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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医倌验尸断死因 小姐用心改奏本

列位看官:话说宁宝大总管和代理总兵卢振山到鸡嘴洞勘查,却在翻石坑里发现了罗锵的尸体。于是罗锵失踪案告破。因为先前不是找不到罗锵了吗,现在他已被找到,这案件不是告破了吗?然而,他是怎么来到鸡嘴洞,又怎样掉进翻石坑的?那怪石下和他尸体旁的金锭是怎么回事儿?这些,都还是一团谜呢。其实,找到罗锵的尸首案件才算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真正让人们费解呢!

费解也好,不费解也好,案情进行到此,必须是要追查下去的。否则,此案就没有结论。卢振山的任务,就是要把罗锵的死因弄清楚。于是,金兵部队的胖医倌被叫来了。别看他胖墩墩的,活像肉做的皮球,却能看出活人有什么毛病,也能看出死人有什么毛病。罗锵属于死人,胖医倌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就能知道他的死因。罗锵的尸体被抬出鸡嘴洞,安放在鸡冠山顶一块较为平整的山地上。胖医倌毕竟是富有经验的行家,他第一个选项就是先查验罗锵的面容。罗锵的鼻梁杆凹陷了,血肉模糊,说明鼻梁骨碎了;他的额头上破了一块皮,有流血的痕迹,说明额头也受了伤;他的前门牙断了两颗,但还在他的嘴里含着,下颌也被硬物撞击,说明他的吻部到下巴的整个区域受到重创。胖医倌的第二个选项是查验罗锵的肢体。他拽起罗锵的胳膊腿又摇又晃,还仔细摸了摸罗锵的盆腔和腿骨,最后还割开罗锵的靴子查验他的足骨。胖医倌的第三个选项,是用银针探查罗锵的口腔。罗锵的嘴和下巴都变形了,用小刀也难以撬开。可是胖医倌并不需要弄开罗锵的嘴巴,他只是用银针拨开口腔的凝血瞅了瞅。这三个选项做完之后,胖医倌便站起来向卢振山报告说:“总兵大人,经过仔细验查,本医倌认为罗锵生前并无中毒现象,也无刀扎剑刺斧砍绳勒之伤,他乃是从高处坠落石地,致面部和四肢多处骨件粉碎而亡。”胖医倌得出的死因跟卢振山断定的一模一样:罗锵就是踏在翻转石上而跌死在深坑里的。

人常言一失足成千古恨。而罗锵这一失足呢,却成了“小命休”。胖医倌的结论说明什么?说明罗锵不是被人谋杀的,而是自个没走好摔死的。有了这个权威结论,卢振山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在为自己庆幸。为啥?因为只要验尸结果证明罗锵不是他杀,那么这个案子就省事儿多了。试想:假如胖医倌向他报告说罗锵是被人谋害了,您看他卢振山不是还要大海捞针地去追查凶手吗?那肯定就吃苦多了费劲多了也麻烦多多了!不仅如此,如果不能很快抓到那凶手的话,那么,他现在这个代理总兵,是不是只是代理代理就要还给人家呢?

列位看官:卢振山办事还真不含糊。他就让军兵在山顶支起一块石头,并给他磨墨递简,很快就写好一份关于前总兵罗锵的死因报告,并亲自送到总管府。宁宝看罢,将竹简放在案头,指示卢振山尽快查明罗锵去鸡嘴洞的原因,还弄清楚罗锵与那些金锭的关系等等。宁宝道:“本总管等着你拿出结果来,然后给朝廷上奏呢。”卢振山说:“属下明白!”次日下午,卢振山又向宁宝呈上一卷竹简,这是卢振山的结案报告。该报告说:原金鸡山金矿卫队总兵罗锵失踪一案现已查明:事发当夜,罗锵以巡查矿山为名,携带一十二块金锭来到鸡冠山。他毫无缘由地命令随行卫士回营休憩,独自将金锭带到鸡腿崖之隐秘山洞实施藏匿。罗锵先是把金锭藏匿于鸡嘴洞一怪石下面,随即又觉得此处不太安全,于是便进一步前往岔洞里寻找更隐秘的藏金地点。由于他对复杂的岔洞情况不明,加上心中贪念作祟,慌乱中竟踩在一块天然生成的翻转石上,人坠落于翻转石下的隐蔽石坑。夜黑坑深,人石相撞,焉有不亡?罗锵死尸经多名军兵冒死打捞出洞,于光天化日之下接受军医倌勘验,代理总兵卢振山当场监验,发现罗锵尸身虽表面完好,其实俱已骨碎筋断矣。可怜至极!众目睽睽,证据凿凿,所获结果铁定无疑。罗锵窝藏于鸡嘴洞内的一十二块金锭全部查获封存。经查实,该金锭系金鸡山所产,为罗锵滥用淫威逼迫金矿职员巧取豪夺而得之。本属朝廷所有,他却攫取私藏。纯属知法犯法,罪该千刀万剐……

