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人终于抑制住异样的兴奋,这才意识到自己脚边正躺着一具尸体。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确实是具“死”尸。男人回神,定睛看向尸体那凹陷的头盖骨,又盯向自己右手那紧握的锤子,不停地摇头。
是……是老子杀的?是老子?
这问题实在愚蠢。因为他的眼、他的手、他的心,还鲜活地记着几十秒前的行凶画面。
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子到底在干什么?
他战战兢兢地蹲在直视不到尸体的位置,伸手探向尸体后颈。后颈还残留着一丝余温,但那点浮灰般的余温里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迹象。
抽手的瞬间,那浓密、仿佛在燃烧的红色毛发轻拂过他的手背。
不寒而栗。
毛发的触感令人生厌,但这厌恶并非缘于尸体,而是因为颜色本身。在昏暗房间里,醒目而标志性的红毛让他厌恶。
红毛。
男人俯视尸体的眼眸中再度闪出憎恶的光芒。
红毛贱货。
和先前行凶时的目光一样。红毛、红毛、红毛。除了对红毛的憎恶,他脑袋里已再无他物。管她叫什么名字,过着何种生活,又有多少人会为她的死而哭泣……总之,知道这家伙跟那红毛女是一伙的,这就够了。
因为红毛,所以该死。
“喂,看见玛丽那家伙了吗?”
优佳一进排练房,BB就来问她。优佳有几分惊讶,平日寡言的BB竟主动来搭话,可他一开口就是“玛丽”,让她有点不快。
“没,来时没看见。她怎么了?”
“不见了呀。”
BB说着从架子鼓旁穿过,走到窗边打开纱窗,坐到窗台上向外眺望。
“今天休息了吧——坐那儿很危险,这可是三楼。”
“没事,没事。玛丽才不会休息呢,那家伙到现在都是全勤。”
话虽没错,但玛丽来咱们这儿还不到两个月——优佳本想反驳,但还是憋了回去。她不想在他面前用这种令人讨厌的口吻说话。还什么两个月的全勤,这一定是BB风格的(蹩脚)玩笑罢了。
“说什么呢?这么说的话,那我也应该拿两次全勤奖啦。”
“啊哈哈。”
BB发出几近敷衍的笑声,从白色外套内袋里掏出细杆烟和打火机。优佳俏皮地吐舌,同时叹了口气,随后走去房间角落,放下了手中大大的手提包。
她瞥了眼手表,已经八点半了。看屋里的状态,应该已经练过一遍了。早知道打完工不去购物,直接过来就好了。优佳心中有些后悔,而且今天下班比平时都晚……
不过老实说,最近的排练已经吸引不了她准点参加了。
“其他人呢?”
除BB之外的三个人都不在。
“出去买东西了。”
BB变回了平日那副高冷的样子,盯着烟头的火星,咕哝着回了一句。
“什么时候去的?”
“就刚刚。”
优佳心中咯噔一下:若是这样,他俩还能独处十分钟。这儿远离市中心,骑摩托车去最近的便利店,单程都要五分钟。
虽说男女共处一室,但别指望BB会主动搭话。他就是个闷葫芦,晾对方一小时都算轻的。要是对方是女生,那他就更闷得厉害了。
“BB”——“坏男孩”(Bad boy)的首字母缩写,不过也是他本名的缩写,他便顺理成章收下了这个外号。和其他成员一样,优佳对BB的性格、年龄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两点:一、他喜欢摇滚;二、她喜欢BB。BB应该也一样,连她的全名古贺优佳子都不知道。他们不过是群聚在队长中西智明周围,组了个摇滚乐队“ZERO-ZERO”,每月只见三次面的怪胎罢了。
“啊,三月又快结束了。”
总之,优佳先没话找话地打开局面。要是搁在平常,这种开场白绝对得不到BB的回应,但今晚是他先发问的,抛开玛丽不谈,没准他们可以好好聊聊?
但跟优佳的心意相反,BB的态度非常冷淡。
沉默。
只有沉默。
他甚至都没打算转过脸来。
完蛋,结果他还是老样子。优佳拼命鼓舞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心,又抛出一个他不能不答的问题:
“你还好吗?”
