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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天后。

10月22日,中午12点31分,阴。

申菱正坐在姜广平的办公室里旁敲侧击地询问着乔东的情况。她背着略显累赘的电脑包,手死死抓着包带。

论理她是没法随便出入刑警队办公室的,但姜广平手下有个傻乎乎的新警察小杜,很好说话。他见过申菱好几次,知道她是重大案件的受害者家属。申菱骗他说自己想起了些线索,要马上见姜广平。小杜一听没多想,立马就带她到了姜广平那里。

她来的时候姜广平正在看乔东的资料,一见申菱进来,连忙把桌上的档案、出警记录和问询口供一并收了起来,塞进手边一堆文件的最底下,接着又狠狠地白了手底下的愣头青一眼,站起身来给申菱倒了杯水。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等着吗?”姜广平说,“是想起什么来了?来,出去说。”

他拉着申菱就要往外走,可申菱进来就瞧见了他收起来的那堆资料上贴着乔东的照片,哪里肯走。她闷不吭声地在姜广平桌子前坐下,酝酿了一下情绪,憋着眼泪抬头看着姜广平问道:“如果我不给钱,宇平是不是就不会死?是我害的吗?”

姜广平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慰她道:“跟你没关系,你别自责。”

他话说到一半,申菱擦了下眼睛,忽然问:“那个司机和凶手到底有没有联系?”

“这还不清楚,有了结果,我会通知你。”姜广平谨慎地组织措辞,下意识地扫了眼桌子上的文件。

申菱这会儿已经知道乔东没什么问题,那个莫名其妙的QQ也和凶手不沾边,但她只能从这里挑起话头。见姜广平敷衍过去,申菱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姜广平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便揣回兜里,接着态度和蔼又不容反驳地下了逐客令:“申菱,我马上要去开会,你这边的情况我们都在盯着呢,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申菱看着姜广平,见他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意识到自己从对方嘴里是撬不出答案的。她无可奈何,只能低着头撑着桌子站起来,却忽然身子一晃,栽倒在椅子上。

“怎么了?”姜广平连忙扶住她。

申菱按着太阳穴,闷声说:“没事,可能是一直没休息,血糖低,有点头晕。”她说着又站起来,想往外走。但没走几步脚下便发软,脸色苍白,额角也流下汗来,她只能蹲下来缓神。姜广平见状,赶紧过来扶起她,让她坐回椅子上。

申菱闭着眼俯在桌子上问:“你有糖吗?巧克力也行。”

姜广平摸了摸身上,又看了眼桌子,他这儿只有烟和茶,提神用的,吃的东西半点都没有,当即想往外走,但又怕申菱乱跑,于是站在门口冲着外头喊了两声李玲,没一会儿,走廊里便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申菱睁开眼睛,趁着没人盯她,悄没声地将手伸到姜广平那堆文件里,掀起文件夹的一个边角,瞧见了乔东的照片。她的心脏一阵狂跳,听见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歪了歪身子挡住那叠文件,将档案多抽出来一些,往下扫去。

姓名:乔东,年龄:33

家庭情况:父亲乔兴年已故,母亲方敏患肾病,就诊于嘉禾医院

经济情况:负债,有高利贷债额

拘留原因:10月15日,嘉禾医院就诊患者报警,打架斗殴,寻衅滋事……

“申姐!”

申菱右手一推将文件推了回去,回过头发现一个拿着巧克力的女警正在她身后瞧着她。这女警是姜广平的徒弟,名叫李玲,和小杜不一样,她聪明会来事。

“申姐,师父说你不舒服,他去叫医生了,”李玲把巧克力递过来,瞪大了眼睛,“你在干什么呢?”

申菱将巧克力接过去,剥开包装一口塞进嘴里。

“没什么,”她笑了笑,“替我谢谢你师父,我感觉好多了,先走了。”

她说完,也不管李玲的反应,拎起包就走了出去。

申菱离开警察局,找就近的咖啡厅坐下时已将近下午1点,她打开白宇平的电脑连上网,满意地看到了乔东的回信。

东哥:在吗?

东哥:你那个,那个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宇平:看来你验证了。

她回消息的时间晚了大半个钟头,但屏幕那头的乔东却好像一直在等着似的,立刻回复。

东哥:你可算回了,我以为你跑了。

东哥:我好像只能用我的电脑才能联系上你。你说的股价是真的,你真是未来的人?

申菱当然知道,那只股票是她此前经手过的一只很优秀的股,接连数日涨幅喜人,所以她第一时间把它作为证明用来说服乔东。

申菱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资料,敲下回复。

白宇平:我去调查了一下你,你妈住院,你急要钱,对不对?

