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位看官:霜叶映天红,果香随风飘,秋到金鸡山,满山赛仙境;而人在忙碌中,美景谁人看?庚字号营的工人们苦于做工干活,都对身边的好景淡然漠然。只有红脸关羽,对这大自然的恩赐情有独钟。他一边用那心爱的大铁锨铲石装筐,一边欣赏着远山近景。既不耽误做工干活,还能饱尝秋色山韵,岂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美不胜收吗?这其实也体现了关羽豁达乐观的人生性格。这天上午,关羽又是如此这般地劳动并快乐着。忽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白点——不,那是一个白色动物,不是鸟,也不是熊,它在狐狸坡对个的山林间时隐时现。一会儿,它扒拉开红叶露出身形,一会儿,又从这棵树梢跳荡到那棵树梢。它不仅会上树,还善于攀岩。它在陡峭的山岩上采摘野果,还悠闲自在地坐在峰尖闲看风景。它还不住地朝狐狸坡上干活的人群观望,关羽,正是那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而除了关羽之外,这个情况谁也没有看到。这是因为关羽的丹凤眼有超佳的视力,它能看得清的东西,别人不一定能看清。但由于关羽是在干活呢,所以他也不可能全神贯注地观察那个白色动物。过了一会儿,当他目光再次扫描那片山林时,白色动物不见了。关羽运用目力多次搜寻,它确实不见了。到中午工人们吃干粮的时候,关羽还是没有发现它的踪影。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倒让关羽疑窦丛生。是豹子吧?豹子会上树。可是豹子是个异常诡秘的杀手,它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高坐在山冈。是山羊吧?山羊能攀缘。可是山羊的蹄子抓不住树枝,它不能在大树之间自由跳荡。那就是猴子。猴子是山林的精灵,它能上悬崖峭壁,还能随意在树枝上游逛。在家乡的中条山里,关羽就曾经多次与猴群邂逅。可是它们都是一身棕黄或者是灰黑的毛发,似这般通体雪白的山猴儿,也不符合自然生存的法则。
列位看官:金矿规定工人每天供给一次干粮和两顿餐饮。即一早一晚各吃一顿饭食,午间再在干活地点吃一次干粮。吃干粮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最多不超过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工人们除了吃干粮喝水之外,还要抓紧时间大小便。除非是跑茅拉肚子,干活期间大小便是要受到金兵训斥的。今天关羽拿到干粮后三口两口就吃到肚里去了,紧接着他就到树丛中去方便。山上没有女人,男人们可以随处找个地方大小便,但是不可以走得太远。每个工人去上厕所都会受到金兵的监视,然而关羽却是例外。因为金矿大总管宁宝那天发过话,所以金兵对关羽是另眼相看。关羽钻进林中先办完了正事儿,接着他就凝聚目光,仔细搜索那个白色动物。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他又往树丛深处走了走然后搜索,还是啥也没发现。干活时间就要到了,关羽转身正要往回走,突然听到树丛中“哇儿噫!哇儿噫!”轻轻叫了两声,酷似中条山里的猴叫声。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不远处树根下有一堆东西。什么东西?一堆山果野果。嘿,有黑紫的山葡萄,有金黄的猕猴桃,还有咖啡色的山毛栗。关羽觉得好奇,急忙走了过去。哦,那堆野果旁边,还有一把野花和用琥珀色的松子摆成的几个字儿。哪几个字儿?就是“送给红脸庚五好”七个字儿呀。不看不知道,一看纳闷了:谁摘的山花山果啊,怎么明明白白地写着要给俺呢?关羽四处望了望,除了山蛐蛐儿和山雀儿的叫声,不见动静更没有人影!
