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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他们就这样约定好了。夏彦每周一、三、五来,一共三次。第一次上完课,第二天真绪里开始朗诵着英语走路去上学。幸好一路上大半是农田,没有住户人家,几乎不与人交错。真绪里最初发音时结结巴巴,在反复朗诵的过程中变得流畅起来,让她陷入一种自己的英语说得特别好的错觉,心情也跟着莫名好了起来。

大脑疲倦了,她就唱歌驱散疲劳。

从很久之前开始,真绪里就对唱歌很有自信。那时小酒馆的客人们都夸真绪里唱得好,她想得到更多赞美,于是拼命去唱,慢慢她觉得自己唱得确实不错。那时她的舞台基本上是在卡拉OK,除了去母亲楠美的小酒馆,也经常去练歌房。她喜欢在放学路上看准四周没有人后放开嗓子唱歌,尤其喜欢冬日的雪天,周围森然寂静,只有歌声在回荡。

“你弹吉他啊?”

某日,夏彦看见真绪里房间角落里的吉他盒。

“没有,只是没地方放而已。”

“我能打开吗?”

“可以。”

夏彦打开吉他盒上一个个结实的金属扣,取出吉他。

“古典吉他。”

“对。”

“相当漂亮。”

“我出生时就已经有了。据说是我父亲的。”

“哦……”

“不是什么遗物。我爸还活着,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哦……”

夏彦调整琴弦,弹出了几个音。

“你会弹?”

“会一点儿。”

“弹给我听吧,这样我更能集中。”

“是吗?”

最开始,夏彦只是谨慎地用指甲拨响琴弦,兴头上来后,琴声变得响亮起来,他察觉琴声太大,停止演奏。真绪里说:“没关系,你弹你的。”她觉得夏彦弹得越尽兴,她的学习意愿也越强烈。

慢慢地,夏彦在吉他声里加入了歌声,低沉而谦和的歌声,一听就知道他经常唱歌。

“唱得真好。”

“是吗?高中的时候,我玩过乐队。”

“哇,什么风格的?”

“摇滚。”

“都唱哪些歌?流行名曲?”

“嗯,唱别人的歌。有时也唱自己写的。”

“真厉害,潮见老师自己作曲?”

“作词作曲。”

“好棒!”

夏彦演唱了几首。在真绪里听来,完全就是职业歌手的作品。

“不是在骗我吧?这真是你自己写的?”

“当然了。”

“怎么做才能写出这种歌?”

“哦……就是下意识地寻找自己喜欢的音符。”

“我从没想过要自己作曲,总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

“是不是有点儿心动想写了?”

“有点儿。”

“等你考上大学。”

“差点儿忘了……”

“等你考上大学,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好。”

两人说话间,夏彦用指甲划着吉他。

“真绪里喜欢哪种曲子?”

“哦?哦……鱼韵什么的。”

于是夏彦弹了鱼韵的《我与花》。真绪里回答说鱼韵乐队其实她并不熟悉。她对自己在母亲的小酒馆里耳濡目染出的音乐品位没什么自信,怕自己不小心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被夏彦笑话,才说自己喜欢鱼韵的。

弹完一首,夏彦开了口:“别发呆,学习!”

“啊!好的!”

那之后他们养成了习惯,在休息时间里加入一幕吉他演奏。慢慢地,真绪里认真学习时,夏彦也在一旁弹奏着吉他。这其实是真绪里想要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如果身旁响着吉他声,她的学习劲头便会加倍猛增。

或许在一楼的外婆听来,家庭教师在楼上不干正事,一直在玩。很快,外婆向母亲楠美告了状。

“那个家庭教师不行,光顾着玩吉他了。”

外婆向母亲这么抱怨,真绪里反驳说:“是我让他弹的,这样我反而能集中精力学习。”

楠美戏弄女儿:“吉他停下来的时候,会不会更危险?没准儿就变成接吻时间了哟!”还这么说夏彦,“我老公说了,潮见这人,喜欢的可能不是女人。”

“啊?我们家真绪里这就失恋了?”

