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通往梦想大会或无拉链速交 的旅程

重婚就是多了一个丈夫。一夫一妻制也一样。

——无名氏(一女子)

在飞往维也纳的泛美航班上有一百一十七名心理分析师,我至少接受过其中六位的治疗,并嫁给了第七位。十三年前,我开始了心理分析的冒险,而唯一的成果是,我的飞行恐惧症比过去更严重了。天晓得,这要么是在致敬这些心理分析师的无能,要么是在赞颂我卓越的不可分析性。

飞机起飞时,我丈夫一把抓住我的手,似乎在给病人治病。

“天啊——冷得像冰。”他说。他多次在其他航班起飞时抓住我的手,到现在他应该清楚我的这些症状。我的手指(以及脚趾)冷如冰霜,我的胃腾空而起,跳到了胸口,我鼻尖的温度骤降至指尖的温度,我的乳头肃然挺立,向胸罩的内衬致意(此时是向裙衫——因为我没有穿胸罩),有那么一会儿,我的心脏与飞机引擎同时在啸叫,试图再次证明空气动力学定律并非不靠谱的迷信,而在内心深处,我 清楚 ,它们就是靠不住。别管那些糟糕的《乘客须知》,我恰巧相信,只有我自己的全神贯注(以及我母亲的全神贯注——她总预计她的孩子会死于坠机)才能使这架飞机飘在空中。我祝贺自己的每一次顺利起飞,但并不满怀热情,因为一旦你过分自信,对飞行真正 放宽了心 ,飞机立刻就会坠落,这也成了我的部分信仰。时刻保持警觉,那是我的座右铭。应该始终持一种谨慎而乐观的心态。但是,事实上,我的心态可谓谨慎而悲观。好了,我对自己说,我们似乎离开了地面,进入云层中,但是危险还没过去。事实上,这是最危险的一段云层。就在这节骨眼上,在牙买加湾上空,飞机倾斜转弯了,“禁止吸烟”的指示灯熄灭了。这里很可能成为令我们化作无数燃烧着的碎片呼啸坠落的地方。于是,我拼命集中注意力,协助飞行员(他名叫唐纳利,带着令人宽心的中西部地区口音)让这载着二百五十名乘客的鬼东西飞了起来。真是托了他那个平头和满嘴的中部口音之福。我虽然是纽约人,但是我对有纽约口音的飞行员始终不信任。

安全带信号灯一熄灭,人们就开始在机舱里走动起来,我紧张地环顾四周,看看飞机上都坐了什么人。胸脯硕大的妈妈级心理分析师罗丝·施瓦姆-利普金,最近我向她咨询,我是否应该离开我当前的心理分析师(说实在的,现在人人都是心理分析师)。托马斯·弗罗默医生,一位治疗 神经性厌食症 的日耳曼专家,是我丈夫的第一任心理分析师。小阿瑟·菲特医生,心地善良,身形圆润,是我朋友皮娅的第三任(也是最后一任)心理分析师。让人欲罢不能的小个子雷蒙德·施里夫特医生,他正招呼一位金发空姐(名叫“南茜”),仿佛她是一辆出租车。(令人难忘的十四岁,一整年我都在施里夫特医生那儿治疗,我因在父母家客厅的睡椅上手淫而悔恨莫及,想饿死自己以示忏悔。他坚持说,我梦到的马是我的父亲,只要我愿意“借[接]受自己是个吕[女]人的事实”,我的月经就会再来。)笑容可掬、谢顶的哈维·斯马克尔医生,当我第一任丈夫确信自己就是耶稣基督,并扬言要在中心公园湖的水面上行走时,我找他咨询过。举止浮夸、穿着讲究的埃内斯特·克隆普纳医生,人们信以为真的“出色理论家”,最新出版了一本对约翰·诺克斯进行心理分析的书。黑胡子斯坦顿·拉波波特-罗森,他最近搬到丹佛拓展事业,发明了一种名为“跨国团队滑雪疗法”的玩艺儿,在纽约心理分析圈子里声名远播。阿诺德·阿伦森医生正装模作样地与他的新婚妻子——歌手朱迪·罗斯——在一块磁板上下棋,去年以前,她一直是他的病人。两人同时偷偷环顾四周,看看有谁在留意他们——有一刻,我与朱迪·罗斯四目相对。朱迪·罗斯因在五十年代录制了一系列嘲讽纽约知识分子生活的那种惺惺作态的歌谣而声名大振。她用一种哭诉的、故意不入调的声音,唱着一个犹太女孩的人生故事。她在新学院 听课,为了学散文而阅读《圣经》,在床上讨论马丁·布贝尔 ,爱上了她的心理分析师。现在她成了她自己塑造出来的角色。

