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冬这天,江榆市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姐姐,打点滴可不能一个人来,你刚才睡着了,药水打完回血了都,幸亏我妈妈看见,帮你喊了护士。”
简橙躺在医院急诊输液室的病床上,耳边听着隔壁床小姑娘善意的提醒,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小姑娘还在说话:“姐姐,你还有几瓶没打呢,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吧。”
简橙道了谢后才接她刚才的话:“孤儿。”
小姑娘愣了下,连声道歉,简橙笑笑说没事,动作迟缓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深夜两点。
这么晚了啊。
她一整天都在摄影棚,晚上叫了个外卖,吃完进暗室洗照片,四个小时,没有一张让她满意的,全是垃圾,情绪快崩的时候,腹部又绞痛。回屋躺床上,以为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没多久又开始恶心呕吐,最后实在熬不过去,只能打车来医院。
医生说是急性肠炎。
已经打完两瓶药水了,打第一瓶的时候她是清醒的,第二瓶打到一半才撑不住睡着了。
太困了,太久没踏踏实实睡过觉了。
护士换好输液瓶后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知道她没有家属陪护,说可以帮她联系护工。
简橙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这天,梅女士打来电话:“明天是你姐姐的生日,你别忘了。”
简橙刚走出医院。“去不了,病了。”
梅岚对这个女儿了解透彻,显然不信:“病了?装的吧你,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偏你姐的生日到了你才病?”
天气潮湿,简橙的眼睛也潮湿了一瞬,只是一瞬,又懒懒地嗤笑。“爱信不信,反正我不去,她过生日有什么好去的,葬礼才有意思,等她死了我再去。”
“简橙,你怎么这么恶毒!”梅岚怒火高涨。
“再恶毒也是你生的,骂我就是骂你自己。”
“你还知道你是我生的?你对你妈就是这个态度?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姐?你姐姐听话懂事,从来不让我们操心,你姐姐……”
“学她什么?学她不要脸?学她鸠占鹊巢?学她没品没德满嘴粪便?学她婊里婊气蛇蝎心肠?”
“简橙!”
路边停下一辆出租车,有乘客正在下车,简橙抬脚走过去。
“这么嫌弃我,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也不怕被气死,要不咱俩互删吧。”
“简橙,你给我好好说话!”
类似这种对话每年都要发生,梅岚也早就习惯了,一通斥责警告后,开始下命令:“我懒得跟你瞎扯,明天聿风也过来,他说他去接你。”
简橙这才冷下脸:“你给他打电话了?”
“是啊,你们吵架了,我还能指望你打吗?我这也是给你台阶下,见到他的时候给他道个歉。”
提起这事,梅岚又开始恨铁不成钢地教育:“过了年你们就结婚了,你不要整天待在你那个破工作室,又挣不了几个钱。你得多在聿风身上下功夫,不要天天跟他吵架,你的脾气得改改,你要学学你姐,你姐的脾气就很好,你姐……”
啰唆一大堆,比唐僧的紧箍咒还烦人。
简橙打开车门坐进去,准备挂电话,梅岚赶紧道:“明天来的人不少,姐姐生日,你这个当妹妹的不来算怎么回事。外面本来就传你们不合,你不来,你姐姐会被说闲话的,你给妈一个面子,过来吧。”
简橙跟师傅说了个地址,然后整个身体往后靠。“哦,我出场费很贵的。”
梅岚无语道:“钱钱钱!每次跟你说点事,最后都是谈条件要钱,你掉钱眼里了!”骂完又忍着气问一句,“要多少?”
简橙:“不是说给你面子吗?你的面子值多少钱?”
简橙回到家煮了粥,吃完直接躺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她被电话吵醒,是发小孟糖打来的。
“亲爱的,我下午三点的飞机,五点半到,来接我。”
简橙盯着天花板缓了缓神。“你不是要出差一个月吗?这还不到半个月,结束了?”
“没啊,我请半天假,陪你吃了饭再回来。”
简橙愣了下,拍拍额头,清醒了些。今天是简文茜的生日,每年的这天,孟糖都会陪她涮火锅喝酒玩上整晚。
“你不用来回折腾了。”简橙从床上坐起来,端起床头柜上已经凉了的茶抿一口,“我今晚回老宅。”
梅女士给她转账了,最开始只给五位数,她没搭理,梅女士反反复复试探到七位数,她才发一个“谢谢财神奶奶”的表情包。
梅女士气得半死,唠叨半天。她的气倒是挺顺,七位数过去喝杯酒,顺便给那些人添点堵,多划算的买卖。
“七位数?呵,梅姨真大方。”
孟糖话里带着讽刺,她是真不明白梅岚为什么偏心得没谱。平时对简橙抠抠搜搜的,现在为了给一个养女撑面子,一掷千金。
把亲闺女当根草,把养女当个宝。哪个当妈的这么缺心眼?
不对,她骂少了,简家除了简橙,全都缺心眼,脑子跟被门夹了似的,孟糖每次提起简家那几个缺心眼的都气到不行。
她骂几句就转了话题:“你跟周聿风怎么样了,还在冷战?”
简橙又喝了口凉掉的茶,手脚都冰冷。“他今晚也去生日宴,梅女士让他来接我。”
没说会和解,也没说不会和解。说明这次的问题很严重。
孟糖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宝贝,你别怪我多嘴,你和周聿风这样吵下去不是事。”
简橙把杯子放回去,没接话,闭着眼算了算时间。她和周聿风这次吵得比较凶,冷战了似乎有两个月呢。
“周聿风已经不是当年的周聿风了。”孟糖想骂醒她,“他变心了,他爱上蒋雅薇了,你清醒一点,他已经不爱你了,你为什么非要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实话真够刺耳的,如尖锐的刀一般,能把人的心挖出血淋淋的窟窿。
简橙脑子里针扎一样疼。
周聿风爱过她,热烈地爱过。但确实,周聿风现在不爱她了。她从周聿风的肋骨,变成吃一口都会卡嗓子的鸡肋骨,食之无味,弃之不能。
蒋雅薇。
简橙对这个名字深恶痛绝,特别不愿意提及,但事实是,这个叫蒋雅薇的女人,成了周聿风的第二根肋骨。
为什么非要在周聿风身上吊死?当然是不甘心,毕竟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要等来两人的婚礼,毕竟她也爱过。
他们都订过婚了,过了年就办婚礼,还有三个多月。请柬都发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她要结婚了,现在放弃,她脸往哪儿放?
行吧,她脸皮厚,那她也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不甘心便宜了蒋雅薇那个白眼儿狼。
可是,再不甘心又能怎么办?
周聿风说她变成了刺猬,她认可。可惜马上就不是了,她浑身的刺被周聿风一根根拔掉,盔甲没了,只剩血淋淋的窟窿。
等身上的最后一根刺也没了,她焉有命活?
简橙接到了周聿风的电话:“你姐生日,梅姨让我们一起过去,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简橙刚洗了澡出来,拿着手机往衣帽间走。“不是不理我吗?所以现在是想和解了?”
周聿风顿了下,反问:“你想和解吗?”
简橙听他这高高在上不退让的语气,就知道这个话题一旦聊起来又得吵架,她不想在电话里吵。
“公寓。”
夜幕降临,灰沉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垂重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周聿风正靠着车门抽烟。
简橙踩着高跟鞋走过去,腰肢款款,清冽的眸瞥一眼他脚边的几个烟头,笑问了一句:“等得不耐烦了?”
周聿风靠在车门上没过去,等着她走过来,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敷衍回了一句。“没有。”
其实是不耐烦了,他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再迟五分钟,他就直接走了。
周聿风知道自己变了,从前,别说一个小时,简橙就是迟到一天,他也会等她,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现在,他对她不耐烦了,只能容忍一个小时。
很多人说,谁能娶到简橙,是谁的福气。
简橙漂亮,是名副其实的大美女。周聿风很认同这点,单论外貌,她是很多男人会喜欢的花瓶款,身姿曼妙,眼波撩人,白皙双颊柔嫩似水,勾人的桃花眼卷着独特的媚。即便化着淡妆,也足够明艳。
比如此刻,一身低调的高奢名牌,款式不张扬,旁人穿着是规矩,她穿着是魅力四射,独特又矜贵的风格,身姿挺立,仪态款款,似傲娇的公主。
这样的大美女,带出去绝对有面子,更何况简橙家世好,地产大亨的千金,贵门名媛,娶回家有面又有钱。
偏这福气落在了周聿风头上。
可惜他并不看重钱,简家家世再好,也比不上周家,他是周家的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简橙嫁过来是高嫁。
至于脸,简橙确实符合他的审美,但盛放的红玫瑰拥有得太久,也有会腻的一天。就像山珍海味吃惯了也会索然无味。
两人共同的朋友劝他:“周聿风,你别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简橙更爱你,把她气跑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简橙爱他,他知道。他也爱过简橙,最初爱得热烈,后来爱变得平淡乏味,又带着不敢承认的……怨。
现在,他爱上了蒋雅薇,一个命如野草,却顽强有毅力的女人。
朋友又劝:“周聿风,你清醒一点,你都爱了简橙这么多年,不可能突然就爱上别人了。一定是错觉,你只是暂时被迷惑,其实你心里爱的还是简橙。”
是错觉吗?不知道,有什么所谓呢,如今在他心里蒋雅薇确实比简橙重要。
去简家老宅的路上,周聿风提到两人冷战的事,把电话里的问题重复一遍:“你想和解吗?”