列位看官:那宁宝总管为何指定卢振山代理总兵之职?听了他的这份“结案报告”,您大概就会明白了。我们说,卢振山这份报告写得也是太好了。好就好在它虚实结合、真假掺和,有的说了,没有的也说了;调查明确的说了,没有调查明确的也说了。虽然有真有假、有虚有实,但从报告本身来看,它还能够自圆其说,甚至比较生动感人。报告后面,卢振山还登记着许多相关证人的姓名。宁宝总管拿着这份报告看得非常仔细,他不是怀疑报告的真实性,而是斟酌报告本身是否有破绽和漏洞。因为他要把卢振山的报告作为依据来给朝廷打报告呢。斟酌了半天,也没发现明显纰漏。宁宝于是把卢振山大加赞扬了一番,说将以总管名义向朝廷推荐他为新任总兵,并叮嘱他还要进一步发掘线索,以求把案情了解得更加透彻全面。卢振山诺诺答应,满心欢喜而去。

有了卢振山这份原始报告,宁宝总管也松了一口气。他开始给朝廷写奏折。平时要上奏折的话,一般都是由总管府的文案先拟草稿,然后再交给他审阅修改。罗锵的案子非比寻常,所以宁宝大人要亲自动手。他斟字酌句地写了两个时辰,方才把奏折写完。已是深更半夜,宁宝口干舌燥手脚冰冷,他想喝杯热茶,可是忽然想起府里的人员都被他打发走睡觉去了。宁宝正欲回房休息,却见柳金小姐捧着一壶热茶轻步前来。原来是柳金见爹爹熬夜工作,知道他把厨工都打发走了,于是就到厨房给爹爹烧水冲茶。宁宝笑吟吟地呷了一口茶水道:“知父者,女儿也。难怪古人说父女连心哩。”柳金道:“爹爹如此辛劳,女儿端杯茶水也理所应当嘛。”她随即问道:“爹爹,是为罗锵的事儿写奏折吧?”宁宝道:“除了此事,还有什么事能烦我?”柳金说:“爹爹不必烦忧。那事情不是都明白了吗?”宁宝说:“算是明白了吧。不然,这奏折怎么敢写呢。”宁宝说着,便将案上的文字递给柳金让她浏览。柳金见厅堂里没有旁人,于是急忙展开竹简来瞧。瞧完之后,她抿着嘴不语。宁宝于是问道:“女儿认为写得合适么?”柳金这才发话说:“爹爹的奏折,无人能及。罗锵一案的来龙去脉,也都表奏得头头是道、明明确确。”宁宝道:“你别光说好话,挑个瑕疵出来嘛。”柳金说:“瑕疵么,女儿是挑不出来的。只是女儿想啊,爹爹奏折的标题,若能改动两个字便更好了。”宁宝笑眯眯地道:“看看看,这不是挑出瑕疵来了吗?女儿说吧,为父恭听。”

看官:您通过宁宝与柳金的对话,就能对其亲密、熔融、信任、平等的父女关系略窥一斑。宁宝从不主张让女儿参政,柳金也从不主动问这问那,然而有些比较重大的公事,宁宝还是乐意让女儿知道的,并且还要刻意征求女儿的意见呢。因为他相信女儿的智慧才学,决不在那些浓眉大眼的平庸官员之下。再说,宁宝身边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就这么一个真正能够让他放心依赖的亲人,他不跟女儿说又能跟谁说呢?柳金听爹爹说愿听自己的意见,便张口道:“爹爹,您如果把‘失踪’改为‘窃金’,那么标题就变成了《金鸡山金矿总兵罗锵窃金案调查之奏本》。虽只有两字之差,但女儿觉得:这样一来,就会避免朝廷对您的责怪。”宁宝是何等聪明练达之人?他听了柳金小姐的建议,一边点头微笑,一边取过一支空白竹简,挥笔写上改过的奏折标题。写完之后,他轻声对柳金小姐说:“这两字一改,你爹爹我倒成了追查贪腐官员的大英雄了。”说罢,父女二人相视而笑。山静静,夜静静,一切都在睡梦中……

