经开始给客户“群发”。
虽然要样片的客户络绎不绝,但是每家的量都不太大,从几颗到几十颗不等,所里那一万颗目前还是最大的一笔订单,而第二大的订单是任大任的小师姐卢苒带来的。
卢苒也是国科大的教授,她那天专门打来电话,说听汪广延讲,所里准备采购一万颗芯片支持一下。她说她手里没那么多经费,只能采购一千颗聊表寸心,刚好学生们也需要样片,尤其还是RISC-V架构的。
任大任充满感谢,说礼轻情意重。
卢苒反问:“你觉得礼轻吗?”
任大任连忙改口说:“不轻不轻。”然后又说他可以买一送一,再附赠十套开发板,也算他给母校做贡献了。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上K(千)的出货了。邓肯为此想了个办法,跟任大任提议说,他跟一家在线分销商的老板关系不错,可以拉来入伙,成为公司的小股东,这样在市场推广上就会实打实地帮忙做,也能够很大程度纾解公司销售力量不足的现实困难。另外,他还建议把突破重点放在华南市场,虽然那边的老板们都不太懂技术,甚至连DSP是什么都不清楚,但只要东西便宜好用,他们才不管是不是TADI的、是ARM还是RISC-V。
“没量产真是个大问题。”邓肯又强调了一遍,“市场对咱这东西是真感兴趣,很多人都来找我问,但是一问‘你们现在一个月产能多少’,我就立马没词儿了。人家一看你连量产都没量产,说什么都是白搭,就没兴趣继续往下谈了,很多很多家都是这种情况。所以量产咱是真等不起了,市场翻脸比翻书还快,今天可能还邓总、任总地叫咱,明天就可能连咱是谁都忘了。”
“是啊,希望卫辰纲那儿能有好消息……”任大任眉头紧锁。
这种情况下,他真不太愿意跟束弘庚去打球。可束弘庚约了他好几次,他一次也不去,又怕显出他故意躲着,束弘庚那么鬼精的人肯定又得琢磨为什么。
打壁球的场地在清华科技园某栋大厦的地下一层,这里人几乎不断,订场地堪比摇号。
束弘庚一见他就问:“最近怎么忙得连球都不打了?”
任大任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因为束弘庚是TADI中国区的业务发展和产品市场总监,所以他含糊其词地回了句“啥都忙”,说:“不像你们兵强马壮,干活儿的人多。”
“我们也缺人手,也得招人。”束弘庚率先发球,球路刁钻。
他俩打的是黄点球,束弘庚水平接近专业选手,任大任勉为其难,但束弘庚就是不换球迁就他,还挤对他说:“你不是爱对标吗?那你就得跟得上我的脚步,接得住我的球。”
保研之后,两人虽没断交,但也来往甚少,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年。
束弘庚对那件事的解释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能因为他是学生会干部,也可能因为老师觉得任大任即使自己考也没问题。
任大任没求证,也没考本校,而是选择远走中关村东路上的另一所大学。
后来,他们偶遇在中关村东路。那时束弘庚已经硕士毕业,进入TADI工作好几年了,任大任也马上博士毕业,准备去研究所工作。
迈上不同人生路也增长了不少阅历的两个人,狭路相逢一笑,一起吃了顿烧烤,喝了几罐啤酒,从前的不快就随风飘散了。
不过,任大任创业之后,“好基友”就又变得“亦敌亦友”。
束弘庚对任大任创业是很反对的,总说他更适合在研究所待着,不适合出来闯。可他分明也嘲笑过任大任进研究所,不敢像他一样去外企,去PK。
“人各有志。”任大任这样回答过两次。
“你也可以出来创业啊。”他又反将了束弘庚一军。
束弘庚的击球更狠辣了,每一球都极力为难着任大任。
任大任很快就气喘吁吁,疲于奔命,好几次都堪堪将球击中,也好几次差点儿被球击中。
“要不要歇歇?歇歇吧?”束弘庚嘴上给任大任泄着气,手上却更来劲了。
可任大任就是不歇息,再狼狈也要把球打回去,直到打不回去。
那球没接着也是有原因的,任大任的手机铃响让他分了神。电话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从上海打来的,任大任喘着气接听之后,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是晶益电子打给他的。他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可对方找他说的是MPW,不是MP(量产)。
那人听口音也是上海的,起码是江浙沪包邮区的。他说他IP merge(知识产权模块合并)的时候发现RDL(重分布层)有部分没连,和database(数据库)里的图形不一致。
任大任打了个激灵。对方是在告诉他,F28023的GDS文件有问题!他浑身的热汗瞬间倒流回体内,仿佛每一个毛孔都注入了冷却液。他强迫自己镇定,哪怕接了半天球的手臂微微颤抖,手机也冰块似的从手上往下滑。
“您稍等,我找人处理一下,一会儿打给您。”任大任挂掉电话,很自然地又打给了迟志恒。
迟志恒刚从公司出来,听任大任讲完,他说他马上回去。
任大任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晶益电子之所以给他打电话,是因为他现在兼着邝斌的工作,联系方式留的是他的。
又是邝斌!
