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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夜蛾朝着闪光的瀑布飞去，随即消失在水幕中。很快，又一只夜蛾飞来，不久，一整群夜蛾出现了。所有的夜蛾都不做停留，毫不犹豫地飞进湍急的瀑布中。
这是19世纪人们在冰岛斯乔尔万达河的瀑布上观察到的情景。那天晚上，吸引夜蛾的不是祛暑的清凉，也不是被吸入水中必死的结局，而是瀑布闪烁的水滴不间断地跌落产生的催眠力量。乔治·约翰·罗曼尼斯（George John Romanes，1848—1894）是一位哲学家、心理学家和生物学家，他在对人类和动物本能的研究中发现，大自然中最微弱的光，哪怕一根火柴的火苗，或是一滴水的光亮，都会让昆虫偏离轨道，迷失方向。罗曼尼斯曾在牛津大学工作，也是查尔斯·达尔文的挚友，他热心地宣扬达尔文的进化论，也被认为是达尔文之后责无旁贷的接班人。
不幸的是，罗曼尼斯46岁就英年早逝，他的理论也很快消失在20世纪蓬勃发展的生物学研究领域，但他对本能的研究通过他的两部著作——《动物心理进化论》和《人类心理进化论》对动物学和心理学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与罗曼尼斯在冰岛观察到的夜蛾扑向闪光瀑布的现象类似，我们大多数人也都见过飞虫绕灯旋转，它们的圈会越绕越小，直至扑向灯泡。
2001年，我参加了在马来西亚内陆雨林克劳自然保护区举办的蝙蝠研讨会，那时的我只是一名论文才写了一半的年青博士生，当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记得研讨会上有一个当地电视台的团队跟拍一位蝙蝠研究者，一天晚上，大家正在吃晚饭，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把一盏拍摄用的探照灯投向天空，在黑暗潮湿的热带雨林夜空中造了一束强烈的光柱。我们立刻清楚地看到各类昆虫朝光柱涌来，有夜蛾、蜻蜓、蚊子、甲虫、蟋蟀，也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昆虫。这些小虫盘旋着朝灯光中心舞动，不过也有例外，一只蟋蟀瞅准机会落在灯架边上，一只接一只地把路过的小虫吞入腹中，这家伙把电视台的探照灯当作自己的私人陷阱了。我在一旁坐了很久，观察着这貌似有意识的行为。
位于美国拉斯维加斯著名的赌场大道南端的卢克索酒店赌场房顶上，安装着全美国也可能是全世界最强的灯光柱——卢克索天空灯柱。借助一面复杂的曲面镜和39盏各自功率为7 000瓦特的氙气灯，一束光柱直射天空，从飞机飞行的高度看，可以穿透70公里以外的夜空，亮度相当于420亿支蜡烛。看来要想在世界上最明亮的城市中拔得头筹，那就不能吝啬灯光。
2019年，拉斯维加斯所在的内华达州经历了按照该地区的水准来说异常潮湿的一年，由此引发了大规模的蝗虫入侵。这种规模的蝗虫迁徙并非罕见，半年后，类似的蝗虫迁徙也在东非发生过。潮湿是引发蝗虫大量迁徙的缘由，尤其是在遭遇强降水后，蝗虫迅速繁殖，并在短时间内海量增长，当蝗虫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时，它们的激素系统就会告诉它们该搬迁了。巨量蝗虫的迁徙不仅是一个自然奇观，更是对当地农业的沉重打击。2019年，当数百万蝗虫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内华达沙漠抵达拉斯维加斯，铺天盖地地扫过城内金字塔式的建筑时，人们很难不把这灾难情景与《圣经》联系起来。《出埃及记》中上帝预言的惩罚人类的十灾之一就是蝗灾，如今它真的在这个赌博和游戏的罪恶之城降临了。当年7月份，当蝗虫入侵达到顶峰的时候，社交媒体上充满了末世一般的视频报道。
蝗虫通常在夜间迁徙，每天傍晚，内华达州的气象工作人员都会在雷达上观测蝗虫如何逼近拉斯维加斯。这座沙漠之城中所有的路灯、广告牌、霓虹灯就如磁铁一样吸引着蝗虫，最严重的当然是卢克索天空灯柱，最远的蝗虫来自400公里以外的亚利桑那州。无论是马来西亚雨林中的探照灯，还是拉斯维加斯的天空灯柱，以及我们常见的路灯、墙面探照灯，这些灯源对昆虫的吸引力，在昆虫研究学界被称为“吸尘器效应”。在更大的范围内，被照亮的城市会引来周边乡村的昆虫，整个生态系统会被改变。
长期以来，昆虫学家一直利用吸尘器效应设置光阱捕捉昆虫。这个设备只需一盏灯和一个盒子，当昆虫飞来时，它们就会被一个漏斗形的捕获器困住。在1990—2007年期间，斯德哥尔摩的瑞典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屋顶上就有这样一个光阱，17年里总共捕捉到至少740种不同的蝴蝶，以及其他种类的昆虫。屋顶陷阱捕捉到的大多数为夜行性昆虫，多年来，昆虫种类的构成并没有很大的变化。但当科学家开始分类记录每个物种的数量和重量时，结论就大相径庭了。一年前，人们在德国开始类似的测量，并且把测量范围扩展到60多个不同的自然保护区中。德国科学家把捕捉到的昆虫分类并称重，2013年，他们发出了第一个警告。
但直到4年后，经过更多的数据分析、权衡和重新计算，一个惊人的消息才被公开：昆虫的生物量锐减了75%！很快，“世界末日”和“昆虫崩溃”等标题开始在社交媒体上迅速传播。德国昆虫学家将研究结果开源，鼓励所有人对他们的研究结果做分析、评论。但无论如何统计，昆虫数量锐减的事实无可争辩。尽管首先还不是物种的减少，但数量的锐减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昆虫致死的原因有很多：城市化进程、全球变暖、过度使用杀虫剂、大规模农业、单一种植、森林退化等。但只要你见过昆虫在灯光下是如何奋不顾身的，你就会明白，光污染显然也是必须考虑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