当然想,只是——
简橙转头看他。“可以啊,只要你辞退蒋雅薇,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
蒋雅薇是周聿风的秘书,简橙发现周聿风对蒋雅薇不一般的时候,就让他把人辞了。周聿风不肯,说蒋雅薇能力突出,没理由辞退。
她当时更关注如何挽回周聿风,觉得周聿风只是怪她离开太久,只是气她。她始终不信连周聿风都要抛弃她。
直到两个月前,她在周聿风的公寓楼下看到两人,那十指相扣的手,缠绵悱恻的早安吻刺痛了她。
周聿风后来的坦诚更像施舍,如同一只来自地狱的手,将她五脏六腑都撕裂。
他说:“简橙,我不想瞒你,我爱上雅薇了。当然,周家不可能承认她,所以你放心,我还是会娶你,婚礼照常进行。”
车内放着恬静舒缓的钢琴曲,坠落的音符搅着简橙濒临腐朽的记忆。
年少时的誓言,不过如此。
她想嫁给周聿风,做梦都想,周聿风笃定了她会因为爱他而妥协,偏偏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跟蒋雅薇共存,偏偏周聿风非逼着她成全他的第二次爱情。
这是死结。
意料之中,关于“和解”的话题又在双方的不退让中谈崩。
周聿风的话很诛心:“简橙,如果我非要退婚也不是不能,你别再无理取闹了,说句你不爱听的,我们这个圈子,婚后夫妻各玩各的的情况比比皆是。”
简橙没回这话,胳膊支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望着路两旁鳞次栉比的高楼,思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快下车的时候,她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消息是发给周聿风的:99。
周聿风看了眼屏幕,又不怎么在意地把手机收进兜里。
这不是简橙第一次给他发数字,第一次发的是“1”,这是第九十九次发,发的是“99”。
他问过她是什么意思,她喝醉了开玩笑说:“你往我心上捅刀的时候,我都给你记着,周聿风,等你捅一百刀的时候,爱你的简橙就没有命了,我就不要你了。”
简橙发“1”是在去年,两人订婚后的第一次吵架。
周聿风分析过其中的规律,每个数字都是在两人大吵过后发的,但不是每次吵架都发,好像是看她心情。
周聿风没当回事,只当她在耍性子。毕竟简橙爱他如命,他笃定她最后会妥协。
今天是长盛集团董事长简宏云大女儿的生日。
众所周知,简家有两个女儿,出类拔萃的大女儿简文茜,刁蛮任性的小女儿简橙。
简家最受宠的就是大女儿简文茜,每年生日都大办。三十岁的生日宴,折腾地跟十八岁成人礼一样隆重。
来的人不少,大多是脑袋上贴着“金钱”“权势”“利益”标签的商界人士,年轻的单身新贵居多。意料之中的安排,目的不要太明显。
简文茜学历高、颜值高、家世好,自身条件属于天花板级别,偏偏各种光环加身的简家长公主已经三十,至今单身。
她不急,简宏云夫妇着急。这两年的生日宴,都是想方设法地聚集各路门当户对的单身新贵,与其说生日宴,不如说相亲宴。
除了青年才俊,女宾也来了不少。有代表家族来的名门淑女,有随夫参宴的优雅贵妇,也有供大佬炫耀的娱乐圈美艳艺人。
男人聚集的场合,谈生意,谋利益,攀交情,吹牛×,拍马屁。
女人聚集的场合,寒风冷冽的天气中个个穿着顶奢品牌的春夏款,秀着玲珑曲线魔鬼身材。有事业心的拓展人脉,虚荣心昏头的炫耀男人,来钓鱼的物色有钱人。无聊的三五成群,躲犄角旮旯嗑瓜子聊八卦——
“啧,你看看简文茜,招蜂引蝶,鼻孔都朝天,嘚瑟什么啊,就是一养女,还真以为自己是长公主了。”
“啊,简文茜是养女?”
“你不知道?你不是江榆本地人?”
“我是,但我从小在国外长大,刚回国不久。简文茜真是养女啊?”
“简家三个孩子,大儿子简佑辉和小女儿简橙是亲生的,简文茜是收养的。”
“听说简文茜的生父死于一场仓库火灾,后来她妈怎么死的不知道,反正她成了孤儿后,简家就收养她了。”
“简家为什么收养她?”
这个问题知道内情的人不多,旁边刚尝了口蛋糕的某名门千金抢着发言:“这个我知道,简文茜亲爹是简伯伯的同学,简伯伯继承家业后,简文茜亲爹就跟着他干,是他的左膀右臂。关系好,感情深,简伯伯觉得简文茜可怜就收养了她。”
话落,有人唏嘘:“那简家对这养女也太好了吧,听说简宏云这些年重点培养儿子和简文茜,两人一毕业就进了长盛。就简橙没去,听说自己在创业,搞了个摄影工作室。”
“简宏云老婆平时出门也只带着简文茜,提到女儿都是说简文茜怎么怎么优秀,很少提到简橙。”
“谁让简文茜优秀呢,而且简文茜十二岁就进了简家,养了快二十年,跟亲生的没差别。”
“也怪简橙自己不争气,刁蛮任性的小公主,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
“有脸还不行啊,凭着那张脸早早拿下周家少爷,马上就是周家少奶奶了,多厉害啊。”
“就是,简文茜在简家再得宠又怎么样,简橙可是嫁进周家了啊。周家什么地位?一般人攀不上,你别看今天来的权贵多,没一个比得过周聿风的。”
“确实,简文茜想要比简橙嫁得好,除非嫁给周家的那位。”
周家的那位。
没提名字,嗑瓜子的小姐妹们却默契地同时想到一个人。
“你是说……”
砰——
“啊!”
大厅内突然响起一道尖锐刺耳的撞击声,伴随着一道惊恐万状的女声。众人皆下意识循声望去,这一瞧,全愣住了。
简橙今晚没想闹的,她没心思,车上被周聿风的无情扎了几刀,疼得不想搞事,只想吃吃喝喝,用食物填补心里的血窟窿。而且拿人手短,她收了梅女士的钱,再闹就不厚道了。七位数,今晚怎么着都得给点面子。
结果呢,她不惹事,偏偏事来找她。
周聿风被一群人围着敬酒,简橙被梅岚拽走当工具人,当着众人的面,跟简文茜演了一出姐妹情深的戏。戏演完,她看一眼正跟人相谈甚欢的周聿风,知道他还得一会儿,就转身去了二楼,准备回房间躺一会儿醒醒酒。
刚才喝了好几杯,有点上头。
拐进洗手间的时候有人从里面跑出来。简橙刚要躲开,肩膀就被人用力撞了下,往后踉跄两步,扶着墙才堪堪站稳。
白色镶满钻的方块手拎包掉在地上,拉链是开着的,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简橙揉着肩膀垂眸,目光落在脚边晶莹剔透的祖母绿耳环上。第一眼就觉得这耳环熟悉,正要弯腰去捡,有一只手先一步把耳环拿走了。
简橙抬头看过去,愣住。“蒋雅薇?”
突然看见情敌,简橙第一时间想起了周聿风。
周聿风带她来的?
这念头刚起又被她否定。不可能,周聿风把蒋雅薇保护得非常好,外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这种场合,他不可能把蒋雅薇带过来。
因为这里有她。
如今她在周聿风眼里就是恶毒的蛇蝎女人,周聿风怕她欺负蒋雅薇,怕蒋雅薇受委屈,不会带蒋雅薇来。
蒋雅薇在她愣神的间隙已经把地上的东西全塞进包里,拿着包站起身,把紧握在掌心的耳环也放进去,然后才回她的话。
“文茜姐邀请我来的。”
简橙这时候才想起,简文茜和蒋雅薇是大学校友,两人关系处得不错,简文茜的生日请蒋雅薇过来,合情合理。
“你……”
“我还有事,先走了。”
简橙刚开口,蒋雅薇已经拿着包往外跑,脚步匆匆,似乎真有什么急事。
简橙瞧着她的背影,没追上去,她是要找蒋雅薇好好聊聊,但不是今天。
从洗手间出来,简橙回房间玩了两把游戏,第三把刚开局就有人敲门。
简橙心情正郁闷,今晚手气不好,前面连输两把,她踩着拖鞋气冲冲去开门——来的是保姆张姨。见小公主脸色不明,张姨不敢多逗留,一口气把话说完。
“大小姐的耳环丢了,夫人让我上来问问您,您看见了吗?”
耳环?
简橙慢慢眯起眸子,突然问了一句:“祖母绿的耳环?”
张姨忙点头。“是,是祖母绿的,是夫人送给大小姐的生日礼物。说是老太太留下的,太贵重了,大小姐今晚都没舍得戴。刚才大小姐的裙子沾了酒,换了衣服,夫人说那衣服跟耳环很配,大小姐这才准备戴上,谁知道打开盒子是空的。”
老太太留下的。简橙总算知道落在脚边的那副耳环为什么会让她有种熟悉感了。那是奶奶留下的,一副耳环,一个手镯,简家祖传下来的,称得上古董了。
奶奶弥留之际嘱咐梅女士:“手镯你传给儿媳妇,耳环给橙橙留着。”
梅女士说,等她结婚的那天给她戴上。现在,梅女士把耳环给了简文茜。
简橙跟着保姆下楼时,简文茜因为丢了耳环正伤心,梅岚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着,抬头看见简橙,忙开口问:“耳环呢?”
略带质问的声音,像是认定简橙拿了耳环。
简橙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简文茜旁边的蒋雅薇,对上她心虚的目光,没什么表情地勾了下唇,转头先跟梅岚确认。
“奶奶留下的那副?”
见梅岚点头,简橙朝蒋雅薇抬抬下巴。“半个小时前,你在洗手间撞到我,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帮你?”
蒋雅薇面色一变,惊呼出声:“简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偷了文茜姐的耳环吗?”
周围的人本来忙着结交攀谈,注意这边动静的人很少,但蒋雅薇这突然的一嗓子尖锐且激动,很快惹来不少目光。
被人围在中间的周聿风也听到了。他跟着看热闹的一群人走过来时,蒋雅薇正竭力自证清白,把包的拉链打开,翻过来,包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地上没有耳环。
“简小姐,我知道我身份低微,比不上你们尊贵,但我也有自己的骨气,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觊觎,更别说偷了。”
蒋雅薇是甜美长相,清瘦娇小,缀满珍珠的淡紫色晚礼服裁剪保守,衬出几分邻家女孩的素雅。此刻她眼眶通红,苍白的脸微微向上抬着,脊背挺得很直,眼角的屈辱和脆弱却无声控诉着简橙。
简橙是浓颜美女,五官精致艳丽,身材高挑。她今晚的礼服是梅岚选的,来到简家才换上,跟简文茜是姐妹款,恰好也是一袭紫色。与蒋雅薇晚礼服的保守寡淡不同,她的礼服是设计感极强的烟灰紫长裙,露肩收腰,凹凸有致,妖精一样,性感妩媚。
一个娇小脆弱的邻家女孩,一个冷艳高贵的富家小姐。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简橙在欺负蒋雅薇,尤其是简橙脸上那不屑一顾的嘲讽和高高在上的睥睨倨傲,衬得蒋雅薇更显楚楚可怜。
僵持中蒋雅薇再次抿着唇开口:“要搜身吗?”
