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很多的人生喜剧，是没演完的悲剧。
喊我的人声音非常耳熟，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育才小学的校长。
校长满脸笑容，可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副老学究说话温吞的样子，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几乎和我看过的谍战电视剧里，国民党反动派的情报站头目一模一样。他一个人来的，见我看向了他，他加快了脚步，伸出手来说：“小树爸爸，我等你很久了。”
我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他，所以立即换上职业的小商贩笑容，握住他热乎乎的手说：“啊！刘校长，您好您好！这也不早了，您找我有事？”
刘校长不肯松手，笑哈哈地说：“有点事啊，和你商量一下，来来来，我们这边走，边走边聊？”说着，他已经握着我的手微微一拽，示意和我往回家的反方向走。
我没有拒绝，我哪能拒绝？这都找上门来了，可能是好事可能是坏事，但逃避肯定会是坏事。
刘校长和我并肩而行，他一路也没聊正事，只是打着哈哈：小树还好吧？太太还好吧？小树在家干什么呢？太太在家陪着小树干什么呢？你哪里人啊？哦哦哦，哈哈哈，好好好。
一直走到馄饨王门口，刘校长才说：“哎哟，我这忙一天，忘记吃饭了，我饿了，你饿不？要不咱们边吃边聊？我请我请。”
行啊！反正是骡子是马，哪里都能拉出来遛遛。
两人坐定，这家破破烂烂的小店里，晚上也没别的客人。馄饨店叫馄饨王，老板就叫老王。
“老王！来两碗脆肉馄饨，一碟辣子。”刘校长熟练地叫着。
店铺虽破旧，馄饨那是货真价实的，据说是南方的手艺，我平时吃不起，打打牙祭才会来。老王这个小老板，我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我只是个食客，和老王没有什么交往，只感觉他人还不错，就是有点怪。
说老王怪，是他打扮比较怪，他一个人的店，早上五点开门，晚上十点关门，没有助手，按理说他应该和其他苍蝇馆子的老板一样，油腻腻的，穿得不讲究。可偏偏老王穿得很是笔挺，衣服很有格调，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丝毫不乱，连袖套也是长年白色，一点污迹都没有。我听别人说，老王以前是上海那一带的人，挺有小资情调的。小资是什么玩意，我搞不太清楚，挺像洋文。
老王从厨房里精神抖擞地出来，和我及刘校长打着招呼，带着一些上海口音：“郭子，今天怎么这么晚啊？第一次哦。刘校长，又来了，您可是我的贵客，总是晚上来照顾我生意哦。哎呀，两位认识的啊，倒是第一次一起吃馄饨嘛，好的好的，馄饨一会儿就好，稍等片刻，稍等片刻。”老王记性很好，只要你来过两次，他就能准确无误地叫出你的名字。
老王进厨房忙碌，刘校长还是一直笑眯眯的，只是不再与我搭话。
等馄饨上来，老王说了声“慢慢吃，你们聊”，便很自觉地回到后厨去了。刘校长把辣子倒好，先尝了一口汤，念了声“不错不错”，吃了几个馄饨，烫得吸溜吸溜，这才说话。
“小树爸爸，收据是伪造的吧？”刘校长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话没有一丝磕巴，干净利落。
他这种突然袭击打得狠，连铺垫都没有，直击死穴啊。
“啊，你说什么？开什么……玩笑啊。”我承认我有点被打得反应迟钝。“陈八万的手笔，他是你同乡。”刘校长轻描淡写地说着，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送进嘴里，“手艺确实不错！一流！烫烫！舒服。”
我耳根子发烫，我明白，眼前的这位刘校长，是我从未接触过也想象不到的厉害角色。我一时无言以对，而刘校长没有再说，只是一边吃馄饨一边瞟我几眼。
“你吃呀，热的时候好吃。”刘校长终于说话。
“刘校长。”我自然是吃不下去的，“你大晚上来找我，就是来编故事的啊？吓唬我啊。”
“不是不是，别误会。”刘校长放下汤勺，端坐起来，“能瞒多少天呢？警察会继续查，早晚的事，那时候小树怎么办？肯定是要离开的啊。”
“哈哈。”我也笑了，这时候我决不能露怯，“刘校长，你这个锅甩得真干净，明明是你们学校的失职，你们查去吧，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一弯腰，就要站起来。
“小树知道了怎么办？”刘校长小声地问。
我腿软了，没能站起来，又坐回板凳：“他知道什么！”
“一所学校这么多人，我可保证不了谁说谁不说。小孩子，很简单，也很容易受伤害。”
我沉默了片刻，一低头，举起汤勺，大口大口吃着馄饨。
“其实是能解决的。”刘校长身子往前移了移。
我没抬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想解决就算了。”刘校长喝着汤。
我顿了顿，没有再狼吞虎咽，咀嚼的速度慢了很多，含糊道：“你说。”“我领导和我说。”
“你领导？”
“我当然有领导。”
“哦哦，对，你有上面的领导。”
“领导说，我是原话传达啊，为这个事，你还得破费一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也不会再提，警察那边，学校内部，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儿子小树安安稳稳地学习，开开心心地上学，顺顺利利地毕业。”