除了心理分析师、他们的妻子、随行人员以及寥寥无几的门外汉,还有几个心理分析师的孩子也一同乘坐了飞机。他们大多是些一脸闷闷不乐的少年,穿着喇叭裤,留着齐肩发,看自己父母的目光中带着一些几乎不难察觉的嘲讽和轻蔑。我回想起自己年少时与父母一同出门的情景,总竭力想装作他们没有和我在一起:在卢浮宫试图甩掉他们,在乌菲兹美术馆竭力躲避他们!在巴黎咖啡馆里独自一人对着一杯可乐出神,假装那些坐在邻桌高声交谈的人不是我的父母——尽管他们明显就是(你知道,虽然我父母当时就坐在三英尺外,我却佯装自己是背井离乡的“迷失的一代”)。在这里,我回到自己过去的岁月,进入了一场噩梦,或是一场糟糕的电影:《心理分析师与他的儿子》。一整个机舱的心理分析师和我的少年时代围绕着我,悬置于大西洋之上的半空中,机上的一百一十七名心理分析师中许多人都听过我的漫长而悲惨的故事,但无人记得。这是本次旅行将成为一场噩梦的理想开端。

我们的目的地是维也纳,这次会议具有历史意义。很久很久以前,多场战争以前,一九三八年,当纳粹分子威吓弗洛伊德一家时,他逃离了他位于伯格街 的大名鼎鼎的诊所。在第三帝国时期,德国人被禁止提及他的名字,心理分析师(如果幸运的话)遭到驱逐、(如果运气不佳的话)被送入毒气室毒死。而如今,维也纳隆重地欢迎心理分析师们回来。他们甚至要在弗洛伊德的旧诊所里开办一间弗洛伊德博物馆。维也纳市市长将出面迎接,并在维也纳仿哥特式的市议会厅设宴款待他们。这次旅行的诱人之处包括免费饭菜、免费杜松子酒、游多瑙河、葡萄园之旅、唱歌、跳舞、嬉闹、学术论文与演讲以及一次免税欧洲游。最重要的是,会有许多上等古老而美妙的奥地利式Gemültlichkeit 。发明schmaltz (以及火葬场)的人们将让心理分析家们看到,维也纳是何其热烈地欢迎他们。

欢迎回来!欢迎回来!至少欢迎你们中从奥斯威辛集中营、贝尔森集中营、伦敦闪电战以及美国同化运动中幸存下来的人们。Willkommen !奥地利人太迷人了。

是否要在维也纳举行代表大会,成了多年来一直争论的热点,许多心理分析师来得很是勉强。排犹主义是问题的部分原因,此外还存在着维也纳大学的激进学生示威游行的可能性。对新左翼成员来说,心理分析是“极端个人主义”的,他们并不喜欢它。他们说,它无助于“全世界为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

一家新杂志社曾请我密切关注代表大会上所发生的一切有意义的事与活动,然后写一篇讽刺文章。我从厨房附近的斯马克尔医生那里开始了我的研究,我走近他,空姐正给他端上咖啡。他看着我,几乎丝毫没有认出我的表情。

