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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波折和中国经济突围

全球化是一个蛮有意思的概念。人类一直分布在地球上,究竟何谓“全球化”?

个人理解,全球化是指地球上本来就住着很多人,但过去互相来往比较少,随着交通、技术、通信和其他条件的改变,全球各地人们的来来往往变得密切,来来往往的频率增加,来来往往的层次加深,以至于利害相干,甚至休戚与共。

过去时代的经济来往主要是产品贸易。譬如古代丝绸之路,商人们把中国丝绸、茶叶、瓷器卖到西方世界去,也把西方珍奇之物贩运到东方来。当代的全球化则深入到产品内,同一产品的零件、部件、软件、技术等可能在全球不同地方生产,通过远程贸易,在某地组合成产品。像我们拿的手机,拆开来一点一点追下去,不完全是在一个国家、一个地方、一个公司完整生产出来的。用经济学语言来解释,就是全球范围内以专业化分工为基础的比较优势,被发挥到前所未有、淋漓尽致的状态。

《世界是平的》这本书很多人看过。主题是什么呢?就是这个世界已经被打通,很多地方可以参加全球竞争。随着通信成本和运输成本的大幅下降,集装箱革命、超大货轮,以及空中、海上、陆地无数通道的开通,真把世界打平了,传统的货物贸易进化为产品跨国跨洲贸易,形成全球供应链。

在这波全球化过程中,中国占据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回看几十年来,中国一直在谋求发展,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虽然过程中有过干扰,也有过失误,但总体而言,近代落伍的中国人总是期盼把经济发展起来。

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创造了一个世界奇迹。现在看,中国奇迹和全球化息息相关。因为二战以后,世界经济两极化,欧美和日本人均收入高,经济总量大,但大批第三世界经济体很穷。战后很长一段时间,新独立国家对主权看得很重,认为要维护主权就必须关门,不能让外国资本、外国技术和产品自由进来,以便空出一个国内市场来搞进口替代,发展民族工业。那时主要的发展中国家都信这套方略,包括中国在内,还认识不到维护国家主权可以与经济开放并行不悖。再加冷战背景,那时就是中国想开放,外部环境也不允许。

到了邓小平时代,开放成为中国国策。这是一个主权国家的主动开放。新的实践让中国人看到不同的世界。首先,发达国家资本充裕,具有向缺少资本的地方投资的内在经济动力。所以早年中国开放,基本就是一个“来”字。

但随着资本、技术、商品和信息进入中国,加上对内改革、搞活、放开,中国的比较优势得以形成,得以发挥和升级,原来以为我们穷得什么也拿不出手,后来发现穷就是要素成本低,在开放比较中就有竞争力。当然刚开始做出来的产品不太像样,但中国人的学习曲线了得,勤奋拼搏的干劲更不得了。于是,中国制造的产品大批冲入世界市场。

中国故事就是这么展开的,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多年贫穷,多年艰苦奋斗,开放后一手吸引外资进来,一手制造产品出去。大进大出之间,是世界级的经济对流,终于把国民经济搞上去了。

但是世界并不“平”。准确地说,新一波全球化“通”是通了,但“通”的过程中形成了新的矛盾,世界通而不平。

2006年我到耶鲁大学访学,路过底特律时,特地去参观福特博物馆。讲解员是福特公司的一名退休工人,他说自己高中毕业后就进入福特,干了一辈子,讲起福特时充满豪情。作为那个年代的美国技术工人,他有房有车,生活实现现代化。但是当我问“现在底特律的年轻人还进福特吗?”,他的神色立马暗淡下来:“现在年轻人不来了。”这个答案不难理解,因为福特可以到中国和其他开放的发展中经济体投资,为什么一定要和美国那么贵的人工结合呢?全球化首先表现为资本容易流动。我又问这位讲解员:“你的孩子还进福特工作吗?”他回答:“我的孩子到亚洲去教英文了。”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在发生重大变化。再看看统计报告,不难理解,世界是通了,但还远远不平,在不平之通里,新的矛盾产生了。

我们这里几千万农民工加入了对外贸易大军,造出来的产品一船船运出去,改变了世界贸易格局,也引起世界工作机会的再分配,让世界受益,但并不是人人都从中受益。美国贸易逆差当然有很多成因,但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贸易赤字越来越高,总不是一件可持续的事。中国原来出口能力薄弱,抓到龙虾也舍不得自己吃,要出口汇买先进设备,而人口众多,靠自然资源并没有多少创汇能力。是改革开放发挥了中国的比较优势,劳动力很多,又吃苦能干肯学习,所以开始搞加工贸易,接着是劳动密集型制造品打进世界市场,加上学习曲线逐步提升,带动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产品出口。在汇率体制等条件配合下,形成天量贸易顺差。

什么是顺差?直观看,就是很多工作机会在顺差国,做出产品大卖于世界市场。逆差呢?那就是反过来,国内消费的很多产品靠进口,但制造环节在境外。这就是所谓“全球性失衡”。2005年前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以及其他国际机构发布过不少权威报告,警告全球失衡带来的风险,因为严重的贸易不平衡背后是政治、就业和收入机会失衡,积累久了,终究要变成集中的政治表现,甚至表现为国际政治和地缘政治的冲突。