“……NAMI
。”
NAMI?哦,是“一般”,优佳片刻后才回过味来。“真别扭,就像在点牛肉饭。”——优佳本想如此回敬,可想到回嘴后仍会被无视,便犹豫了。要不把牛肉饭换成寿司?思来想去之间她终于错失了机会。
但今晚BB只回答她两个音节!谅他再怎么寡言也太过分了。不,准确来说不是今晚,而是从玛丽来了之后……
不过现在没必要为那些破事沮丧。无论是喝酒还是去看乐队演出,只要女孩单独约BB,他都不会赴约。今晚难得跟他独处,哪怕是给最近低气压的生活转转运,她也必须迈出这一步,和他走近一些。
“晚来三十分钟,对不起哦。”
优佳下意识地道歉。意外的是,这次她得到了BB字数最多的回应。
“要道歉最好去跟那几个家伙道。他们都气炸了——‘主唱都没来,练个屁啊!’”
“……”
优佳不由得咬紧唇,低下头。
好不容易正经回我一句,可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这叫我怎么接话嘛!
的确,迟到是我不对,我反省。但难得的独处时光是用来聊这个的?
就在优佳沉默的片刻,寂静仍在蔓延,哪怕开着窗,室内空气也越发沉闷。优佳渐感下垂的双臂压得她窒息,便十指交叉按在小腹上,又觉得站着都难受,便随意走了两步,无心地抚摩着BB立在墙边的吉他盒。
“啊,别碰那个。之前说过的。”
只有这时,他才会立刻给出反应。
受不了了。“不就是个吉他盒吗!”优佳拼命压抑自己,才没有这样顶撞回去。她低头走到门边,粗暴地推开门。
“我去上厕所。”
丢下毫无紧要的一句话后,她冲向走廊。
就在这一瞬间,她注意到隔壁房间的门迅速地关上了。
欸?刚才,是谁?
走廊上的优佳用拳头拭去眼角下的水雾,盯着隔壁的房门。
没什么大声响,但门的确突然关上了,就像有人匆忙躲进房间似的……说起来,在排练房时,她就几次感觉到走廊上有人。
没错,肯定有人。
只是,为什么?今晚在这栋楼里的应该只有ZERO-ZERO的人。就算有同伴在门外偷听,有必要躲着我吗?话说回来,他们不是都出去买东西了吗?
那么,难道是玛丽?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玛丽,就算说破大天也不可能。
算了,管他呢。
优佳不再细想,径直走过房门,走向厕所。虽然不知道谁躲在里面,但他爱躲就让他躲吧。生活中已经有那么多的琐事,就别再给自己添堵了。
今天对优佳而言着实狼狈。刚出门,就在公寓前扭伤了脚;坐公交车,身上被小孩蹭上了巧克力污渍;在咖啡店打工,又被顾客死缠烂打(都怪那个好色大叔,平常六点半下班的她硬被磨到七点才走)——就像一个月的霉运全都赶在今天集中降临。最可恶的是,乐队伙伴还看她不爽,纵使脾气再好,也不免会生气。
不就是迟到半小时嘛!
迟到当然不应该。大家都是忙碌的社会人,拼命挤出时间才有了每月三次的排练。说是迟到半小时,但他们八点钟排练,七点半就有人来。早到的人估计心烦意乱地干等了主唱一个小时。他们无法投入演奏,只想把迟到的家伙晾在一边,自己出门吹吹晚风。优佳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心情。
只是,要是搁两个月前,成员们还会这样对她吗?
若是一年前五人刚开始排练的时候,他们还会这样吗?