“你对心理分析重返维也纳有什么感想?”我用自己最快乐的女性采访者的声音问道。斯马克尔医生似乎被我发问时那种惊人的亲密口吻吓了一跳。他久久地看着我,寻思着。

“我正在为一家名为《偷窥》的新杂志写一篇文章。”我说。我想他至少会对杂志的名称报以笑脸吧。

“那么,”斯马克尔冷冷地说,“ 有什么感受呢?”说着,他蹒跚地朝他矮小的妻子走过去。他的妻子有着一头泛白的金发,穿着蓝色针织连衣裙,(蓝色的)右胸口有一只绿色的小鳄鱼。

我应该很清楚,心理分析师为什么总是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还有为什么今晚会与其他夜晚有所不同——尽管我们坐在一架七四七飞机上,吃着非犹太人食用的食品。

“这种犹太人的学问”,如排犹主义者们所说的,把每个问题都颠倒过来,扔给提问者,去堵住他的屁眼。心理分析家似乎都是第一年就从神学院退学的《塔木德》编纂者。这让我想起我外公喜欢的一个段子:

问:“犹太人为什么总是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答:“犹太人为什么 能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归根结蒂,是因为大多数心理分析师缺乏想象力,叫我心灰意冷。的确,我的第一任心理分析师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是德国人,当时正在维也纳宣读一篇自己的论文——但他是一种罕见的人:机智、自嘲、谦逊。他根本不像那些死心眼的人,缺乏想象力的死心眼会让再聪明的心理分析师也变得傲慢浮夸。可是,我见过的其他心理分析师呢——他们的想象力之匮乏令人吃惊。你梦到的那匹马是你的父亲。你梦到的厨房里的烤炉是你的母亲。你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是你的心理分析师。这叫 移情 。不是吗?

你梦到自己在滑雪斜坡上摔断了腿。事实上,你确实刚在滑雪斜坡摔断了腿,正躺在沙发上,绑着十磅重的石膏绷带,困在家里几个星期之久,但这同时也给你机会重新欣赏自己的脚趾,重新理解截瘫者的公民权利。可是,梦中的断腿是你自己“废了的生殖器”。你一直想有一个男性生殖器,你现在感到内疚,你是 故意 摔断自己的腿,以便获得打上石膏的快乐,不是吗?

不是!

那好,让我们把“废了的生殖器”这个话题搁置一旁。毕竟那已经是陈词滥调。忘了象征你母亲的那只烤炉以及你的心理分析师那些胡扯吧。除了气味之外,我们还留下些什么呢?我并不是在说进行心理分析的最初的那些岁月,当时你努力工作,发现自己一腔炽热,努力要成就些什么,而不是把 全部 生命都献给你的神经衰弱。我是在说你与你的丈夫两人接受心理分析的时期,只要你能记得,已经到了此等程度:不论什么决定,哪怕再小的决定,都必须由两个心理分析师在你头顶上方的云端举行一个想象的秘密会议,然后才能做出。你们觉得自己像是《伊利亚特》中的特洛伊勇士,而宙斯与赫拉在头顶上方争吵。我说的是你的婚姻变成了“ménage à quatre ”的那段日子。你、他、你的心理分析师、他的心理分析师。四人躺在一张床上。这情景必定属于限制级。

至少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保持这样的状态。每一个决定都得听心理分析师的,或者得经过心理分析。我们应该搬到一个大一些的公寓吗?“最好先看一下心理过程。”(贝内特的委婉说法是:躺回到沙发上去。)我们该生个宝宝吗?“最好先进行心理分析。”我们应该参加一个新网球俱乐部吗?“先分析一下心理。”我们该离婚吗?“最好先看看离婚的 无意识意义 。”

因为事实是我们已到了一场婚姻的关键时刻(五年了,作为新婚礼物的床单刚好也快用破了),是该决定是否要去买新床单了。也许生个孩子吧,从此就忍受对方的疯狂——或者就抛弃婚姻的幽灵(将那些床单扔出去),重新开始与不同的异性纠缠。

当然,心理分析使得决定变得更加复杂——心理分析的基本假定(别管那些相反的证据)是:你始终变得越来越好。副歌是这样唱的:

“哦——当我嫁给你——宝贝——的时候,我正在自毁,但是现在我变得越来越健康,哦——哦——哦。”

