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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个秘密

有一种秘密,一旦说出来就成了蛋,胡扯蛋。

派出所的灯还挺刺眼,我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是第一次被当成嫌疑人被人讯问,才这么觉得吗?

我对面坐着的是片警小张,他看着有些着急,但他脾气一直挺好的,所以只能看到他的脸憋得通红。

“郭子,你就承认了吧!你看这事闹得!”

“承认什么?张警官,我们都这么熟了,我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我哪有这个胆子?”我脾气也是很好的,做小本生意的手艺人,哪敢有什么脾气?

“可是,不是你又是谁嘛!你承认了,校方和解,这事就不立案了,你看行不?”

“不是,我没干什么啊!也不能冤枉我这个老实人啊!和解什么?学校那些人,我还没找他们麻烦呢!”

“可你是个锁匠。”

“我是个锁匠又怎么了啊?我是登记注册了的锁匠,违法乱纪的事,我怎么敢干啊?!”我一脸委屈地看着片警小张。

我们两个说着这套车轱辘话,大概已经一个小时了。小张苦口婆心让我承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果然是我们这片派出所的第一个本科大学生,而我,一个开着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锁匠铺的无名锁匠,却要承认犯了罪,坦白从宽。

我肯定不会承认!

尽管……小张猜得没错,他说的事,的确是我干的!

虽然就是我干的,但一旦承认了,有些事更说不清了。

因为,我有秘密,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那种秘密。

我的秘密,很夸张,很狗血,与这个如此现实的世界格格不入,是那种说出来,会让别人先瞪大眼睛,然后嘴角一咧,看傻子一样看着我狂笑的——“胡扯蛋”。

我叫郭子,今年三十一岁,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郭腾飞,是个锁匠。什么锁匠,不敢自称“匠”,其实就是开锁配钥匙的,小区里那种写着开锁、换锁、配钥匙、换防盗门的白色小广告,上面有个特别特别好记的电话号码,那就是我的。

我是什么时候来到嘉陵市当上锁匠的?实话说,如果有人突然问我,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我出生在距离嘉陵几百公里,一个山沟沟里的小村里。父亲在我六岁时就去世了,母亲改嫁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妈妈从此再没有回来看我,我很想她,但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因为父亲死后,爷爷奶奶对她态度恶劣,连我这个孩子都明白怎么回事。于是,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奇迹,非常普通,与大多数农村穷孩子一样,我初中毕业就辍学了,然后到处讨生活,打打工,赚点钱补贴家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从来不想什么未来。

大概在我十七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前后脚离开了人间,我没哭。一年之后,我离开了家乡,一点都没有留恋,独自一人。

我决心再不回来,死也死在外面。

这个我出生的小山村里,只有痛苦和压抑,以及我秘密的开始。

应该是二十岁的时候,我到了嘉陵,本来想着在嘉陵打打零工,赚点钱,就去广州、深圳或者上海闯荡,后来发生了点事,就留在嘉陵了。

因为她怀孕了。

她是我现在的老婆——马静。

初次见到马静,是在发廊里,二〇〇几年的某些挂红灯笼的发廊,你懂的。工头请客,让我今天必须来个“大活”,我死活赖着不干,磨蹭了半个小时后才遇到一个女孩,是发廊老板从其他店叫过来的,她就是马静。然后她把我连拉带拽地骗进了里面的一间小黑屋,上来直接扒了我的裤子……

两个月后,我正打算离开嘉陵,马静来工地找到我,很直白地告诉我,她怀孕了,是我的。

“你讹我呢!”我当时很好奇,这个女的哪来的勇气,用怀孕这种手段,来讹我这样一个穷得有上顿没下顿的民工。

“你就说你要不要吧。”马静当时很平静地问我。

“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贵人多忘事啊,我记得我戴套了!”

“我在那个避孕套上扎了眼,只能是你的。”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别整我啊,小心我打你啊!”

“你要不要这个孩子?”

“你有本事就生下来,看看是不是我的!”

“是你的呢?你养吗?”

“是我的有种你就生!”

马静点了点头就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一身冷汗,快步追了上去。“你生下来,孩子问爸爸是谁,怎么办?”

“我会告诉他:‘你没爸爸。’”

“孩子长大了呢?”

“‘你爸爸死了。’”

是的,我六岁时,爸爸死了……我没爸爸。

我脑子里轰地一响,当时就明白了,遇见马静,这是命!

故事的发展和大家想的不太一样,我留在了嘉陵,一直看着马静生下了孩子,我主动问马静要不要结婚,但马静说她看不上我,她高中毕业,都考上了大学,家里穷没让她去念,于是她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

按马静的说法,和我在发廊那一次,是她第一次干那种活,至于为什么要扎破避孕套,怀上我的孩子,马静问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怎么说?”

“为什么先听假话?”

“因为,先听假话,再听真话,心里就不会太难受。”我想了很久才回答。“假话就是,我看你顺眼,知道你好骗、善良。”

“真话呢?”