白宇平:600974在10月12日涨停了,如果你能借到一万块钱本金,光是今天一天,你就能挣到一千块钱。但你要记得,从明天开始它会持续下跌。

白宇平:跟我合作,你帮我救人,我给你股市的变动信息让你赚钱,怎么样?

那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不知是在判断她的可信度,还是在评估这笔交易的收益性。申菱看了看手表,她还有点时间,但已经不多了,无论如何,她必须说服这个人成为自己的盟友。

出乎意料的是,乔东的回复没有先问钱的问题。

东哥:你之前说我会被拘,那你知不知道我在哪儿因为啥被拘的?

申菱的手顿了顿,她思索之后回复。

白宇平: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15号你在嘉禾医院出的事,那天前后你注意,别往那边去。

屏幕那头的人又消失了。申菱捏着手指看着屏幕,她确实着急,但她心里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她相信一个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只要眼前有那么一丁点希望,不管多离谱的事都会乐意去尝试的。

就像我一样,她自嘲着。

等她喝完一杯咖啡,乔东的回复终于跳了出来。

东哥:我不干违法的事。

申菱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感觉自己终于向前进了一步。这一步有些艰难,但至少已经踏出来了。

她还需要试验,还需要尝试,但无论有多难,申菱只确定一点,她一定会把白宇平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白宇平:不违法,很简单。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帮我拦下白宇平。

电脑另一头,乔东正叼着半截烟屁股,仰躺在自己的破电脑椅上。烟屁股的火星奄奄一息,与他这满墙裂缝时不时漏水断电的破房子十分相称。这根烟屁股是他在烟灰缸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独苗,还能闻个味。他的烟就是这样,抽了一轮,还有一轮。

乔东又扫了一遍屏幕上两人的全部对话。

他们掐表核对了时间,之间相隔整整十天,也就是二百四十个小时。而且,两边时间的流速一致,乔东这边发生变化时,申菱那边也会出现变化。

申菱告诉乔东,她和白宇平见最后一面就是今天晚上8点,之后白宇平便不知去向,而此时此刻,距离8点只有五个多小时的时间了。

为了打消乔东的疑虑,申菱给了他一只新的股票今天下午的数据。乔东赶紧给张平打了个电话,他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虚构了一个精通炒股的兄弟,才说服张平把他老婆本金的一半借给自己投进去,赚了对半分,赔了算自己的。随后整个下午,他就看着曲线一路上扬,尽管这还不算乔东赚到的钱,但他的心已经飘了起来。

乔东缺钱,缺很多钱,方敏的看病钱、手术钱,家里的房租,样样都是燃眉之急,分量沉甸甸的,像是孙猴子头顶上那能把人压死的大山。申菱给他的这笔报酬,可以说是雪中送炭,还上不封顶。

更重要的是,申菱透露了他是在嘉禾医院被拘的。但乔东从没跟申菱提过,嘉禾医院是方敏现在住的医院。

他要能在医院动手打人,肯定跟方敏有关,所有跟方敏有关的事都会拉紧他的神经。

尽管他心里另一个声音同时在敲着退堂鼓:那可是帮敢杀人的主啊,他掺和进去,这条小命够送几次?很快,反驳声就被红彤彤的钞票压制住了:就是提醒姓白的一句,让他今天晚上乖乖回家,这能有什么问题?

他站起来,在不大的出租屋里溜达了一圈,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不妥,于是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把嘴上那半截火星子早就灭了的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摁,噼里啪啦地敲起键盘。

东哥:成,我试试看。

他敲完这行字就拎着他的破外套出门了,门一开他就被深秋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

三个小时后,乔东到了张平的修车厂,把他新漆刚干的车开了出来。

张平表现得特别殷勤,他看着乔东选的股涨停,开始觉得乔东那个炒股的兄弟有些门道,尤其有财愿意一起发这点,够意思。抛完光他还念念不忘地拉着乔东千叮咛万嘱咐,下回再有消息要记得第一时间通知他。

乔东急着出门,敷衍地拍拍张平的肩:“有胆识,够意思!”

他和张平谈好,就开着新漆锃亮的桑塔纳出了厂子,直奔穹顶大饭店。

乔东觉得拦下白宇平不难,在饭店门口找个地方守着,等白宇平出来把他拉上车就行了,难的是如何说服白宇平老实回家。可当他把车开上大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头扎进了晚高峰的车流中。

歪七扭八堵在一起的车子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尾灯像一双双熬得发红的眼睛,喇叭声此起彼伏。他无比努力地在车流里蠕动滑行了一个多钟头,又连闯了三四个红灯,才勉强赶在临近8点的时候到达了饭店附近。

饭店的停车场已经被客人的车停得满满当当,饭店门口被等着拉活儿的出租车同行霸占,乔东的破桑塔纳显然毫无落脚之地。他只能边在辅路上慢慢往前开,边探出头来在人群中寻找白宇平的影子。

偏偏饭店门口的保安相当尽职,迎面把他的车拦下,乔东的笑脸还没摆上,保安已经不耐烦地摆起手说:“别磨磨蹭蹭的,你堵塞交通了,开走,这儿不让停车!”

