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逼老实人,老实人也穿底裤,而且是最后一条。
这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越是不想见的人偏偏越是躲不过!
门口那人穿着一件花衬衫,梳着大油头,戴大金链小手表,胳肢窝下夹着一个商标巨大的“驴”包,露出一副标志性的不怀好意的歪嘴笑容,嬉皮笑脸地盯着我。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头发染成彩色的小弟,一人叼着一根烟,站没个站样地斜视着我。
这个油头男,名叫牛二,这一带有名的混子。关于牛二的传说很多,什么杀过人、坐过牢、一把菜刀追砍十几个人,反正就是古惑仔那一套,我看牛二白白嫩嫩的,真不信他单打独斗能有多厉害。话虽这么说,我可不敢惹他这主儿,这只绿头苍蝇,我躲他都躲不及。
牛二出来混这么多年,也有三十多岁了,听说前两年拜了个黑白通吃的大哥,金盆洗手,不再在街上混,干打打杀杀的事情了。他现在有份正经的工作——拆迁项目经理!跟着大哥混,果然有“钱途”!
我和牛二本不该有什么交集,可我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因为我眼下住的这间小门面,正是牛二负责的拆迁项目!
马静之所以被骗,有点病急乱投医,也是因为我们买的这间门面房属于拆迁范围,而且政府确定拆迁的事情,也不过是在半年前。马静本以为就算要拆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没想到被学校摆了一道,说这批要拆迁的门面房不属于学区房,没有名额。
然而拆迁的事情,从半年前被确定下来,节奏便很快,陆陆续续有门面被拆。一旦拆迁完成,小树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上这个学区的小学了。
牛二半年前在拆迁确定的时候,便来“拜访”了我们,他那个劲头,尽管说话还算客气,但话里话外全藏着威胁:“哎呀,你们赶紧找找新地方,要不最后强拆就得不偿失了。现在赶紧接受赔偿,现在条件好,想当钉子户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其实我和马静知道,一旦这里拆迁,我们这种小店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一般老老实实地听从政策安排就行了,别惹事。所以,我和马静的态度就是,小树上了这里的小学,我们就搬,不然坚决不搬。
眼看着开学了,牛二这种狗腿子肯定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
牛二晃晃悠悠地走进来,点了一根烟,笑得居然有些谄媚:“小树上学去了吧,啊?我看马静带着孩子走了,我才进来。你老婆啊,脾气冲。”他一边说,一边在店里东摸西摸,根本不把自己当个外人。
我不敢惹他,说话硬不起来,好言好语地应道:“是……牛经理,你有啥事?”
牛二哼了哼,在我的工作台前停下来,贱兮兮地摆弄着桌上的东西,冲我吐了一口烟,干笑了一声:“哈哈,我能有啥事,还不是一点公事,你好我好大家好。你说是吧?”
我没接茬儿,我脑子里转了千百句骂他的话,当然骂不出,只是沉默不语。
牛二干脆一屁股坐在我的工作台上,问道:“打算啥时候去拆迁办签字啊?孩子都上学了。”
“最近几天。”我闷声回答。
“最近几天啊?两天也是几天,十天也是几天。郭子,我和你说,现在没签字的,就你、你隔壁的老朱、拐角的那个老太婆,嗯,没几个人了。哎呀,工期紧啊,可没啥时间了。郭子,大家都是讨生活的,工作难做,你可别让我为难啊,为难我,我这人脾气怪,说不定会干点啥。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等马静回来了,我们商量一下,尽快!”