自从玛丽来后,BB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只把关怀留给玛丽。
优佳站在两扇并排的厕所门前,心头浮现出玛丽的面孔,顺手推开女厕的门。
当她经过洗手池时,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想上厕所,便站到洗手池的镜子前,试着调整一下自己过分严肃的表情。
镜子里映出的是自己都觉得特别可爱的容貌。
优佳对自己的身高体重没什么不满,多亏了上个月住院治疗,原本消瘦的脸庞还饱满了一些。虽然在高中同学口中她变得成熟了,但年长的前辈听闻优佳已经二十岁时,无不一脸惊讶——还以为你才十七岁。基本而言,她的容貌比较稚嫩,虽说看着年纪小没什么不好,但渐渐地,这也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优佳双手拢起披散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虽然她喜欢长发披肩,但和乐队一起唱歌时,她总要绑个马尾。虽然是为了改变气质,但最重要的理由还是因为中西队长曾向她透露过“BB喜欢马尾辫女孩”。
优佳的发质粗硬,生来带点红色。虽不似玛丽那般鲜艳的棕红(玛丽的名字来自鸡尾酒“血腥玛丽”般的迷人红色),但优佳在小时候就有个“(红发)安妮”的外号。上初中、高中时,染发的嫌疑始终纠缠着她。
优佳曾在报上读到过,她所在的高塔市“盛产”红发。上街走两步就能碰到很多红发的人,且多为“完美红发”。至于别处常有的颜色不正的淡红发,又或卷曲、细软、稀疏等发质不佳的红发在这里反而少见。优佳感觉她那微红的头发没有那种鲜艳的红发有西欧风情,那种更能让人一看就感受到积极与热情,她一直坚信,“不管是小孩还是女孩,有一头红发绝对更可爱”。
所以对BB来说,她那微红的秀发绝对也是自己的魅力之一,然而……
对啊,比起自己半吊子的发色,还是玛丽那样的更漂亮,迷住BB也不奇怪。
优佳顺了顺垂在鬓边的发梢,脸上浮现出一抹五味杂陈的苦笑。
“不过……要是玛丽不在了呢?”
优佳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意外,不由得停下了拨弄发梢的手。
我不是说玛丽全责,只是说到事实,自从玛丽来了以后,身边就没一件事顺心过。
优佳感觉玛丽和自己的厄运是同时出现的。
玛丽现身ZERO-ZERO的排练大约是在两个月前——正好是优佳在市里住院期间。
高中毕业后的两年里,优佳一直忙于唱歌和打工,渐渐透支了身体。去年年底,她就出现过好几次头晕贫血的症状。最终,她在二月九号打工时昏倒,被救护车送进了市医院。
医生在诊断书上列出数不清的病名,但究其本质,还是身体抵抗力全面下降,其中尤为醒目的症状是营养失调和肺炎。前者成了焦急赶来的父母劝她放弃独居的绝佳理由,后者则是导致古贺家好几代人离世的险恶顽疾。说实在的,优佳一想到当时要是再拼命一点,没准就没命了,真有些后怕。
但对优佳来说,最不幸的莫过于她倒下的日期——二月九号。
根据ZERO-ZERO乐队的名字,他们商定在每个月日期末尾为“0”的“10”“20”“30”号进行排练。因为乐队初建时,大家发现竟没有一个固定的日子全员都有时间,于是为了公平,众人同意按此日期排练(顺带一提,虽然有点牵强,但之所以晚上八点开始排练,也是因为“8”是由两个“0”组合而成的)。
所以优佳虽然病倒了,却无论如何也想参加第二天的排练,在ZERO-ZERO的音乐中尽情歌唱。
歌唱是优佳的原点,是优佳的生活,是优佳的梦想。在ZERO-ZERO当主唱、一周一次的音乐学校进修、每日开嗓练声,可以说优佳每天都在真实地为歌唱、为摇滚、为音乐而活。其中,ZERO-ZERO乐队的活动占据了特别重的分量。
ZERO-ZERO乐队是吉他手兼队长的中西智明起意组建的。去年高中毕业后,中西的校园乐队也宣告解散,于是他跑进常去的Live House
,拉来了优佳、BB等一批熟人,大家凑在一起组建了ZERO-ZERO。说是凑在一起,但优佳入队绝不草率。中西、BB,还有另外两位成员,无一不是热爱摇滚的伙伴。能被高中时就出了名的中西看上,成员的演奏水平都不容小觑。可以说在本市的业余乐队中,ZERO-ZERO的实力恐怕都是拔尖的。优佳也不只是唱歌,她还和中西搭档一起为原创曲目填词。ZERO-ZERO的每次排练她都认真对待,对优佳来说,这里是她唯一无须刻意专注就能全情投入的地方。