“我想当一次妈妈以后,再死,谁都行,只是刚好遇见了你。”马静看着我,说得很坦然。

她真的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人,如果命运让她上完了大学,也许她和我永远只是陌路人。

我当时就被吓蒙了,一股脑爬起来,把马静紧紧地抱在怀里说:“别瞎说别瞎说!”

睡在我俩当中的小树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马静推开我,哄孩子。

小树,我的儿子,他很乖,马静轻轻哄了哄,他就不哭了。

马静看着一脸大汗的我,笑了,说:“你说的还算数吗?”

“什么?”

“哦,你不记得那算了。”

我翻身下床,就开始找我的东西。

马静看着我翻箱倒柜找东西,说道:“小树要上户口。”

我举着手里的户口本说:“结,结婚!天一亮我们就去领证!”

马静撒娇道:“谁和你结婚!”

我知道马静是个嘴很硬的人,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你和儿子好好的,小树不能没有爸爸,我也不能没有你。这婚结不结,你说了算!”我把户口本塞进马静的手里。

马静笑了。

那天,在一间很破很破的出租屋里,外面下着雨,屋里也下着雨。

我爱小树,也爱马静。

我知道,他们也爱我。

我终于想起来,我是怎么成为一个锁匠的了。是因为马静的介绍,一个看起来色眯眯的老锁匠答应马静教我开锁,我为此还吃了醋,马静安慰我半天,说这个老锁匠,她以前给他洗过头,他一直想睡她,她从没答应。

“摸过你没有?”

“摸了呀!要不怎么能听我的,愿意教你?”

“那我不跟他学,干点啥不好,我还养不了你们母子了?”

“我不想你天天在外面干活到晚上才回来。”马静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

她说服了我,我这人很听劝。

于是,我抱着高度的警惕跟这个老锁匠学手艺,可能是吃醋的心理作怪,我半年就出师了,老锁匠本来还留着一手的,没想到我开锁是有天赋的。“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老锁匠发着牢骚,很快,他离开了嘉陵市,据说回老家盖房子养猪去了。

我顺便鸠占鹊巢,把老锁匠的店铺租了下来,这锁匠的生意一干,就一直干了下去,做得小有名气。马静从告诉我她怀孕了开始,再没有接触发廊这些地方,我和她都没钱,日子过得清苦。小树出生,我和她结婚后,她便在店里帮忙,同时学会了缝纫的手艺,我们这算是家夫妻店。

直到小树六岁时,我们也终于靠省吃俭用有了二十万的积蓄,马静有一天非常郑重地告诉我:“小树要上学了,得上个好学校,你看这个,我们可以买下来。”

马静给我看的是一间老旧小区外的底商。

“虽然小了点,总共二十平方米,但是间七十年的大产权房,临街能开门,可以做生意,二十万刚好够。最关键的是,这是学区房,能落户,还有育才小学的入学指标!”

育才小学啊!整座嘉陵市最有名、教学质量最好的小学!如果能进育才小学,相当于赢在了起跑线上,几乎半只脚踏进大学的校门了!

马静的眼中亮着光,她对小树的期待非常高,她希望小树能够考上大学,如同这能让她的人生圆满一样。

我当然同意,我一丝犹豫都没有!

一切都很顺利,房子买了,手续办了,二十平方米的小屋,前屋做店,后屋住人。所有东西收拾利索后,家具床铺摆齐,崭新的床单被套窗帘,开锁小店招牌一挂,同日开张,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又唱又跳,我破天荒地喝了六瓶啤酒,醉得昏天黑地。

小树的户口落下后,马静兴冲冲地去了学校,咨询入学手续,晚上很晚才回来,一脸的落寞。我很小心地问她怎么了,她突然就哭了,拉着我去了街面上,为了不让小树听到。

“学校耍赖,说今年学生爆满,我们这种面临拆迁的商住两用户,没有入学的指标。我怎么吵都没用,最后堵到了一个管招生的老师,老师说入学可以,要五万块赞助费,这还算优惠,不是我们这种情况的,正规手续要十万。”

“五万块……”我一下子哑口无言,我们全部的家当都用来买了房子,现在一千块掏出来都费劲,“多久要?”

“一个月内,马上要开学了,赶不上这一茬,就来不及了。”马静抹了抹眼泪,坚强起来,“学必须上,你不用管,我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我也不想知道马静会从哪里弄这些钱,但我选择什么都不问,只是拼命地工作,把每一分钱都交给马静,剩下的事,让她自己处理。

十多天后,马静的表情舒缓了下来,她买了好酒好菜,还给小树买了一套新衣服、一双新球鞋,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小树入学的事情搞定了!

等到入学那一天,我和马静专门换了干净的衣服,带着穿着新衣服新鞋子的小树,兴高采烈地来到学校门口,打算登记入校的时候,接待我们的老师却说:“郭小树,没有这个名字啊!”

“不对,肯定是有的,你再找找看。是不是名字弄错了?”