“好嘞!我的电话号码你有吧?今天记得给我打电话啊!”牛二跳下地,吐掉烟头,在地上用脚踞了踞,“先走了啊郭子!等你电话!走走走啦!”牛二招呼着,双手往裤兜一插,夹紧了屁股,大摇大摆地出了门。他那脚步很特别,公鸡步,脑袋往前伸,脚在后面拖拉着,赖兮兮地迈动,好像是被脑袋拖着往前走一样,又欠打又嚣张。
牛二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他知道我老实,比较难对付的是我老婆马静,马静发起飙来,真的会拿菜刀追人三条街的。我见过,她告诉我怀孕的事情后,我去找她的第一次,见她提着菜刀追一个秃顶老头,从我眼前跑过,吓得我当时裤裆里一凉,好像那把菜刀会切掉我命根一样。后来想起来,她当时追的那个老头,是后来教我开锁的师父。
马静中午才回来,看起来很高兴,她办好了小树的入学手续,看着小树坐进了教室。兴奋之下,她一直在学校外站着不肯走,直到中午学校午休,她问了问小树的情况,叮嘱儿子好好吃午饭、千万不要浪费、不能挑食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我和马静说了牛二又来催我们搬迁的事,马静心情好,倒是没啥犹豫地说道:“搬就搬吧,按拆迁的政策,我们这房子怎么也能卖二十万,我们也找到几间附近离小树学校近的能住人的铺面了,郭子你直接给牛二打电话,说我们明天上午过去签字,拿钱搬家。”
晚上我俩一起去接小树放学,小树特别兴奋,一直在和我们讲,他特别喜欢上学,很喜欢这所学校,他已经有了好朋友,还自告奋勇当上了小组长。看着小树这么满意,我们之前无论受过什么委屈都能烟消云散。
第二天,我和马静送小树上学后,便直接去拆迁办找了牛二,牛二看起来精神抖擞,估计我们这一带的拆迁进行得还算顺利。牛二见我和马静来了,很是殷勤,又递烟又拿水的,可是等他把拆迁的补偿合同书放到我们眼前时,我们傻了眼。
赔偿面积测算为八平方米,按规定的一平方米补偿一万来算,赔偿我们八万。
这房子我们花了二十万买的!!!当时是按照二十平方米计算的!!!
马静当场就炸了:“八平方米?我们房产证上都写着二十平方米呢!你们这不是明着抢嘛!”
牛二唰地一下也翻脸了:“喊什么喊!就你嗓门大啊!你们不知道你们那房子,一半多都是违建的啊!”
“违建那房产证上怎么认的?”
牛二显然有准备,啪地把一份文件直接甩给马静,说:“你自己看啊!自己看!红头文件怎么说的,你们家整体就是违建的!能给算八平方米不错了!”
“我不看!你们就是流氓!二十平方米,少一寸都不行!”马静的嗓门提高了,震得屋顶都嗡嗡作响。
“马静!吵什么吵,你很厉害是不是,啊?当我怕你啊!我够给你面子了,你儿子上学,我给你时间了!你自己想清楚,一间学区房,抢手啊,怎么就让你们两口子买上了,啊?因为这房子本来就有问题!专门骗你们这种农村出来的!”
我的脑子里也嗡地一响,我曾经担心过这件事,凭什么让我们买到这间商铺?天开眼了吗?走狗屎运了?
马静已经有些歇斯底里,说话语无伦次,也没有逻辑:“牛二,你骗我!你别想骗我!”
他们在吵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只知道很快一片混乱。马静彻底发飙了,如同一头饥饿了很久的母狮子,整间办公室里只要是她搬得动的,基本被她给掀了砸了丢了,牛二那边乌泱泱的十来号人几乎没有什么办法收拾这个女性,甚至被她的气场给镇住了,没几个敢上前的。我呢,开始还劝马静冷静,后来被她当头一喝:“拉我干什么,你是不是我老公!”我立即也脑子炸了,成了马静的打手……
牛二尖叫着:“你这个泼妇,你还讲不讲道理!”
“讲个屁!”马静咆哮着,声震云霄。
我有时候想,如果马静是个男的,去当街头混混打打杀杀,是不是会混成大哥?
是牛二报的警,因为他的一个马仔的脑袋,被马静丢过去的烟灰缸给砸开瓢了,弄得满脸是血。
满脸通红的片警小张,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一样,站在我和马静与牛二他们一群人中间劝道:“不要打了,不要打,打赢了坐牢,打输了住院。”小张多少是厌恶牛二那些流氓的,“牛二,你好好办你的事,不要搞手段!”
“啊?”牛二恨不得蹦三尺高,“警察同志,是这个疯婆娘先动的手!你看,我们的人都被她打开瓢了!”
“你们抢我家房子,我不得和你们拼了!”马静毫不退让,要不是我死死抱着她,她估计又冲过去了。
警察小张声音都颤抖了:“总之,不要再打了!”