此刻,矿渣堆那边传来金兵尖利的竹哨声,这是他们在召集工人干活了。关羽忙用手指在地上写下“多谢”二字,然后拿了几颗山葡萄和一些松子,便快步走出树丛。这时树丛中又传来“哇儿噫!哇儿噫!”的几声怪叫。关羽这回听出来了,它是人模仿的山猿的啼叫声!这啼声,充满了欢快与兴奋,还隐藏着一种内在的激情。关羽没有多想,就挥动大铁锨去干活了。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郑营长已经在用不满的目光斜瞅着他哩。那意思是嫌他去的时间有点长了。关羽睬也不睬他,只管认真干活,一团疑惑却在肚子里打转转。夜晚回到营棚,关羽把葡萄、松子拿出来跟工人分享,自个只嗑了一粒小松子,却觉得满口余香。他静静地躺在自个的庚五号地铺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似闭非闭。他在剖析今天中午的树丛奇遇。
列位看官:别说是关羽,就是您摊上这种蹊跷事儿,您也会辗转反侧、浮想联翩的呀。关羽是个喜欢动脑筋的人,而且思想机器的工作效率很高,许多问题,他在很短时间内就能理出头绪并产生结论。这源于他所具备的智慧、知识和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现在,他的思想机器就在高速运转,大脑处理着各种有关信息。白色动物,跳树攀岩,仿生叫声,山花野果,七字赠言,他从今天发现的事情中,提炼出了五个关键词,以便从中求得一个答案,那就是它是谁。它是谁?它是人。是男人女人?她是女人。什么样的女人?一个顽皮的姑娘。这个推理结果让推理者自个也吃了一惊!说实话,关羽不希望得出这个结论。他宁愿相信这个白色动物是个调皮的小男孩,也不情愿面对一个顽皮的女孩子。他又把推理过程重新验证了一遍,各个环节并没有出错,但其结论仍然是“女孩子”。也就是说,他今天看到的白色动物,其实就是一个白衣女孩。她,就是那个采了山花野果,并用捡来的松子给关羽摆下七字留言的人!
关羽得出了这个谜底之后,别的问题却又接踵而至了。比如:这个能像猿猴一样腾挪跳跃的女孩是哪里来的?说她居住在附近的山上吧,可山野居民怎么会知道关羽叫“庚五好”,又怎么会用松子写字呢?说她是居住在金矿上的官员家眷吧,可是这城堡和监狱似的皇家矿山乃生产重地,从没有见过妇女儿童的踪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关羽百思不得其解。夜深人静,关羽蒙眬睡着了。忽然被一阵铜铲铲铁锅的噪音惊醒,起床时候到了!吃过早饭照例是到狐狸坡干活,天气照例是秋高气爽,关羽照例是在干活时发现了对面山林里的白色动物,照例是中午吃干粮时在丛林中听到了猴叫、看到了野花野果和松子摆成的文字。只不过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野果只有山葡萄和松子两种,文字也只有两个字:“给你。”关羽照例是拿了一些山葡萄和松子,并照例在地上回复了两个字:“多谢。”晚上躺在床铺上,关羽照例又是闭目思索,而萦绕在关羽心头的谜团,是照例没有解开。
列位看官:如此这般而又大同小异的事情,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每天都发生一次。五天时间过去了,到了第六天的中午,关羽再度进入丛林的时候,没有像前几天一样听见“哇儿噫”的叫声,也没看到山花野果。只在原处留着三个多情的文字:“三天后。”字儿不是松子摆的,而是用石片写在地面上的。关羽用手轻轻抹掉这些文字,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丝茫然而又失望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几天以来,这个从未露过面的神秘女孩给关羽玩起了一种充满好奇的游戏,关羽不知不觉地成了与她玩这个游戏的一方。现在,游戏正玩得投入,却咔嚓嘭突然叫停,无论是谁,也难免不好接受啊。关羽猜想:那女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突然的事情,才中断了山花野果。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根本无法推断,因为他对她知道得太少了,缺乏信息就无从判定事物,而凭空臆测的事儿关羽从来不干。所以,他没有多想就返回做工现场,耐心地等待着三天之后“游戏”继续。