单纯说来,就因为过劳而病倒,她竟离开了如此重要的ZERO-ZERO长达一个月。
住院的日子比预想的长,但其实也不过十三天。只是从九号住到二十一号,显然错过十号和二十号的两次排练,再加上二月没有三十号,优佳一连三十九天缺席了乐队的活动。
缺席一个月的影响很大。当病好归来时,迎接她的是和之前大不相同的ZERO-ZERO。在她病倒的次日,玛丽来偷看乐队排练,排练场地也变了(从中西家偏远狭小的车库,搬到了鼓手Tom找到的位于街道尽头的综合大楼里,算是升级了)——更重要的是,好像就在她倒下的次日,乐队成员间有了散伙的苗头。乐队成员、排练场地、演奏气氛都和原来不同了。
特别是成员间的“分裂”,也让正在住院的优佳挂心。她知道,除中西之外的三人都是犟种。即便是作为队长的中西,一旦卷入争吵,也绝不服软。之前拉架劝和的不是别人,正是优佳。要是ZERO-ZERO在她缺席期间没吵过一次架,那才见鬼了呢。
阴云驻扎在乐队成员的头上,自然也会影响到出院的优佳。虽说住院是不可抗力,但事态恶化的导火索无疑是优佳这次住院。乐队进入第二年,大概也进入了倦怠期,成员们对待优佳明显与两个月前不同,态度冷淡了许多。玛丽的到来更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玛丽没来时,优佳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成员们对她关照有加。只要她微微一笑,乐队里什么麻烦都不是事儿。优佳是乐队的歌迷和四名伙伴共同的“偶像”。按说一个月的空白期,她的地位不至于岌岌可危,要不是玛丽像只占领空巢的野猫闯进来的话……
优佳并不十分清楚玛丽是怎么来的,只知道一个不争的事实:玛丽趁优佳不在时混进乐队,抢走了至少一半本该属于优佳的目光。
是,玛丽是很可爱。虽不像优佳那般健谈,却也没有优佳那么任性。因为懂得卖乖讨好,自然在男生堆里颇具人气。优佳心里清楚,责怪玛丽没用,但老实说,要是那个玛丽,那个趁火打劫的小偷消失了,优佳便能重返“偶像”宝座,也能找回曾经那个和谐的ZERO-ZERO。要是那个玛丽消失了,要是那个玛丽不在了……
“要是玛丽不在了……”
咕哝声又起。
一瞬间,她发觉自己的话太过可怕。此时她才意识到自言自语背后躲藏着的,是何其恐怖的念头。
这个念头叫杀意。
不行,我在想什么!
与其说是杀意,倒不如说是个荒唐的妄想。肯定是最近诸事不顺,弄得自己神经衰弱了。优佳两手撑在洗手池上,紧闭双眼,拼命清空大脑。
可闭上眼,眸底隐约浮现出的竟是泡着红毛的深红色鲜血……以及不成原样的玛丽……优佳奋力拧开水龙头,捧起倾泻而下的水流泼打面颊。泼了五六捧冷水后,她才终于赶走了眼前太过真实的景象。
我真是笨蛋。
优佳从牛仔裤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水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强颜欢笑。
责怪玛丽也没用啊,难不成我还能杀了玛丽?
她感觉自己的想法终于回到正轨。
整理好衣装,优佳走出厕所。她走到排练房门前,见一群人聚在门口,是购物三人组回来了。
他们应该是刚回来。中西队长左手握着门把手,右手提着装满食物的塑料袋,正在和他身后的两人说话。本可以快点进去的,但他们好像一路上还没聊够。
在队长身后走廊上站着的两个人,自然是鼓手Tom和贝斯手Hes。他俩跟以前一样,两手空空。除乐器以外,优佳就没见过这两人拿过其他东西。
“大家晚上好。”
一次深呼吸过后,优佳用尽可能开朗的语调跟三人打招呼。
一瞬间,三人安静了下来,不再谈论备受热议的电视广告,齐刷刷地看向优佳。
“……呀。”
跟预想的一样,回应她的是中西队长。
“你迟到了,优佳。”
为了不显得生硬,中西说话时还露出浅笑。对平常总在嘿嘿怪笑的中西来说,这样的微笑反倒让人难受。
“对不起,打工那边今天拖了些时间。”
因为购物才迟到?她可说不出口。但中西只是“哦”地哼了一声,提起手中的便利袋,告诉她上半场排练结束后出去买了些吃的,说完又愣了片刻道:
“如果是工作,那也没办法。不过从现在开始最好花点心思,要准备六月的现场演出了。你该不会想让玛丽上吧?”