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们都没有去警察局,牛二也不要求验伤和赔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事了,和解了,就这么算了。
最后走时,牛二不知道是威胁还是出于无奈,远远地丢给了我们一句话:“喂!打破我兄弟脑袋的事情,我可是没和你们计较啊!记清楚啊!你们闹有用吗?跟你们说没用!新时代了,要遵纪守法,违建就是违建,当钉子户,没有好下场的!法律会惩罚你们!”
我和马静回家不久,正商量怎么应对牛二这边,学校电话来了,让我们家长尽快去学校一趟。马静有点慌,连忙问是不是孩子有什么事了,打电话的老师说:“孩子没事,好着呢,你们家长尽快来就行。”
顾不上牛二这些事了,孩子的事才是第一位的,我和马静锁紧了门窗,给店门加了锁,以防我们不在牛二搞偷袭。手疾脚快地收拾停当后,我们立即赶往了学校。
进了学校后,我们被人领到会议室,便觉得气氛不太对。
我们对面,上到学校校长,下到学校保安,足足坐了小十号人。一番客气话之后,校长开门见山了:“嗯嗯!郭小树同学的家长,两位啊,都到了啊。叫你们来,嗯嗯,是有些事,嗯嗯,得和你们商量一下,嗯。首先,我要感谢你们对我们学校的信任……”
校长旁边的一个胖女人,是财务科的科长,直接打断了校长的哼哼哈哈,声音一高,接过话来:“校长,我来说吧。”胖女人表情严肃地瞪着我和马静,“我是学校的财务人员,我们这两天查账,再三确认,没有你们家缴费记录!也就是说,没有收到你们的借读费!”
我心中一紧,坏了,这一茬我确实没想到,笨啊!
我身边的马静哈哈一笑,她非常轻松地回答:“收没收到费,是你们学校自己的事,没收到费,我家孩子怎么入学的呢?”
胖女人看样子也做了准备:“郭小树妈妈,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学校里有人私自收钱,把郭小树的名字偷偷加上了呗!”
马静嗤之以鼻:“我可没这么说。”
胖女人声音又高了八度:“我们育才学校建校几十年,是省属重点实验小学!不是没遇过这种想走后门的事情,但是这一套在我们学校行不通!如果你家没有缴费,就算已经开学分班了,一样得办理退学!”
马静唰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滚滚声浪直接盖过了胖女人:“你敢!你们学校的失误,后果凭什么让我家孩子来承担!谁敢动我家孩子,我和谁玩命!”
别看对面这么多人,他们顿时都被马静的气势给镇住了,谁能想到瘦瘦小小的一个漂亮妈妈,能瞬间爆发出这么强烈的“杀气”。要知道,马静不久前还和牛二那边十几个壮汉打过架,她不落下风,直到现在气场还没消停呢。
胖女人被噎得一句话没能说出来,躲过了马静的眼神,直接萎了。反而看着很菜的校长这时候说话了:“啊,这个,嗯嗯,大家先不要吵架,事情肯定会弄明白的嘛,这里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喊打喊杀的,嗯嗯,多不好啊,孩子们听到了,学坏了啊。”
马静这才坐了下来,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着什么。
校长接着问:“小树家长啊,我们学校的工作,嗯嗯,肯定有疏忽的,也要挨批评。现在财务的同事提出了意见,我呢,一校之长,哦哦对的,小树妈妈,我记得我还见过你一面,说过借读费的事。”
“是的。”马静对校长发不起脾气。
“我看到小树入学了,也挺高兴的。嗯嗯,那个,嗯嗯,小树妈妈,我说句公道话啊,我们财务的同事说不定就是弄错了,所以我,嗯嗯,我问问,你们什么时候交的借读费,在哪里交的,交给谁了啊?”