母亲和外婆一唱一和,完全不顾真绪里的心情。真绪里感觉自己被深深伤害了,回到房间,躺到床上也怒气难消,更加坚定了要逃离这里的斗志。

而夏彦,每周照常来三次,云淡风轻,完全不知道广泽一家人正在背后谈论他,有的没的乱说一气。

“最近英语怎么样了?”

“还是很费力,不过我喜欢上英语了。”

“噢!真不错。还在出声朗读?”

“嗯。”

“边走边读?”

“对。每天雷打不动两小时。现在看到单词的时候,也总是首先想起文章,不像以前背得那么费力了。说得更准确一点儿,其实最先想起来的是路上看到的景色,接下来是文章,之后才是单词,这样的。”

“这就对了。比方说,小孩的词汇肯定不是因为背诵才记住的,他们先亲身经历了各种事情,积蓄了多种多样的记忆,之后才慢慢记住单词。这种经历特别重要。语言这种东西,肯定是各种经历被大脑随意储放在无数抽屉里,到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排列组合。我觉得大脑在这种方式运行之下,处理速度更快,如果按照ABC顺序整理得整整齐齐,处理速度会慢下来的。”

“你说得太复杂了,真难懂。”

“是吗?那打个比方,比如冷笑话、谐音梗。”

“哦。”

“这类东西要是按照ABC顺序整理,就一点儿都不好笑。比如,麋鹿迷了路。假如在我们脑子里,‘麋鹿’和‘迷路’这两个词被合理有序地相邻安放,那么意外性和好笑感就会消失。这就是说,所谓冷笑话、谐音梗,是因为出人意料才好笑的。两个发音相似的单词,互相不搭界,却被记住了,可以说是一种奇迹。”

夏彦的话变得越来越难懂,不过仔细想一想,确实,真绪里拼命想背的那些单词,总是很难记住,如果放松下来,下意识地掠过,单词反而会主动走进脑子里。每逢这种时候,真绪里也觉得人的大脑非常奇妙。

“你看,我们会不知不觉地记住漫画人物的名字,对吧?万花筒写轮眼什么的。啊,这个不是人物,是招数。”

“哦,《火影忍者》。”

“你也知道?”

“小学的时候,我每天去的定食屋 里有这套漫画。”

真绪里不由得想起过去,那时外婆每天都会去小酒馆和母亲一起守店,傍晚家里没人,真绪里得一个人去定食屋吃晚饭,几乎读遍了定食屋里摆着的所有漫画书。

“《火影忍者》《灌篮高手》《乔乔的奇妙冒险》什么的。”

“都是Jump系 的啊。我也想去这家定食屋看看。”

“已经没有了,倒闭了。”

“啊!”

“外婆说,现在小酒馆也比过去少了一半。”

“世道就是这样子,没办法。话说回来,你喜欢上英语是个好兆头。无论什么事,只有喜欢上,才能做下去。”

“嗯。可惜我白买了好多单词本,浪费了。”

“是吗?现在我们开始学习吧。”

“确实就像你说的,万花筒写轮眼,我真的记得。”

“看,我说得没错吧。”

“嗯,还有秽土转生什么的。”

“学习,开始学习了。”

“好,好。”

真绪里坐到桌前。夏彦用指甲拨响琴弦,又蓦然抬起头。

“你买了多少?那个单词本。”

真绪里回头,伸手摸向书架,拾起一个小盒子。

“都在这儿。”

是一个一打整卖的纸盒。

“你买了一整盒?”

“对。”

“我拿走,可以吗?”

“什么?啊,好的。”

“我出钱。”

“嗯?不用,送你了。”

“不行不行,我出钱买。你就当零花钱了。你看够吗?”

夏彦把两张一千日元的纸币放到桌上。

“谢谢。足够了。”真绪里只收下一张纸币,“你打算怎么用啊?”