“嗯,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中西轻轻点头,没再责怪优佳,拉开了房门。一直面露不悦的Tom和Hes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优佳。他俩嘴上没说什么,但优佳的心里已经得到了回答。
中西打开门,出乎意料的是,BB高大的身躯挡在面前。
“喂,干什么呀?”
中西一惊,身子夸张地向后仰。
“没什么。倒是你们,在门口磨蹭什么呢?”
BB双手支在门框上,把头伸出门外问道。他多半正准备开门。门上有一扇磨砂玻璃小窗,即使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也能一眼发现门外是不是有人。
“没什么。只是聊了点最近的电视——哦对了,我们刚好撞见优佳。”
“哦,是吗?”BB扫了眼优佳,“你们走后五分钟她就来了。”
“这样啊。欸,玛丽呢?”
“好像还没来。”
“还没来?有点奇怪啊。”
这个点了玛丽还没来,确实不大对劲。
中西疑惑地歪着头,随后慢慢伸出左手推开挡在面前的BB,走进了房间。Tom和Hes跟在他身后,从BB身边走进排练房。
看到标准身高的三人依次从接近一米九的BB身旁走过时,优佳感觉他们就像一群在走廊外征得老师同意才进门的小学生。戴着大大平光镜的中西是负责出各种鬼点子的军师,臂力不小、体格魁梧的Tom是孩子王,爱装腔作势又没有主见的Hes是孩子王的手下。不过按照ZERO-ZERO里的实际地位,军师和老师的人选正相反。
“欸,你们几个。”片刻后,BB像是想到什么,在方才进屋的三人背后问道,“你们刚才没回来过吗?”
就在那一刹那,正跟着他们进门的优佳突然间像是被人拖住,动弹不得。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不知道,只是“有人守在门外”的念头伴随着纯粹的直觉,如同闪电一般,瞬间在脑海中闪过。跟通常所说的第六感不同,虽然只是优佳的下意识,却更趋于理性,是大脑分析完之前捕捉到的某种体验而得出的答案。
而且,优佳的预感随后还真派上了用场。
“怎么说?”房间里的中西回问。
他的语气明显在说“怎么可能”。虽然之前也会因为一些小事闹情绪,但在如今的ZERO-ZERO,这种带刺的语气还是让优佳瞬间心寒。
不过BB倒很淡然。
“没什么,在你们回来之前,我看见有人在走廊上。”
“有人在走廊上……喂喂,这是什么早春怪谈?”一反刚才的生硬表情,中西嘿嘿怪笑着说,“不过很遗憾,没听说这幢大楼里有什么幽灵怪谈。你看到的不会是优佳吧?”
“当然不是。那时她还好好地待在房间里呢。我看见门外走廊上有人影晃动。”
“那就奇怪了。今晚这幢楼除了我们应该没别人了。当然肯定不是我们仨,我们仨确实是刚回来的。”
中西的表情再次变得严肃。
那时果然有人在走廊。
回忆起刚才她跑出房间后的种种迹象,优佳默默点了点头。BB也看到了人影,那就没错了,果然有人在门外张望,见优佳跑出门外才慌忙躲藏,而且那家伙还不是乐队同伴。
“那人恐怕现在还在隔壁房间呢。”
优佳指着排练房左边那个房间,轻声说道。
房间里的四人闻言,旋即转向优佳。中西慢慢走近优佳,小声询问:
“优佳,什么意思?你看见那家伙进了隔壁房间?”
“嗯,他躲得很快,我没看清是什么人。”
“躲?他躲着你?”
中西立刻抓住了疑点。
优佳简短地解释了她几分钟之前遇到的事。中西和旁边的BB对视一眼,再次嘟囔着“这太奇怪了”。
这时,他俩身后的孩子王Tom开口了:
“真伤脑筋。大楼房东叮嘱过我很多次,叫我别放奇怪的陌生人进来。”
“除了我们也没人会进来吧。真够头疼的,那家伙该不会是小偷吧?”
