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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鸳与鸯1

他闭目对艮癸令道:“找人盯好他。”

艮癸领命,正要下去。忽然,一只雪白飞翎驰来。艮癸眼神略变,伸手接下信鸽,拆信来一看,顿时惊起。“公子!”他看一眼还在替白弈理伤的军医,俯身在白弈耳畔低语几句。

白弈闻之浑身一个激灵,猛撑起半个身子,忍不住闷哼一声,背上创口裂开,鲜血泉涌。

那军医猛惊起,以为自己下手不稳,弄疼了他,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

后背伤处痛得白弈有些意识扭曲,也不知军医究竟取了几块碎石出来,还剩几块没取完。但这痛再如何也不过是体肤之痛,全不如方才那一纸飞鸽来信震撼。

来信报,野寨中用水遭人投毒,寨中人十之有九身死,正是在殷孝与蔺姜比斗之时。

白弈紧紧一握拳,臂上青筋也显了出来。他本以为卢灵此举不过是为了报复他,从一开始打得就是炸他的主意。但他却没想到卢灵会指使手下对野寨投毒。

那殷忠行本就已经误会了他,回山寨再见尸横遍地的惨景,定会把这笔血债算在他头上。殷忠行最重情义,从此怕是要恨死了他。

原来那孩子是要挑拨他与殷忠行反目相残。

让两个与自己有仇的人互相争斗,自己坐收渔利,这样的诡计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谋划。一个山寨,近百条性命,不过踏脚石,生杀予夺面不改色,这样的手段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所使。

如此看来,他是彻底输了,输给一个八岁的孩子。仇恨,究竟是种什么东西,竟能让本该清澈纯真的孩子也变得如此可怕。

又或者,是大人教的么……?竟教孩子做这等事!那又该是什么样狠毒的人!

白弈眸色一片深玄,冷汗顺着面颊肩臂滚落。他盯着榻上方枕,却又似穿透那枕头盯着别处,半晌沉寂,良久才渐松懈下来,趴回榻上。他惜才,但不养毒蛇。

他又闭上眼,拧眉,缓缓对艮癸道:“你亲自去吧。再不用带他回来见我了。他那三个家丁也一样。”

艮癸眸光一凛,应声而去,闪身已无踪影。

“公子,要通知侯府上人来接么?”那军医给白弈理好伤,上药将绷带缠好,小心翼翼问道。

镇静止痛的草药令白弈有些晕沉,他阖着眼想了一会儿,道:“不用了。别让她知道。”

那军医怔了好一会儿,不知公子说的这个“她”是谁,以为公子已有些迷糊了,犹豫片刻,还是出门找人报信去了。

墨鸾整整一日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地发愣,先生教什么也听不进去,心里一阵阵紧缩,空荡荡的焦躁。尽管无数次劝诫自己,却依然毫无功效。她也不知为什么,只是莫名的害怕,手足冰冷。她总觉得似有什么事儿发生了,可大家都瞒着她。

直到静姝终忍不住对她说出实情,她却静了下来。预感应验,反而没有了惊慌与震撼。她只静了静,便道:“我要去看哥哥。”

“小娘子”静姝踟蹰,“没事的,过两日,公子好了就回来了。”

“我要去看他。”墨鸾静道。

静姝一怔,张着嘴再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透明泪水从小娘子面颊滑落,但没有响动。小娘子只是静静地说:“我要去看他。”轻之又轻,却如有千斤重。她从不知道,一向乖顺的小娘子,固执起来竟会是这副模样,那样安静的落泪,却在潸然一瞬已叫人软了心肠。那泪珠清澄,却又浓烈的令人心痛。

这样的小娘子,叫她如何拒绝。

她带着墨鸾从后门偷偷出去。其实她猜想方姆姆一定知道,但踏出府门时她便明白,姆姆是默许了。

远远地还未进屋,墨鸾已看见那张熟悉的俊颜。

他俯在榻上,看起来那么疲惫,绷带上透出的血渍,刺痛她的眼眸。

她倚着门站了好一会儿,才轻缓走上前去。

一旁趴在桌上打盹的刘祁勋警觉惊醒,险些打翻了水盆,抬头却呆磕磕地,望着她发愣。

月光薄薄得从窗外打进屋来,撒在美丽的面庞上,映起眸中雾气迷蒙。

刘祁勋张着嘴,呆呆地见她福身施礼。

刘祁勋“啊”得一声,恍惚如梦。

但他却被揪了一把,硬生生拽了出去。

“出来!呆子!”他听见个熟悉嗓音,扭头看见静姝。

“那个是——”他惊诧问道。

静姝打断道:“跟了公子这多年,还不懂规矩么?不该问的,别问。公子怎样了?”