我基本上把一碗馄饨吃完了，抹了抹嘴问：“多少钱？”
“聪明！”刘校长呵呵一笑，“十万，给我，只要现金。”
“哼哼。”我没想到这样一所优秀的小学里，校长和骗子一个套路，如此贪婪。
“我知道你的担心。你太太马静被一个叫李老师的骗了是吧？那个骗子李老师，以前的确是我们学校的外勤，是个买菜的。而我不是，我是校长，货真价实的，我不打妄语。”
“我不信口头的约定。”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样，我收到钱的同时，会手写一份承诺书给你，如果我办不到，你可以随意处置。你觉得我这么大的把柄落在你手上，值不值十万块钱呢？”
我心头一紧，十万如果能彻底解决，我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多久要？”既然刘校长摊牌了，我也很干脆。
“明天晚上十点之前，联系我。”
“我没这么多钱，凑不出来。”
“你那间铺子那儿，正要拆迁对不对？”
“明天也卖不掉。”
“给你这个。”刘校长从身侧的公文包里摸出了一张金晃晃的卡片，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来，名片上面印着：
牛占奎
嘉陵市零价商业投资集团
投资总监
我低声自语：“牛占奎，牛二？”
“是他，你认识，找他借，用你的房子抵押，他会借给你的。”
“高利贷。”
“是。但你只是短期拆借，成本不会很高。”刘校长抽出桌面上的餐巾纸，仔细地擦了擦嘴和手，“我要现金。我先走了，明天晚上十点，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老王，买单啊！”
老王从后厨跑出来说：“这么快啊，吃得好哇？”
刘校长已经扫码支付了，起身就走，我呆呆地坐着，没有看他，更没有说话。
老王看着我说：“郭子，有心事啊？刘校长和你说了什么啊？孩子上学的事啊？我看到你家小树上了育才小学的呀，没事的吧？”
我抓起牛二的名片塞进裤兜，起身就走：“没事！夸我家孩子呢！”
夜幕下，“银行”两个字的招牌，散发着金钱的光芒，迷幻又现实，我站在这两个字的下面，来来回回地踱步、徘徊，不停地搓着手，直至发烫。我知道这两个字的意义，在厚重的墙体另一边，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只要再一次违背誓言，去拿不属于我的东西，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信仰不是万能的，但一种叫钱的破纸片，尽管本身毫无价值，却是让人无法反驳地，万能。
我被锁在这个世界里，无法解开。
第二天晚上十点，我准时地走进了馄饨店，一眼便看到了刘校长正端坐着，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走过去坐在刘校长的对面，刘校长喊着：“老王，再来一碗馄饨。”
我打开黑色的塑料袋，给刘校长出示了一下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十万元，又立即收了回来。刘校长很满意地笑了笑，从旁边的小包里抽出一张纸，并签上字，递给我看。
上面手写着：
今收到郭腾飞十万元，用于郭小树在育才小学上学事宜。本人保证，郭小树在育才小学的学籍准确有效，直至顺利毕业。如有违反，本证明可以由郭腾飞随意处置。
刘学文
2022年9月10日
我无话可说，刘校长做得周到，我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用十万块换来的证明书收好，将装着钱的黑色塑料袋递给了刘校长。
刘校长把钱收好，伸出手与我握了握，说：“合作愉快。”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等啊，你的馄饨还没来呢。”
“不吃了。”我毫无兴趣，一刻也不想多待，正想起身，我又坐下来，看着刘校长，“我没想到的是，你会收钱办事。”
刘校长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并不缺钱，我也不爱钱，有些事，你不得已而为之。人人都有秘密，对吗？”
“这个世界，真恶心。”
“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残酷，也很不真实。小树爸爸，你会慢慢知道的。”“告辞。”我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也不想再停留，起身离去。
走出店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一侧，远处的大树下，马静正等着我，我快步走向她，向她点了点头，拍了拍外套里似乎滚烫的证明书。
马静如释重负，靠近了我，把额头靠在我的肩头，无声地哭了。
我轻抚着她的肩膀说：“只要小树能开开心心地上学，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天一天，警察没有来找我们，学校也没有，似乎刘校长在用行动证明他的能力，让我放心。我这几天所干的事，所经历的风波，我差不多都和马静说了，只是把穿墙这件事瞒住，改成开锁进入的学校。对于刘校长索要十万元这件事，马静先是不敢相信，却很快明白，这是救命的稻草。