看官:今天、明天、后天,三天很快过去,接着又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晴朗秋日。令关羽欣喜的是,他果真在对面山林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小精灵!午间吃干粮时间,关羽又是早早地奔向那片树丛中去了。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树丛中静悄悄的,并没有听见那熟悉的“哇儿噫”,也没有在老地方看到山花野果和文字。难道她没有来这里吗?关羽正在纳闷,突然听见头顶的树枝哗啦一声响动,抬头往上看时,却见有什么东西呼呼落下,要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他被一团又软又细的树藤罩住肢体吊离地面,并被一根粗树藤牵拉着向前面的树丛里悠荡,活像荡秋千似的。当他被悠荡到十几米以外的树丛时,这根粗树藤松开,而另一根粗树藤又牵拉着他继续往前悠荡。这样,三下五除二,关羽就被一根根树藤传递到了距原地十几丈远的地方去了。此时,树藤徐徐降落,把关羽放到地面,就在他的双脚即将着地一刹那,缠绕着他全身的软细树藤自动解脱了。
列位看官:您还别说关羽一身好武艺,那身手是相当的快速敏捷,而现在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接力秋千”弄得毫无反应。什么人有这么大能耐,能够布设如此神奇精确的丛林机关?难道是那个学山猴儿叫的女孩吗?关羽刚想到这里,树顶上便传来轻灵而又柔媚的一声叫:“哇儿噫!”“真的是她!”关羽朝树上望去,却感到背后有轻微的风动,转身一看,他一双丹凤眼立马惊得像酒盅大小!原来,就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奇怪的大山猴!那大山猴全身都是一色的白卷毛,却长着两只和人手一模一样的手;一般的山猴身高不到三尺,而这个山猴却像人一样高;一般的山猴的脚长得与它的手很相似,而这个山猴却还穿着绣花鞋。更让人奇怪的是:一般的山猴都是小头小脑、尖嘴猴腮,而这个山猴却长着人一样大的脑袋和美女一样姣美的面容——她的脸好像那姹紫嫣红的春天花园,闪射着炫丽的青春光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仅收揽了周围的绝妙山色,还饱含着只有人类才能解读的脉脉深情!
看官:莫说是身处现场的关云长了,即便是您,此时也该通过这段描写弄明白了:原来这只山猴是个假猴儿,她其实是一位青春美少女!人常言兽有兽味儿,人有人气儿。人是世界的精魂,感知能力也非同物类。所以,仅仅凭借本能,关羽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了那白色山猴身上散发的人类气息。只是姑娘的一身白毛让他十分诧异!那山猴看到关羽惊奇的神色,先是莞尔一笑,然后脱掉了身上的白色卷毛猴皮。她身着杜鹃红上衣和翡翠绿的裤子,一团瀑布般的黑头发,樱桃嘴,桃花腮,眼若星光,面若红玉,想不到顷刻之间,野猴儿就变成了天女!
面对这位姑娘太阳一般的灿烂美色,关羽只看了她一眼,就赶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姑娘见他害羞,也很不好意思。关羽面对姑娘,不知说什么才好。两人沉默片刻,还是姑娘先开口了。姑娘问:“你的真名儿叫啥?”关羽回答:“韩红脸。”姑娘嘻嘻嘻笑了道:“是的,你的脸真的很红。”她这么一说,关羽的脸当真更红了。他问姑娘:“你的芳名叫什么?为什么要装扮成白猴子呢?”姑娘嘴一撇说:“我叫宁柳金,我给自己起了个小名叫白猿。哎红脸,我装扮的可是华山白猿啊,哪是什么白猴子?猿和猴隔着山呢!”“哦,对不起柳金姑娘。俺只见过山猴儿,从没有见过白猿。听说华山顶上有好多好多白猿呢。据说那是一种有感恩之心的灵性动物,它跟天上的仙人还有缘分呢。”关羽急忙道歉。柳金十分高兴地说:“哎呀,你知道得真多。不过,你以后不要叫我柳金,就叫我白猿好了。我喜欢这个小名。”正说到这里,树丛外面响起了尖利的竹哨声。关羽说:“白猿姑娘,多谢你送的那些山花野果!现在俺要去做工了。”白猿说:“请等一等。”她从衣襟内拿出一张叠好的绵纸递给关羽说:“红脸哥哥,我是谁、谁是我?我的身世和我的故事都写在这张纸上呢。你得空儿看吧。明儿这个时辰我还会在这里的。”