这些警告在当时没有引起注意。跨国公司在全球化进程中得益匪浅,资本可以全球流动,产品也可以全球流动。过去哪有这么大的市场?看看微软在中国卖出多少视窗?苹果公司在中国卖出多少手机?如果没有中国市场、印度市场等新兴市场,硅谷的科技新产品怎么能卖得这么多?当然,中国物美价廉的商品也流进了发达经济体,客观上压低那里的通胀率,让美国发这么多货币但通胀率并不太高。同时,全球供应链有助于跨国公司往更高端发展,把制造环节放到中国,如苹果手机在富士康造,对中国扩大就业、提升技术工人水平也有好处。所以,一个时期内,两头都赞成全球化,全球失衡的呼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压住了。

但在发达国家内部,确有受损的利益集团,譬如那里传统行业的工人。经济学家一般支持全球开放,支持自由贸易政策,因为那样有助于各国发挥比较优势,比各国关起门什么都自己造的生产效率要高很多。可是美国的保罗·萨缪尔森临去世时的那篇论文,对全球化打了一个问号,他说过去进行的都是静态比较优势的分析,而没有动态比较优势的分析。他的问题是,如果新兴经济体在原来不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大幅提升生产率,并改进经济结构,会有什么结果?

这个问题有现实基础。观察中国和印度,特别是中国,并不会永远满足于造毛绒玩具等劳动密集型产品,产业与企业总要不断升级换代,希望提升附加价值和技术含量。上一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日本没造出来商用大飞机,而中国造商用大飞机志在必得。一开始中国只能买人家的,但作为大买家可以提要求,譬如买100架飞机,要求把飞机尾巴拿到中国制造,再买200架,把机翼拿来生产,一步步加起来,走向总装,再后来就走向自主制造。总之,动态的后发优势谋求持续的升级。

当然发达经济体的企业和产业也在继续升级。但两方进步的速度不一致。萨缪尔森推理,如果一方进步的速度显著快于另外一方,那结局就是“一方永久伤害另一方”。至于这些年哪一方技术进步、产业升级的速度快,世人有目共睹。所以,萨缪尔森等于用学究语言,预先写下了中美商贸争端。

中国这侧,大家还嫌升级速度太慢,方方面面都要努力加速。全球化也提供了后发加速的条件,最得力的就是全球供应链,因为任何技术短板,差不多都可以借全球供应链补上。发达经济体那侧,譬如苹果手机是苹果公司原创,但生产全部在中国。换句话说,美国公司有发明,有升级,有创新,但并不一定带动美国相应的就业增加。这是当代全球化的新挑战。

2006年我和同学在浙江台州调查,发现台州企业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李书福早年不是做汽车的,最后去造汽车,不光造廉价汽车,还要造全球最好的汽车。我考察过一个搞建筑的民营企业,开始给人砌墙,一边砌墙一边看人家在里面组装汽车,边干边学,等把墙砌完了,他们回家也组装汽车。

中国落后这么多年,想快一点并多挣一点辛苦钱以外的高附加价值,无可厚非。问题是发达经济体怎么办?它们领先多年,志得意满,觉得全球制高点都在自己手里。现在中国等后发经济体咄咄逼人,急急赶超,高收入国家的进步速率就是不如后发的。那发达经济体倒也加快升级换代啊。全球那么多外汇买美国国债,这些钱被拿去干吗了?好好训练他们的工人了吗?提高在岗工人知识水平,准备产业转型了吗?没有。美国烧了那么多钱打伊拉克战争,国内基础教育、在职工人培育、基础设施投资,却一误再误,还能不酿成麻烦?从全球层面看,低劳动力成本优势不过才开始释放,后面还有越南、印度等一大批,越晚开放的经济体,成本优势越明显。

这就是全球化高歌猛进中隐含着的冲突。这个冲突不到一定时间不会显性化,但它是地火运行,矛盾早就埋下了。我们国家也不完全就是劳动力便宜。我们改革了体制,最关键的是把体制运行成本降下来了。过去,人的成本更便宜,但体制太贵,能搞民营企业吗?能自主出口吗?都不可以。体制改革后,中国人又肯学习,只要能提高收入,从农民开始,每个社会阶层都在学习。你到国际机场看,哪个发达国家的机场里还一天到晚播怎么搞企业管理的?哪有星期六、星期天还满屋子人在上课的?哪有晚上还听什么演讲的?怕也只有中国这样。这就是学习曲线,改革体制,工资便宜,肯学习,一起把潜力释放出来。此前日本就冲击过美国,20世纪80年代贸易战是美日之间打起来的。但今天看,中国人口规模是日本的10倍。