(言下之意是,你可以挑选一个更好、更贴心、更帅、更聪明,并且也许在股市运气更好的人。)

对此,他也许会答复道:

“哦——当我爱你——宝贝——的时候,我憎恨所有的女人,但是现在我变得越来越健康,哦——哦——哦。”

(言下之意是, 可以挑选一个更甜、更美、更聪明的人,厨艺更好,并且也许从她父亲那儿继承了一大堆面包。)

“贝内特,放聪明点吧,老伙计,”我会说(每当我猜他心中有这样的想法时),“你完全可以娶一个比我更崇拜生殖器的人,一个更有阉割焦虑的人,一个更自恋的人。”(做一个神经科医生的妻子,首要技能就是,知道如何精心挑选时机,把他们的行话扔回给他们。)

可是,我当时自己心里持有这样的想法,要是贝内特知道的话,他不会任我说出来。我们的婚姻似乎出了大问题。我们的生命像两条平行的铁轨。贝内特白天待在他的办公室里,待在他的医院里,待在他的心理医生那里,晚上他又回到办公室,通常待到九十点钟。我一周上两天课,其余的时间写作。我的教学工作较轻松,写作却很费神,等到贝内特回家的时候,我却准备出门放松一下。我拥有许多独处的机会,许多时候我都是独自面对我的打字机,独自面对我的幻想。我似乎会四处邂逅男人。世界似乎挤满了唾手可得的、有意思的男人,在我结婚之前,情况可从来不是这样。

婚姻 究竟 是什么呢?即使你爱你的丈夫,还是无法避免出现这样的日子:与他做爱就像吃着维尔维塔奶酪,平淡无奇:充盈,匀称,但缺少味蕾的刺激,没有苦乐参半的锋利,没什么危险。而你渴望熟过头的卡蒙贝尔奶酪,一种罕见的山羊奶酪:多汁,美味,如魔鬼般。

我并不反对婚姻。事实上,我信任婚姻。在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至少拥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是必要的,不论发生什么,至少有一个让你对之忠心耿耿也对你忠心耿耿的朋友。但是其他的欲望怎么办呢?过了一段时间,婚姻满足不了那些渴望。那种蠢蠢欲动、那种饥渴、那种腹部抽搐、那种阴部一跳一跳、那种渴望被充盈的感觉,那种让人从每个洞眼进行性交的渴望。你渴望干香槟和湿吻,渴望六月夜晚棚屋里的牡丹花香,渴望《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那码头尽头的灯光……其实你不是渴望 那些东西 ——因为你知道真正的有钱人比你我都愚笨——而是渴望它们所 唤起 的东西。科尔·波特 的情歌中那种讥讽与苦乐参半的字眼,哀怨伤感的罗杰斯与哈特 的抒情歌曲,你一半心思渴望一切浪漫,另一半心思却狠命地对浪漫进行挖苦讽刺。

美国成长中的女性,背着怎样的负担啊!在你成长过程中,你的双耳充塞了化妆品广告、情歌、咨询专栏、妓女算命图 、好莱坞八卦以及电视肥皂剧那种水准的道德困境。美好生活的广告商朝你喋喋不休地念祷!多么奇特的传道方式!

“善待你的臀。”“脸红得像真的一样。”“热爱你的秀发。”“想要更漂亮的身体?我们帮你重新整理你所拥有的。”“你脸上的光彩应该来自他,而不是来自你的肌肤。”“亲爱的,你很棒。”“如何赢得十二星座中的每一个男人。”“闪烁的群星与性感的你。”“她们对男人说Cutty Sark [1] 。”“钻石恒久远。”“如果你在为冲洗发愁……”“持久与快乐并驾齐驱。”“我如何解除了难言气味的苦恼。”“做个酷女人。”“每一个活着的女人都爱香奈尔五号。”“是什么让腼腆的女孩打开心扉?”“Femme ,我们用你来命名。”