校长还是老油条,问得无懈可击,我们只能老实回答。
马静正要开口,我知道她想说交给什么李老师了,所以我立即拉住了她。
“我是小树的爸爸,是我来交的费,交给了她。”我伸手一指对面一直低着头的二十多岁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人,“交的是现金,五万。”
马静是个藏不住表情的人,她立即惊讶地看着我,心想我这个平时话不多的老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撒出这么大的谎?她明明是把钱交给那个骗子李老师了,怎么我郭子还有私房钱五万,来学校又交了一次费?马静的心里一定乱成了一团,我赶紧扭头冲她笑了笑,示意她不要说话。
我是个锁匠,锁匠最重要的一个技能就是观察,开一个锁,一定要先细致地观察,很细致很细致地观察,这能让你准确地找到开锁的办法。
我指的那个女人,一定是财务科的,胖女人在责怪我们的时候,在校长故意批评财务人员的时候,目光都落在这个沉默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也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她想必就是负责收费和入账的人员!
我的判断一点错都没有,在我说完这些话,安抚了马静后,学校那边的人,果然都死死地盯住了马尾辫。
马尾辫当场也慌了,吞吞吐吐地辩解:“没有啊!我没有收过啊!还是现金,我,我不记得我收过现金啊。”
“老师,是你收的。”我信誓旦旦地说,“那天下午,人挺多的,你看起来挺忙的,所以我都没和你说上几句话。你还问怎么是现金,能不能转账,我说我是做小生意的,现金多,你才接过去。”其实我瞎编到这里,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满是漏洞。
可说这么多也有作用了,马尾辫的情绪明显有点控制不住,她耳根子都红了,极力地辩解起来:“我不记得啊!我没收过现金啊!”
“收过!”我强调了一遍。
“没有,我没有!”马尾辫快哭了,求助一样看着胖女人。
胖女人的脸冷冰冰的,看都不看马尾辫一眼,以胖女人的性格,只怕这个时候已经怀疑,她的部下,这个马尾辫把钱黑了。
学校一方的人都在沉默,我继续补充强调:“这么大的事,我敢瞎说吗?”
马尾辫估计都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她哇的一声哭了:“我没有收过啊,我没有啊。”她无力辩解,只能重复这句话。
还是校长老到,他咳嗽了几声说:“这样,小王啊,你先别解释了。”
马尾辫就是校长口中的小王,听了校长的话,马尾辫彻底蒙了,头一低,开始哭了。
“小树爸爸,嗯嗯,这个,你说的情况,我们确实第一次知道,可能是我们的失误。那个,嗯嗯,小树爸爸,你交了钱,收据应该是有的吧?小王,是吧,你肯定会开收据的吧?”校长果然是校长,说话办事就是不一样。
马尾辫带着哭腔回答:“只要我收了钱,收据肯定是有的。”
“那小王,你再去好好找找收据的存根。”校长安排了一下,又对我说,“小树爸爸,你也肯定有收据,在吗?给我们看看,一切误会就解除了。”
“我当然有。”我只能这么回答,我总不能说我没有收据吧,那才是强词夺理了,“只是今天不知道来学校是为了这件事,没带,我得回去找找。”
“好啊,如果找到了,能不能尽快拿过来啊?”校长还是温温吞吞地说着。
“行,我一找到就拿回来。”我看了眼马静,又看了眼校长和学校的其他人,“这样吧,你们也先找找存根。明天上午,我们来学校,十点?”
“嗯嗯,也好。”校长琢磨了一下,“九点吧。”
这场会面便结束了。
直到我和马静走出校门老远,她才终于忍不住问我:“你五万块怎么来的?”
我知道撒一个谎,还需要另一个谎来圆,特别对马静这种酷爱刨根问底的女人,所以我回答:“你别问了!还想不想小树上学了?你先回家,我去办点事。”
我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我的结发妻子和我的儿子——我深爱的人,我的秘密一定会把他们也拖进不可预测的未来,会害了他们。
就如同,我害死过我的父亲。
六岁那年,因为我的秘密,因为要救我,我父亲在我眼前化成了灰……
几天前的晚上,我站在学校拐角处的墙边,冰冷的墙壁分隔着学校内和外面的世界,我轻轻摸着墙壁,在祈求了父亲的原谅之后,穿墙而过。
穿墙而过!
