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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洛城北謁玄元皇帝廟

配極玄都閟,憑虚禁禦長。

守祧嚴具禮,掌節鎮非常。

碧瓦初寒外,金莖一氣旁。

山河扶繡户,日月近雕梁。

仙李盤根大,猗蘭奕葉光。

世家遺舊史,道德付今王。

畫手看前輩,吴生遠擅場。

森羅移地軸,妙絶動宫牆。

五聖聯龍衮,千官列雁行。

冕旒俱秀發,旌旆盡飛揚。

翠柏深留景,紅梨迥得霜。

風筝吹玉柱,露井凍銀床。

身退卑周室,經傳拱漢皇。

谷神如不死,養拙更何鄉。

約開元二十九年(741)冬洛陽作。題注:“廟有吴道子畫五聖圖。”康駢《劇談録》“老君廟畫”條:“東都北邙山有玄元觀,南有老君廟,臺殿高敞,下瞰伊洛。神仙泥塑之像,皆開元中楊惠之所製,奇巧精嚴,見者增敬。壁有吴道玄畫五聖真容及《老子化胡經》事,丹青妙絶,古今無比。”李唐因同姓而奉老子爲始祖。太宗貞觀十一年(637)敕天下:“老子是朕祖宗,名位稱號,宜在佛先。”高宗乾封元年(666),追謚老子爲“太上玄元皇帝”。玄宗開元二十九年春,詔兩京及諸州各置玄元皇帝廟。兩年後,玄宗祀玄元廟,改西京廟爲太清宫,東京廟爲太微宫。〔配極句〕極,指北極。因玄元廟在洛陽城北邙山上,故稱。玄都,神仙之所居。閟,幽深。〔憑虚句〕憑虚,凌空。禁禦,禁苑的藩籬。〔守祧句〕《周禮·春官》:“守祧,掌守先王先公之廟祧。”嚴,整飭、整備。具禮,安排好儀式,如供設酒食等。〔掌節句〕《周禮·地官》:“掌節,掌守邦節而辨其用,以輔王命。”非常,指突發事變。〔初寒〕孟冬十月爲初寒之月。〔金莖句〕舊注皆捨近就遠,引漢武帝、魏明帝曾建銅柱以擎承露盤事。其實,此金莖當指武則天證聖元年(695)在洛陽端門外所造之“大周萬國頌德天樞”,總高度近一百五十尺,用銅鐵二百萬斤。李嶠應制詩云:“仙盤正下露,高柱欲承天。”開元二年,玄宗詔令銷毁。杜甫自小習聞,如今俯視,傳説中的天樞衹在十里外,可謂之近旁,而渾淪如接元氣。〔仙李句〕傳説老子生而能言,指李樹爲姓。任昉《述異記》:“中山有縹李大如拳者,呼‘仙李’。李尤《果賦》曰‘如拳之李’。陸士衡《果賦》曰‘中山之縹李’,又云‘仙李縹而神李紅’。”唐太宗《探得李》:“盤根植瀛渚,交幹横倚天。舒華光四海,卷葉蔭三川。”〔猗蘭句〕蔡邕《琴操》:“《猗蘭操》者,孔子所作也。孔子歷聘諸侯,諸侯莫能任。自衛反魯,過隱谷之中,見薌蘭獨茂,喟然嘆曰:‘夫蘭當爲王者香,今乃獨茂,與衆草爲伍,譬猶賢者不逢時,與鄙夫爲倫也。’乃止車援琴鼓之云……”這是以蘭爲王者香贊李唐帝系。奕葉,纍世。〔世家二句〕遺,指失載。《史記》有《孔子世家》而以老子入列傳,致使譜系難明。開元二十一年玄宗御注《老子》成,詔天下每歲貢士加試《老子》。二十三年又敕升老莊爲列傳之首。今王,指玄宗。前句是惋惜,後句是欣慰。〔看前輩〕看,比,用如《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的“詩看子建親”。雖然吴道子比杜甫大三十歲左右,允稱前輩,但這裏的前輩應該指楊契丹、閻立本等更早的畫手,是拿吴道子與他們相比。〔吴生〕即吴道子,又名道玄,陽翟 (今河南禹州) 人,開元初以善畫召入内廷供奉。張彦遠《歷代名畫記》卷一:“唯觀吴道玄之跡,可謂六法俱全,萬象必盡,神人假手,窮極造化也。所以氣韻雄壯,幾不容於縑素;筆跡磊落,遂恣意於牆壁。其細畫又甚稠密,此神異也。”卷二:“國朝吴道玄,古今獨步,前不見顧、陸,後無來者。”〔擅場〕指壓倒所有人。曹植《鬭雞詩》:“願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場。”〔森羅句〕形象繁密得承載不了,連地軸都被壓得移了位。〔五聖句〕指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傅璇琮、陶敏認爲,五聖乃唐文中習見,非天寶八載(749)上尊號並加“大聖”字而後然。龍衮,天子龍紋禮服。〔千官句〕指壁畫所繪五聖侍從排列有序。或以爲天寶五載“於太清宫刻石爲李林甫、陳希烈像,侍於聖容之側”,意洛陽太微宫亦當如此,時地與形式皆不合。〔冕旒句〕冕旒,天子綴有玉旒的冠冕,代指五聖。秀發,英挺發越,指有神采。秀是上揚,發是外散。〔旌旆〕泛稱旌旗。竿頭繫五彩鳥羽者爲旌,旗末垂燕尾帛帶者爲旆。揚之水曰:“漢旌已由羽旗易作帛旗,惟細而長的形制不變,唐旌仍此制。”據唐人壁畫所見,旌旗非整幅長方形,而是半幅整帛接半幅條狀飄帶。〔景〕同“影”。〔風筝〕殿宇簷前懸的風鈴,俗稱鐵馬。〔銀床〕指井上轆轤架。〔身退句〕《老子》:“功遂身退,天之道。”《史記·老子列傳》:“老子修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爲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卑,衰、微。卑周室,周室卑之倒裝。〔經傳句〕傳説河上公曾授《道德經》旨奥與漢文帝。拱,指垂衣拱手而致無爲之治。〔谷神二句〕《老子》:“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神原指生養萬物的本源之神,此處指老子的元神。養拙,猶言守拙。錢鍾書曰:“按其意即羅鄴《望仙》云:‘若説神仙求便得,茂陵何事在人間?’而措辭含蓄耳。”但表層的意思,是老子捨此廟别無願去的地方,如果他不死而有靈的話。