所有的广告以及所有算命图都暗示着,只要你 足够 自恋,只要你好好关注你的气味、头发、乳房、眼睫、腋窝、胯部、你的星座、你的伤疤以及你在酒吧里选择的威士忌酒——你就会遇上一位英俊漂亮、身强力壮、活力四射并且有钱的男人,他会满足你的每一种渴望,填满你每一个空洞,使你心跳加速(或者窒息),使你犹如坠入云里雾里,让你飞上月球(最好是乘着轻羽薄翼),在月球上,你将永远生活得心满意足。

这其中疯狂的部分是,即使你 聪明伶俐 ,即使你的年少时光是在阅读约翰·邓恩以及萧伯纳中度过的,即使你研读了历史、动物学或者物理学,并希望毕生追求一种艰辛而富有挑战的人生——你 依然 会拥有一颗充满欲望波澜的心,那些令每个高中女生荡漾其中的渴望。你知道,不论你的智商是高达一百七十或者低至七十,你都会被洗脑。只是表面的装饰不同。只是 言谈 变得略为老道些。在这一切的背后,你渴望被爱摧毁,被爱掀倒在地,被一股巨大刺痛后喷出的精液、肥皂泡沫、绫罗绸缎,当然还有金钱充塞得满满的。没有人会劳神来告诉你,婚姻事实上是怎么回事。甚至不像欧洲女孩那样,会给你提供一套愤世嫉俗与实用主义的哲学。结婚以后,你期望对任何其他男人不存有欲望,并且期望你的丈夫对其他女人也不存有欲望。后来欲望出现了,你被抛入自我憎恨的恐惧之中。你是一个多么邪恶的女人啊!你怎么能继续迷恋陌生男人?你怎么能这样注视着他们鼓出的裤子?你怎么在参加一个会议时心中想象着会议室里每个男人在床上的样子?坐在火车上你怎么能用目光与完全陌生的男人纠缠?你怎么能这样 对待 你的丈夫?难道没有人告诉你,这与你的丈夫毫不相干吗?

还有被婚姻所压抑的其他渴望怎么样了呢?那些渴望中包括不时想出发上路的冲动,想发现在自己的心中你是否还能独自生活,想发现是否能在一个小木屋中幸存下来而不至于发疯;简而言之,想发现当了许多年的某某人的另一半后,你是否依然完整(像杂技舞台上马车队的后两条腿)。

五年的婚姻生活使得我对所有那些事情都存有渴望:对男人有渴望,对独处有渴望。渴望性,渴望隐士的生活。我清楚,我的渴望是自相矛盾的——它使得事情变得糟糕。我清楚,我的渴望不符合美国人的道德标准——于是事情就变得 更加 糟糕。在美国,除非你信奉两人世界中的一半,否则便会被视为旁门左道。独处不符合美国人的道德标准。对于一个男人,这还可以宽恕——尤其当他是一个“魅力无穷的单身汉”,他在两段婚姻之间短暂的空隙里“与小明星们约会”。但是人们假定,一个女人独处,不是因为她自觉自愿,而是因为遭人遗弃。并且人们就是那样对待她的:一个被社会遗弃的人。一个女人独自生活就是不可能活得有尊严。哦,她也许经济上可以过得去(尽管不可能像一个男人过得那样好),但是情感上,她永远不会安宁。她的朋友、家人、同事永远不会让她忘记,她的这种没有丈夫,没有孩子——简而言之是自私任性——的状态是美国生活方式的耻辱。

更为直截了当的是,女人(虽然她清楚,她已婚的朋友生活得并不幸福)永远不会让 自己 独自生活。她活着,似乎时刻都在准备成就某种伟大事业。她似乎是在等待着白马王子来将她带离“所有这一切”。这一切是什么呢?在她心灵深处的孤独一人?确定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其他某某人的另一半?