我向马静道歉，要是我不自作主张干出这些事，收不了场，十万元也许不用付。但马静立即阻止了我的想法，说道：“能解决小树上学的问题，哪怕一无所有又怎样？你知道有多少人花了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甚至更多，也上不了育才小学吗？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太值了！如果你当时告诉我，你要铤而走险去学校弄假的入学资格，我也一定会同意的。”
有这样的老婆，我很荣幸，她和小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温暖我、点亮我的希望的人。
十万元的来源，我也坦白告诉了马静。
这十万元，是我借的高利贷。
这是真的，我没有对马静撒谎，我没有违背誓言，穿进银行，拿走里面的钱。昨晚，我找到了牛二……
我在银行外站了很久，回想了我这糟糕的一生。如果我使用能力穿墙，胆敢拿出不属于我的东西，比如金钱，我应该不会落入如此平凡的境地。可我父亲之死给我的惨痛感压在我心中一刻也不能磨灭，甚至小树出生后，我从做了一个父亲开始，这种惨痛感愈加沉重，哪怕现在为了小树，我也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我害怕，我一想到就会害怕得全身颤抖，能力一旦妄用，会反噬我最亲爱的家人。
不是有解决方法吗？不就是一无所有吗？受了这么多的苦，何必为了一时轻松，拿亲人的生命来赌呢？
我拨通了牛二的电话，牛二正在夜总会里喝得口齿不清，但他终于听清了我的来意，让我直接去夜总会找他。
歌舞升平的夜总会里，灯红酒绿，我闻着强烈的铜臭味，如同探索一个未知的世界一样，艰难地、局促地、战战兢兢地找到了牛二的包房。
满屋子女人光亮的大腿晃得我睁不开眼，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倒是牛二见到我，很是高兴的样子，大喊了一声：“郭子！”冲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把我拉到他身边坐下，并给我倒了满满一杯洋酒，让我干了。房间里的男男女女，像看小丑一样看着我，表情中全是嘲笑和轻蔑，我没有拒绝，抓起酒杯就喝了，强烈的不适感呛得我咳嗽不止，涕泪交流。
“郭子！好好好！爽快！”牛二哈哈大笑，“唱歌，喝起！”
周围一片哄闹，我坐在其中，与他们格格不入，没人理我，我被人挤到角落，默默无语，尴尬万分地坐着。
我在这里愣愣地坐了半个小时以后，才终于逮到了机会，小心翼翼地和牛二说起借钱的事。
“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找我就对了！来来来，再喝一杯！”
“我，我实在不能喝了。牛，牛总，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我明天就得要。”
牛二往沙发上一靠，坏笑着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发毛，又手足无措起来。
“都听我的对吧？日息五个点！用你的房子来抵押！这是规矩！”
“嗯，行，今天能给我吗？”我是第一次借高利贷，在这乱哄哄的地方，我想不清楚这是什么代价，我只知道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好啊！”牛二坐直了身子大喊，“都给我停了！别唱了！”
鬼哭狼嚎的歌声停下，房间里亮了灯，所有的陪酒小姐被赶了出去，一张合同摆在了我的面前。
牛二叼着烟，搂着我的肩膀说：“签字！钱，一会儿就能给你。”
“我要现金。”
“废话，我这里只有现金！”
“我签。”我接过小弟递上来的笔，粗略地看了一眼合同，简简单单一张纸，寥寥数语，写得倒是清清楚楚，我没有再犹豫，签下自己的大名，按下了手印。知道欠高利贷不好，但为什么还是有无数的人去借？是因为被逼到了某种程度，最后一条内裤都要被人扒掉了，就别无选择。
“哈哈好！来来来，郭子，再来一杯，我们庆祝一下！”
我面前的酒杯再次被倒满，牛二举杯和我碰了一下。
“切丝！”牛二一口干掉，我也紧跟着他的节奏，一饮而尽。
一个小时后，我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十万元现金，走出了夜总会，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费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快步向家的方向赶去，怀中是我的希望，不容有失。
我用这笔钱，换来刘校长的证明书，小树入学的事终于尘埃落定，顺利过关。
付出的代价比想象中要小，我的秘密也保住了，虽然付出的金钱远超预期，但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我梦想着生活再度恢复平静，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这时才算刚刚开始。
首先，是牛二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和我签了带房屋抵押的高利贷借款合同后，自觉办了件漂亮事，第二天晚上，大概就是在我给刘校长交钱的那个时间段，他兴高采烈地去找他的老板“崩哥”请功。
这位崩哥是嘉陵市本地人，之所以叫崩哥，是因为江湖传说他用枪崩死过人。“老子的大哥，以前玩枪的，打死过人，你信不？所以叫崩哥！懂不懂？跟着崩哥混，吃香喝辣！”