很屈辱,但简文茜说了,这是唯一能让简橙和周聿风彻底决裂的办法。所以蒋雅薇愿意拼一次。她颤着指尖把裙子往下一拽,左边的肩膀露出来,露出大片洁白光滑的皮肤。
周聿风就是这时候冲出来的。他脱了西装外套给蒋雅薇披上,牵着她的手往后一拽,完完全全将人护在身后,俊颜染上怒色,凌厉的目光扫向简橙。
“简橙,你不要太过分!”
简橙紧盯着他牵住蒋雅薇的那只手,眉头紧皱。“我过分?我干什么了?我就说了一句实话,她就激动地自己翻包,自己脱衣服。”简橙指着地上的包,“我看见的时候,她包里确实有耳环,我没说谎,家里有监控。”
她是在洗手间门口被蒋雅薇撞到的,监控的角度看不全,但是能看到一点。
简橙让人去调监控,简文茜这时候站出来,说家里的监控昨天坏了,还没找人过来修。
这么巧?
简橙忽地转头看向她,犀利的目光带着审视。
简文茜像是没看到她的质问,笑得温柔大度。“橙橙,那副耳环是妈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从小到大,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让给你,耳环你喜欢就拿去吧,别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梅岚刚才已经开始怀疑蒋雅薇了,这会儿听到简文茜的话,想起那耳环的来历,又觉得简橙拿走的可能性比较大。
“简橙,那耳环跟你姐姐很搭,我会再给你买一副,你别胡闹了,把耳环还给你姐姐,再给雅薇道个歉。”
简橙的目光掠过众人,直直望向周聿风身后的蒋雅薇,瞧着她泪盈盈的模样,冷笑了声。
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偏偏,她自小就不爱哭。
耳边的指责声在继续,议论声此起彼伏,简橙招手,从侍者手中要来一杯香槟,朝着简文茜的方向狠狠砸过去。
敢算计她。行啊,生日别过了。
谁也没想到,简橙会突然摔杯子。
刺耳的声音惊到了大厅所有人,躲在犄角旮旯聊八卦的吃瓜群众也围过来了。
简文茜躲闪不及时,酒杯砸在她脚边,杯中液体几乎全部溅在她裙摆上,狼狈至极。
梅岚回过神后,急忙把简文茜扯到自己身边,确定她没受伤后才抬头瞪向简橙。“你干什么!”
简橙对上她责备的目光,扯唇笑一声:“她丢的,是奶奶留给我的那副耳环,对吧?”
“是。”梅岚回答得有些心虚,那副耳环是简橙的奶奶留给简橙的,她其实是要给简橙留着的,但文茜无意间看见了,非常喜欢。
文茜这孩子很少主动跟她要东西,既然文茜这么喜欢那副耳环,她就给了。一副耳环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贵了点。知道小女儿心眼小,爱计较,她是打算哪天去拍卖会,给简橙拍一副比这副贵的饰品当作补偿。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觉得简橙有些无理取闹。
“我再给你买更贵的,那副耳环是我要送给你姐姐的,你有气冲我发,不要冲你姐姐。”
“买?”简橙精致的眉眼冷淡不少,笑容却更讽刺,“那是奶奶留给我的,你把耳环送给一个养女,你有资格吗?”
“简橙!”梅岚气得呼吸不顺。
简文茜最忌讳听到“养女”这两个字,很多年没听到了,此刻听到四周响起的议论声,脸色颇为难看。
简橙无视梅岚的警告,微微侧身,目光直直落在周聿风身上,没了从前的胡闹,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我没说谎,她确实撞了我一下,我也确实看到了那副耳环,周聿风,你信她,还是信我?”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蒋雅薇。
这个问题,周聿风根本不用犹豫。二十岁之前的周聿风会无条件相信简橙,二十五岁的周聿风,即便觉得简橙此刻的模样不像说谎,也会偏向蒋雅薇。
他说:“简橙,适可而止,别再闹了,把耳环还给你姐姐。”他握着蒋雅薇的手,全程保持着保护的姿态,“再给雅薇道个歉。”
周围看热闹的观众瞧着这一幕,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看还牵着手的两人,再看看孤零零的简橙,八卦的心瞬间被拉满。
什么情况?这俩人不是马上要结婚了吗,周家少爷外面有人了?
简橙没想到周聿风会在这时候暴露蒋雅薇,不过细想之后也不意外。周聿风是个会为爱冲动的人,当年爱她的时候,她受了委屈,他也会不分场合地站出来保护她。现在蒋雅薇委屈得眼泪哗啦,他爱她,所以不管不顾地冲出来给她做主了。
“道歉啊——”简橙把尾音拖长,从旁边一个年轻小伙手中夺了香槟杯,朝着周聿风砸过去,杯子碎在他脚边。砸完,简橙歪了歪头。“对不起。”
众人:“……”
周聿风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动也没动,只目光凌厉地看着简橙,简橙不躲不闪跟他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保姆张姨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半开的棕红色雕花木盒,隐约能瞧见剔透的绿色。
耳环找到了,说是在简文茜房间的沙发角落。
简文茜拍拍额头,像是突然想起来,愧疚地挽住简橙的胳膊。“妈给我的时候,我太高兴了,拿出来看了会儿,忘了放进去了。昨晚看一夜的资料没睡好,脑子都不好使了,橙橙,对不起啊。”
看一夜的资料,这话没人怀疑。简文茜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三十岁做到长盛集团副总。这些年不恋爱,把时间都献给了长盛,这也是简宏云夫妇非常欣慰,也更心疼她的原因。
耳环找到了,简橙的嫌疑洗清了,她的视线却并未从周聿风身上收回。
“听到了?是简文茜自己脑子不好,我没偷,周聿风,你变渣后脑子也不好使了?我想要的东西,需要偷吗?”她挑衅地看一眼蒋雅薇,指名道姓地骂,“我又不像蒋雅薇那么寒酸,连男人都偷。”
说这话时,她仰着修长白嫩的天鹅颈,姿态高傲。
周聿风都不怕暴露蒋雅薇,不怕他这样护着蒋雅薇会让她这个未婚妻颜面扫地,那她又何必给他们留面子。
让她丢人,那就都别要脸了,大家一起丢人。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蒋雅薇因为那句“连男人都偷”脸色苍白,抓紧周聿风的袖口,见他回头,泪眼盈盈地看着他。
周聿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才转头朝简橙道:“你喝多了。”
他很生气,但不会在这种场合跟简橙闹起来,只是声音压得很低,俊脸冷硬,能让简橙看出他的怒火。
他示意简橙跟他出去谈。简橙像是没察觉,把视线收回,在简文茜去拿那副耳环时,先一步把盒子抢过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下自己的耳环,把盒子里的耳环戴上。
简文茜尽量和颜悦色地提醒:“橙橙,这副耳环,妈已经送给我了,你这么戴上去,不合适吧。”
简橙把第二只戴好。“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你的养母没资格送给你。我的东西,只有我不要了你才能拿走,我不同意,你就是偷。”
梅岚护着简文茜:“跟你姐姐没关系,我说了,是我要送她的。”
简橙:“耳环是简家祖传的,简文茜入族谱了吗?传家宝你给一个外人,你也不怕简家的列祖列宗从下面爬出来找你。”
跟梅岚交好的贵妇站出来。“简橙,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说话!”
简橙扫她一眼:“关你屁事,滚!”
贵妇:“……”
跟简文茜交好的名媛站出来。“简橙,就一副耳环而已,怎么说文茜都是你姐姐,你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吗?”
简橙:“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滚!”
名媛:“……”
简橙几次无差别攻击,梅岚的脸面挂不住,已经气得发抖了。
简文茜挽住她,善解人意地开口:“妈,算了,橙橙喜欢就给她吧,我不要了。”
简橙冷笑:“你不要了?是你的东西吗?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要。今晚这出戏是你安排的吧,跟蒋雅薇合谋,先激怒我,逼我承认周聿风不爱我了,让我认清自己在简家的地位。行啊,我满足你,我发疯了,所以呢,你还想怎么样?把我赶出简家?我给你指条路,简佑辉离婚了,正好缺个媳妇,反正你们——”
啪!
重重的巴掌落在简橙脸上,梅岚气得咆哮:“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样败坏你哥哥姐姐的清誉,你疯了!”
简橙不只疯,还要上天。“你再打我一下试试,你信不信,我爆个料,简文茜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爆料?什么料?
吃瓜群众几乎是瞬间伸长了耳朵。只有周聿风蹙紧了眉头,他跟简橙从小认识,对她的了解比旁人多。这姑娘心里越难受,声音就越大,闹腾得就越厉害,但不会这样发疯。
不对劲,她今晚很不对劲。
大厅的动静太大,简宏云父子一直在书房跟人谈事,本来听得不真切,以为是下面玩得欢,这会儿也终于觉出不对劲了。
周聿风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父子俩,走过去拉简橙的手腕。“跟我出来。”
简橙定定地看着他,眼眶已经红了。“周聿风,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真的最后一次了。”
周聿风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简橙已经用力甩开他的手,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只手抓住蒋雅薇,一只手抓住简文茜,拽着往外走。
蒋雅薇下意识挣扎,简文茜看了她一眼,蒋雅薇便安静了。
院子里有个游泳池。简橙是出了名的旱鸭子,不会游泳,谁也没想到,她会一脚踹一个,把简文茜和蒋雅薇都踹下去后,自己也跳下去了。
被水淹没的时候,简橙听到了四个人的声音。一个是她亲哥简佑辉,喊的是文茜。一个是她亲爸简宏云,喊的是文茜。一个是她亲妈梅岚,喊的是文茜。一个是她未婚夫周聿风,喊的是雅薇。
视线完全模糊前,她看到两个人先跳下来,简佑辉抱住了简文茜,周聿风抱住了蒋雅薇。
四个人上了岸后,梅岚手忙脚乱地把披风给简文茜裹上,周聿风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后怕地把蒋雅薇抱在怀里。
简文茜和蒋雅薇都是会游泳的。他们怕她们冷,却忘了简橙不会游泳。
简橙自然也被救上来了,这么多人,总有人能看到她在水中挣扎。一个年轻的男人把她从水里捞出来,还绅士地把外套借给她。
周聿风确定蒋雅薇没事后才冷静下来,察觉到一道视线,转头看过去,身子猛地一僵。
简橙浑身湿透坐在地上,肩膀上披着男士西装外套,纤长的睫毛颤着,水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哭不闹,一片死寂。
很反常。若是以往,简橙这时候早开骂了。
周聿风想到她刚才那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突然感觉从这一刻开始,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散去。
他这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一番折腾后,宾客自觉离开。
简橙回房间洗澡换衣服,简文茜把蒋雅薇带去了自己房间,周聿风去了简佑辉房间。
后来几人收拾好下来,蒋雅薇留在了房间里。
简宏云看见简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他注重脸面,今晚闹出这么大的事,脸都丢尽了。
简橙无视他的愤怒,绕过去,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拿出手机发出一条消息。
周聿风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下意识抬头看简橙一眼,然后拿起手机看。
100。
还不待他反应,简橙的声音响起。“我不嫁周聿风了,婚礼取消。”
周聿风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婚礼取消?”