柳金小姐送爹爹到卧房之后,这才回自个的卧房睡觉。她熄灭蜡烛,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卧房里一片黑暗,她甚至看不见卧房的墙壁,但她却能看见一个人,一张丑陋而狰狞的面孔。此人便是罗锵。罗锵现在已是死尸,但是柳金小姐看见的罗锵还是大活人,他像一只瞄准了猎物的杀人豹,正在伺机行动。前面说过,就在关羽被调到总管府当勤杂工那天,罗锵曾经大发雷霆,他传令金兵布置天罗地网,并策划了“一石三鸟”的毒计,妄想抓住关羽、取代宁宝、迎娶柳金小姐。为了用目标激励自己,罗锵还把他这套计划概括为八个字。哪八个字?即“升官发财,美人入怀”。如此看来,这罗锵已然是良心走歪、鬼迷心窍了,他不出事儿才怪哩!

也是从那天开始,罗锵每天夜里都要上到鸡冠山顶上搞夜巡。名义上是夜巡矿山,实际上是对宁宝的总管府进行监视。他知道宁宝喜欢这个红脸,害怕老家伙趁着夜色放红脸逃跑。您看这罗锵也是太小心眼了。按说在这黑咕隆咚的夜色中,你能在山顶上看到什么呢?但是,罗锵就偏偏要去看。因为他心中有那八个字在打气鼓劲,所以他像中了魔似的身不由己。常言道,人若发狂,神鬼难挡。此时的罗锵几乎发疯,所以他的行为已达到不可控程度。用老百姓的话说,他是死命催的。因为凡是天要取人性命,必须先让他发疯发狂。人狂没好事,狗狂挨枣刺哪!

看官听言:说罗锵是死命催的,却也的确如此。为什么?因为罗锵在鸡冠山上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乃是他日思夜想都想见到的人。她的名字叫宁柳金。看官:自罗锵来到金鸡山任总兵以来,不知听过多少个关于宁柳金的传说了,可是,他一次也没见到过这位总在他睡梦里出现的美人儿。宁柳金,是他“一石三鸟”中的最大鸟,也是他当官发财的终极目的。罗锵这么煞费苦心地监视总管府,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将宁柳金揽入怀中吗?而让罗锵不可相信的是:此刻宁柳金竟鬼使神差般地找到他身边来了!

看官:您别说罗锵总兵他不相信,所有听评书的人大概都不会相信。罗总兵何许人?宁柳金何许人?宁柳金能在暗夜时分主动跑到山上去会罗总兵,这岂不是天方夜谭?这可真不是天方夜谭,而是真切发生的事实。事情就发生在罗锵夜巡鸡冠山的第七天夜里。罗锵每天的夜巡,只在鸡冠山上呆四个来时辰。他大约是晚上九点上山,次日凌晨一点下山。他的监视点就设在山上一个凸出的悬崖下面,那里像个天然石棚,能够遮风挡雨避风寒。而更重要的是,人在这里探头,就能把总管府的全貌尽收眼底。这天夜里,跟随罗锵上山的还是他平常带的那四个卫士。已是子夜时分了,罗锵和卫兵都感到倦意袭来。其实,大家再熬上一会儿,就要下山睡觉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人最容易打瞌睡。道理很简单,因为人们精神松弛了,不再拿心劲了。罗锵怕卫士睡着,就叫他们点着一堆火,他们围火堆而坐。忽然,一个卫士说:“你们闻到了吗?好香的味道,就像檀香似的。”另外两个卫士也说:“嗯,好香好香!”罗锵也闻到了香味,但他以为是燃烧的松柏树枝散发的气味。就在大伙欣赏着扑鼻香味的时候,他们觉得脑袋发木、眼睛迷离,一个个仰在地上睡着了。此时,一个白色身影出现了。她将一撮细粉轻轻弹在罗锵脸上。随即,罗锵醒过来了,他说:“我今儿是咋啦?惹上瞌睡虫了不成!怎么坐着坐着就瞌睡啦。”他喊叫几个卫士起来回营。但没人响应。这时,他才看清楚身旁站着一个浑身白毛、又像猿又像鬼的东西!

