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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就是他吧

电视里的媒婆子腮边一颗大黑痣,鬓边一朵大红花,手里一杆大烟袋。那是扯臊的事儿。在这个村子里,每个妇人都有成为媒婆的可能性。嫁到这个隶属廊坊市、和天津搭界的小村里的女人们,来自四面八方。她们嫁到这个村的同时,也把和她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各种信息带了过来。有些信息暂时储备起来,说不定何时就用上了。大水就是村里的某个妇人动用了她的储备信息介绍的。看着高丽丽上班下班经常从门口过,忽然有一天,想起储备箱里有一个叫大水的小伙子。大水是不是有对象了呢?有段时间没回娘家了。于是,利用回娘家的机会,把大水的近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大水非常魁梧,是一个说不上帅的男人,但是也绝对说不上丑,属于很寻常很普通的那一类。两个月前,在县城的一家服装厂做了维修工。和高丽丽同岁的他少了些青春的张狂,与同龄人比起来,多了些内敛,持重。

外形肯定是没有头一个小伙子打眼的,外表上的魁伟和厚道是大水的优势。母亲说,看样子倒是能吃能干的。

又如了母亲的意。高丽丽心想,在母亲眼里,自己已经是一只烂桃子了,一文不值。看母亲的架势,只要是个男的,母亲就会点头同意。这一回,她会配合着母亲,把自己处理掉。如了母亲的意,也如了自己的意。

所以,母亲征求高丽丽的意见时,高丽丽面无表情地说,随便吧,是个男人就行。

那我可以理解成同意么?母亲用了一句很是文绉绉的话。她没有白白的和父亲生活了十来年。

可以。

母亲就少了上一次的矜持,直截了当地告诉做媒的妇人,让两个孩子谈谈话吧。现在不是时兴谈话么。

这就等于说,初步印象是良好的,完全有往下发展的必要。

谈就谈。高丽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在做媒的妇人家里和大水“谈话”。两个人的谈话在里屋进行,母亲和其他几个妇人在外屋聊天。实际上,她们是在等高丽丽和大水谈话的结果。

如果吉尼斯世界纪录增设一个谈话最简洁项目,高丽丽和大水的谈话肯定能够摘得这个奖项的桂冠。

大水坐在地下的一只旧沙发上,高丽丽坐在一张双人床上。看得出来,大水有几分紧张。两只大手掌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只好不停地变换着位置。他会紧张,这样大块头的一个男人会紧张,倒是蛮有趣的。他是为她紧张的。高丽丽想。

高丽丽反倒彻底地放松了自己。她把全部的目光落在大水身上,享受着大水紧张的乐趣,一言不发。

天气本来就热,再加上高丽丽目光的炙烤,大水的汗液从毛孔中喷薄而出了。差不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高丽丽决定结束眼前的尴尬。

你是哪个中学毕业的?

往后,我会努力挣钱养活你的。

整个一个答非所问。但是大水的回答绝对的真诚,绝对的诚恳,也绝对的充满了责任感。

高丽丽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你以为你是谁,凭啥说这话?是我男人?哼,姑奶奶我批准了么!

谈话以高丽丽的不辞而别结束了。只两句,一问一答。

经过外屋的几个妇人时,做媒的那一个满腔热情地迎住高丽丽,谈得咋样?

挺好的。目不斜视地丢下这句话,高丽丽扬长而去。

做媒的妇人一头雾水地看着母亲,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婶儿,别介意,这脸子是甩给我瞅的,早起说了她两句。母亲的上牙磕了一下下牙,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做媒的妇人进了屋,问陷在沙发里发愣的大水,咋样,谈的?

