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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液体的回响

go ngeobhainn é im’ thaobh dheas

nó i mbinn mo léine,

is go léigfinn cead slé’ leat

我当时就该让它射进我的身体右侧,或者射进我的上衣褶皱里,哪里都行,

任何地方,只要能让你自由驰骋

——艾琳·杜布·尼康奈尔

我要撑过混乱的早晨,这些早晨要用来洗衣服、准备午餐和接种疫苗,我随时盼候下一次吸奶的时间,因为这是我最接近休息放松的时刻。当我被束缚在贪婪的泵乳器上时,坐下来阅读可以让我将我的清单抛诸脑后,漫步在艾琳·杜布打开的门里的世界。在这种时刻,阅读使某个奇怪的等式得以平衡——坐下来,交出一点点的自己,这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尤其是当我也能同时汲取一点她的生命养分的时候。一旦容器中的液体存够了,我就会关掉泵乳器,标记我读到的页码,然后叹口气,再次投入劳作当中。我把泵乳器拎到工作台上,拍拍容器,直到将最后一滴乳汁也拍入无菌瓶里。我旋紧瓶盖,然后手写标签:黛瑞安·尼格利弗-03/10/2012-250毫升。

我最早是通过一个母婴团体听说母乳银行的。我在网上搜索时读到早产儿的胃很小,很脆弱,接触配方奶可能会导致坏死性小肠结肠炎或心血管衰竭等脏器问题。有时,我读到,早产的创伤会减少母亲的乳汁产量,使她只有很少一点母乳,甚至没有母乳可以喂养婴儿。如果不跟母乳银行接触,是不可能读到这些恐怖的信息的。在我的生活中,必要例行公事的过分讲究变得非常重要:消毒器、肥皂水和蒸煮灭菌,擦洗干净的皮肤,洗净的机器。我知道我的乳汁很快就会给早产儿和生病的婴儿吃,所以我总是特别小心地保持最佳状态,在冰箱里先冷却每一瓶奶,然后再将其冷冻。

现在,我检查我的冰柜温度计的读数,仔细记下数字,填入表格,然后把刚冷却的瓶子和八个相同的蓝冰砖块一起放入冰柜里,这礼拜的产量不错。每天早上的某个时段,我的厨房很像一个实验室——这里是温度计,这里是正在喷出蒸汽的消毒器,这里是我的泵乳器的零部件,这里,有个疲惫的女人,这里,是一排无菌容器。在这里,每一天都一模一样。

一旦冰箱塞得满满当当,连一袋豌豆都没法正常塞进去的时候,我就给欧文斯敦 的母乳银行打电话,他们会送来一只超大的聚苯乙烯泡沫箱,邮递员得双臂环抱才能抱得住。我尽量多塞些瓶子进去,在表格上签字,用胶带封箱,再在盖子上缠上厚厚的棕色胶带。一次。两次。这一回,须给孩子穿上带风帽的厚夹克,吻他,把他放入婴儿车,系好安全带,给他泰迪熊作安抚。必须将他哥哥的注意力从得宝积木上引开,拉好他的外套拉链,用棒棒糖贿赂他进城。这个盒子巨大而笨重,我只能将它放在婴儿车的把手上,用下巴和手肘笨拙地维持它的平衡,同时还要费劲握住孩子的手。我花了二十分钟才走完去邮局的十分钟路程。这场磨难让我在排队时气急败坏,我决定下次一定让我丈夫来寄这个箱子。

在柜台前,我发现玻璃后面是我最喜欢的邮递员。我越来越喜欢他那一头毛茸茸的灰发,他那副古怪的眼镜,他那尼古丁般迷人的微笑,以及他总是叫我“亲爱的”。他走到侧门,在包裹上贴上标签——“特快专递,次日送达”。他递给我一张报销邮资的收据,这是这些交易中唯一涉及的金钱交换。

我不可能亲自给遥远的婴儿哺乳,那个即将吞下我的乳汁的孩子,我也不能紧紧搂住他温暖的躯体,但我知道我的乳汁将如何抵达。我在网上搜索了弗马纳郡的欧文斯敦,想看看这个村庄的漂亮公园、三所学校、一个叫“内卡恩军队”的酒吧和一个叫“九十年代乔”的薯条店。在一小块整洁的台阶上,在时装店和美发店之间,有一个低调的标志表明这里是国家医疗卫生局的西部信托人乳银行。这里每年向全岛新生儿重症监护室输送无数升经过消毒和巴氏灭菌处理的人乳,我的母乳将为之做出微薄的贡献:一阵液体的回响。

为了帮助困境中的家庭,我捐出我的乳汁,是啊,这是因同情产生的冲动,但估计还有其他原因:一种不成熟的、西方化的因果轮回的观念。在某种程度上,我相信我对别人的帮助越大,我就能为我刚搭建起来的家庭获得越多的保护。除了这种简单的因果轮回观念,以及我对想象中的婴儿和想象中的他们家庭的同情,还潜藏着其他东西:一种尽在掌控的幻觉。在我的生活中,我不能奢求掌控的东西太多了。