此詩爲杜甫五排長律之試手,凡十四韻,聯無不對,對無不工,吴闓生稱其“華嚴精妙,恰與題稱,無以復加”。

前四句寫初“謁”,見宫禁之森嚴,掌守之肅穆。次四句寫“廟”,碧瓦、金莖,爲初寒與元氣所襯,繡户、雕梁,經日月與山河之托,真是氣象萬千。“仙李”四句,叙唐室與老子的譜系,以根、葉之象喻,明經、史之承傳。“畫手”八句,渲染其中壁畫之妙,凡地軸之移、宫牆之動、冕旒之秀發,旌旆之飛揚,無不從動感與感動著眼。稍後四句,補寫“冬日”,如翠柏、紅梨、玉柱、銀床等,多爲“霜”“凍”細節。最後四句,結到“玄元”老子,拱手垂衣而治天下,退身守拙而歸此鄉,不亦宜乎?

此詩褒功頌德,真是大手筆。可歷代論者,十之八九以爲語含諷諫,錢謙益更從頭到尾句句都認作微詞:不是家人而用家祭,無釐頭。廟修得太闊氣,過分。太史公不列世家,説明不靠譜。給先帝們集體寫真,簡直兒戲。老子主張清静無爲,偏這麽鬧騰他,是非其人而祭之也。就事論事,這樣説也不無道理。因爲自家姓李,老子也姓李,便認了來作祖宗,後人都把這事當笑話,詩聖怎麽可能不大加諷喻呢?

但問題是,就詩論詩,這些微詞從字面上却一點都看不出來。十之一二的論者就説,老杜一嚮忠厚爲心,日後還獻上《三大禮賦》,其中《朝獻太清宫賦》正寫祀西京老子廟,與此詩“相爲表裏” (郭沫若語) 。若此刺而彼頌,詩人豈不是表裏不一,前後矛盾?事實上,杜甫“亦忝諸孫”,是宗室之後,“欲就丹砂”,有學道之心,他明擺着是歡喜贊歎於“玄元皇帝聖雲孫”的。何況李唐之尊老子,本來就是一場政治聯宗,是唐室與道教在强勢的佛教面前的相互加持,如杜賦之頌玄宗所謂“注道爲身,覺天傾耳”。不明乎此,而以己度人,纔會出現這麽大的評論翻車事故。

於是,圍繞這首詩的批評,提供了一個“意圖謬誤”(intentional fallacy)和“感受謬誤”(affective fallacy)的經典案例。因爲詩衹給事實,不給觀點,這纔容得下多嚮甚至反嚮的詮釋之可能。浦起龍説得對:“字字典重,句句高華,據事直書,不參議論,純是頌體。而細繹之,‘配極’四句,亦似鉅典,亦似悖禮。‘碧瓦’四句,亦似壯觀,亦似逾制。‘蟠根’‘奕葉’,亦似綿遠,亦似矯誣。‘遺舊史’,亦似反挑,亦似實刺。‘付今王’,亦似同揆,亦似假託。紀畫處,亦似尊崇,亦似涉戲。‘谷神’‘何鄉’,亦似呼吸可接,亦似神靈不依。而讀去毫無圭角,所以爲佳。”總之,這也像,那也像。怎麽看,怎麽像。 h5nCSRozXQb55iIhhKE9A3j176K5I4OcjdM7Ud0ui+PuoUJKoSb92v49xwHVgY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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