乔东尴尬地赔笑道:“大哥,我知道这里不能停,我就接个人,接到马上就走。”

“这儿也不许黑车拉客,快走快走。”保安脸色更难看了。

乔东被这么一噎,也有些火气,他把安全带一解,就要下车和保安理论。所幸此时,他眼角余光扫了眼饭店的门口,远远瞧见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外套和牛仔裤的男人走出来,那人的气质和这奢华的地方看起来格格不入,让他的身影格外显眼。

是白宇平。

乔东眼睛一亮,指着白宇平说:“我就是来接他的,你等一下。”他扯着嗓子就开始喊:“白宇平!白宇平!这边!”

他们之间还隔着不短的距离,喇叭声淹没了他的吼声,白宇平没听见他的声音,径直往路的另一头走。乔东又按了两声喇叭,把车边的保安都吓了一跳,但白宇平仍然没有留意,走到了出租区。乔东急了,把门推开要过去,他半只脚才落地,就被保安伸手拽住了胳膊。

保安也急了,朝乔东喊道:“干什么去!说了这儿不能停,你这人怎么回事!”

“我就把那人叫过来……”乔东掰扯着他的手。

那头的白宇平已经坐进了出租车,眼见那车的停车灯灭了下去,转而打起转向灯来,一下一下闪着,仿佛是白宇平的催命符。

乔东甩开保安的手,一屁股坐回破桑塔纳里,踩着油门就跟了上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和出租车离了几十米的距离。

这个点的车流像和他作对,几十米的距离愣是追不上去。他出了饭店后门的小巷,一路跟着出租车上了主路,没多远,就见那辆出租车突然拐了个弯,从环线主路的出口拐了出去。

这一下急得乔东赶紧并了两条线,顶着屁股后面连天的喇叭声追着下了主路。

又加了两百的罚单,乔东想,这笔账得让申菱报销。

车越开越偏,路边的环境也渐渐荒凉,同行的车流稀疏起来,乔东总算追到了出租车后面,冲那车子闪了两下大灯,想让对方停下。没想到对方却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乔东骂了句脏话。他摸出手机,不抱希望地给白宇平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那头迅速地挂断了。姓白的这些天为了躲账一见他的电话就挂。躲账电话挂了,救命电话也挂了。

乔东气得锤了下方向盘,只能继续追上去。

前头的出租车里,白宇平挂断了手机来电。

未接来电的记录里除了一个突兀的“乔东”以外,“亲爱的”这个词遍布整屏,就在乔东的电话被挂断后,“亲爱的”再次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他的“亲爱的”又在发火了,因为他做错了事,他永远都在做错事,而他的“亲爱的”永远正确。

白宇平的手里捏着一枚银白素雅的婚戒,他的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着,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这车跟一路了,”出租车司机语气好奇,“你们一起的?”

他把戒指塞进口袋,语气毫无起伏地回答:“不是,甩掉他就行。”

白宇平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这些模糊的色彩构成窗户的底色,而在这片底色的镜面上,倒映出了他眉宇紧皱的面孔。

他从这张脸上只读出一片灰暗。

这好像已经是他的常态了,别说申菱,就是他自己天天看到这么张脸,也觉得心烦。

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副德行的?是因为采访得罪了人被穿小鞋的时候?晋升、奖金都被以各种理由一次次取消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安排去跟采没什么意义的社区新闻的时候?还是他为了那份无聊的理想奋斗了这么些年,发现自己一无所获的时候?

白宇平以为自己已经接受这种现实了,可现实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把他敲醒,就在他看着申菱为了他的前途,和那些久未相见的“朋友”推杯换盏,摆着虚假的笑脸攀关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忍受不了。

他算什么呢?还得女朋友替他干这些事。

真窝囊。

他知道那帮人背地里怎么评价他,怎么看待他。“申菱怎么找了这么个吃软饭的男的?”白宇平去厕所的时候,听见那帮人中的某个人这么说。

可他又能怎样,他们说错了吗?他们做错了吗?没用的是他,关其他人什么事?

白宇平自嘲地笑了笑,揣在兜里的手还捏着申菱的婚戒。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想。

能不能成,都是最后一次了。整整五年,他为这个报道呕心沥血,付出了一切,他不甘心就这么放下。只要弄完这个报道,从今往后,他不会再作任何没有价值的努力。

他累了。 WihtUeX/zNnuV9iUolQAxko9LjdwJW4lOtu8CyEstEPBFkAn3b+Jdx94MQWAPck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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