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怎么遇到他的?”有一位朋友问我。
“通过书。这是唯一真正的相遇。至少在他看来如此。”
我想起在巴黎拉丁区的时光。我坐在祖父笨重的办公桌前,他是查理曼中学的文学老师。我的手里拿着铅笔,一边读《小说的艺术》一边记笔记。我在页边留白处画上叉形标记,遇到印象深刻的段落就画两个叉,我疯狂地在段落下画线。我当时正在读预科。是不是学校布置的阅读作业?也许吧。但是最重要的——最难忘的——是这种一页页翻过之后的狂喜之情。在课上,我们还要读别的小说理论,卢卡奇的,还有萨特的《什么是文学?》,以及林林总总多少有些面目可憎的关于新小说实验的思考。然而,突然间,我被这本书深深吸引了,欣喜若狂。在米兰·昆德拉笔下,深刻与明晰的结合给了我一种无比美妙的印象,我觉得我都读懂了,虽然也许是虚幻的。作家这种把所有东西都联系在一起的方式,仿佛能够在文学、音乐、绘画之间,在旧时代的艺术与现代艺术之间,在传统与先锋之间抽出一条无形的线。这一切都给人一种兴奋的感觉,觉得读完之后自己也得到了成长。我爱上了他的风格,严峻、简洁,十八世纪的风格。我喜欢他的节奏、轻盈与透明。这种写作也拒绝张扬,不遵循范式,不落俗套,主张微妙的差别、多义性与模糊性,充满复杂性与矛盾。
这种写作尤其是在告诉我们:要注意,正是这些价值让我们成为文明人。然而,这些价值很脆弱。它们正在消失。要小心。
后来,在我的小床上,我再也无法离开他带给我的“启示”。我沉浸在米兰·昆德拉的文字里,这一次不是作为随笔作家的昆德拉,而是作为小说家的昆德拉。再一次,《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不解之词”迷住了我,告诉我,在何等程度上,同样的词可以让主人公特蕾莎和托马斯走向完全相反的想象,彼此不能兼容;在何等程度上,言语让他们渐行渐远,而不是“和睦相处”;在何等程度上,词语、符号、符码、象征不仅不能将我们与世界联系在一起,而且在世界和我们之间竖起了一堵玻璃幕墙。
自此之后,这个念头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人与人之间的所有关系或许都是建立在误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