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序

坦诚地说，在翻译此书之前，我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励志书、必读书之类的标签上。虽然海伦·凯勒这位伟大的女性令我十分景仰，她在黑暗孤寂的无声世界中取得的成就也令无数视听健全者肃然起敬，但要说她的自传作品《我的人生故事》是“世界文学史上无与伦比的杰作”，心中不免存几分疑惑。尽管马克·吐温对她也有着极高的评价，曾说过：“19世纪有两个杰出人物，一个是拿破仑，另一个是海伦·凯勒。拿破仑试图用武力征服世界，他失败了；海伦·凯勒试图用笔征服世界，她成功了。”但马克·吐温作为海伦·凯勒的好友，他的赞誉之词是否言过其实？带着这些疑问，我踏上了追随作者探寻“光明”的译路历程。

此书的第二部分《我的人生故事》，是海伦·凯勒将其二十余载的独特经历写成的二十四篇自传体散文，曾连续发表在《女性之家》杂志上。这些文章于1902年结集出版，一经出版便引起轰动，被誉为“世界文学史上无与伦比的杰作”。诚然，对一位失聪、失明又失语的女性而言，仅凭借双手的触觉与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将感受亲历诉诸笔端，不仅令读者唏嘘动容，也令众多耳聪目明的作家由衷感佩。她对自然的热爱、对生命的敬畏跃然纸上，也印刻在无数读者的心上。试问我们这些视听健全者，有多少人会觉察到“一株植物的生长过程就是一堂植物课的生动教材”？一株百合花的绽放，在盲聋哑的海伦·凯勒笔下竟如电影镜头般逼真细腻：“很快，那嫩绿的尖尖花蕾就含苞欲放了。外层的花瓣如美人的手指般纤细修长……在众多花蕾中，总有一朵比同伴更硕大、更娇美。它向外舒展花瓣，遮住其他花蕾，显露自己的雍容华贵，仿佛一位身着柔软丝袍的美人，知道自己是上帝钦点的百合皇后。而那些腼腆的姐妹也陆陆续续褪去了绿色的头巾，直到怒放的花朵挂满枝头，清香四溢。”

用手指缓缓触摸，用身体静静感受，用想象渐渐填充，用文字娓娓道来，这就是海伦·凯勒与外部世界交流的方式。在此书的第一部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中，她假借想象的光明，让失明的双眼“看见”了明媚的春天乃至变迁的四季。“春天里，我满怀希望地触摸着树枝，寻觅着嫩芽——它是自然历经严冬的沉睡后苏醒的第一见证。我快乐地触摸着花朵那如天鹅绒般的精妙纹理，这便是大自然向我展示的奇妙。偶尔，我把手轻轻放在一棵小树上，如果足够幸运，可以感受到一只高歌的鸟儿愉悦的轻颤。我欣喜地张开手指，让清冽的溪水淌过……于我而言，四时变化如一部震撼人心的不朽戏剧，一幕幕从我的指尖流淌而过。”

难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梅特林克（《盲人》的作者）的夫人曾感慨道：“海伦·凯勒是一个让我们自豪与羞愧的名字，她应该被永世流传，以对我们的生命给予最必要的提醒。”的确，与海伦·凯勒相比，我们这些视听健全者倘若再不珍惜自己的感官、亲友的陪伴、自然的馈赠、时光的流转，果真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海伦·凯勒不仅让自己勇敢地走出了幽闭寂寥的盲聋哑世界，而且积极投身于社会慈善事业，毕生致力于残疾人的教育、康复以及慈善机构建立等工作。她20岁考上哈佛大学，24岁取得文学学士学位，懂得英语、法语、德语、拉丁语、希腊语等多门语言。1964年，她被授予美国公民的最高荣誉——“总统自由勋章”，次年入选“20世纪美国十大英雄偶像”以及“世界十大杰出女性”。一位盲聋哑女作家取得如此举世瞩目的成就，简直是个奇迹！

然而，这奇迹的背后不得不提另一位伟大的女性，那就是安妮·莎莉文老师。在假想拥有视力的第一天，海伦·凯勒最想见的就是莎莉文老师。“首先，我想仔仔细细地注视着我敬爱的老师，安妮·莎莉文·梅西夫人的面庞。在我的孩提时代，她便来到了我的身边，并帮我打开了外部世界的大门。我不仅要观察她面部的轮廓，将其珍藏在我的脑海里，还要仔细端详这张脸，从而找出老师富有同情心、温柔、耐心的鲜活证据……我想透过她的目光看一看她坚韧的性格，正因为如此她才得以在困苦煎熬中镇定自若，我还想看她时时对我流露出来的对所有人的博爱之心。”

如果说，莎莉文老师犹如一盏明灯，用自己的博爱与坚韧照亮了在黑暗中踉跄前行的海伦·凯勒，重塑了她乐观坚毅、顽强不屈的生命特质，那么在老师到来之前的“漫长的黑夜里，我得到的光明和美好悉数归功于母亲因爱而生的智慧”。纵使亲朋好友都怀疑海伦·凯勒是否还有接受教育的必要，母亲凯特·亚当斯仍一再坚持，四处为她寻觅良医与良师。儿时的小海伦与母亲亲密无间又万般依赖。“我尤其记得，在我焦躁痛苦、号啕不已时，在我半梦半醒、惊慌挣扎时，母亲怎样温柔地抚慰我，将我干涩灼热的眼睛转向墙壁，避开我曾经喜爱的光线，它们在我的眼中已日渐黯淡。”

海伦·凯勒无疑是不幸的，早在19个月大的婴幼儿时期，她就因疾病坠入一个无声无光的无底深渊；但她又何其有幸，同时拥有慈母与良师！两位伟大的女性为她一次次抚平重创之后的累累伤痕，陪伴她在黑暗中跨越重重障碍，不屈不挠，愈挫愈勇。世界吻之以痛，她却报之以歌。她用真挚清隽的文字将非凡的经历与平凡的故事完美结合，以生命之光为世界文学史增添了一部独一无二的不朽传奇，朗照着每一位读者的心灵。如果说，拿破仑用武力征服世界，使之俯首称臣，那么海伦·凯勒则用笔力激发世人，使之昂扬向上。前者终为一时之举，后者却可流传百世。

最后，请读者朋友们也思量下海伦·凯勒留下的这个问题：假如给你三天光明，你将如何度过？

傅霞
2024年仲夏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