不过现在的崩哥是真的有实力，是嘉陵市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开发商，兼顾各种第三产业，连我这种开锁的，都听过崩哥的大名。牛二一个打打杀杀的混子，能得到崩哥的赏识，算他走了大运。
所以牛二很珍惜给崩哥当小弟的机会，干活卖力，使命必达。
我所在的店铺那儿，拆迁的事情早有传说，只是传说了七八年，也没有落实。这次拆迁玩真的，崩哥可没少下功夫、花血本，在崩哥的规划里，这一带将建成嘉陵第一娱乐中心，吃喝玩乐，健身卡拉OK，一应俱全。
我在牛二眼里，属于钉子户，上了最难搞的名单。上次我老婆马静和牛二他们打了一架，惊动了警察，更是成了牛二的拆迁大业必须铲除的第一目标，连崩哥都知道有我这家人的存在。
牛二对崩哥眉飞色舞地邀功：“有这份合同，一定能搞定锁匠铺啊，崩哥你就放心吧！一个月之内！”还没等到牛二高亢地表忠心，崩哥一个耳光就抽了上来！
“多久？一个月？牛二，亏你说得出口，你他妈的还想不想干了！你知道老子已经花了多少钱吗？一天都等不了，限你一周内，把这家开锁的，还有其他几家不肯搬的，给老子弄死！你弄不死，老子把你弄死！”
不知道崩哥是真着急还是装大哥，牛二是听进去了，顿时冷汗直冒，这事必须办到啊！不然他的饭碗不保啊！
“是是是！崩哥！您教训得对，您的手打疼了吗？要不我再自己抽自己几个？崩哥，一周内搞定，必须的！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滚！
牛二夹着尾巴鼠窜而去，等到他激烈跳动的小心脏平复下来，他根本不恨崩哥，他恨的是我。
“郭子，我看你一周内，敢不给老子搬！”
而我的目标是三个月内搬家，一是，小树上学我总担心不稳定，刘校长万一调走了呢？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二是，我们的拆迁款，目前按牛二的核算面积，只有八万块，高利贷都还不起，我们的房产证上明明写着二十平方米，这是政府认可的，不能不要个说法，任人宰割。
所以，在小树上学后，牛二气势汹汹地带着几十号流氓上门，说出让我们三天内拿钱滚蛋这句话时，没等马静发作，我率先喊了出来：“三天？凭什么！不可能！有种你就打死我！”
牛二瞪着牛眼说：“郭子，你他妈的白眼狼！我才借给你钱！”
“借你的钱，我会还！无论多久，我都会还，一个子也不会差你的！可这房子是我们的！想按八平方米来算，不可能！”
“郭子，你他妈的喊什么喊！你搞钱还我啊！白纸黑字写着，你要是还不起钱，这房子可以抵押给我的！”
“一码归一码！不是一件事！你自己看清楚合同，还钱没有时限！”我寸步不让！因为那份高利贷合同，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没有写还钱的时限！高利贷的贪婪恰好是个漏洞！我不是傻子，上来就喝一杯洋酒露怯，装老实人看也没看就签字，也不是白装的！
马静看着我，有点惊讶也有点佩服，居然没有站出来和牛二吵。她一直以为我是个不敢惹事的闷葫芦，没想到最近这段时间，我的许多事做得很爷们儿，让她刮目相看！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自从我决定使用秘密能力，穿墙为小树办入学以后，我变得有主意了，敢说话了。
牛二心里是恼火的，他签高利贷合同习惯占便宜了，不约定具体的时间，这样他可以收到更多的利息，他以为我喝得稀里糊涂就签字了，谁知我心里明镜似的！
牛二吃了个哑巴亏，看那嘴型估计是骂了我祖宗十八代，见我还是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退步的意思，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郭子，没想到啊……算你狠，你等着！”
牛二招呼着自己十几号小弟，嘴里发着毒誓：“弄不死你，弄不死你，你等着，你等着！”然后悻悻然离去。
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见牛二凶神恶煞地走了，也不好进来打听八卦，没一会儿便散了。
我正想和马静商量一下对策，一个人当不当正不正地走了进来，我头也没抬地说：“对不起啊，今天有事打烊了，你改天来吧。”
“你是郭子！”那人颤抖着叫我，几乎带着哭腔。
“我是……”我想这是哪里来的新客，至于用这种找到亲生父亲一样的口气吗？我抬头看他，愣了愣，这人眼熟得很。
他是张子贤。
张子贤口中的“你”，是指小张警察录像中的那个被他认定有穿墙能力的人。“你是郭子”这四个字，虽然简单，却饱含惊喜、兴奋以及肯定。张子贤找到我，确实不容易，尽管从录像里我走过学校的画面，小学生都能认出是我，但是以他量子物理的脑袋，充满了不确定性，这让他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张子贤执着地追逐着小张警察，不惜冒着被他前妻追打咒骂的风险，才终于从小张警察那里得到了唯一的线索——“这个人你见过，就在你家附近！”他沿着这条线索，没日没夜苦苦地挨个搜索，终于，在牛二闹出了巨大的动静，他赶来看是不是有情况的时候，认定了我就是他要寻找的人。
我正在为张子贤这种深情呼喊是什么意思而疑惑的时候，张子贤已经扑了上来，他的双手一下子抚摸上我的胸口，用脸紧紧贴住，摩挲起来，激动到双眼含泪：“天哪天哪，这就是量子化的身体啊！”我可是张子贤盼了二十年才盼来的奇迹，是他学术研究的唯一希望，那份激动是任何感情都无法比拟的。