全球化一时看是好事情。美国逆差,中国顺差,中国赚了大把外汇买美元资产,买美国国债。有段时间很多人讲“中美国”,就是分开看极不平衡,加在一起平衡得很。

意外就发生在2008年。原来以为会是贸易出问题,中美关系出问题,结果是华尔街出问题。华尔街出问题,有说是监管缺失,有说是资本贪婪,但基本面是什么?基本面就是流入美国的钱太多,不光中国买美国国债,很多国家都买美国国债,过去是发达国家对外投资,这一轮全球化是新兴经济体积攒海量美元“投资”美国。美国不差钱,利息当然低,引发投资行为、消费行为失常,以为“这次不一样”,其实都一样,以为将来永远会更好,但高负债、高杠杆,过了临界点就会爆。

我们国内还有“内循环”——外汇进入中国要换汇。跟谁换?商业银行不能都是美元头寸吧?所以要把美元卖给央行。过去中国缺外汇,央行大手购汇增加国家外汇储备很必要,但央行靠增发基础货币买入外汇。随着外汇占款大增,基础货币也大增,经过商业银行转入市场,形成一个“不差钱”的环境,资产价格还不一路上涨?房价从2003年以来长期上涨,以至于成为不断自我实现的预言。

简化地看国际格局,无非一个富经济,一个穷经济。富经济就是人均资本多,穷经济则是人均资本少。如果各过各的,富经济生产率高、收入高,穷经济生产率低、收入低。但开放之后,全球资本流动打通,人工虽不能全部移民,但产品可以出口,低工资造出来的产品大量出口。这么个开放之局,谁得利,谁受损?资本首先得利,原来打通的资本在全球市场相对更稀少,因为全球更多人工争用资本,华尔街一马当先赚得盆满钵满。

但富经济里的工人要经受后发经济体工人的竞争压力。一开始美国工人也感受不到,像廉价玩具之类,美国早就不生产了,是“亚洲四小龙”做还是转移到广东做,对美国工人而言无所谓。但中国工人造了玩具造家具,造了自行车再造摩托车,造汽车,造机床,造大型设备,还要造飞机。一波又一波,富国工人在竞争中越来越承受重压。

看来全球化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美国有两个地方高兴,一个是硅谷,一个是华尔街,创新产品卖全球,金融服务占世界。但一般产业工人呢?怕就没有那么高兴了。中国总体都高兴,但是最高兴的还是靠近外资的沿海地区,因为外资和技术管理等先从海外来,谁懂英文,谁在沿海,谁靠近那时的风口,谁就先富起来。全球化福利分布很复杂,美国国内分化,中国国内也分化,结果就是开放中有摩擦,也有紧张。

中国也面临国际环境的变化。几十年凭后发优势高速增长,带起产业结构升级和技术换代,新挑战是全球市场环境再也不同于过去。中国现在“后有追兵”,越南和印度等晚于中国开放,逻辑是越晚开放,要素成本优势越显著。它们跟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很相似,一开始哪哪都不行,但情况会变化,人家也会学习,也搞改革开放,否则那么多跨国公司(包括中资企业)怎么要往那里去?

发达经济体当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人家手里有资本、技术,特别是原创性竞争优势,底子还是很厚,贸易战开打,就亮出剑来,否则“卡脖子”从何谈起?

斯隆早就说过,商业竞争就两条,要么成本领先,要么与众不同。迄今为止,我们在全球竞争中立足主要靠成本优势,但论独到性,差距还有点大。这是现实,也是出发点。全球化由于内生矛盾和冲突,遭遇重大挫折,所以这几年给人的感觉是中国经济被围住了,需要突围。突围大方向也清楚,一头争取延伸中国企业的成本优势,另外一头就是要从独创性方面发力。具体讲,是三大突围。

第一,改革突围,把体制运行成本进一步降下来。

第二,开放突围,坚持以更高水平的主动开放应对经贸战,绝不走封闭老路,绝不以封闭对付贸易战。

第三,创新突围。别的不说,作为一个资源极其匮乏的小国,以色列1948年建国,今天人均GDP(国内生产总值)为3万~4万美元,手里有一大把独到技术。它的农业,在那么一个沙漠、半沙漠环境里,发展出了菜果出口、淡水出口、滴灌技术出口,海水淡化技术也出口。以色列高度重视教育,但重点与我们有很大不同,他们的教育鼓励孩子挑战权威,鼓励提问题,敢想敢试,从已知探索未知。我们的赶超路线,直道超车也罢,弯道超车也罢,从认知上说都是看到了前面有车才想超。从制造业看,基本是“看到了造”,而没有追向源头,冲着独到性优势发展,“想到了造”。

小结一下。全球化波折和中国经济增长的脉络是清楚的,就是从长期封闭走向开放,发挥了落后经济体的低成本竞争优势。但高速增长多年,全球化格局生变,内生矛盾和冲突外显,中国经济非谋求在新形势下的突围不可。所以我们要一起来研究突围方向,发现并积累新经验。 659fN+mp8Phx17+Jk0xO7T1WW8iCj+F3pjzzRVgz9DcBzS6xfLuj9QrCfHx8kdT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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