大水站起来,很厚道地说,我没说的,听人家的话儿吧。

做媒的妇人说,道儿挺远的,一会儿你先回。一有消息了,我马上告诉你。

回家的路,显得更加漫长了。回家等消息,是一句凶多吉少的话。大水从高丽丽的态度上嗅出了这句话的凶险度数。

快二十岁的大水在相亲这条路上,比高丽丽走得漫长多了。大水上学晚,十八岁了才初中毕业。两年以来,大水的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他那个能干又挑剔的老妈,相看了不下二十个女孩子。母子两个人的意见完全不统一。大水喜欢的恰恰是老妈讨厌的,老妈喜欢的又是大水看不上眼的。老妈的标准是健康、茁壮。偶有大水看着顺眼的,被老妈健康茁壮的标准一衡量,刚过过眼,就成了云烟了。大水之所以没太坚持,也实在是因为那几个女孩子身上的电力不足,没有在第一时间击中大水的心。高丽丽不同。她是大水见过的最奇妙的女孩子,只一眼,大水的魂魄就被摄了去。然而,高丽丽比自己读的书多,又是如此出众,能不能看上自己还是个未知数。如果她看上了他,将来嫁了他,他什么活都不让她干,会一辈子对她好。像他说的那样,会努力挣钱养活她。

她,会同意么?

这一个夜晚,母亲的脑细胞巨损。所有的耗损都在围绕着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二十多里的路,稍稍远了点,这个村子到那个村子,骑自行车怕是要歇上几歇。按常理,自己没有儿子,为了防老,闺女应该就近找婆家的。远了点好,远了点好,省得有人嚼舌头根子,在背后说丽丽的坏话。母亲想。第二个问题,是不是快了点儿?也挑他个七八个,才显出女方的尊贵来?村里的老丫头还不是个例子,仗着自个是高中毕业,挑来挑去的,结果剩在家里成了老大难。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连屁都不是,放屁还有股风呢。母亲情绪恶劣地掐灭了指间的烟头。

一遍一遍地肯定着自己提出的两个问题,母亲终于在精疲力竭中睡去。

第二天,母亲给了做媒的妇人准信儿,择日子相家吧。

一个人在村东头打了个喷嚏,住在村西头的人都能听见。不仅仅是村子小的缘故,更因为日子太冗长、太寂寞,人们太需要给自己的生活加进一些作料。他们个个都像耗子一样,练就了一套打洞的本领。不管谁家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藏得有多深,他们掘地三尺,也会把秘密找出来。所以,在这个小村是没有秘密可言的。所以,当母亲做出相家的决定后,抽一支纸烟的工夫,小村里的人就都知晓了。最后一个知道的,是高丽丽自己。

高丽丽下班时,一个出来泼脏水的妇人说,丽丽,要相家了,该买喜糖了吧?

妇人的话如同一只只绿头苍蝇,嗡嗡嘤嘤地朝着高丽丽扑撞过来。

进了家门,高丽丽想劈头盖脸地问母亲,谁要相家了?

她没有。高丽丽使劲地吞下了她的满腔愤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要学着人钓鱼的样子,稳下心来守着鱼竿,等母亲来咬钩。

晚饭时,母亲果然来咬钩了。丽丽,进城买身新衣服吧。很老套的话,很平和的语气。

买新衣服干啥?

相家穿。

谁相家,相谁的家?

你相家,相那个,那个叫大水的家。

我不去。

你不去谁去?

谁去都可以呀。

母亲怅然一声叹息。唉,我原先还发愁没人给你找婆家呢,做个庄稼人哪样庄稼活也应不了,谁家总不会娶回去个花瓶子当摆设吧?说完这句话,母亲将掂在手里很久的一块烙饼扔在桌子上。身子和凳子退后,她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支劣质烟,手指在压扁了的纸烟上来来回回地揉捏了几遍,有了基本的形状了,点燃。烟雾很快模糊了母亲四十岁就苍老了的容颜,愈来愈清晰的是衰弱,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的衰弱。

巨大的哀伤和孤独吞噬了高丽丽。她抬起手臂,慢慢地闭上眼睛。就让命运牵着自己走吧,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她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陌生的世界里,弥散着怎样的空气呢?陈腐的,糜烂的,还是飘着青草香气的? gf/bEO0mhTnGzY4vdJ/c4VwAXIFjJkz+00txePRY+tZQPJmCNu/yWHsTVzPIXv+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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