不需要任何的准备,只要我心念一到,身体涌出一种奇特的电流感应时,我便可以穿墙。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在那一刻,我好像变成了一种液体,而对面的墙也变成了液体,两种液体互不干扰,比如水和油,彼此融合,又随即脱离,各自完整。
从我的视觉上来看,这种彼此交融穿透,自然得如同我只是走进一面并无实质的水墙,再从另一侧走出来,连一点点的波纹都不会出现,更不会有一丝丝的光线发出,没有磁性的变化,没有空气的流动。什么都没有,仅仅是穿过去,到了另一边。
只要是我身上的物体,无论是衣服,还是我口袋里的物品,或者是我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哪怕是我鞋底粘着的泥土灰尘,都会随着我穿墙而过,仿佛和我是一个整体。
这就是我的秘密,一个在最现实的世界里,可能是最狗血的神技,特异的功能。
你愿意叫我的这个秘密什么都可以,穿墙术也可以,说我是个鬼也可以,只要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穿越墙壁以后,抬眼一看周围,已经是学校的内部,身后我穿越的那面墙毫无变化,什么迹象也不存在,一点墙灰也没有带落。
然后我快步向学校的办公室赶去,我很小心,躲避着学校里的摄像头,只要发现有摄像头,我便穿进其他房间,绕路过去,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我一侧身,便可以穿进另一间房间。
学校不像政府,偌大的一栋楼,密密麻麻的房间,要找到老师们的办公室非常简单,何况我参观过学校,更是轻车熟路。
我很快摸到了教务室,并发现了学籍卡,这些学籍卡对学校来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被分门别类地摆在办公桌上。学籍卡上有着准许入学的盖章,已经办完了入学的,会放在一边,还有一部分是有入学资格,但还没有来得及报到的,放在另一边。
我的任务很简单,给我的儿子小树办一张学籍卡,盖上章。
学籍卡太好办了,空白的学籍卡到处都是,找印章花了点工夫,我要一个个地开抽屉的锁,这对我这个锁匠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开锁工具,两三秒就能开一个柜子,很快便找到了正确的印章。
咔嚓一盖,小树入学资格学籍卡便办完了。
然后,为了制造小树的学籍卡未登记的假象,我把这张学籍卡从暂未办理的那一堆学籍卡旁边,办公桌的缝隙里丢下去,让它掉在地上。掉落的位置刚刚好,不能一眼被发现但又容易被发现。
所以,早上老师们上班的时候,稍微留意,就能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小树的学籍卡!太成功了!第二天一早马静接到学校的致歉电话,让小树赶紧去办入学,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确实忽略了一点,学校很可能会查到小树没有交费!
我只有再次穿墙,补上这个漏洞!
从学校离开后,我借口有事要办,支开了马静,因为我不能和她解释我干了什么,以及我将要干什么。我在外面游荡了整晚,马静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收据到底有没有,又问我在哪儿,是否安全,我只是不停地安慰她,别管这事,我很安全,想想小树的学习,尽快哄孩子睡觉,我晚上会晚点回去。
直到深夜两点,我再次站到了学校拐角处,上次我穿过的墙壁前。
我再次穿墙而过,来到了学校内部,很顺利地找到了财务室。
我的想法是,伪造一张收据和存根!虽然我知道这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但眼下,我想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先解决目前查账没有小树的交费记录的难题再说。
既然敢做出用常理难以解释的事情,就必须承担对应的代价!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自己承受,我的儿子小树,必须开开心心地上学!我知道小树喜欢这所学校,他喜欢上学,我害怕看到小树离开学校时,失望和伤心的表情。
我很快翻遍了办公室的办公桌和文件柜、抽屉,并没有找到财务收纳的存根,我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保险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存放在里面的。这是个非常老式的机械保险柜,青绿色,门上有一个转盘、一个钥匙孔和一个把手。正常开启的办法很简单,按右三左二右一的先后顺序旋转到正确的数字上,转动把手,即可开启。那个钥匙孔大多数时候是摆设,也可以设定为二次解锁,即转盘转对后,拿钥匙即可开启。