我在愣了大约三秒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性骚扰啊！我腾地一下脸烫得可以烧水，声音都尖锐了，“娇喝”一声：“你干什么！”赶忙打开他的手，向后退去。张子贤的魔爪紧随不舍，我如同受惊的小鹿只想着往后躲避。
是马静拦住了张子贤，护住了我，她对一个胆敢摸自己老公胸口的男人，丝毫不会手下留情，啪的一个耳光抽得张子贤转了半个圈。
“你是谁啊？！有病啊！”马静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把我护在身后。
张子贤捂着热辣辣的脸颊，没有再贸然上前，他隔空看着我，向我深情地呼唤。
“郭子！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你的人！”
马静立即虎起脸来……
我忘了张子贤是怎么飞出我这间小小的锁匠铺的，然后马静手持两把菜刀，大约追了张子贤一公里，在造成血案之前，我终于追上了他们，拉住了马静。
“郭子！他是谁？”马静怒吼着，充满了某种绝望。
我大喊着：“他是个科学家！科学家！物理三所的！”
“科学家？”马静眼眶都红了，“你还和科学家搞到一起了？还是个男的！”
“小静，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什么？你听他都叫你什么！”
那边惊魂未定的张子贤爬起来，他也在试图辩解：“郭子……”
马静又持双刀上前，我死死地抱住马静。
“你你你，你快走！”我无力解释，只求张子贤这块激怒马静这头牛的红布，赶紧消失。
张子贤迂腐，但他不傻，懂得生死，所以他选择听我的，先逃走，他依依不舍地大喊一声：“郭子，等我！你是我的！”然后撒腿就跑。
我心里骂了一万遍，这个王八蛋啊！害死我了啊！我竭尽全力和已经疯牛化的马静纠缠着，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
马静见追不上张子贤，哇的一声哭了。
“郭腾飞，你说！你是不要我，不要这个家了吗？你开锁，结果开了个男人吗？”马静哭着。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小静，这个人，是个科学疯子，神神道道的，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冷静一下，你想想，你见过他的，老王馄饨店，他总在那里，早上吃碗馄饨才去旁边的三所上班。他脑子有问题的，你不记得了？”
我这么一说，马静似乎想起来了：“是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叫张什么……”情急之下，我记忆力倍增，回想起了张子贤的名字：“张，张张张，张子贤！”
“对，对，张子贤……”马静回想着，突然又大声哭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和一个疯子，还是男的，搞到一块的？”
女人不理智起来，是没有逻辑的。我好说歹说，才终于安抚住了马静，拉着她往家走，并让她认为，可能真的如我所说，只是个误会。
可我心里并不会这么认为，这个叫张子贤的，来者不善，特别是他科学家的身份……
刚和马静走到家门口附近，便看到牛二带着另外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守在门口，事已至此，躲不是个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我们是大信律师事务所的，你好！我们接受委托，想再次勘测一下你的房屋面积。”一个油腻腻的西服男客客气气地出示了名片。
好啊，房地局的不来找我们，你们倒先找上门来了！解释清楚，我们的房产证上写着二十平方米，怎么在牛二口中变成八平方米的。
牛二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里只透着一句话：“等着吧。”
勘测结果是，按照建筑原有的图纸和报备，这套房龄三十年的一楼小商铺，实际有效面积是五平方米，其余十五平方米都是违建……
“八平方米变成了五平方米！你们！你们蛇鼠一窝！这是明着抢劫啊！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
“郭腾飞同志，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就是法律，如果你不能配合拆迁工作，那么我们得遗憾地通知你，你这违章房屋，我们要强制拆除。”
我被彻底逼急了，我之所以一直过得很怂，是因为还有那么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如果这一点点东西都要被剥夺了，那我只能玩命了！
“想拆？除非你们让推土机从我身上轧过去！”
马静也彻底不管不顾了，她尖叫着：“来啊！压死我们啊！”
一个更加激昂的男声响起：“你们这些社会败类！想强拆郭子的家，除非也从我身上轧过去！”
张子贤如同一个敢死队战士一般，拨开人群冲了出来，站到了我的身边，他向我重重地点头，并伸出手要和马静握手。
在最孤立无援、被世界抛弃的那一刻，围观的人群里，只有张子贤这个男人站了出来力挺我们，一时间，我居然无力再责怪他的任何事情。