中西皱着眉说道。
这是幢四层综合楼,三楼的两个房间都空着,一、二、四楼则入驻了各种白天营业的商铺和事务所。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走廊上那个鬼鬼祟祟的闯入者不是专偷小商家的保险柜的窃贼。
突然间所有人都闭上嘴。Tom和Hes战战兢兢地迈着些许谨慎的步伐,从房间里走到走廊上。
小偷藏在隔壁房间里。
不时闪动的日光灯下,五个人的脸上明显写满了紧张。
中西朝优佳竖起一根食指。
明显是在问她房间里是否只有一个人。“大概。”优佳当即答道。不过这样的回复并没打消她对房间里可能暗藏三四个人的疑虑。
中西微微点了点头,摘下平光眼镜塞进黑色皮衣的口袋里,靠近隔壁房间,慢慢转动门把手。隔壁房间的门上没有小窗,不怕会被里面的人发现。BB也不甘落后,闪身靠在门轴一侧的墙上,摆好架势:不管中西遇到什么,他都能立刻关门。
Hes咽了一大口唾沫,Tom护住优佳,还伸手想将她拦回排练房。
中西拉开了门。
室内没亮灯,有点暗。左右观察一番后,中西鼓足勇气踏进房间。
不知是不是自动关门的弹簧臂失效了,中西松开门把手后,房门仍向右大敞着,停在全力戒备的BB的鼻尖前。门是向外拉开的,优佳他们能清楚地看见内侧门把手和没上锁的插销。看来闯入者来不及锁门。
门外的四人屏息十秒有余。BB小心地窥视室内,问道:“欸,有没有人?”
“啊,好像没人。”
中西令人安心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咔吱”响了两声,日光灯眨眨眼便照亮了整个房间。房间里变得和走廊上同样明亮,但这里好像只是个被简单分隔,未做任何装饰的单调空间。脏兮兮的白墙,黑色油毡地面,除此之外乏善可陈。铝合金窗户,没有窗帘,地面上也什么都……
咦?
那是什么?有东西掉在地板上了。隔着一道门,优佳看不清全貌,但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确实有一个红褐色的毛团。
那到底是什么?她知道那东西的毛发很长……是红色的。虽然只能看得见顶上的部分,但优佳知道那个发红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头?头!是头!那是颗头颅啊。是她的头,是她!
那孩子倒在那里!
“哇啊啊!”
当优佳意识到红色毛球的真身的同时,她听见了房间里传出中西的惨叫。毫无疑问,他开灯回头之时,看见了那个在明亮灯光下的异样物体。
“喂,看看吧!”
中西面容扭曲地退回到走廊上,代替他进屋的是BB。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BB站在门口俯视着那物体喊道。
优佳等三人也慌忙穿过走廊跑进房间。不知是Tom还是Hes的手臂从旁边抓住优佳的肩膀,不让她看那个东西,但她还是挣脱束缚,看向地面。
跟预想的一样,有个物体滚落在地。但直到几分钟前,她还无法想象出那物体的样子。
“嫉妒。”
“诅咒。”
“杀意!”
这些深埋在她心底的词汇都不足以表达眼前的景象。
难怪今晚没在排练现场出现。
“玛丽!”
优佳朝地上那一动不动的物体呼喊着。她记得自己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连同那美丽红发一起凹陷的头骨。随后,她的意识便堕入无边的黑暗。
优佳昏倒之后,大家确认了空房间内除了玛丽的尸骸外没有藏着任何人。
房间没有其他房门和通气口。铝合金窗没有进出的痕迹。优佳和BB目击到的闯入者(同时很可能也是杀害玛丽的凶手)忽然消失了身影。
一把崭新的锤子掉在尸体旁,应该是击杀玛丽的凶器。正对头顶的一击是致命伤,显然是男性所为。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优佳并没有很快恢复意识。四人猜测是她倒地时撞到了头,为安全起见,他们拨打了急救电话。几分钟后,救护车到达。在Tom和Hes的陪同下,救护车载着意识不清的优佳朝向市中心驶去。
目送救护车离开后,中西和BB返回三楼收拾乐器,同时打算在警察和物业楼管赶来前再次进入空房间确认尸体。
“啊!”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优佳送上救护车的几分钟内,恶魔又来过这个房间。
地板上空空如也,无论是尸体还是凶器——那些让优佳失去意识,令人不安的东西,不知被谁不留痕迹地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