我无法掌控每一夜破碎的睡眠。我无法掌控闭上眼睛时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恐怖画面——脑膜炎、昏迷、汽车驶入海里、房屋起火、恋童癖,这些事在我脑海里循环。我无法掌控我们房东的心血来潮,他会不会出于贪财,在哪个时候让我们再次搬家?我无法保证我的孩子有机会在当地小学入学,该校的招生政策(和大多数爱尔兰学校一样)要求天主教会成员家庭。然而,我可以控制生产母乳的仪式:消毒瓶子,按正确的次序排列泵乳器的部件,艰苦而必要的记录,我选择的每一个程序都要仔细和正确地执行。

我每天都为这张保单做出贡献,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张纸条,这是一张折成四折的A4纸,上面装饰着剪贴画,里面是一些手写的匿名婴儿的详细信息,他们接受过我上次寄出的母乳的喂养:在母亲分娩后出现并发症的双胞胎,一个患有坏死性小肠结肠炎的小女孩,还有一个在克拉姆林 接受心脏手术后康复的婴儿。在卡片内部,总是用透明胶带粘着硬币,正好抵上我的邮资。当我把它们塞进我的钱包时,它们残留的黏性使它们总粘在各种东西上,所以每次我把硬币递给奥乐齐超市的收银员或鱼货摊的小贩时,我都会想起,某个地方的某个生病的小婴儿正吃着我的乳汁。我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奶妈,我与陌生人的婴儿之间靠泵乳器、小型发动机和距离维持着联系。

我的时间被母乳、洗衣和洗碗的劳动填满,被童谣和睡前故事填满,被杂货袋、有凹痕的罐子、生日聚会、宿醉和账单填满。我自欺欺人地从我的生活里找到许多琐细的快乐:铺上干净的床单时恰好对齐缝线,在我丈夫的怀里笑得喘不过气,从分类折扣广告中购买一架可以播放音乐的花园滑梯(就为了其中的一首歌),沙滩上的野餐,三个小脑袋被洗得头发闪闪发光,一个又一个购物清单——划掉,划掉,划掉——这些我微不足道的胜利。

每天我都在与无序和混乱做斗争,整理四散的玩具和肘部全是泥巴的连帽衫,清扫每一块掉落的意大利面和每一块脱落的面包皮,擦洗污渍和餐具,直到这些在房间里穿梭的力量化于无痕。每一个小时都会照旧回到混乱。我打扫。我清洗。我整理。我是许多人中的一员,我的劳作的日子没有尽头。任何一个成天围绕家务活转的人都知道在这种劳动中怎样找到满足感,那就是去定义和罗列组成这些混乱的众多部分,每一个组成部分都通过一套定义明确的熟练动作轻松完成。在这样的忘我之中,可以找到一种奇特的满足感,将自己纳入他人的需求:对我来说,快乐就藏在这样的抹除当中。我让自己忙着追赶清单,乃至从来不需要看向我匆匆穿梭其中的房间以外的任何地方。当孩子给我以抱歉的笑容,一团黏糊糊的香草冰淇淋掉落到地毯上渗了进去,我跑去拿抹布。孩子夜间发烧,我从睡眠中惊醒,急忙去拿温度计和药品。当我的孩子们走到别处玩耍,我全力冲刺捞起他们的积木。我从不审视匆忙擦拭的镜子里反照出的脸。我打扫的时候,我的劳动是不被看见的。如果每一天都是一页杂乱无章的书页,我则用无数时间去擦拭它上面的字母。就此而言,我的劳动是对存在的一种删除。

——

我的第三个儿子开始走路,开始说话,而我继续在我的时间里冲刺,抱着他给他唱歌,同时分心管理一堆脏衣物,打印新的诗歌,清理橱柜,亲吻他哥哥被撞的头。母乳银行更偏好由小婴儿的母亲进行捐赠,所以我慢慢减少了在泵乳器旁的时间,直到寄出我的最后一箱乳汁。划掉。

一旦我的乳房减轻了负担,我内心的发条就会回到它的正常配置,带来我没有想到的荷尔蒙转折。欲望回来了,砰的一声打开了门。欲望使我跪在地上,使我颤抖和乞求,使我在黑暗中爬行和喘息。欲望让我匍匐在床和桌子上,像动物一样,悸动,潮湿。每次我高潮的时候,我都会流泪。我想念它,欲望,幸福而平凡的欲望。我不记得我何时感到过如此解脱,或如此快乐。

很快,房东就说有个亲戚需要住处,于是用又一封漂亮的推荐信把我们送上路。我立即着手寻找我们多年来的第五个家。我们搬走几个星期后,一位朋友在网上看到了我们前一所房子的广告,租金要高得多。我不在乎了。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欢天喜地地打扫、粉刷和整理。我无法想象,有四个六岁以下的孩子,我怎么会有时间刷牙、读从前的诗或喝晨茶,更不用说给陌生人的婴儿捐奶了。有两次,我提起我的泵乳器全套装备,考虑把它送人。

两次我都又把它放了回去。以防万一。

在怀孕的过程中,妇女以一种平凡到无法察觉的无私奉献精神贡献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本能地与利他主义联系在一起,就像饥饿一样的一种本能。例如,如果她不能摄取足够的钙质,她骨骼中的钙质就会自行献给她的胎儿,使她自身处于缺钙状态。有时,一个女性的身体通过自我行窃来为另一个人服务。 N6lsD0NGGsMBHRfMXdes/e4vtxKm7Db7BNET4+SMwL1xBbvc6NzkPxQGNuR3e3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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