等了好一会儿,迟志恒的电话才打回来,还喘着粗气,他说电梯太慢了,他爬的楼梯。
任大任告诉了他该怎么做。迟志恒检查之后说,确实缺了块金属,他分析可能是因为属性不对,在做最后一次ECO(工程改动要求)绕线的时候给优化掉了。
补上金属重新导出GDS再上传肯定来不及。任大任背靠球场的木墙壁盘坐在木地板上,腿脚也是木的,可意识却在脑回路上疾速飞驰,找寻着解决办法。
一旁的束弘庚坐姿写意得多,惬意地啜饮着运动饮料,脸上似笑非笑。
“没事儿吧?”他明知故问。
任大任无暇也无心作答。球场的灯光似乎比先前暗了,少掉的那部分亮变成了追光,打在滚到球场另一侧的黄点球上。那球上的小黄点猛然灵光一闪,瞬间击中了任大任的印堂穴。
对啊!缺的不就是那“一小点儿”金属吗?把它补上不就得了?这不就跟随便找个球,在上面点个点儿一样简单吗?
同理,现在缺的就是那块金属的信息,信息量非常之少,仅是一个多边形以及层次的信息而已。那么,最佳也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这块金属的GDS单独导出、上传再并入。
任大任让迟志恒赶快用TCL(工具命令语言)把金属形状写出来,然后新建一个空数据库把写好的命令读进去。这些完成之后,剩下的就都好办了,他放心地交给了迟志恒处理。
又是一起有惊有险、又惊又险的突发事件。虽然包场时间还没到,但任大任已经丝毫没有了打球的兴致,哪怕束弘庚一个劲儿撺掇他再来几局。
束弘庚像发现了什么隐秘,追着任大任问:“怎么这种事儿还得你亲自出马?公司没其他人吗?你们官网前阵子还在招设计主管,后来招聘信息就不见了,但是BOSS直聘上还挂着,人到底招到没招到啊?是不是不好招啊?”
“要不你来我公司?”任大任不胜其烦地说。
“我去可以,但是也得有用武之地呀!你们出货量现在多少?有大客户吗?不会就卖给高校和研究所吧?我打交道的客户可都是几KK(百万)起……”
直到TADI大厦楼底下,任大任耳根子才清净。
束弘庚说他顺路,要开车送任大任。
任大任说:“不,你不顺路。”
束弘庚去而复返,叫住没走出几步远的任大任。任大任以为他还有什么遗言没交代干净,他却从爱马仕包里掏出份请柬来。
“你要再婚了吗?”任大任问他。
“我再婚你不还得随份子?”束弘庚说,“这是咱们学校集成电路学院成立仪式的邀请函,石老师特意让我转给你,要你务必参加。”
仪式就在后天。
“到时候看吧。”任大任收起请柬,兴致不高。
恰在这时,一个很像邝斌的人从TADI大厦里快步走出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