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1929年,中欧文学的遗产

布尔诺,一八九一年,奥地利作家罗伯特·穆齐尔来到这座城市定居。那还是奥匈帝国的时代,而这座城市用的还是德语名字,Brünn。穆齐尔在这里起草了小说《没有个性的人》的初稿,托马斯·曼认为这部小说(与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和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一起)开创了二十世纪小说的先河。

《没有个性的人》出版于一九三〇年,也就是说,差不多在昆德拉出生时。

具有象征意义的巧合。正是在这种文学现代性、中欧现代性的征兆之下,作家诞生。他得到滋养并且一生珍视的文学就是中欧文学。但并非那些特别擅长讲故事的人(斯特凡·茨威格、约瑟夫·罗特 、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的中欧。不是重现“昨日的世界”——奥匈帝国或意第绪语世界——的中欧。不,昆德拉感兴趣的中欧是在废墟之上找寻、革新和进行各种实验的中欧,是文学上的勋伯格和密斯·凡·德·罗,是它的前沿与先锋……除了罗伯特·穆齐尔(1880—1942),还有他的同胞赫尔曼·布洛赫(1886—1951)、波兰人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1904—1969),当然,还有布拉格的弗兰茨·卡夫卡(1883—1924)。昆德拉将这四个人称为“中欧伟大小说家的七星诗社”,昆德拉感觉一生都与这样的中欧紧密相连。他是这一传统的继承者,仿若“蜗牛依附于壳”一般与之相依。

这四位伟大作家具有四个共同特征:他们的作品都是在一个衰落的世界中建立起来的;他们不会被任何东西蒙蔽;嘲讽就是他们的武器;他们想要绝对现代。

让我们进一步来看看。

一、除了贡布罗维奇以外,穆齐尔、卡夫卡和布洛赫都是同时代人,前者应该算是他们的后辈。从他们所生活的中欧开始,他们经历了一连串的摧毁和动荡: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革命、奥匈帝国的崩塌。总的来说,在二十八岁到三十四岁之间,他们的世界分崩离析。更不要说他们中的幸存者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亲身经历的一切:希特勒上台、法西斯、纳粹、第二次世界大战。

想要更好地理解他们的精神以及 时代精神 ,只需要看一眼赫尔曼·布洛赫作品的标题就足够了,他笔下的主人公都是 梦游者 ,徒劳地寻找 一个分崩离析的世界的逻辑 。《没有个性的人》的主人公乌尔里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梦游者。他仿佛是通过相机在看这个世界,相机在不停地移动,根本无法分辨照片上图像的精确轮廓。贡布罗维奇《费尔迪杜凯》的叙述者尤瑟夫也是一样,他从一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被一种超然的、荒诞的、他已经放弃理解的力量所驱使。这个迷宫有出口吗?还能够逃向光明吗?对于这些问题,卡夫卡在他一九二二年的《日记》里已经有所回答:“真相就是,你将脑袋抵在一间既没有窗也没有门的单人囚室的墙上。”

二、这四个人在追求清醒的同时,也保持着一种谨慎。在《小说的艺术》中,昆德拉强调了他们四个人对历史、对“颂扬未来”的“不信任”。贡布罗维奇对技术和工业进步持“不信任”的态度,在他看来,正是这种进步使得人们处于“幼稚和愚昧的状态”。布洛赫不信任“这个没有本质、不再稳定的世界,这个世界除了不断提高速度之外再也找不到、再也维持不了平衡,它疯狂的步伐变成了人类的一种伪活动”。他们都要把装饰背后的东西呈现出来,要揭开表面的帷幕,让我们看到隐藏在其背后的东西。而隐藏在背后的,正是我们将要遇到的东西,距离今天的世界并不遥远。例如布洛赫这句令人震惊的预言:“除了数字,除了法令,我们什么也没能剩下!”这是一个算法和法令的世界。