“您是郭子先生的太太吧？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张子贤，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郭子就是我的信仰！请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张子贤看着马静，友好地伸着手，等着她的回应。
马静慢慢地握了握张子贤的手，无话可说。
张子贤双手叉腰，上前一步，拦在我们面前，如正义的使者一般，闪耀着光辉：“我张子贤在，你们谁敢拆！你们要是敢伤害郭子先生一根毫毛，整个人类都会唾弃你们！因为郭子先生，是人类的未来，人类的希望！”
牛二估计被张子贤的慷慨胡言气得肚子能撑爆了，他扶着自己的腰，指着张子贤叫骂着：“你是个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给老子滚开！上上上，你们上，把这个疯子给老子拖走。”
十来个小弟便扑了上来，要将张子贤拽走，张子贤硬气无比，我和马静哪里肯依，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无论如何，今天，我、马静和张子贤的三人战队，取得了胜利。牛二的大部队随着下班时刻的到来，陆陆续续散去，牛二抛下了狠话，大意是“我看你们能横几天，到时候别后悔”，说完便点起一根烟，撅着屁股，迈着公鸡步，扬长而去。
我们轻微受伤，张子贤最严重，他的一只眼睛被打肿了，肿得和一个猕猴桃一样大，他本来眼睛就又细又长，现在更是只能看到一条缝了。
张子贤斗志昂扬，毫不在意自己这副惨样，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挺愧疚。马静也不再针对他，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位张子贤是真的有求于我，只是他表达的方式有点极端，太容易造成误会。
马静问他：“张老师，你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
张子贤点了点头说：“马静太太，你的先生郭子是某个科学领域的实证！我需要他，他现在可以算是我的信仰。”
“实证？什么实证？”
张子贤看了看我，我回避着他的目光，装作毫不在意。他慢慢回答道：“很难解释，也不方便解释，涉及世界级的重大事件，马静太太你可以理解为，郭子是熊猫血。”
“哦哦！我明白了。”马静是高中毕业能考上大学的知识分子，确实懂得比较多。
我松了一口气，张子贤虽然疯，也不是毫无保留地乱说的。
“郭子是基因突变的熊猫血？你是搞生物科学的吗？”马静还是太好学，有深入学习的态度。
“我是搞量子物理的。”张子贤对自己从事的科学领域，有着不可隐瞒的责任。
“嗯？量子物理？这和熊猫血有什么关系？”马静开始刨根问底。
“小静，你先把小树接回来吧，他留校时间太长了不好。我和子贤老师单独聊几句。”我赶紧打断了好学生和老师的学术交流。
马静看了看时间说：“哎！不早了，那我去了。你们……好好聊。”马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简单收拾了一下妆容，快步离去。
马静一走，我和张子贤相对而坐，他用一只眼睛赤诚而灼热地注视着我，脸上都是满足感和期待。
“张子贤！”我开口问他，语气不客气了起来，“谢谢你归谢谢你，但你是不是搞错人了？什么熊猫血，我哪有什么熊猫血？”
“哎！”张子贤摇晃着手指，很有信心地说，“别装了，郭子。”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到处观察了一番。
“你干吗？”
“我要看看是否安全，因为，你太有价值了！是我的私人发现！世界级的，诺贝尔奖。你作为一个实证，在我完全证实之前，你的秘密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人知道，我一定保密！”张子贤看了一圈，才放心坐下。
“开什么玩笑？你就直说吧。”
“郭子，我问你，你是不是能够直接穿透其他物体？”
“啊？”我嘴上表示不懂，心头却微微一震。
“茅山道士你知道吧？穿墙术！你会穿墙术，对不对？”张子贤认真地，一字一句清晰地问我。
我猛地哈哈大笑，虽然我知道我这个作态有点假：“啥？你说啥？穿墙术？哈哈哈，你疯了吧，我要是会什么穿墙术，我早发财了，还待在这里受这种气？”
“懂懂懂，我懂，你现在不承认没关系。”
“我说，你懂什么啊？我承认什么啊？”
“穿墙术。”
“不会！”
“你会！”张子贤看着我，“为了全人类，为了未来！我会说服你在我面前展现一次的。”
我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与他对话。
张子贤又说：“你看起来已经想通了，那现在就来一次吧！我来拍！”
我啪地站起来，低声喝道：“什么我还想通了！张子贤，你出去，你爱去哪儿发疯，就去哪儿疯，别折腾我好吗？我这够烦的了。”
“郭子，你这种紧守秘密的态度好啊！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和你是同一条战线的……”
“出去出去。”我拽住张子贤的衣服，把他直接往门外拖。
“哎哎哎，别啊。”
我用了蛮力，张子贤这个树枝一样消瘦的家伙不是我的对手，我将他拽出了屋，重重地关上了门。
张子贤拍了拍门：“郭子，你开开门，我们多聊聊，你有啥担心的，咱们聊透。”“爬！”我在屋内大骂这个张子贤。
张子贤没有再敲门，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