简家人也齐齐看向简橙,完全不可置信。只有简文茜很快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吹得半干的头发,唇角扯着淡淡弧度。
似得逞的样子。
周聿风认定简橙又在赌气,很烦地挠了挠头发。“简橙,你别再闹了。”
简橙接过保姆递来的姜茶,吹一吹。“周聿风,我离开五年,回来你就告诉我,你爱上蒋雅薇了,你想取消婚约。我不想放手,所以我强求了,我想用婚姻绑住你,可是你为了蒋雅薇一次次伤我。我就决定,给你一百次机会,你伤我一次,我就给你扣一分,婚礼前扣完,我就认命。其实不是每次吵架都扣,你的刀捅深了我才记一次。”
她指指他的手机,漂亮精致的脸上可见清晰的怆然。“可是你看,纵然我一次次放水,一百分还是扣完了。我现在完全确定,你不爱我了,你想娶蒋雅薇就娶吧,我给你们让路。”
周聿风手里也握着杯姜茶,听完简橙这些话,微愣,直到清脆的巴掌声在客厅响起。
简橙又挨了一巴掌,简宏云打的,左右脸倒是对称了。
“当初是你非要订婚的,现在说取消就取消?请柬都发出去了,现在取消婚礼,我老简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简宏云今晚跟人谈生意,谈得不是很好,心情本来就糟糕,好好的生日宴又被简橙闹出笑话,更不痛快。这会儿听她要舍弃与周家的婚事,火气一下上来了。
“你嚣张跋扈,刁蛮任性,除了聿风,有哪个好人家敢要你?聿风之前表示,那个蒋雅薇他不会娶,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你还想干什么,就不能忍忍?从你高中出了那件事后,你的名声本来就不好……”
简宏云怒火高涨口不择言,突然提到高中的事,客厅一阵诡异的安静。
梅岚反应过来后,忙去扯他的胳膊,已经迟了。
简橙把手里的姜茶喝完,摔了今晚的第三个杯子。
难得的是,这次没人再开口,连简宏云都止了声,脸上有懊恼。
简橙像个没事人,看向周聿风。“婚礼取消,你同不同意?”
周聿风望着她毫无血色,面无表情的脸,缓了口气,沉声道:“我怎么同意?当初我要取消,你不同意。你胆大包天去找我小叔,你是我小叔的恩人,小叔让我娶你,周家谁敢惹我小叔?”
简橙没再说话,拿着手机起身,临走前朝简文茜竖了个大拇指。“你厉害,我今晚陪你把戏演完了,你目的达成,很得意吧。但是我不高兴,所以,你在家洗干净脖子等我。”
寒风刺骨,简橙出门就给孟糖打电话,对方关机,她想了想,找到另一个号码拨过去,这次通了。
“简橙?”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惊讶,明显很意外。
简橙嗯了一声。“糖糖的手机关机了,所以我就直接给你打了。秦濯哥,你能把周庭宴的手机号告诉我吗?”
古色古香的包厢里,秦濯偏头看一眼旁边正被人敬酒的男人,更为惊讶。“你找他干什么,有事?”
周庭宴是周聿风的小叔,叔侄的关系不怎么好,简橙喜欢周聿风,跟周庭宴基本没什么交集。怎么突然找上周庭宴了?
“我想跟周聿风取消婚礼。”
秦濯是周庭宴的发小,两人之间没什么秘密,简橙没什么可隐瞒的。
“周聿风不同意,我想找他帮忙。”
“取消婚礼?”
秦濯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确定后沉默片刻,最后啧一声:“周聿风那浑小子确实不值得托付。”
他问简橙急不急,简橙说急。
秦濯捂住手机,胳膊肘碰碰旁边的男人。“简家那小公主要跟你侄子解除婚约,想见你。”
周庭宴指尖微顿,沉默地放下酒杯,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让她来。”
秦濯给简橙报了个地址后说:“我和老周在这里有饭局,大概半小时后结束,你现在赶过来还来得及。”
蒋雅薇是以简文茜好友身份来的生日宴,今晚这事一闹,她就比较尴尬。
梅岚看着她从楼上下来,很想冲过去掐死她。虽然她跟简橙的母女关系比较恶劣,但简橙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自家人矛盾再怎么深都没关系,总之不能被外人欺负了去,不然丢的是简家的脸面。
而且,周聿风什么身份?周家的少爷,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怎么能让别人抢了去!
梅岚本来就气,当看见周聿风紧张兮兮地跑过去牵住蒋雅薇,生怕她被刁难时,怒气更是直冲天灵盖。
难听的话刚到嗓子眼,就被简文茜按住。“妈,我现在比您还生气,亏我把蒋雅薇当朋友,没想到她暗中抢橙橙的男人。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我已经骂了她了,她说她身份配不上周聿风,她不奢望嫁进周家,周聿风也不会娶她。”
简文茜提到今晚简橙踹她们下水的事。“橙橙今晚踹蒋雅薇下水,已经让周聿风很生气了,刚才又赌气要解除婚约,如果您和爸再斥责刁难,万一,他真的一怒之下非要退婚怎么办?橙橙是救过他小叔,但如果他非要退,周家不可能因为橙橙的救命之恩逼死他吧。被周家退婚,橙橙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听到“退婚”两个字,梅岚逼着自己冷静。最近她被简橙气得胸闷易躁,幸亏身边还有文茜这个聪慧冷静的女儿提点。
梅岚憋着一口郁气,忍不住抱怨:“你妹妹今晚真是太不懂事了,取消婚礼这话能随便说吗?”
简文茜温声宽她的心:“妈,您放心吧,橙橙就这脾气,她闹过的次数还少吗?就是吓唬周聿风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梅岚点点头,心里也很认同这话。确实,这些年小女儿的脾气越发古怪,高中那件事发生后,她跟谁都不亲,整个人大变样,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周聿风的感情。
她不可能取消婚礼,只是赌气而已。
周聿风因为担心简家人刁难蒋雅薇,特意在客厅等了她一会儿,等他带着蒋雅薇出来,门口已经不见简橙的踪影。
司机去开车,蒋雅薇挽着周聿风的胳膊等在门口。
“聿风,简橙她真是恨死我了。”她整个人贴着周聿风,万般委屈,“我都跟她说了,我不会跟她抢周太太的位置,她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周聿风心里也烦躁,他今晚没打算暴露蒋雅薇的,确实冲动了。但他这人就这样,见不得自己喜欢的人被当众刁难。更何况简橙最近太嚣张,竟敢跟他冷战两个月。他不出来维护蒋雅薇,怎么挫简橙的锐气?怎么给她教训,让她长记性?
心里烦躁,周聿风也没太多耐心安抚蒋雅薇。他抽出胳膊,把她搂在怀里,声音温柔:“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我都满足你。”
蒋雅薇收起眼泪:“什么都可以?”
周聿风点头:“可以。”
自从简橙回来后,她确实受了不少委屈。
蒋雅薇欢喜地抱住他的腰:“那到时候,你把时间空出来五天陪我,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好。”
周聿风见她一副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的满足感,心头泛起点点涟漪,低头吻她。
一吻落,蒋雅薇搂着他的脖子,试探着问:“聿风,如果这次简橙不是赌气,她非要跟你取消婚礼怎么办?”
“不会。”周聿风从不考虑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她就是这脾气。”
他倒是希望简橙能硬气一次,但简橙对他的爱很黏糊,甩都甩不掉。她今晚确实不对劲,但应该只是气急了,过两天她自己就好了,简橙的自愈能力很强。
他都习惯了。
蒋雅薇的眸子闪了闪,没再说什么。
秦濯给的地址是一家私人会所。
惠安路的屏玺会所,整个江榆市最有格调的风月处,民国风装修,文化气息浓郁,隔着天桥都能窥见其精美古典,风雅高贵。
简橙来过一次。
她高考后就被送出国,去年才回来。周聿风说好了去接机,最后放她鸽子,说是有应酬,陪重要的客户走不开。
当时简文茜说,她刚从屏玺会所回来,在那儿见到周聿风了。
分开五年,她太想周聿风了,所以刚放下行李箱就去找他。
屏玺会所是会员制的,她没有会员进不去。
也是巧了,简文茜折返,说有东西落在这儿了回来拿,正好把她带进去。
现在想想,不是巧,简文茜是故意的。故意引她来会所,故意让她看见周聿风和蒋雅薇的亲密,故意刺激她,想让她跟周聿风闹掰,不想简橙嫁进周家。
那天简橙跟着简文茜进去,简文茜给她指了周聿风的包厢。她推门进去,满桌的狼藉,能看出一群人吃吃喝喝的痕迹。大概是散场了,她进去时只有周聿风和蒋雅薇。
周聿风喝酒上脸,那满脸的通红,不知道喝了多少,他把蒋雅薇搂在怀里,下巴搭在她肩膀。蒋雅薇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
她那时冲动,跑过去把两人分开,还推了蒋雅薇一把。
周聿风酒醒了大半,看见她的第一眼倒是有惊喜,后来看到摔在地上的蒋雅薇,脸色就变了。
那时候,蒋雅薇还不敢挑衅她,怎么说她都是周聿风突然回归的白月光,她得先试探周聿风对这个白月光的态度。
所以那天,她还会小心翼翼地解释:“简橙,你别误会,周总他喝多了,很难受,就靠在我身上醒醒酒。”
周聿风当时看了蒋雅薇一眼,附和了她的话:“是,我刚才头晕,蒋秘书肩膀借我靠了下。”
简橙不止一次骂自己蠢,其实当时只要冷静一下就能看出不对劲,可惜啊,她对周聿风的信任是满分的,她太相信他了,他说什么话她都相信。
她也相信,周聿风不会背叛她。毕竟,他们当年那么喜欢彼此。
她也相信蒋雅薇,高中时她帮了蒋雅薇不少,她相信蒋雅薇不会狼心狗肺地觊觎她的男人。
结果她被信任蒙了眼,他们暗通款曲时,她还傻乎乎地憧憬着未来,还愚蠢地让周聿风多多照顾蒋雅薇。
真蠢。
“简小姐?”