我对这一切的反应,不是(暂时还没)弄出风流事来,不是(暂时还没)独自上路离开,而是放飞我的“无拉链速交”幻想。“无拉链速交”不仅仅是一种性交。它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理想。无拉链,是因为当你们相遇时,拉链就像玫瑰花瓣一样凋落,内衣像蒲公英绒毛一样,吹一口气就飘向四方。两人的舌头缠绕在了一起,如水一般。你的整个心灵顺着舌头流进了你爱人的嘴里。

真正的没有拉链的极品速交,需要你永远不熟悉那个男人。例如我注意到,一旦我真正与一个男人交了朋友,对他的困境产生同情,听他奚落他的妻子或前妻、他的母亲、他的孩子,那么,我对他的所有迷恋热情马上就会消失殆尽。之后,我往往会喜欢上他,甚至也许会爱上他——但是没有激情。而我想得到的是激情。我也曾知道,能驱除迷恋的一个有效办法,就是去写一个人的故事,去观察他的痉挛与抽搐,剖析他人格的类型。在那以后,他就是大头钉上的一个昆虫标本、塑封起来的一张剪报。我也许喜欢有他陪伴在旁,有时甚至欣赏他,但是他不再有力量使我在黑夜中颤栗着苏醒过来。我不再在梦中见到他。他拥有了一张清晰的脸。

因此无拉链速交的另一个条件就是时间短暂。甚至不透露姓名更好。

我在海德堡生活期间,每周四次往返法兰克福看我的心理医生。单程的时间是一个小时,火车成了我幻想生活的重要部分。我不断在火车上遇到英俊的男人,遇到几乎不说英语的男人,由于我对法语、意大利语,甚至德语的无知,将他们的平庸与陈腐隐藏了起来。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在德国确实有 一些 漂亮的男人。

无拉链速交的幻想,也许灵感来自几年前我看过的一部意大利电影。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给它添枝加叶,以顺应我的想象。过去当我在海德堡和法兰克福之间穿梭往来的时候,我常常一遍遍演绎着这情景:

一个欧洲列车上的肮脏隔间(二等车厢)。座位是人造皮的,很硬。到外面的过道有一道移门。橄榄树沙沙地擦窗而过。两个西西里岛的农村女人一起坐在隔间的一侧,两人中间坐着一个孩子。她们似乎是母亲、外婆以及孙女。两个女人争先恐后地往小女孩的嘴里塞东西吃。她们对面(在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轻俊俏的寡妇,她戴着厚厚的黑色面纱,穿着紧身黑衣裙,这身衣裙勾勒出了她性感的身躯。她正大汗淋漓,她的眼睛浮肿着。中间的座位空着,无人坐,靠过道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极其肥胖的女人,她长着胡子。她硕大的屁股几乎侵占了空着的中间座位的一半。她正在读一本庸俗杂志上的爱情故事,其中的人物都是摄影模特儿,对话出现在他们头顶上方的一个个小烟圈里。

这五个人颠簸前行了一阵子,寡妇与胖女人沉默不语,那个母亲与外婆就吃的东西在对小女孩说话,以及相互说着话。后来,火车一声呼啸,停在一个(也许)叫做科尔莱昂的城镇。一位无精打采的士兵进了车厢,他脸上胡子拉碴,头上却有着漂亮浓密的头发,长着一个中间有凹痕的下巴,一双无所顾忌、懒洋洋的眼睛。他进来后,傲慢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看到了胖女人与寡妇之间的那个半空着的座位,于是一边说着许多带有挑逗性的道歉话,一边坐了下来。他一副汗涔涔、衣衫不整的样子,但最主要的是长着漂亮健壮的身躯,只是因为出汗稍有点汗臭味。火车呼啸着驶离车站。

接着,我们只是意识到火车的颠簸,以及士兵的大腿股与寡妇的大腿股之间发生的摩擦。当然,他也正与那位胖女人的屁股发生着摩擦——而她竭力想将自己的身子从他身旁移开——这大可不必,因为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屁股。他的眼睛正注视着寡妇两只乳房间的那个巨大金色十字架在深深的乳沟里晃来晃去。砰。停住。砰。它撞到了一只湿乎乎的乳房,接着撞到了另一只乳房。它似乎在中间犹豫了一会儿,仿佛遭遇了两块相互排斥的磁铁而动弹不得。乳沟和十字架挂件。他被深深地迷住了。她眼睛盯着窗外,凝视着每一棵橄榄树,似乎她以前从没有看见过橄榄树。他笨拙地站起身,微微向两位女士弯了一下身子,费力地打开了车窗。当他再次坐下时,他的手臂不小心擦过寡妇的肚子。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把左手放在他的腿与她的腿之间的座位上,开始在她大腿柔软的肌肤周围与大腿根部画着圆弧。她的眼睛继续注视着每一棵橄榄树,仿佛她是上帝,刚刚把它们创造出来,正在思考着该如何给它们命名。