我是一个锁匠,虽然不是那么高明的锁匠,但这种老式保险柜的开启,却是一门必修课。只要稍微花点时间,我完全可以打开。可是今天我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得一直冒汗,心跳得很快,这让我选择了放弃用技术开锁,我要用我的能力尽快地打开。我把我的一根手指顶在铁门上,心念稍微一动,熟悉的电流感传来,我轻轻一捅,指尖便直接透进了铁皮,我用一根手指在机簧内摸索,很快便找到了锁卡位置,同时另一只手把扶手一握,咔啦一声,保险柜便开了。
这种只让一根手指等身体一小部分穿越的做法,我自己称呼为“半穿”。以实用性来看,半穿更有用,比如有人的门被锁了,我去开锁,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可能全穿进别人的屋子,但我可以只穿一只手进去,便能从里面开锁,我在外面只是做做开锁的样子便可以。我有时候在想,我之所以会心甘情愿地当一个锁匠,是不是就是因为我有穿墙的本事?穿墙、开锁,这两种技能实在搭配得太好了。
话虽如此,可我在锁匠的生涯里,却很少这么干,因为被人发现了实在太危险。
在保险柜里,一沓存根安安稳稳地摆着,另外还有几摞现金,七八万的样子。我对现金视若无睹,拿起存根坐下,用小号的电筒照着,仔细地研究起来。这和我了解到的一模一样,如果是交借读费、赞助费这样违反规定的费用,一定和正常交学费开发票不一样,只会给你一张收据。
我看了七八张交赞助费的收据,很是头疼,伪造这些收据和存根最让人头疼的不是公章,公章就在保险柜里,而是存根上的内容全部是手写,是有笔迹的。“今收到某某某赞助费五万元整。”这么一行字,包括一串数字和大写,落款处是收款人签字。
眼下,我没什么好犹豫的,我把这些已经签完的存根和一本空白的收据揣进了怀里,将保险柜锁好,快步地离开了财务室,一路穿墙而过,再次来到了学校外,我进入的地方。
我的心跳得异常快。我端详了自己的双手,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存在,摸出怀里的存根看了看,完好无损,这才终于放心,快步离去。
之所以这么忐忑,是因为我发过誓,再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更不会用这个方式拿走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六岁那年,我老家村里的一个小孩向我炫耀他从城里买到的一个小玩具,大概有半个手掌长短的小汽车,能够变身成一个变形金刚,这种玩具在当时幼小的我的眼中,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宝贝。
我冲我爸爸哭了鼻子,想买一个,爸爸毫不客气地打了我一顿,这让我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一定要得到变形金刚。这种欲望如此强烈,在我走到邻居家后院面对砖墙的时候,我知道我梦想的玩具就在这面墙后的屋里,眼前那面墙逐渐变得虚空,我第一次产生了古怪的念头,我要穿过去,拿到它!
六岁的我,全身涌起了当时不知怎么形容的电流感,当即眼睛一闭,直冲而去,几乎没有任何感觉,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在屋内站着了。
抬眼一看,屋里没有人,那个小变形金刚,正放在一侧的桌子上,独立而显眼。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将玩具抓起,闭紧了双眼,冲着墙又跑了过去。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脚步一个趔趄,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我被卡在墙里了,只有半个身子透出了墙面。我使劲挣扎,但是无济于事,嵌在墙内的我的半个身体涌起了无法忍受的酸痛感,好像有无数根针刺入我的皮肤一样。
我吓哭了,哇哇大哭!虽然我只有六岁,却很清楚,我被卡在墙壁里面,要死了……
我竭力地哭喊了几声后,意识渐渐地模糊,连哭也哭不出来了,我只记得,父亲向我奔跑过来,等看到我一半身子融合在墙体里,他腿都软了。
父亲使劲拉住我的胳膊,向外拽着,我身子好像要被撕成两半:“疼!”父亲不敢再使劲,颤抖地问我:“娃娃,你怎么搞的?”
我露出墙外的那只手伸了伸,让父亲看到了我手中紧握的小变形金刚,这时候我开始恍惚,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变得混乱而扭曲,所有的色彩似乎都拧成了一团。
父亲大声喊我:“娃!你出来!你不要吓你爸爸!爸爸答应你,给你买个新的,这是别人的东西,你不要拿别人的东西!”
我应了声:“真的吗?”
我紧握的手松了,手中的变形金刚掉落在地的那一刻,身体里那种电流感又似乎被激活了。
“娃!你出来!”