没有会员进不去会所,简橙给秦濯发了个消息后就在马路边等着了,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来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简橙认识他,周庭宴的助理,潘屿。
去年周聿风想退婚,她不想放手,走投无路,就胆大包天地去找了周家的掌权人,周聿风的小叔周庭宴。
她运气好,当年救过周庭宴,得了个天大的人情,她用救命之恩求了周庭宴。
周庭宴发话,周聿风果然不敢再提退婚的事。
强求来的,果然是长久不了的。
潘屿的目光在她红肿的脸颊扫过,镜片后的眸子闪过惊愕,又很快恢复平静。“简小姐,请跟我来。”
夜色弥漫,黑色宾利低调地停在路边。潘屿拉开了后座车门,微微侧身,伸手朝简橙示意,简橙弯腰钻进去,才发现车里还有一个人。
周庭宴。
车内开了顶灯,昏黄的光线映射在男人身上,像镀了层金光。五官带着朦胧感,却依旧可辨立体英俊的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优越,连喉结都性感。
一张脸无可挑剔。
掌握着江榆市大半经济脉络的男人,身上的商人气息很重。只安静坐在那里,矜贵高冷的气场就已经让人觉出压迫感。
简橙刚拘谨地坐好,车门就被人从外面关上,狭窄的空间内,她平时的嚣张尽退,恭恭敬敬地开口:“小叔。”
其实周庭宴今年才三十二岁,只比她大八岁,按年纪她该喊声哥,但周庭宴是周聿风的小叔,她一直跟着周聿风叫。
周庭宴交叠的双腿上放着一个平板,他在看邮件,听到简橙喊他,指尖一顿,缓缓转过头。“嗯。”
抛开车内令人坐立不安的压迫感,简橙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清冷,浑厚有磁性,像大提琴的音韵,带着酥酥麻麻的穿透力。可惜他话少,惜字如金。
他“嗯”了一声就没了动静,简橙只能主动找话题:“那个,秦濯哥……”
见他眉头轻蹙,简橙意识到不对,反应极快地改了口:“秦濯叔呢?”
这不怨她,称呼秦濯一直比较尴尬。
秦濯跟周庭宴是发小,两人年纪相同,辈分一致,她跟着周聿风喊周庭宴小叔,按理也该喊秦濯叔。可秦濯是孟糖的未婚夫,跟着孟糖喊,她就不能喊秦濯叔。
她是给秦濯打电话才见到了周庭宴的,这会儿没见到秦濯,随口问了一句,一时不察喊了哥。
当着周庭宴的面喊秦濯哥,有点不太礼貌了。
简橙及时改口,怕更尴尬,也不再管秦濯去哪儿了,不等周庭宴开口,就直接道出目的:“小叔,去年周聿风想取消婚礼,我求了您一次,您帮了我。我知道我这次不该再来麻烦您,但是我没办法了。”
简橙坐姿端正,两手交握在膝盖间,落水后她懒得化妆,小脸泛着苍白,巴掌印越发明显。
周庭宴如墨的眸子落在那两道红印上,眼底看不出半点情绪。
简橙眼睫垂着,没看他,语气带着点哀求:“我想跟周聿风解除婚约,他忌惮您,不敢答应。小叔,我也不给您添麻烦,您只要告诉周聿风,您不会再干涉我们就行。”
只要周庭宴不管了,周聿风就会主动退婚的。他那么厌恶她,有这机会他会立刻抛弃她的。
简橙说完,迟迟等不来回应,心里开始打鼓,正要抬头看过去,忽听周庭宴问:“脸怎么回事?周聿风打的?”
简橙下意识伸手摸摸脸,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挨的两个巴掌。
“不是,我爸妈打的。”
周庭宴听着简橙的解释,猜到今晚肯定出了什么事,正要问,手机响了两下,有消息进来。
秦濯发来的。
我就说简橙今晚肯定受了刺激,果然!
你侄子真不是东西,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还真在外面养人啊。
紧跟着的是一段长视频,周庭宴看了简橙一眼,说:“我下去抽根烟,你等一下。”
简橙有求于人,哪儿敢不同意。“好。”
周庭宴下车,一直等在外面的潘屿立刻凑过来,周庭宴伸手跟他要了根烟,在吞云吐雾间看完了视频。
简橙在车里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她猜测周庭宴是在考虑要不要帮她,回来应该就有答案了。所以等周庭宴开车门再进来,她立刻正襟危坐,结果等来一句:“也许,你现在需要休息。”
周庭宴看完视频,知道她今晚受了莫大的委屈,担心她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让她回去冷静冷静。
“你回家好好睡一觉,如果明天醒来,你还是想取消婚礼,再来找我。”
他怕她后悔,所以给她时间想清楚。
简橙知道他的意思,她心里也清楚,以她从前对周聿风死心塌地的黏人做派,没人相信她真的会放弃周聿风。
“小叔,我性子莽撞,确实容易冲动,但我对您有敬畏之心,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敢闹到您跟前。”简橙抬头看向周庭宴,语气平静,情绪稳定,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第一次求您帮我守住婚约,留住周聿风,我是认真的;这次求到您面前,我也是认真的。”
周庭宴觉出她的决心,低沉沙哑的嗓音裹着一丝凝重。他提起婚礼的时间。“还有三个多月就是婚礼,你知不知道现在取消婚礼,你会面临什么?”
婚礼取消,无论什么原因,被嘲笑、被讨论的都会是简橙,吃亏的也是简橙。
这些连锁反应,简橙自然是清楚的。她根本不怕,脸面是什么东西?她早就没有了,要那玩意有用吗?嘲笑就嘲笑,谁爱笑就笑,笑死活该。
“小叔,我决定来找您,就想得非常明白了。这婚我确定不结了,周聿风,我也确定不要了。”
简橙以为周庭宴再三提醒是怕她回头后悔了再过来找他,多一次麻烦,于是举着手发誓:“小叔,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之后,您就当我没救过您,我再不会来麻烦您了,真的。”
当年救周庭宴是意外。她从奶奶墓地回家的路上遇到车祸现场。白色轿车不知道怎么撞的,整个翻了过来,车头撞得惨不忍睹,浓烟滚滚,底部不断蹿出火舌。
那地方偏僻,又是傍晚,周围没什么人,简橙其实挺害怕,但打电话报了警后,还是出于本能跑过去。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都有人,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求她,让她先救驾驶座上的。可惜驾驶座的情况太惨烈,司机整个身子被卡住,她试了几次都没拽动半分,而且,司机已经没有意识了。
副驾驶座的情况好很多,男人只是被卡住了腿,她砸破玻璃,费力拉开已经撞变形的门,钻进去帮那人挪腿。
火舌越蹿越猛,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像是在给生命倒计时,简橙被浓烟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万幸那男人没有昏迷,还能自己使劲。
把他拽出来的时候,简橙自己都佩服自己,后来车子爆燃,大火吞噬整个车身,她魂都吓飞了。
命真大!
当时她手上胳膊上都受了伤,跟着救护车去医院的路上才知道,原来她救的人是周庭宴。
救人是意外,也是她自愿的,她本不应该追着人家讨救命之恩,结果为了周聿风,以救命之恩求了一次,如今又厚着脸皮来求第二次。
没有下次了,她自己都觉得丢人。
车内寂静无声,周庭宴在简橙的期盼中缓缓开口:“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周聿风娶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简橙愣了下,娶别人?蒋雅薇吗?周聿风那么爱蒋雅薇,一旦他们的婚礼取消了,周聿风就会娶蒋雅薇吧,哪怕让蒋雅薇进周家千难万难。
如果周聿风娶了蒋雅薇……
“我放弃他,他今后再如何都跟我没关系了。”简橙说,“他结婚了更好,这样我们俩就算彻底翻篇了。”
这是实话,她现在倒是希望蒋雅薇能如愿嫁给周聿风。
周聿风的妈嫌贫爱富,把阶级权贵、门当户对看得极重,连她简家千金的身份都看不上,时不时还要讽刺刁难她一下,蒋雅薇出身小门小户,在周聿风母亲眼里更是蝼蚁般的存在。蒋雅薇如果真嫁过去,啧,婆媳大战,周家怕是家无宁日了。
周庭宴浮着雾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想清楚了,别后悔就行。”
这是答应帮忙了。
简橙紧绷的身体松懈几分,很感激他。“谢谢小叔。”
周庭宴的眸光始终望着她,在她表达完感谢要下车时,突然喊她一声:“简橙。”
简橙刚要开门,闻声回头看他。
周庭宴说:“事不过三,我欠你救命之恩,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你用了两个,还剩一个。”
简橙愣住:“哎?”
还能满足她一个愿望?还有这好事?他不嫌她烦吗?因为救命之恩她都恬不知耻地找他两次了,他竟然还多给一个愿望。
愣怔间,周庭宴已经开门下车,低沉声线传来:“你把潘助理的手机号记下,想好要什么,就给潘助理打电话。”
临关门前,周庭宴顿了一下,似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第三次机会,你要什么都可以,再过分都没关系,只要你提,我都会答应。”
简橙:“……好,谢谢小叔。”
等简橙回神的时候,车里已经没有周庭宴的身影。她赶紧转过身子,准备下去,手刚摸上门把手,驾驶座进来一个人。
“简小姐,我的手机号您记一下?”潘屿朝后侧着身子,语气平和。
周庭宴的承诺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简橙不傻,不要白不要。
“好。”
手机拿出来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潘屿给了她一张自己的名片。
潘屿要送她回去,简橙忙说不用。
“不麻烦,周总的饭局还没结束,我送完您再回来,来得及。”潘屿扣上安全带,笑笑,“您没开车,周总说这么晚了,您一个人打车不安全。”
简橙想到手机没电,又没带现金,就没再推辞。“帮我谢谢小叔。”
到底谁在说周家这位冷血自私又无情?谣言啊,这不,人还怪好的呢。
周庭宴回到会所,直接去了三楼。
饭局半小时前已经散了,一群人挪了地方,在包厢打牌。
秦濯见周庭宴进来,拿着牌的手朝他挥了挥。
周庭宴走过去,立刻有人给他让位,接过牌,他扫一眼局势,轮到他时,抽一张牌扔出去。
秦濯靠过来。“怎么说的?那小公主是不是坚决取消婚礼?”