刘祁勋又呆了一会儿,才道:“别的还好,只是发热。”

静姝叹息,推一把道:“歇着去吧你,交给我们了。也没见你派上什么用场,尽打瞌睡!”

刘祁勋还想说什么,终还是被静姝推走了。

墨鸾在榻边坐下,伸手去试。

他皱着眉,气息沉重,额头滚烫的如有火烧。

这些大男人就这么粗心。枕头又硬,冷敷也敷不住,他该有多难受。

她轻轻托起他的头抱在膝上,将冷帕子按在他前额,一低头,泪又掉了下来。她没法去拭,只好任由它们一颗颗滚落,落在他面颊。

她心里什么也不能想了,只想要他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

静姝在门口向里一望,却见小娘子抱着公子又默默地掉眼泪。小娘子便像个月下的琉璃娃娃,透明的,心思全溶在泪里,写在脸上。看得她把抓柔肠,竟不敢进屋去了。

无论究竟是与不是,至少看起来,男人的身子骨总像是铁打的。次日清晨,热度散去,白弈便要起身去上职。

但他却被墨鸾拦了下来。

墨鸾道:“难道州里大小诸事离了哥哥便全转不动了么?你怎能连一日也不多歇?”她眸子里涰着泪,脱口而出时焦急流露。

白弈由不得怔住了。她说得不错。皖州是他白氏根基,但他绝不可能在皖州呆一辈子。若皖州离了他便不能照常运作,意义何在?他忍不住暗自轻叹。

昨夜里他正是最难过的时候,晕晕沉沉醒不过来,直到早晨退了热,睁眼看见墨鸾,惊得他险些失态,只盯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怎么来了?她守了他一整夜么?

他盯着墨鸾红肿的双眼,好一阵心疼。

这个傻丫头,莫非竟就这么哭了一宿?

他想让她回府去,可偏偏失语般不知如何开口。纵然他并不愿让她看见自己这挫败狼狈的模样,却更不愿见她伤心落泪。若不答应她好生养伤,他真怕她要哭瞎了眼。

白弈无奈返回榻上,侧身躺下,忽然觉得好笑。兵戈阵前官场杀伐他从未认过输,如今却为了这清澄澄的泪水,乖乖缴械投降,这算什么呢?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思绪一顿,浅浅有些滋味不明的惆怅。这丫头,叫他歇着,自己却不好好休息。但他若叫她去睡觉,她一定不会听。他叹息,轻声唤道:“阿鸾,你靠过来些。”

墨鸾闻言俯身过去。

白弈道:“再过来些。”

墨鸾略略迟疑,还是屈膝在他榻边软垫上坐下,靠近前去。

白弈伸手,将她揽过去,轻轻摁着她趴下,哄道:“听话。趴着睡会儿。”

他本早已熟稔了应对各色女子,只是那份从容风流临到此处却无端端失了效力,干脆作了另一种霸道。

墨鸾却柔顺地趴着,枕着手臂,抬眼正对上他双眼。

眸光相撞,刹那漏跳。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便将脸埋了起来,良久,才又缓缓偏过些许来,定定望着他,轻叹:“哥哥不要那么勉强自己。”

白弈微怔,旋即淡淡笑道:“怎么说?”

墨鸾抿唇片刻,道:“哥哥什么事都总能够做得好,但我却宁愿你偶尔做得不好,也不愿你这样拼命。你把自己伤成这样,又不好好休养,万一……万一……”她顿了顿,没说下去,只静静望着他,一双乌黑的眸子光泽隐隐。

瞬间,白弈心头一震。

但墨鸾还有些小心翼翼。“我……或许我不该乱说的……”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着,又垂下眼去。

白弈只觉内心当下柔软。

她在对他说,他不需要事事独挡,他可以休息,可以妥协,哪怕是失败。

当所有人的希冀和期待在他肩上压成千钧重时,她却这样对他说。只有她。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WyD1NYymS8wHDMemL8b3emd1YdMDRMxLPLgPbtfXdoW2U1iGtEapU9+axfGqE6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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