“确实没有啊!你看,整个新生的名单里,连姓郭的都没有啊。”

“你再看看,再看看。”

“已经看了很多次,是没有,真没有。”

小树稚嫩的脸上,满是失望和不安,他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躲避着其他孩子和家长的目光。我只能听马静的,先把小树带回了家,小树躲在里屋,发着呆,一句话都不说,我用玩具逗他,他也毫无兴趣。

马静又是很晚才回来,进屋后一言不发,进去看了看小树,又出来,坐在椅子上发呆,我试探性地和她说话,可看她的表情,我什么都问不出来。马静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屋,我赶忙跟上,喊道:“小树,在屋里待着啊,不要出门,爸爸妈妈马上回来。”

小树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他只是奶声奶气地应了声。

马静在前面飞快地走,我紧紧地跟着她,她一直走了几站路,在湖边停了下来,呆呆地站着。她站的位置,是我在没有租下师父的锁匠铺时,自己练摊的地方,我那辆修锁配钥匙的小推车,每天早上便推来,停在这里,地面的红砖上,已经被车轱辘磨出了深深的几道印记。

这是我开始做锁匠的地方,是我和马静梦想开始的地方。那时候,马静陪我推着小车,车上的小垫子上坐着小树。我在忙碌地给人配钥匙的时候,马静抱着小树,就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哄着小树,一直对小树说:“以后我们的小树会上大学,会当个科学家,住很大很大的房子,开很漂亮的汽车,好不好,小树?”

日子过得很难,但希望那么大,梦想那么近。尽管这个梦想,普通得如同一朵小花,我们能有个家,小树长大了有学上,有出息,不要像爸爸妈妈这样,只是世界上最不起眼的人,做着最平凡的工作。

我轻声跟上,站在她身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马静看了看沉默的我,扭过头去,哭了,无声无息。我心都碎了,几乎一瞬间,我便预感到为什么会这样,可我只能贴近她,紧紧地抱住她。

“我被骗了。”马静靠在我肩头,哭了很久,才终于说话,声音颤抖着,“都怪我,都怪我,贪便宜,以为能省几万块。”

我扶住马静的肩头,她又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那个负责招生的李老师人都不见了,电话也不接。怎么办啊,五万块都是我找以前的姐妹借的!钱没了,小树学也上不了!怎么办啊!我们该怎么办啊!都怪我,都怪我!”

我任凭她在我怀中哭着,心如刀绞,我不会埋怨她,此时我的心里只有对自己的嫌弃!

郭腾飞,你就是个废物!!!你什么都做不到!!!

是的,我什么都做不到,在这样残酷而现实的世界里,我一个只能靠开锁配钥匙来谋生的人,永远是最无力的,我自己的命运如此平庸也就罢了,我还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帮不到!

那一刻,我尘封多年的秘密,在我心中再次蠢蠢欲动,我想试一试!

深夜两点,我悄悄地起身,看马静和小树已经睡着,下了床,来到外屋,把衣服穿好,在货架的最上方,把杂物挪开,抽出了黑色的小袋子。

我拿着小袋子,抽出了一个相框,还有一个小小的玩具,是一个变形金刚,摆在工作台上。相框里的照片,是我的父亲和我的合影,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一张与我父亲的合影,而那个小小的变形金刚,曾经是我六岁时最喜欢但没有拥有过的玩具,还是我离开家乡后自己买的。

我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把小玩具摆正,又向相册上的父亲鞠了一躬,轻声念道:“爸爸,原谅我,我这次必须试一试。爸爸,保佑我不会死,不会死,小树不能没有爸爸……”随后,我将相册和玩具收好,藏起,再也不多想什么,毫不犹豫地踏出了家门。

我绕过了学校的正门,那里有摄像头能够拍到我。我来到了学校的侧面,教学楼的拐角处,有一片花坛和树木,能够很好地藏住我的身影。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四下无人。我抬起头,看着这面三层楼高的墙壁,慢慢地深吸了几口气,轻轻地抚摸着墙壁……墙壁如此结实而又冰凉,隔开了我和学校。

爸爸,保佑我!爸爸,原谅我!我违背了誓言,可我必须这么做,为了我的儿子小树!

然后……

第二天一早,我已经在外屋开门营业的时候,马静在内屋接到了电话。

马静几乎是蹦出来的,一边看着我,一边大声地回着电话。

“好好好,谢谢!”马静看着我,惊喜溢于言表,“我现在就带着孩子过来!好,好的,我会带好的。谢谢陈老师!嗯嗯,一会儿见,一会儿见!”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怎么了?是小树能上学了吗?”

马静给我一个熊抱,大声地喊起来:“小树!快起床!去上学!”

我跟着兴奋起来,问:“真的又能上学了吗?”

“是的,是他们弄漏了一个!今天早上检查应到名单,发现遗漏了我家的孩子!事办成了!我说昨天李老师怎么不接电话呢,是还没办成吧,吓我一跳,还以为她真是骗子呢!”说着,马静已经赶进内屋,催小树起床去了,“哎呀!快快快,小树,快起床,要迟到了啊!”

看着急匆匆带着小树离开的马静,我的心情既忐忑又愉悦!

我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成功了!

门口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哐哐哐砸了几下房门:“哟,郭子,忙着呢!” T6qMGIooKvDbA/P44RTzMAR4HzIeM0HQzSnkanT5PTnqPdaXN3PTMFSu3WTkj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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