简橙到的时候,秦濯本来要跟周庭宴一起下去,被他阻止了,说小姑娘是来求人的,人多她会尴尬,给她留点面子。
秦濯想想也是,就没去,不过简橙突然要跟周聿风解除婚约,他实在是太惊讶了。
简橙和周聿风从小一起长大,周聿风今年二十五岁,简橙今年刚满二十四岁,两人纠缠了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多长啊。长到周聿风从清风朗月的少年,变成圆滑世故的渣男。长到简橙从众星捧月的简家小公主,变成亲爹不疼亲妈不爱,被竹马嫌弃的小可怜。
唯一没有被岁月割裂的,大概只有简橙对周聿风的爱。
简橙一直是非周聿风不嫁的。
秦濯知道今天是简文茜的生日,倒不是他刻意留意,是刚才饭局上有人提了一嘴,说今晚江榆市的大半青年才俊都在简家。他觉得简橙今晚的情绪问题应该跟简文茜的生日有关,所以就找去过简家的朋友打听了一下。
果真出事了。
那朋友发了视频给他,他一个大男人看完都替简橙感到窒息。
甭管怎么落水的,亲爹、亲妈、亲哥首先关心的竟然是一个养女,未婚夫先救的竟然是别的女人。
多窒息啊。难怪简橙会发疯。
按着简橙以往的脾气,今晚铁定要把简家的屋顶掀翻。结果她从水里上来后,竟然安静了。
孟糖说过,不怕简橙发疯,就怕简橙安静。发疯说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说明她在给对方哄她的机会。一旦她突然安静,突然冷处理,就表示她真的绝望了。
所以,简橙这次来找周庭宴,肯定是对周聿风彻底死心了。
周庭宴没回答秦濯的问题,理好牌,突然想起什么,抬起眼看他:“孟糖呢?”
秦濯用余光偷瞄他的牌。“出差了,问她干吗?”
周庭宴对秦濯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你给她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今晚简家发生的事。”
如果知道,那她肯定会去陪简橙。如果不知道,那就让她知道,让她去陪简橙。
秦濯又瞄一眼他的牌。“不打,最近烦她,太缠人了,好不容易给我点喘息的空间。”
周庭宴直接把牌摊开在他面前。“打电话,让你赢。”
秦濯:“……”
他需要让吗?行吧,他需要,他还没赢过这人。
甭管怎么赢的,今晚肯定要赢一次,然后发朋友圈显摆下。
秦濯打电话给孟糖,很快就通了,声音很嘈杂。
“秦濯?”孟糖的声音有些喘,“我刚下飞机,现在有点急事,你的事要是不重要,我先挂?”
她刚才在飞机上,落地之后开机,发现简橙的未接来电,正准备打过去,秦濯的电话就来了。
“下飞机?”秦濯这才想起简橙说她手机关机的事,“你回江榆了?”
孟糖语速很快:“嗯,今天是简文茜的生日,我回来陪陪简橙,明天坐最早的航班走。”
秦濯听出孟糖还不知道今晚简家发生的事。“简橙那边出了点状况,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陪陪她,工作我让别人跟,你留在江榆。”
挂了电话,秦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转头看向周庭宴。“你很关心简橙?”
不然怎么特意问起孟糖。
周庭宴这局打明牌,无视一桌人窥过来的视线,抽出一张牌扔出去。“她救过我。”
秦濯大大方方地瞅一眼他的牌,打出一张压过他。“也是,救命之恩,我要是她,就让你以身相许。”
周庭宴没搭理他,拿手机给周聿风发消息:明早八点,公司见,带上蒋雅薇。
简橙回国后,在老宅住了两个月就搬出来了。
奶奶给她留了几套房,她选了江边的公寓住,环境好,最主要的是离简家的老宅远,一南一北完全两个方向。
江边风大,呼啸而至的北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潘屿跟着简橙下车,从副驾驶拿出个药店的袋子递给她。“这是周总嘱咐我给您买的。”
简橙诧异,潘屿中途确实在药店门口停了一次,他说要给周庭宴买点解酒药,没想到也给她买了东西。
她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一眼。是消肿的。
简橙抬手摸摸脸,眸子颤了下。
一个药膏不值钱,但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候,还有人想着她伤的情况,就很让人感动。
“帮我谢谢小叔。”
潘屿表示会把话带到,说完没急着走,他还有其他话说。“简小姐,有件事……”
他欲言又止,简橙示意他有话直说。
潘屿这才开口:“长盛集团的简副总,对我们周总有不该有的心思,周总拒绝过,她似乎……没放弃。”
长盛集团的简副总?简文茜?简文茜喜欢周庭宴?不会吧!
虽说周庭宴是江榆市单身女性都觊觎的钻石王老五,但简文茜不是喜欢简佑辉吗?变心了?
敛去惊讶,简橙揣测潘屿跟她说这件事的原因。“所以潘助理,你的意思是,让我打消简文茜对小叔的心思对吗?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周庭宴帮她这么多,她帮他是应该的。
潘屿笑笑:“那就麻烦简小姐了。”
“应该的。”
“简小姐,”潘屿扶了下眼镜,似开玩笑道,“其实今晚我以为,你会用救命之恩,要求周总娶你。”
简橙:“?”
潘屿:“第一,如果你嫁给周总,你就是周聿风的长辈,他见了你,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小婶,你想怎么收拾他都可以;第二,嫁给周总,就是找了江榆最大的靠山,以后没人敢欺负你;第三,嫁给周总还可以抢走简文茜喜欢的男人,没有比这个报复更爽的了,简董事长和简夫人也不敢再偏心。”
潘屿一条条分析完,意味深长道:“所以,我以为你提了解除婚约后会想嫁给周总,毕竟这是你最好的退路。”
简橙:“……”
潘屿的话瞬间打通了简橙的任督二脉。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成为周聿风的长辈,用长辈的身份整死他……
抱住江榆最粗的大腿,无人敢欺……
抢简文茜喜欢的男人……
无论哪一条,都爽死了!
不过,这念头熄灭也是在一瞬间。周庭宴怎么可能娶她呢?她是差点成为他侄媳妇的女人,如果娶了她,他颜面何存?
周庭宴这样的男人,脸面很重要的,她要是真开了口,周庭宴得一巴掌拍死她吧。
她可不敢觊觎。
送走潘屿,简橙拎着袋子回家。
江边这个公寓使用面积有一百九十多平方米,一个人住很空旷,推开门,黑漆漆一片,森冷之气扑面而来。
开了灯,并没有添多少人气。
在老宅跟人大战三百回合,又在水里折腾半天,简橙强撑了一路的精神终于溃散。关了门,她挺直的腰背弯下来,踢了高跟鞋,连拖鞋都没力气穿,直接赤脚往书房走。
简橙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厚重的黑色日记本,然后把自己深陷在沙发里。
日记本里记着周聿风的减分项,她每次给他发一个数字,就会在日记本上记下扣分的原因。原因很详细,记了满满一本。
简橙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条记录还是冷战之前,负98分,也是两人冷战的主要原因。下笔的痕迹重,纸都戳破了,可见她当时得有多气。
那天两人拍婚纱照,中途周聿风接了个电话,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跑了。
她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带着一群人找了很久,脚还崴着了,准备报警的时候,周聿风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雅薇的车追尾了,我送她来医院,拍婚纱照往后推几天。”
她很气。
摄影师是她在国外的老师,回国探亲的摄影界泰斗。她尤其重视和周聿风的婚纱照,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完美,特意把人请过来的,老师赶飞机,拍完就得走了,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还剩最后一组没拍,十分钟就可以结束,周聿风连十分钟都不能等。
追尾?怎么就这么巧呢!
她和周聿风确定婚期那天,蒋雅薇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摔进医院,周聿风在医院守了三天。她和周聿风选婚房那天,蒋雅薇被混混挡路,周聿风冲过去把人打了,还闹到警局。她和周聿风选戒指那天,蒋雅薇发烧,周聿风让她半路下车,把她丢在雨中,自己去陪蒋雅薇,戒指至今未选。他们拍婚纱照,蒋雅薇又追尾……
反正,只要她和周聿风在一起超过半天,蒋雅薇总会出点什么事。
那次追尾,蒋雅薇连皮外伤都没有,都不算追尾,人家的车好好停在路边,蒋雅薇自己撞上去的。
她跟周聿风说,蒋雅薇是故意的,周聿风就骂她恶毒,说她是蛇蝎心肠。
她打了蒋雅薇一巴掌,周聿风也打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其实已经让她心如死灰了。
后来的逞强,只是觉得,还有两次机会,是残留的不甘心在作祟罢了。
简橙把日记本翻回第一页,指尖捏着薄薄的纸张,往下一扯,整个撕下来,再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她把整个日记本都撕碎,又把家里关于周聿风的痕迹全都清除。
其实没多少东西。她回国后发现周聿风已经爱上了蒋雅薇,公寓他没进来过,她扔的都是她厚脸皮跟他要的礼物。不贵重,比如他用过的打火机,比如街边地摊上的一个布娃娃,比如他的钥匙扣。
东西扔了就行,麻烦的是墙上的照片,都是她帮他拍的。
她有一部相机专门用来拍他,拍了一墙,单独的相册都有两本。
全扔了,一个不剩。
清理完,简橙又从床头柜的最底层翻出三个包装精美,但有些显旧的盒子,这是她临回国时买的,用自己挣的钱。给梅岚的丝巾,给简宏云的钢笔,给简佑辉的手表。当初没送出去,以后也没送的必要了。
这三个盒子,连带着周聿风的那些东西,全被她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从今天开始,她这一场几乎贯穿了整个青春的爱情,终于结束,亲情也终于彻底覆灭。
处理完这些东西,简橙在沙发上坐下,发了会儿呆,她突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了,直到觉得口渴,才起身倒了杯水。
喝完水,她在原地站定,想接下来该干什么。
打扫卫生吧。
孟糖有公寓的钥匙,也录了指纹,开门进来的时候,简橙正拿着拖把拖地。听到动静,简橙抬头看过去,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神。
“糖糖,你不是出差了吗?”
孟糖看见简橙的第一眼,眼泪哗地就落下来了,她用脚把门踢上,手里的包落地,快步朝人走过去。
“宝贝,快让姐姐抱抱。”
骄傲热烈的简橙明明没哭,却好像一碰就要碎。
她要碎掉了。
来的路上,孟糖收到秦濯发的一个视频,大概知道了今晚简家发生的事。
该死的周聿风!
