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东升大厦附近有两家连锁咖啡店，一家是旁边写字楼里的星巴克，另一家是号称要取代星巴克的本土品牌，就在东升大厦的一层底商。

自从任大任的公司在东升大厦租下办公室，他就再没喝过星巴克，而是每次进电梯之前，都从这家本土品牌咖啡店买一杯焦糖拿铁带上楼。他觉得这样很有仪式感，也能激励自己，因为他要做的，跟这家本土品牌咖啡店是同样的事情。

或许是心理作用，这家的焦糖拿铁在任大任嘴里总感觉比星巴克的更是那味儿，而且还便宜。这家本土品牌咖啡店自创立之初就对标星巴克，宣称要比星巴克品质更好、价格更低。

任大任觉着，品质是不是更好见仁见智，但价格更低却是实实在在的，扫码可证。而他也要用实实在在的低价格和高品质去对标他那个行业的“星巴克”——TADI公司。

这就相当于玩游戏第一次开档就选了世界级的难度，因为TADI公司可是全球DSP（数字信号处理器）行业的龙头老大、扛把子，全世界一半以上的市场份额都攥在它手掌心里。

这家公司在中国也树大根深，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很有眼光地来华设立了办事处，那年刚好任大任出生。

随着中国的发展，TADI也跟着发展。现在中国市场流行的大部分DSP芯片都打着TADI的logo（标志），而中国市场的营收也占了TADI总营收的六成多。于是，TADI对中国的重视程度与日俱增，就差把全球总部搬中国来了。

TADI在华设立的第一家办事处如今已是中国区的双总部之一，就坐落在任大任大学母校的大门边上，中关村东路1号的清华科技园里。

硕大的“TADI大厦”立在被它一家占去大半栋楼的写字楼楼顶，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没太阳都晃眼，吸引着一拨儿拨儿进出校门的学子。总有人跟拍“三体”家的智子一样将它收入手机，仿佛在给自己未来的工作单位拍求职照。

任大任当初也没少向这块招牌行注目礼。学他这专业，教材但凡讲DSP就几乎全以TADI的产品系列当案例，样片和开发板也大都从TADI申请，就连面试，问的都是熟不熟悉TADI的东西。

用TADI就这样自然而然成了习以为常，行业惯例。任大任很清楚，要实现对TADI的国产替代，就不光得超越它的产品性能，还得打败用户对它年深日久的使用习惯。

他的大学舍友束弘庚笑话他所做的事情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任大任却很认真地反驳，他不是要撼树，而是也要长成一棵大树。

“那就祝你早日长成参天大树，Mr.树。”束弘庚已经入职TADI，他在大树底下乘着凉，讲着风凉话，“拿RISC-V（一种新兴的精简指令集）做DSP，也就卖给高校、研究所，教教学，搞搞科研。”他仍不忘给任大任才栽上的小树苗浇冷水。

“这么瞧不起RISC-V吗？”任大任嗤之以鼻，“ARM（目前最流行的精简指令集）要不拿知识产权卡客户，RISC-V还真可能成不了气候，问题是知识产权已经武器化了，谁不怕大棒砸到自己头上？这就生生给RISC-V砸出一片蓝海来，你们瞅着不眼红吗？”

“我们眼红什么？我们有自己的指令集！”束弘庚揉揉眼睛。

“你们是有自己的指令集，可你们不是‘中国芯’啊！”

树下那次“互享”给任大任额外增添了动力。他的导师很早之前就常讲，中国人搞芯片绝不能被卡脖子，连卡脚脖子都不行，因为中国人要走自己的路。所以从几年前RISC-V乏人问津那会儿，通过设计超大规模SoC（系统级芯片）积累了丰富经验的任大任就开始了RISC-V的研究，还跟大神RISC-V基金会的创始人David A.Patterson教授有了交情，不然他也没底气放下研究所里安稳的工作和项目，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出来创业。

在圈内知名度越来越高，市里调研本市RISC-V发展和生态建设，他也受邀作为青年企业家代表去给主要领导做了报告。领导当时问他，东西出来了吗？他说快了。股东和投资人也经常问他，进展如何？他也说快了。客户隔三岔五就追着他问，东西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他还是说快了。

这一句“快了”顶了大半年，任大任就快顶不住了。

而今终于真的快了，第一批快封的工程批样片今天就将寄到公司，没准儿这会儿已经到了公司附近的快递站点，甚至已经在配送途中了。

焦糖拿铁在嘴里又焦又甜。

他在员工面前还得强自淡定。

负责供应链的卫辰纲兴冲冲地来办公室请他去给样片拆封时，他正按捺着兴奋听邓肯讲一件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邓肯说他刚接了个电话，还以为是骗子，差点儿给挂了。

能骗邓肯的骗子不多，他是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兼COO（首席运营官），管着生产、销售和融资，当初拉他入伙，就是相中了他能聊到骗子反过来给他打钱的社交能力。当然还有他的人脉。在产品、产能双双没到位的情况下，他就已经给公司拉来了七八家客户。

但是连邓肯自己都没预料到，全球最大乘用车公司UVW集团的中国子公司UVW中国能主动打电话来咨询他DSP芯片的事情。

通常都是骗子才爱拿跨国公司的大名忽悠人，所以邓肯在感谢垂询之余，故意在话里掺了好几个特别专业的术语，对方居然全明白，一点儿交流障碍都没有。

即便这样，邓肯也没完全放心。在对问询对答如流的同时，他还悄摸拿他另一部手机百度了一下来电的座机号码。

果然是UVW中国！

邓肯说，他当时血压就飙升了，看东西都有残影儿了，但他脑子没乱，心也没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地跟对方透露说，公司第一款芯片的工程批样片将在今天如约而至。

对方估计是被他忽悠上头了，跟他深入浅出、东拉西扯、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个多小时。临了，对方说要申请样片。邓肯忙说：“别呀，费那事干吗？必须当面奉上！”所以，他跟对方约好了过几天专程去登门拜访。

一直旁听的卫辰纲，本就瞪大的眼睛此刻更如车灯开启了远光。

任大任也心潮澎湃，但也深感遗憾地念叨了一句：“可惜咱还没做车规认证……”

“没关系！拜访又不需要车规认证。”

任大任忽然有个疑问：“他们是怎么知道咱们的？”

“你忘啦？去年年底的RISC-V年会啊！他们听了你的演讲，还从咱们展位上拿了资料。”

原来如此！那演讲时段买得真是太值了！任大任很振奋，难掩意气风发。“接下来你更得忙了，市场要全面铺开了！”他给邓肯压了担子。

“必须的！”邓肯豪迈地灌下一大口咖啡，如同痛饮壮行酒。

他的咖啡也是焦糖拿铁，也是一层底商买的。

“走，‘开芯’去！”邓肯一个勾手，稳稳将空纸杯投进了废纸篓。 hcLaoZ7gg/obt0IyNxk29ta208jVjPL2IpdJtsOw+Udu9CDNxl+r70Bc5kApB+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