刹那间，我失态了，蜷缩在角落，重重地喘着气，抱着自己的脑袋。我的秘密第一次被人如此准确地说了出来，就好像自己苦苦守护了二十多年的堡垒，一下子被人攻破，恐慌、无助、茫然、后悔、不知所措等复杂的情感席卷而来，让我没有任何承受之力。
“我要完了。”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仍然堵得厉害，“如果被他公布了，我是不是完了？我是个怪物，要被关起来，一辈子被人研究，扒我的皮抽我的血割我的肉，还要对小树这样做，一定会的，他们一定会的。妈的！为什么会这样！”
许久以后，我听到了门外小树欢快的呼喊声，这才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恢复了正常。那一刻，我心中有了决定。
我能瞒住张子贤！我不会承认的！
“小静，你明天和小树去住宾馆，别回来了。”小树已经睡着，我和马静离开了家，在路边长椅上坐着，低声商量着。
“啊？为什么啊？”马静倒不是很惊讶。
“牛二他们不会罢休的，小树在，我怕他们会伤到孩子，把小树吓到了，也不好。”
“嗯，我知道。我送小树上学后，白天来陪你一起。”
“也不用，我能处理好。你和小树尽量住得远一点，过江去新区那边住，离这里越远越好！别回来，有事我们随时打电话。”
“不行就算了吧，五平方米就五平方米，我们认了，别和牛二他们斗了，我害怕。”马静靠上我的肩膀，默默地垂泪。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人，但她只在我面前如此脆弱。
“还不到那个时候呢。”我搂着马静，“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们受了二三十年窝囊气，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不能就这样算了，哪怕是按十平方米算，给我们十万拆迁款，也比只有五万好。努努力吧。”
“我怕……”
“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我不会有事的，我发誓。就按我说的办吧，小静！”“嗯。”马静抬头看了看我，“那个张子贤，会帮你吗？”
“他也许会。只可惜，他脑子有问题，搞错目标了，他要找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一个锁匠。”
我看着天空，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
第二天，我站在我唯一拥有的资产——锁匠铺的门口，手里举着打火机，一个煤气罐正摆在我脚边。对面，是接近一百号人的强拆队伍，有戴红袖章的，有穿保安服的，有穿西服的，还有牛二这种戴大金链子小手表的。
我高声大叫：“敢过来试试！再上前一步我就把煤气罐点了！大家同归于尽！”
牛二似乎有点怕把事情闹大，举着喇叭叫嚷：“郭子，强制拆迁通知书都下达了！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你这样做是对抗法律！是反社会！想想你的老婆孩子！别把事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我就不想让谁好看！我二十平方米的房子，说只有五平方米！想拆我家房子，做梦！”
“郭子，我佩服你是条汉子！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呢？把打火机放下，我们好好谈谈吧！”牛二放下喇叭，问身边的小弟，“煤气罐会炸吗？”
“不会吧？听过煤气罐爆炸，没听说是打火机点的，又不是炮仗。”一个名叫屁麻的小弟进献妙计，“要不找两个麻利点的兄弟，从他身侧一拥而上，拿棍子把他手给打断？”
“那你去？”
“二哥，您别逗我，我这快两百斤的体重，上个楼都喘，万一真炸了……呢？”
“那你扯什么犊子！”牛二一巴掌抽在屁麻肥厚的后脑勺上，再次举起了喇叭，“郭子！放下武器，别冲动啊！”
我横下一条心，谁敢过来，我就点燃打火机！我不知道会不会炸，点燃是肯定没问题的。
这时候额头扎着白色布条的张子贤冲了出来，大叫道：“都别过来！”我见这瘟神又来了，只好低声骂他：“张子贤，你给我滚！这里没你的事！”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要为你两肋插刀！”张子贤大义凛然地看着我说，随即按下了手上的打火机……
人群迅速后退，牛二退得快了点，直接一个贴地驴打滚，飞机头直接改为迫降式，狼狈异常。
“哎哟，打不着。”张子贤看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喃喃自语。我已经一个箭步过去，把打火机抢到手，吓得也是脸色发白，掐住张子贤小鸡崽一般粗细的脖子说：“你他妈的是真的想我死！”
“不是，不，你松松手，掐死了。”张子贤挣扎着。
牛二扶正了自己的飞机油头，举着喇叭又吼起来：“郭子，还有你身边那个，叫张子贤的疯子！把人吓死也要偿命的！”
整整一天的对峙便这么过去了，我始终没有让牛二的人和挖掘机前进一步，牛二他们毫无进展，乌泱泱的人掐着点一样，吃完晚餐逐渐走了个干净。
这样的日子，我又坚持了两天，牛二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张子贤整天陪着我看守锁匠铺，也负责给我买饭。说实话，如果不是他觊觎我的秘密，我倒是愿意把他当个生死兄弟。我每天会给马静打电话报一下平安，问一下小树的情况。她们母子在江北新区安顿了下来，一切都好，小树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觉得早上起太早去上学，有点困。我略略宽心，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我相信，这种坚持会得到回报。
