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月23日,晚上7点21分。
申菱眼睛充血,守在电脑前,她捏着死亡认定书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她的手机在桌上振动着,屏幕上的来电提醒是“妈”。申菱冷漠地扫了一眼,没管它。白宇平出事后,她只匆匆向公司请了个长假,没跟任何熟人联系过。
她的手机未读短信里塞满了虚情假意的问候,她知道他们背后的潜台词,等着看她笑话的同事,觊觎白宇平保险金的亲戚,以及大多数算不上熟悉却满心觉得她可怜的熟人。那种可怜背后透着种洞察一切般的自鸣得意,背后议论时,他们会用感慨万千的语气说,当初我就预感她会出事,但不好说出来云云。
而她妈就是这样的万千熟人中的一员。
她最恨被人这样可怜,仿佛她时至今日所选择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妄的笑话。
这一天一夜,她一直在盯白宇平的死亡认定书。如果乔东成功了,认定书理应第一时间发生改变才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申菱的心在等待中一点点沉下去,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到了最后,生出了怨恨。她不明白让白宇平别出门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乔东怎么就几次三番地办不成。
东哥:对不起。
东哥:海E6407,这是当时那辆中包车的牌照,希望对你有用。
申菱冷笑着敲着键盘。
白宇平:你应该今天早上就告诉我。
乔东没再回复,申菱也不在意,她因疲惫而变成一团糨糊的大脑仍在迟钝地思索着:单凭乔东是靠不住的,她必须得自己做点什么。
这些线索在自己手里毫无用处,它们真正要发挥价值只有靠专案组。
申菱想到这里,突然感到胃一阵抽痛,这才想起来这一天她没怎么吃东西。申菱硬撑着爬起来,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囫囵地吃下去。
她得撑下去,只有她才能救白宇平,她必须撑下去。
她得把这些消息以合适的方式传递给警察,哪怕有危险,如果警察能借由线索找到真凶,为救下白宇平创造机会,那么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但是她得想个办法,一个像样的办法。
申菱放下碗,随意地擦了擦嘴,咬着指甲。
窗外楼下,三三两两的小孩正凑在一起玩闹,声音透过窗户传了进来。她看着他们,一个计划在心中渐渐成形。
夜深了。
姜广平本打算去物证管理中心再翻一遍物证,可刚走到市局门口,就被拉着个脏兮兮的小孩的申菱堵在了门边。
自从小杜上回把申菱放进办公室后挨了姜广平一顿臭骂,他就不敢再随便安置来访人员了,尽管申菱一再强调自己有重要线索,也还是被按在接待室老老实实地等待。
她在接待室里徘徊踱步,听见门口的声响就要站起来看看。一见姜广平出来,她就赶紧把在座位上打盹的男孩拉起来,跑过去堵在姜广平面前。
姜广平被吓了一跳,满头雾水地看看她,又看看那脏兮兮的陌生小孩,问道:“申菱?你怎么来了?这哪来的孩子?”
“宇平那案子的证人,他看见宇平那天被带走的时候坐的车了,”申菱把男孩往前推了推,低下头对着男孩说,“你跟警察叔叔说说,怎么回事?”
小孩的表情有些僵硬,说话磕磕巴巴的像在倒豆子,他说他住在城中村,一周前的半夜在街上打球,看见一个男人被好多人追,最后他上了一辆中包车跑了,这几天家里人看本地新闻,他才发现报纸上报道的遇害记者就是自己见过的那个男的。
男孩说一句看申菱一下,好像生怕说错了什么。
“我拿照片给他看过了,是宇平,”申菱急切地说,“而且这孩子看见那辆车的牌照了。”
她说着,又推了一把男孩,示意他快说,这动作落到姜广平眼里,让姜广平皱了皱眉头。
“车牌号是海E6407,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男孩一口气说下来,“你们快去抓坏蛋。”
姜广平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抬眼看申菱,问道:“这小孩你从哪儿找到的?”