“我自有用途。”夏彦含混地说。

那天上完课后,真绪里和往常一样,把夏彦送到门口。12月初,黄昏时分下起的小雪在路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分别时,夏彦说:

“对了,你们学校,比你低一年级的,是不是有个叫小塚路花的女孩?”

“小塚……路……花?不记得了。”

“啊,没办法。她很不起眼,完全不说话,说不出来话。”

不说话,说不出话?真绪里知道是谁了。

“啊,我有点儿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女孩。”

“是吗?拜托你如果碰上她,就主动找她说说话吧。那孩子,虽然自己不说话,别人说的她都能认真听。”

“好的,我知道了。她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个小塚……路花。”

“我妹妹……”

第二天,真绪里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寻找着小塚路花,最后看到那女孩坐在图书馆角落的座位上,正往笔记簿上写着什么。看上去不像在学习,因为桌上只放着笔袋和一个笔记簿,看不到教科书和参考书。女孩稍微写一会儿,思索一会儿,再写下几句,如此重复。

真绪里马上过去搭话。

“你好,初次见面。”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与此同时,飞快地合上了笔记簿。

“抱歉,吓到你了?”

女孩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真绪里。

“你是……路花?”

女孩点点头。

女孩散乱不经打理的头发遮去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左眼,眼神锐利,同时也显得毫无防备,天真无邪。真绪里感觉自己一下子被那眼神吸引了。

“我是广泽真绪里,在跟你哥哥补习。”

女孩点点头,仿佛在说:“哦,是你呀。”看来她听夏彦说起过。

“你好像没有朋友?”

女孩难过地点点头。

“我也没什么朋友。哎,我们两个做朋友吧。”

女孩听到此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惊讶地抬头看着真绪里。也许是我太唐突了,真绪里这么想着,不过她没有退缩,直接坐到女孩身旁。

“我也没什么朋友”,真绪里没有说谎。她和同班同学虽有来往,但都是表面上的随意交流,她有意躲避更深入的交流。初中二年级发生的一件事让她有了这种态度。

那时,北海道第11区选举议员时,有个候选人是母亲楠美店里的常客,母亲很支持这个人,在店内和家外的墙上贴了这个人的宣传海报。此人顺利当选,没多久,就因违反公职选举法的罪名被捕,理由是用金钱和物品贿赂投票人。同班同学给真绪里起了“违法选举”的外号,拿这件事逗弄她。最初同学们只是半开玩笑,然而,外号里蕴含着的“破坏了法律”的意味渐渐显露出来,开始不受控制。不知从何时起,真绪里在周围人眼里仿佛变成了一个有犯罪案底的人,莫名受到众人的歧视和欺负。若是只冲着真绪里倒也罢了,但最让真绪里内心深深受伤的是,在周围人眼里,好像她全家都成了犯罪同谋。最终,她在班里被孤立,没人和她做朋友了。

升入高中后,人际关系从零重启,真绪里有了新伙伴,不过,三十几个初中同学同样升入这所高中,真绪里始终很害怕,不知什么时候“违法选举”的外号又会被传开。所以高中这几年时间,她心里总是战战兢兢,与其他同学若即若离,说话时不那么自在。

“一想起那个选举海报我就恶心,有了心灵创伤,现在也没有愈合。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讲这件事哦,这个人,就是你。对不起,我就是忽然控制不住想说。”

真绪里说着,眼泪涌了上来。

真绪里想,也许是看到女孩无法说话,自己同情女孩的痛苦遭遇,所以想去迎合一下。不过真绪里也知道,除此以外,她真的在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东西,让她可以敞开心扉。

或许我和她可以成为朋友。真绪里坦率地想。

“哎,我们做朋友吧。”

真绪里再一次这么说。路花听到后,也真诚地点了点头。 yGcfXnEaCn0iz7YjOK68mPsiJ3QWxa4z3PABorKnm3VPqBSfqDcI0Vpt/5bIZJ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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