与此同时,那位硕大无比的胖女人正在把她那本通俗杂志上的浪漫故事装回到一只绚丽的绿色塑料网兜中,网兜里装满了发臭的奶酪和发黑的香蕉。那位外婆正用油腻的报纸把意大利腊肠屑卷起来。那位母亲正在给小女孩穿毛衣,并充满慈爱地用口水弄湿一块手帕,给小女孩擦脸。火车一声啸叫,停在一个(也许)名叫波力兹的城镇,于是胖女人、母亲、外婆以及小女孩离开了车厢。接着火车又开动起来。那个金色的十字架开始在寡妇湿润的乳房之间“砰、停下、砰”地撞击起来,手指开始在寡妇大腿下转动起来,寡妇继续注视着橄榄树。接着,这些手指滑向她大腿之间,开始分开她的大腿,向上移动,进入她厚厚的黑色长统袜与吊袜带之间的肌体空隙,向上滑到她吊袜带下面两腿之间没有内裤的湿乎乎的区域。

火车进入了一个galleria,或称隧道,于是在半明半暗中,象征主义得到了圆满的体现。

士兵的靴子扔向空中,隧道里黑乎乎的墙壁,火车催眠般的摇晃以及火车最后出隧道时的长笛般尖利的呼啸。

她一语未发,在一个(也许)叫做比沃纳的城镇下了火车。她脚上穿着细长的黑鞋与厚厚的黑长统袜,小心翼翼地踩在铁轨上,穿越过去。他注视着她的背影,仿佛他是亚当,正在想该如何给她命名。接着,他跳起来,冲出火车,追踪她而去。就在这个时刻,一列长长的货车从平行的铁轨上开过,遮住了他的视线,挡住了他的去路。二十五节货车车厢开过后,她永远地消失了。

一幕无拉链速交场景。

你知道,说是无拉链,并 不是 因为欧洲男人的裤门襟用纽扣,不用拉链;不是因为参与者十分迷人;而是因为整个事件像梦幻一样迅捷、浓缩,显然不会留下懊悔与负疚;因为既没有谈及她已故的丈夫,也没谈及他的未婚妻;因为没有合理化说明的过程;因为 根本 就没有交谈。无拉链速交是绝对纯粹的。没有隐藏的动机。没有权力争斗。男人没有“攫取”,女人没有“付出”。没有想让丈夫戴绿帽子,或让妻子蒙羞。没有人努力证明什么,或想从谁那里获得什么。无拉链速交是人世间最纯粹的事。它比独角兽更稀有。我从没有过这种体验。每当我似乎快要体验到的时候,就发现原来是一匹长着纸角的马,或是两个小丑,穿着独角兽的服装。亚历山德罗,我佛罗伦萨的朋友,差点儿让我体验到了。但他终归还是一个披着独角兽外套的小丑。

想想这般色彩斑斓,我的人生。


[1] 取自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的诗《汤姆,哦尚特》( Tom O’Shanter ),指苏格兰短裙衫。诗中汤姆见穿短裙衫的女子如此着装在跳舞,忍不住喊道:“太棒了,穿短裙衫的(Well done,Cutty Sark)。”后来,Cutty Sark便有性欲、性感放荡的女性的含义。自英国1869年以其命名了帆船建造史上速度最快的一艘帆船后,似乎又增添了“便捷”的意义。 ecGldHX1Fovt+ofKmEi9+viCnx3JJRfxH5i4h5Tel7iRX5DCws8j+cnDr/lipqzm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