看官:您别看罗锵心如蛇蝎,可却胆小如鼠。看到此物,他吓得大声叫道:“鬼呀,鬼呀!”罗锵想去拔刀,可是握住刀柄却拔不出来,因为他吓软了,手上连四两劲儿都没有了。此时白毛鬼却说话了。她说:“我不是鬼。我是总兵大人最想见到的人。”这是一个女孩子的曼妙声音,听起来似琴响磬鸣,又宛如莺歌燕呢,简直令人眩晕!罗锵说:“不信不信!我最想见到的人是柳金小姐,她貌若天仙,光彩耀日,哪会是你这个鬼样子呢!”那白毛鬼说:“总兵大人见过柳金小姐吗?”罗锵答道:“没见过没见过。但是她就是天女下凡。”白毛鬼于是把身上的白色外皮脱了,微弱的火苗映着她美丽绝伦的身材和太阳般灿烂的面容,嘿,活脱脱一个仙女站在面前!霎时间,罗锵觉得天在旋,山在转,夜空的星星变成了无数亮晶晶的火花散落在他身上。啊,是天花乱坠!罗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听人说过,谁如果能看见天花乱坠,那他就会有天大的好事呢。在幸福中沉浸了一会儿,罗锵终于回过神来。他缓缓站起来问道:“小姐,你真是宁柳金吗?”柳金小姐笑微微地道:“罗大人叶公好龙啊!整天跟我爹爹说想要见我,可今儿本小姐来在你面前,你却魂飞魄散!”

听了此话,罗锵渐渐壮起胆子问:“更深夜半,千山入眠。山路崎岖,举步维艰。你一个黄花少女,怎能够只身来到此处呢?”柳金小姐说:“想必罗大人早就听说了,我柳金小姐生性泼野,放荡不羁,总喜欢在悬崖峭壁和山林草莽间闲逛瞎玩,更喜欢夜游群山。喏,那就是我的白猿衣呀。”罗锵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就是你经常在山林里跳腾窜跃啊,人们还以为那是一只白猿哩。”话说至此,罗锵大约相信这位姑娘真是宁柳金了。他柔声问道:“小姐,你真是来找我的吗?”柳金道:“大人您说呢?”罗锵说:“是来找我的,是来找我的。可是,以前你为何躲着不见我呢?”柳金说:“我一个玫瑰少女,你说见就能见吗?再说,我爹爹把我当作宝贝,他生怕别人看见了拿去呢。”罗锵嘿嘿嘿笑了,他此时已经彻底放松了,其内在本性也开始显露。他贪婪地瞧着柳金小姐说:“人们传说你美比天仙,说的是屁!其实你比天仙要美过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呢!小姐,我梦里见过你千百度了……”罗锵说着,涎水哧溜一声淌了下来。

见罗锵这种样子,柳金小姐一阵恶心,但她还是笑微微地说:“罗大人,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是您特别喜欢柳金啊。说实话,柳金也仰慕罗大人。看大人威武雄壮,一副英雄模样。哪个女孩子见了您不想入非非呢?”罗锵死皮赖脸地问:“这么说,小姐也想入非非了?”柳金头一低害羞地说:“大人别这么问嘛。反正,反正您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嘛。”罗锵如醉如痴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哎呀,请小姐坐下聊一会儿嘛。”柳金小姐说:“今儿时间不早了,罗大人您该下山歇息了。明儿晚上我还会来的。不过,不过这几个卫士如果是没睡着的话,你我怎好意思在一块说话呀?”罗锵腿已发酥,他连忙说道:“这好办,这好办。明天晚上让他们在半山腰候着不就行啦?”

列位看官:罗锵当时所说的“明天”,指的就是他带兵夜巡鸡冠山的第八天。从第八天夜晚开始,柳金小姐每晚都要来到鸡冠山跟罗锵会面。对罗锵而言,这简直是“九天仙女落人寰”了!殊不知,他的狗命,就要葬送在这“九天仙女”之手了。有诗曰:

凡夫切莫恋仙子,

美人相约非好事。

贪色最易赔老本,

古今中外皆如此! RP7KurCONMiOXAcXpMbb2AK7MtlM60d6l6XGNQ0vk6fKv9dBtePzSVcgcMr2Hg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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