潘屿把车开进会所的院子,给周庭宴发了个消息,表示自己回来了。
包厢里牌局未散,周庭宴扔了牌先离场。
秦濯连着几局被他喂牌,赢得身心愉悦,正在兴头上,还想再玩几局,就没跟着他走。
车子启动,周庭宴问潘屿:“药给她买了吗?”
“买了,”潘屿慢慢转动方向盘,“简小姐跟您说谢谢。”
周庭宴倦意沉沉地靠在后座,最近出差频繁,睡眠不佳,刚才又喝了点酒,更觉疲累。
潘屿说起第二件事:“我按着您的话暗示了简小姐,但是她当玩笑听了。”
周庭宴嗯了一声。在意料之中。
潘屿朝后视镜看一眼,斟酌言辞,小心翼翼道:“周总,您真的……要娶简小姐?”
原应该是司机去送简橙的,但周总让他去送,又嘱咐了两件事,一是买药,二是跟简橙说那些话。他是震惊的。本来不敢问,但实在耐不住好奇。
周总明显是想娶简橙的,那……苏小姐怎么办?
后面的话潘屿是不敢问的,周庭宴也没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一片寂静中,周庭宴的手机响了。是周聿风打来的电话。
“小叔,是简橙跟您告状了吗?”
周聿风把蒋雅薇送回家,又陪她吃了个夜宵,才看见周庭宴给他发的消息,第一反应是简橙告状了。
“小叔,简橙说了雅薇的坏话对吗?我已经答应会娶她,她还想我怎么样?”
今晚发生太多事,周聿风说话的语气难免有点冲。
周庭宴的声音平静冷淡:“周聿风,别太虚伪,你为什么答应不退婚,心里没点数?简橙只说要跟你解除婚约,一句没提别人。”他语气轻蔑,“你自己心虚,还要把脏水泼在她身上,周聿风,你还算个男人?”
淡淡的嘲讽似无形的飓风,如利器一般割开周聿风的遮羞布。
为什么答应不退婚……
简橙确实利用救命之恩求了小叔,小叔也确实找他了,但如果他坚持要退婚,小叔拦不住他,毕竟是他自己的婚姻。
之所以答应,是因为那天,小叔跟他说了一句话。
“不退婚,百分之二的股份给你;退婚,股份给简橙作为补偿,你自己决定。”
他确实爱上了蒋雅薇,确实想娶她,但哪个男人不爱权?他虽是周家的少爷,在周家的地位不算低,但股份还不如小叔的零头多。
百分之二的股份,虽然远远达不到预期,但拿到了,他就能超过一直暗暗跟他较劲的堂哥。
所以他选了股份,选了简橙。
因为女人才拿到的股份,太难以启齿,有损颜面,他也不想让简橙知道后拿捏威胁他,所以他没跟任何人说。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但确实有些虚伪了。因为他拿了好处,就没资格再谈公平,毕竟没人逼他。
周聿风不敢回㨃,讪讪道:“小叔,您放心,我不会解除婚约的,我会娶简橙。今晚是有些误会,我刚才给简橙打电话她关机了,明天我就去找她,我会跟她把误会解释清楚。”
周庭宴没耐心跟他继续聊。“明早八点,别迟到,否则后果自负。”
简橙给周聿风发“50”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劝自己。如果最后真的要放弃了,她一定昂首挺胸,高傲地离开,一定不能哭,一定潇洒一点。
就这么劝了自己大半年。
她今晚在老宅表现得很好,没哭,原本就要成功了,现在孟糖的一个拥抱让她功亏一篑。
她对所有恶意百毒不侵,唯独不能触碰善意和关怀。一个温暖的拥抱就能让她丢盔卸甲。
简橙抱着孟糖哭得一塌糊涂,嘶哑的嗓音和剧烈颤抖的身体像受了酷刑,堪比割肉削骨挖心。
“周聿风”这三个字贯穿了她的整个青春,占据她的心,刻进她的骨髓。如今,被她用一把锋利的刀剔除,连心脏都撕裂。
这些年,周聿风给予的温暖困住了她,把她困在过去的回忆中不可自拔。他像一束光,照亮她年少昏沉的路。
可惜现在,这道光穿透她,照向了别人。
孟糖小心翼翼地把简橙抱在怀里,生怕一用力把她碰碎了。最开始还劝两句,后来越来越心疼,越来越难过,就跟着她一起哭,最后比她哭得还凶。
哭声断断续续,持续到凌晨两点才完全停止,孟糖问她喝不喝酒,需不需要大醉一场。
简橙拒绝:“不用。”
刚从医院出来,还不能完全放肆,喝伤了受罪的还是她自己。
简单洗漱后,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孟糖听完生日宴的整个过程,差点气出心脏病。
“简文茜到底有完没完,她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怎么还不放过你!”
简文茜联合蒋雅薇闹这么一出,可谓一箭三雕。第一,激化简橙和简家人的矛盾,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么做的,简橙和家人关系恶劣都是她搞的鬼。第二,让所有人看到她比简橙得宠,比简橙金贵,她才是简家的大小姐。第三,逼着简橙跟周聿风闹,让简橙无法嫁到周家去。
“简文茜从小嫉妒你,什么都跟你争。整个江榆没有比周家更好的了,她嫁谁都比不过你,所以就费尽心思地拆散你们,你跟周聿风决裂,她不知道怎么得意呢。”孟糖问简橙,“我以前怎么劝你都不听,这次是真的放弃吗?真的不会再后悔?”
简橙盯着天花板,哭肿的眼睛酸涩难忍。“日记本都记满了,一百分都扣完了,他就是不爱了,我还怎么骗自己?”
这条路是错的,越走越错。
不破不立。再像现在这样不清醒,执着强求,早晚有一天,她会变成连自己都痛恨的样子。所以,结束吧,她放过周聿风,成全他,成全她爱过的那个少年。
也放过自己。
孟糖抱了抱她,沉沉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周聿风当年护着简橙的样子,连她都动容,他们是相爱过的。但是,两人分开也是必然的。因为从简橙救了周庭宴开始,他们的爱情就埋下了炸弹。
周家很复杂,内斗很严重,周聿风的父亲是最得老爷子喜欢的,如果没有周庭宴,他父亲就是周家掌权人。周聿风的母亲也因为简橙救了周庭宴而憎恶她,还没少在周聿风跟前说简橙的坏话。
少年逐爱,不问前程。周聿风年纪小的时候认定简橙,不会被影响,可是,他身处周家那样的豪门,他母亲又不是善茬,总有一天,他会碰触权力,被权力激出欲望。总有一天,他也会觉得,如果简橙没救周庭宴,他会是集团的接班人。
到那时,他一定会怨简橙。
他俩分开是必然的。只是,周聿风在两人没分手,还有婚约的时候移情别恋,就很恶心了。
孟糖没再提周聿风那个晦气的渣男,她想起另一件事。“你说简文茜喜欢周庭宴?”
简橙:“潘助理说的,应该是。”
她现在也搞不清简文茜到底是什么情况,明明跟简佑辉搞地下不伦恋,怎么又惦记上周庭宴了?不过潘屿完全没必要说谎,最大的可能是,简文茜知道自己和简佑辉没结果,所以觊觎周庭宴。简文茜的野心向来很大。
孟糖:“你说周庭宴给你三次机会,你用了两次,他还欠你一次,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对吗?”
简橙差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是。”
“哈!”孟糖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兴奋地拍她胳膊,“你明天就去找周庭宴,告诉他,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你让他娶你!”
简橙:“?”
孟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脸上的笑容逐渐灿烂。“你听我给你分析啊。”
长达半小时的分析总结下来,中心思想跟潘屿说的完全一致——周庭宴是她最好的退路,她应该趁机嫁给周庭宴,这样她能报复所有人,还能给自己找一个大靠山。
“……”简橙把孟糖拽回来,“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她倒是想,但是这么胆大包天的要求,她根本不敢开口好吗?!
孟糖在她旁边躺下,不死心地劝:“我说真的,明天你去找周庭宴,他自己说什么事都可以啊,反正他没老婆,你试试。”
这个话题没意义,简橙闭上眼酝酿睡意,敷衍开口:“明天周庭宴应该会找周聿风,等婚礼取消了再说。”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周聿风的车驶入京岫集团的地下停车场。
蒋雅薇坐在副驾驶,忐忑了一路。
从昨晚周庭宴通知周聿风见面后,她整个人一直是被撕裂成两半的状态。既高兴,又害怕。高兴是因为她和简文茜的计划似乎成功了。
简橙给周聿风发数字的事她知道,周聿风喝醉后当玩笑跟她吐槽过,这种事,男人不信,很多女人会信。比如她,比如简文茜。
简橙发到“98”时,简文茜说闹场大的。
生日宴上她故意撞到简橙,让她看到耳环,故意在众目睽睽下“被迫脱衣”。
耳环是简橙奶奶的遗物。老太太最疼爱的就是简橙,简橙小时候跟着老太太住过几年,祖孙俩感情极好。
简文茜了解简橙,用她奶奶的遗物激怒她,再用梅岚的偏心刺激她,她肯定会发疯。
蒋雅薇了解周聿风,知道当众扒开衣服自证清白,周聿风一定会冲出来护着她。
简文茜说,简橙看着坚强,其实跟玻璃一样脆,用她最在意的人轮番攻击她,她不发疯才怪。
事实证明,她的计划确实没问题,效果也出乎意料地好,只是谁都没想到,简橙会疯到把她们都踹下水。
女人的直觉,那应该是简橙最后一次试探周聿风。
万幸,她的家人和未婚夫都没选择她,让她当众出丑。
周庭宴让周聿风今天过来谈和简橙解除婚约的事,蒋雅薇听到后兴奋得要疯了。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希望了。
简文茜说,只要简橙彻底跟周聿风决裂,就有办法让周聿风娶她。她是信简文茜的,毕竟当初能让周聿风爱上她,全靠简文茜。
不过,周庭宴为什么让她也过来?蒋雅薇想了一夜,又想了一路,揣测过各种可能,最后笃定,是简橙在周庭宴跟前说了她的坏话。
“聿风,我能不能不上去?要不你跟你小叔说,我昨晚落了水,发烧了?”