三、面对这一切,除了(黑色)幽默和嘲讽之外,我们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武器呢?《没有个性的人》的第一章就从一个笑话开始。在《费尔迪杜凯》中,当尤瑟夫描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如何变成少年的场景时,他毫不犹豫地承袭了拉伯雷和塞万提斯意义上的“喜剧”小说传统。甚至卡夫卡,一直以来他在西方都被当作噩梦小说的作者,然而,据说他在把《审判》的第一章读给朋友们听的时候,也曾放声大笑。而且,这种嘲讽的艺术在捷克的流行文化中并不罕见,例如,布拉格的幽默大师、作家雅洛斯拉夫·哈谢克伟大的讽刺作品《好兵帅克》。哈谢克是真正意义上的卡夫卡的同代人,昆德拉也非常欣赏他。

总之,对于这一“中欧的七星诗社”——但同样还有辛格、尤内斯库和其他很多人——而言,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反讽和疏离的幽默,甚至到了荒诞、反意义的地步,也就是昆德拉一直非常珍视的“无意义”。或许,正是因为中欧作家的血管里流淌着这种“不严肃”的精神,昆德拉才把玩笑开得如此之大,选择了在四月一日愚人节这天出生。说起这个他总是会笑:“我出生于四月一日,这在形而上的层面上并非没有影响。”

四、这些作家都绝对现代。他们同样都很厌恶先于他们存在的浪漫主义。他们一向蔑视任何自我陶醉的写作形式,过分沉溺于感情或者感官当中。(如果拿音乐家来类比,就是比起肖邦,更崇尚巴托克 。)他们的风格反映了一个各种事物彼此交错的混乱世界。因此布洛赫将文学和哲学放置在同一部作品里。他的叙事越来越多地与诗歌段落、戏剧对话,以及关于历史、建筑和宗教的随笔交织在一起,碎裂成片……通常,他笔下的人物和约瑟夫·K一样,没有姓氏,没有面孔,就像布朗库西 的雕塑一样光滑,仍然是白纸一张,但好景不长:通过小说,作者将他们扔进了他的时代(“一个完全祭献给死神和地狱的时代” )。接着,他观察他们在这熔炉中挣扎。他们是向我们揭示了人类境况中的某种新的东西吗?是我们自己身上尚不为我们所知的一部分吗?这一实验性的方法,米兰·昆德拉完全用在了他自己的创作上。他用一句精辟的话概括了这种方法,他说他的人物都是一些“假设”,“是已经变成陷阱的这个世界当中的人的可能性”。

是陷阱,但我们不要忘了,也是实验室。这看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是的确如此,在二十世纪初,布尔诺就是这样一个先锋艺术家汇聚的十字路口,正是在这个“中欧”,创造力达到了沸点。从苏黎世到柏林,罗马尼亚裔法国诗人特里斯唐·查拉 所命名的达达主义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达到高潮。一九二四年,达达主义让位于超现实主义,后者同样涉及所有表达形式,在捷克艺术家手中产生了格外令人瞩目的飞跃。超现实主义在捷克的代表——诗人卡雷尔·泰格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维特兹斯拉夫·奈兹瓦尔 ——尤其值得一提。特别是最后一位奈兹瓦尔,菲利普·苏波 曾盛赞其大胆的意象。奈兹瓦尔给年轻的昆德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夏日,昆德拉在摩拉维亚的乡村深处发现了他,为之深深迷醉。

正是在布尔诺这个大熔炉里,昆德拉渐渐成长起来。他沉浸在书中,但开始的时候,他更多是沉浸在音乐之中。因为他挚爱的父亲路德维克是名职业钢琴家。他是在节拍器的节奏中长大的,在他的偶像路德维克·昆德拉的严格注视下。 UdJ5tXICjcdk1BwZQ5ur3pIyxnPAnWdFpEvsCLhtTRCvD27ByyJYektaaGmVnKn4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