父亲继续使劲,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逐渐脱离了墙壁,可就在我跌出墙体的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父亲,唰地一下,化成了灰……
父亲化成的灰,从我面前撒下来,还没有和我的皮肤接触到,就已经散得越来越细,细小到连看都看不到了,随风飘散……
化为齑粉,无影无踪,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是我的噩梦,我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幕,永远,永远。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穿墙,不该去拿不属于我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我害死了我的父亲。
作为父亲的我,对着门一顿猛砸,终于把陈八万从被窝中喊醒,给我开了门。
陈八万是我的一个朋友,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也是同乡,我来嘉陵打工,他和我在一个工地上干活,便熟悉了。陈八万骨子里喜欢偷鸡摸狗,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就伪造过出工单,愣是没被发现,直到喝多了吹牛,被其他人告发,才丢了工作。
他留在了嘉陵,不干什么正经事,因小偷小摸被关了几次,但对我还算义气,没事能联系一下。后来他干上了刻章办证的营生,听说广受好评,遇到我还忽悠我找他弄个清华大学的本科文凭,说绝对一模一样,高保真,没准以后用得上。我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再穷也不能搞这些歪门邪道,害人害己!后来他知道我干了锁匠,有一次怂恿我去偷别人家。我坚决拒绝了,六岁那年我父亲被我害死以后,我决不拿不属于我的东西,因为我怕遭报应。
后来陈八万因为办假证,被警察抓了坐了牢,也是活该,放出来以后老实了,开了家打字复印社,和我只是偶尔有联系,至于还有没有在搞做假证的勾当,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眼下,我只能病急乱投医,必须找他“帮个忙”。
陈八万睡眼蒙胧地问:“你看这都啥时候了?”我晚上和他说过晚点也许要找他办点事,他满口答应。
“你看看这个。”我摊开收据存根,“能仿吗?”
陈八万故意把声调提高了八度:“哎呦!这个我可不敢干!要坐牢的!免谈!”
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道:“算我求你!”
陈八万冲我坏笑,问:“怎么?碰到难处,过不去了?”
我只好点了点头。
陈八万叹了声,抖擞了一下精神,拿起几张存根看了看,说道:“哎哟!郭子,你这是决定和我同流合污了?”
“能不能别废话了!”我没有多少时间和他贫嘴。
陈八万举起存根,在灯光下晃了几晃,说道:“倒是简单得很,这人的笔迹好仿。”
“仿一张多少钱?”
“不便宜。”
“你说。”
“怎么也得两千一张。”
“五百。”
“别逗,看你是老乡,一千八,半小时给你弄出来。”
“六百!”
“郭子,五万的收据啊,你知道弄不好,被认出来了,达到这金额属于诈骗了。我这手一抖,一个不小心,可就……”
“一千!我就这么多了!”我全部家当就这一千块,“你干不干?”
“一千……哎呀!行咧!半小时给你弄出来。你这是第一次下水,我怎么也得给你点首充福利,不能让你折进号子里去了,对不对?”陈八万耸了耸肩,松了一下筋骨,直奔工作台去了。
“郭子,我可不干做假证的事啊!你出事了可别卖我啊!实在瞒不住,你得说是你拿刀逼我干的啊!”陈八万一边干活一边嘀咕着。
“我死也不会说的!”我发着誓,真心诚意。
我知道我在犯罪,我知道我错了,换作以前,我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的,可是为了孩子……已经没有选择……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了财务室,将陈八万仿造好的赞助费存根夹在一摞存根中间,还不忘微微抹了点口水,将存根和上面一张粘上。
一切收拾停当后,我把所有可能留下我的指纹的地方和证明我来过的证据都清理了一遍,连地面都用扫把抹匀了。我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可为了我儿子能念书,我是会被逼成“犯罪天才”的。
我回到家,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马静没有睡,她坐在外屋等着我回来,也没有开灯,吓了我一跳。
“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没接茬,笑了笑,走到马静面前,把一张收据摆在了马静面前……“我找小树的收据去了。”
我说完这话,一弯腰,半跪在地,把头倚在马静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说:“老婆,别问了,会过去的,会的!”
马静的身体慢慢地软了下来,她从椅子上滑下,也紧紧地抱着我,让我依靠得更舒服一些,再没有问我任何问题。
我很累很累,每一个细胞都疲惫不堪,再使不出一点点力气,竟然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