蒋雅薇是周聿风的秘书,跟着周聿风来总部办事的时候见过周庭宴。那个男人,她远远瞧见都觉得可怕。
周聿风找到车位,熄火,握着她的手安抚:“放心吧,简橙不会真的要解除婚约,她只是让小叔教训教训我。让你过来,应该也只是警告两句,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会护着你。”
直到现在周聿风都不相信简橙真舍得放弃他。
早上八点,两人准时踏入周庭宴的办公室。
“小叔。”周聿风拘谨地喊一声。
“周总。”蒋雅薇比周聿风更拘谨,又多一丝胆怯。
周庭宴在看文件,没抬头,像是没看见他们。他不说话,两人也不敢再开口,偌大的办公室内安静了半小时。
跟体罚一样站着,加上紧张,蒋雅薇脚快麻了,后悔今天穿了十厘米的高跟鞋。
周聿风站得也累,见周庭宴终于合上文件,立刻开口:“小叔,如果您是要为简橙出气,没必要,我既然答应跟简橙结婚,就不会出尔反尔。”
啪!文件扔在桌上,周庭宴抬头,沉幽的眸朝他望过去,薄唇微启:“听不懂人话?”
淡漠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让周聿风心里一突。“小叔,什么意思?”
周庭宴指尖捻着钢笔,语气冰冷:“百分之二的股份,是你答应订婚我给你的,现在,是简橙主动要跟你解除婚约,所以股份我不会收回,还是你的,你不用担心。至于解除婚约的对外理由,”他侧眸看向蒋雅薇,“骂名,你背。”
蒋雅薇本就忐忑,被周庭宴这么一看,更觉浑身如被针扎。然而比目光更可怕的,是那裹挟着嘲讽轻蔑的冰冷话语。
骂名,你背……
什么意思?周聿风和简橙解除婚约,让她背骂名?怎么背?为什么她背?凭什么让她背?
蒋雅薇还在琢磨会不会是自己理解错误时,忽又听周庭宴道:“生日宴上闹那么大,你很爱出风头?”
蒋雅薇浑身一僵,下意识反驳:“周总,您是不是听简橙说了什么,我……”
“下月初秦濯过生日,你过去。”周庭宴打断她的话,用钢笔指着她,“给你半小时,在生日宴上给简橙道歉。另外,你需要当众承认,是你插足了她和周聿风的感情,所以她解除婚约,成全你们。”
蒋雅薇整个人愣住。当众给简橙道歉,承认自己是小三?
秦家,江榆市仅次于周家的大家族,秦濯每年的生日宴都办得很轰动,让她在秦濯的生日宴上毁掉自己,除非她疯了!
“聿风……”蒋雅薇不敢㨃周庭宴,只能求助周聿风。
周聿风的脸色也很难看。“小叔,您这样会毁了雅薇的!”
“谁毁谁?”周庭宴的目光沉静又冷然,“在婚约还没解除,简橙还是你的未婚妻的时候,你在众目睽睽下护着另外一个女人,置简橙于不顾,你让简橙如何自处?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嘲笑她?周聿风,你让简橙难堪,也把周家的脸面丢尽了,周家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蠢货。”
他最后的话极重,周聿风讪讪地抿唇,有心虚,更多的是烦躁。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确信简橙是真的要解除婚约了。
莫名的躁意升起,像傀儡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令他烦透了。
“小叔,您欠简橙,您要还她的救命之恩可以,跟我没关系,我不欠您的,解除婚约是吧,好啊,解除吧!”
总有一天,简橙会后悔,会来求他,到时候,他不会再轻易妥协。
周聿风牵住蒋雅薇的手,示威似的把人护在身后。“股份我也不要了,您也别想毁了雅薇,让她当众道歉不可能!是简橙要解除婚约的,她被骂,被议论,都是她自己作的!”心里憋着一股气,最后一句,周聿风几乎是吼出来的,“道歉可以啊!除非您成全我和雅薇,让我娶她!”
叩——潘屿敲门进来,提醒周庭宴还有五分钟开会。
周庭宴扔了钢笔,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问周聿风:“想娶蒋雅薇?”
周聿风挺直腰板,咬牙:“是!”
蒋雅薇心脏震动,满是欢喜。
周庭宴问周聿风:“想清楚了,不后悔?”
“不后悔!”
周庭宴默了片刻,冷峻的面容透着几分暗涌。“想娶她是吗?好,两个条件。第一,股份我不会收回,但到底错在你,所以你得给简橙补偿,婚房折现,钱给她,惠安路你名下的那两个商铺也给她。第二,必须让你的女人当众给简橙道歉,把你们对简橙的伤害降到最低,把外界的攻击引到你们身上。只要你们做到这两条,家里我来应付,我让你们如愿。”
闻言,蒋雅薇猛地抬起头,眸子里全是不可思议。
周聿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叔,您……您说真的?”
他只是话赶话,没想到小叔真的会答应。
周庭宴冷漠地看他一眼。“是要脸还是要婚姻,你们自己考虑,只有这一次机会,过时不候。”
周庭宴先一步去会议室,让潘屿把两人带去会客室,会议结束后,他们要给出答案。
潘屿把两人带进去,转身要走时被周聿风拉住。“潘助理,小叔什么意思?”
怎么突然要成全他和蒋雅薇?
潘屿其实也不明白自家老板到底怎么想的,此刻被拉着胳膊问,只能尽量维护老板的面子。“简小姐一会儿要订婚,一会儿要解除婚约……就算是救命之恩,总要有个度吧。周总大概是想一劳永逸吧。”
关门的声音响起,周聿风突然悟了。小叔应该是烦了。
都知道简橙对他的执念很深,一直非他不嫁,这次闹着要解除婚约,肯定是赌气。
谁知道等她气消了会不会又闹着结婚。小叔那样的人,就算欠了简橙的救命之恩,也不可能一再纵容她,让她反反复复地胡闹。所以他提出跟蒋雅薇结婚,小叔就顺势成全他。
因为破解死局的办法,就是趁着简橙还没缓过来,他另娶。
是要脸还是要婚姻?这个问题,蒋雅薇几乎用不着思考。她要脸,但是在梦想和周聿风面前,脸面不值一提。嫁给周聿风是她从高中就有的梦想,如果脸面比周聿风重要,她就不会趁着简橙离开乘虚而入。
只要能嫁给周聿风,她可以做任何事。
蒋雅薇把椅子往周聿风旁边挪了挪,整个人靠在他肩膀上。“聿风,我可以给简橙道歉,我也可以替简橙背负骂名。”
她也听懂了潘屿的话,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得抓住。
就像当年,简橙离开后,简文茜问她:“想不想取代简橙在周聿风心里的位置?”
她赌了,赌赢了。
这次,她也想赌一次。
简文茜说她有办法,但简文茜哪儿比得上周庭宴的一句话?
蒋雅薇迟迟等不到回应,伸手抱住周聿风的腰,温软的语气带着撒娇和恳求:“聿风,今天之前,我不曾奢望什么,我爱你,所以哪怕是做个永远不能见光的情人我也愿意。可是今天,我窥见了一点光,我想抓住。”
周聿风知道,蒋雅薇跟着他受了很多委屈。他为了这段感情努力过,当初简橙回来,蒋雅薇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很久,收拾行李要走,说不想让他为难。他那时提出要退婚,就是想为了蒋雅薇反抗一次。结果小叔用股份诱惑他妥协。
他心里明白,蒋雅薇从来都能认清自己的位置,因为爱他,也因为不敢奢望。这次动心,大抵是因为小叔答应会帮忙。
他低头,在蒋雅薇额头亲了下。“好,到时候,我跟你一起道歉,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他愿意给自己和蒋雅薇一个机会。至少现在,他是想娶蒋雅薇的。
至于简橙,就算她以后后悔,也是她自作自受。
会议持续到十一点,周庭宴得到两人的答案并不意外,他只跟周聿风说了一句话:“记住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等两人出去,潘屿抱着一摞要签字的文件进来,秉着什么事都要汇报的原则,把之前在会客室周聿风问他的问题和自己的回答也说了。
周庭宴听完,正要拿钢笔的动作一顿,抬头,清冽的眸子有一瞬的疑惑。“一劳永逸?”
潘屿见他这反应,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理解错了。所以,周总不是因为烦了简橙的反反复复?那为什么突然要成全周聿风和蒋雅薇呢?
潘屿耐不住好奇,小声问出声。
周庭宴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翻看过后,拧开钢笔,慢悠悠签下自己的名字。
“周聿风想成为笑柄,蒋雅薇想跳进火坑,为什么不成全他们?”
最重要的是,简橙若是再跟周聿风纠缠下去,早晚得被毁了。好不容易她想停止这段荒唐绝望的感情,他当然得快刀斩乱麻,把她后悔的路斩断。
没有回头路,她才能一直往前走。
漫不经心的语气,潘屿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周家这样的身份,蒋雅薇这种老婆确实拿不出手,带出去,周聿风肯定是要被圈里人笑话的。他们这种公子哥,外面玩得再疯,婚姻基本都是联姻,老婆个个名媛,简橙就是脾气暴躁了些,但各方面都是碾压蒋雅薇的。
更何况周家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别说周家其他人,就单单说周聿风的母亲,那可是出了名地尖酸刻薄,嫌贫爱富,蒋雅薇嫁过去,怕是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潘屿琢磨出自家老板是在给简橙出气,一时又摸不准他是出于救命之恩,还是别的,也没敢多问,只感慨,简橙那姑娘终于可以解脱了,太不容易,他身为旁观者都替那姑娘觉得憋屈。
下午四点,刚松了口气的潘屿就接到简橙的电话。“潘助理,小叔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找他。”
潘屿心里一突,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姑娘睡一觉就后悔了?别是又不想解除婚约了吧?
潘屿把简橙的话转达给周庭宴,担心自家老板白忙活一场,还得遭受埋怨。
周庭宴听了,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平静面孔。“让她来。”
潘屿尽职尽责地打电话通知。
简橙半个小时后到,潘屿把她请进办公室,冲了杯咖啡给她,出来顺手关上门。
黑色的大班台前,周庭宴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见简橙拘谨地站着,指着右手边的沙发朝她示意。“坐。”
简橙挪过去,坐下去比刚才还拘谨,腰板挺直,两只手在膝盖前交握,白皙指尖没规律地来回摩挲,肉眼可见地紧张。
周庭宴把她的紧张看在眼里,起身,踱步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把咖啡杯端起来递给她。“第三次机会,这么快就想好要什么了?”
简橙双手接过杯子,觉得待会儿可能会尴尬地找地缝钻进去,为防止杯子掉地上,她接过咖啡杯后直接放在了茶几上。
“是。”
周庭宴轻抬下巴,示意她说。
简橙精致漂亮的眉眼透着几分尴尬,暗呼了几口气后,一鼓作气问出声:“小叔,您缺老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