锁匠铺保卫战的第四天晚上，我和马静失联了，她电话是通的，但是一直不接，发信息也不回。我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叮嘱牛皮糖一样粘着我的张子贤去看看我老婆孩子，张子贤没有二话就出发了，但在两个小时以后，我接到了张子贤的电话。
“郭子，我问到了，马静和你儿子小树，跟一伙人上了一辆面包车走了。”张子贤急匆匆地告诉我。
我脑袋嗡地一响，又问了一些细节后，把电话挂断，给牛二打了一个电话。
“牛二，我老婆孩子在哪儿？”
“哎哟，郭子，干吗啊？你找不到老婆孩子问我干吗？我哪儿知道啊！”“牛二，你别乱来啊！”
“我可不敢乱来，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像你！”牛二那边挂了电话，我再打，他关机了。
“我去你个仙人板板！”我恨不得砸了手中的手机，可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笼罩了我，我没有任何犹豫，夺门而出。
我冲进牛二常去的夜总会，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正是夜总会人满为患的时候。我一脸杀气冲进大门，立即被保安拦住了，我大声喊着牛二的名字，让他滚出来见我。
我在被暴揍一顿之前，没等到牛二出现，却等到了崩哥。
崩哥带着他的头雨虹，这个雨虹我见过，因为我给她家开过锁。雨虹属于那种叫人过目不忘的女子，清纯的脸蛋，像个大学生似的，可一旦她急眼了骂人，说话那个脏，和刚吃了屎似的。我给她家开了锁，挺费劲的复合型锁，她不仅不给我约定的开锁费，还怪我弄坏了她的门锁，最后不仅一分钱没给我，还要我倒赔她几百块钱。
我没想到她是崩哥的女人。
崩哥我没见过，但在崩哥出场时，山呼海啸的“崩哥崩哥”的问好声，让我明白了，这个穿着超级大商标外套的胖子，就是传说中的嘉陵大人物。
“你谁啊？吵什么吵！”崩哥一开腔，整个夜总会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我挣脱了两个流氓，大声吼着：“我找牛二！牛占奎！他绑架了我老婆孩子！”
“绑架？”崩哥指着我鼻子，“说话要有证据的啊，造谣诬陷得坐牢的。”“你让牛二出来，他亲口和我说。”
“哎，你谁啊？知道这是哪儿吗？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我恶向胆边生，一发力，直接拉翻了我身侧的花篮，用以壮胆。
很不幸的是，花篮倒了，也把一边的大瓷瓶带倒了，碎裂的声音让我这个穷光蛋突然冷静了下来。几个流氓神色大变，就要将我按倒在地。
雨虹似乎对我有点印象，在崩哥耳边低语了两句，崩哥哈哈大笑：“让他砸，让他砸！砸得好！一个锁匠嘛！”
警察来了，不是我报的警。
崩哥遵纪守法，克制冲动避免了冲突，并第一时间报警。
他是好人。
我大闹公共场所，意图殴打他人，并毁坏私人物品。
我是坏人。
在羁押室内，我被告知，崩哥那边说可以私了，不追究我打人闹事的责任，但毁坏的物品，那个瓷瓶，得赔，十万元，有发票为证。
负责看守和讯问我的还是小张警察，他很同情地看着我，听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老婆孩子失踪了，一定是牛二他们干的。”
“郭子，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和迹象能证明你老婆孩子被牛二绑架了。”
“那他们去哪儿了？小张警官，人呢？有人亲眼看见，我老婆孩子被一群人带上面包车走了！”
“啊？谁和你说的？”
“张子贤，物理三所的科学家。”我脱口而出，但立即觉得不妥。
小张警察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说道：“哦，他啊。他这个人我认识，他有脸盲症和幻想症，很严重的那种。他能把张曼玉也认成你的太太。”
小张警察再没有和我废话，对我找老婆孩子的要求，也打起了官腔，什么完全行为责任人，失联时间不满二十四小时，等等。
我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愤怒！这种愤怒，让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在小张警察走后，我独自坐在羁押室内，冰冷的铁框将我囚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我要找我的老婆孩子，这里能关住我吗？别做梦了！
羁押室外空荡荡的，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凌晨一点，我抓着铁栏杆高喊了两声警察同志，无人应答。
我又等了一会儿，竖起耳朵也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我轻哼了一下，转过身，只是心中念头一起，便从羁押室临街的一面墙壁穿过，如同那面墙只是空气一般。
我来到了大街上，夜已经很深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