他还是起疑了。
申菱心里有些紧张。这孩子是她去城中村花一百块钱雇来的,来前定好了,让说什么就说什么。可干刑警的都是人精,这孩子又不太会骗人,想必姜广平一眼就能看出有问题。
申菱倒不怕姜广平看穿她撒谎,只是怕她费尽心思传递的信息被对方忽略。
“我在城中村找着的,”申菱意有所指地回答,“宇平之前老往那边跑,我忘了跟你们说。”
她当然不是忘了,她是今天才知道。
申菱说话的时候,姜广平就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老警察的目光像把尖锐锋利的刀子,带着强烈的威慑力与压迫力,压得她心里发虚,她只能尽可能坦然地回望过去。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手心已经全是黏腻冰冷的汗水。
问那么多干什么,查了再说啊!她心想。
但姜广平却不肯放过她,他语气严肃,对着小孩厉声质问:“车牌号你记得没错?事情都过去一星期了,大晚上的,光线那么差,你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小孩哪经得住他吓唬,一下心虚起来,不敢接姜广平的话。
姜广平见状,更笃定自己的判断,他板着脸,加重了语气说:“我得找人证实一下,你老师和家长叫什么,我得叫来问问。”
听到叫家长,男孩被他吓愣了,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就露馅了。
申菱赶紧把男孩揽住,轻轻拍着他:“别哭了,叔叔逗你呢,不找你妈妈。”但男孩抽抽噎噎的,停不下来。申菱咬着唇看着姜广平,也不管自己理不理亏,硬着声说:“你有什么觉得不合适的地方,跟我说,别吓唬孩子。”
姜广平抓了抓头发,有些无措和尴尬,他一向不会对付孩子,尤其是又哭又闹的孩子。一阵敲门声救了他,他抬头一看,是徒弟小杜。
“师父!那天晚上拉白宇平的司机找着了!”小杜满脸兴奋,“李玲刚给他做了笔录,急着找你汇报呢!”
姜广平头一次觉得有个没眼色的傻愣徒弟也不是件坏事。他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含糊地说:“你找个人过来,照顾一下这边。”他说完就要跟着小杜出去,却被申菱拦住了。
她有些忐忑,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姜警官,那个车牌,烦劳你一定得……”
姜广平身上那股子瘆人的威慑感也淡了,他说道:“有线索我们就会核实,你再有什么消息,直接跟我说就行,得说实话。”
他说完也不再耽搁,出门离去。申菱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门被砰的一声带上,申菱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才发现自己手脚都有些发软。没一会儿进来了个陌生的女警,给她送了杯茶水,想来是姜广平叫来的。申菱感激地拿着杯子,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
她问那年轻女警:“之前你们拘的那个乔东,现在放出来了吗?我能不能见见他?”
申菱提出这要求时,本以为会被对方拒绝,毕竟按规定,受害者家属不能私下接触嫌疑人,她甚至都找好了借口,可那女警却只是疑惑地看了看她。
她说:“我们这边没拘过叫乔东的人啊。”
但短暂的停顿后,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了,你说的是那个案子的嫌疑人吧,好像叫这名,我们传唤过,暂时没有找到证据,已经给放走了。”
同一时刻,一墙之隔的警局楼道里,姜广平接过了小杜手里的笔录资料。
翻开资料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是申菱漏洞百出的谎话与古怪的举止。他觉得申菱绕了一个大弯只为了告诉他这么个车牌号,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直接说清楚,是弄来线索的渠道见不得光,还是她的怀疑没有证据?
他甚至在掂量这线索到底有多大价值,但这份掂量在打开笔录的下一刻烟消云散。
在调取酒店的监控之后,警方找到事发当晚白宇平离开时搭乘的出租车,他们通过出租车公司找到司机,下午刚把人传唤到局里作证。
此时此刻,在这份记录上,一行字被用细笔打了圈。
“10月12日晚7点余,司机搭载受害人前往城中村。”
就像是冥冥中找到了两块看起来不大合适的卡扣,按在一起却严丝合缝地卡紧,发出咔嗒的一声轻响。姜广平停下脚步,盯着这行字,看了足足两分钟,随后他啪的一声合上笔录,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小杜愣住了,不明所以地追上来。
“怎么了师父?”小杜问。
姜广平顾不上解释,从兜里摸出本笔记本,在上面飞快地写下海E6407,交给小杜,言简意赅地传达命令:“叫李玲查一下这个车牌号,通知专案组所有人开会,准备排查城中村。”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出熠熠的光彩,他知道,这次这混账绝对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