列位看官:狐狸坡上的石渣还是那样的石渣,铲渣装筐的活儿还是那样枯燥无味,而今天的关羽,却一直沉浸在一种幸福之中。他感到身边的一切,都比以往更亲切可爱。不知不觉已红日西沉,夜幕降落。疲惫不堪的工人们终于听到了收工的哨音。晚饭之后,关羽用一件衣衫遮挡,悄悄将白猿姑娘给他的绵纸一点一点展开来看。原来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文字都是隶书,因为隶书是汉代通用的书写体。字儿写得非常秀美,如同白猿秀美娇艳的面容。看来白猿姑娘一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聪慧女子。且看她纸上都写了些什么吧——白猿写道:“庚五好,你好。我叫宁柳金,小名白猿。虽与你素不相识,但是我仰慕你。因为我从爹爹的口中经常听到你的情况。他是这金鸡山朝廷金矿的大总管,名叫宁宝。爹爹多次夸你是个好青年,说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侠肝义胆。他给我讲过你为救小别村众弟兄而投矿务工之事,还给我讲过你狼窝沟背人打狼、连续八夜替同伴做工之事,还说你天生一副枣红脸,七痣饰面,黑髯拂胸,英姿勃勃,潇洒帅气。据他的描述和形容,我觉得你若非天神下凡,也是俗世罕见!也不知怎的,我还没有见过你,却已经喜欢你了。有句俗话说‘天下英雄美女爱’,所以,请别笑话我是个轻佻女子。哦对了,我还有秘密要告诉你:我是个没娘的孩儿。我娘在我不到三岁时就病逝了。我爹事务繁忙,就把我寄养在陕州我姑姑家里。姑姑对我十分宠爱,娇生惯养胜过对她的亲生儿女。我要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姑姑都是百依百顺。因此,我从小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放浪性格。我长大之后,爹爹怕我在姑姑家里被宠坏了,于是就把我接到金鸡山来了。他在这里做官理事,公务繁杂,但是每天晚上仍然教我读书识字,还请来一位先生做我的老师。这位先生知识渊博,热情豪爽,他教我书本知识和人生世事,教我诗书文章和琴棋书画。他有个特点是喜欢冒险,尤其喜欢攀岩和上树。我虽然是女孩子,却像男孩子一样喜欢狂野,所以也喜欢跟着他冒险。他教我如何攀登悬崖绝壁,还教我如何上树并在树枝上行走。也是我的天分和缘分吧,我跟他练得相当出色。先生经常带着我在金鸡山的树林中穿越,在峭壁上攀岩。他说他的这些本事都是从华山白猿那里学来的。不幸的是,去年秋天先生到鸡冠山攀岩时,在悬崖上被一条名叫烙铁头的毒蛇咬了。这种毒蛇头大牙长毒性无敌。先生中毒后便从百丈山崖掉下来气断身亡!我哭了三天,把他葬在鸡冠山的鸡嘴峰上,还为他立了一块墓碑。先生走后,我十分孤单,也不想再让爹爹给我聘教师了。为了纪念先生,我学习读书比以前更加刻苦了。每天一早一晚,我都要诵读先生教过我的诗书,还要学一些新的文章。每天上午,我都要到金鸡山各处去练习攀岩和树上跳跃。爹爹虽然不赞成我这样做,但他也不强行阻止。为了怀念先生,我给自己取名叫白猿,还用绵羊皮缝制了一身猿衣,我穿上它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华山白猿呢。”
白猿姑娘在这张绵纸的最下面还写道:“红脸庚五好,我想和你成为好朋友,你乐意吗?哦,我的身世和我的故事告诉你了,你的身世、你的故事一定也很动人,有时间说给我听好吗?祝福你安康!”看到这里,白猿姑娘写的绵纸信也就看完了。看官要问:这张绵纸它该有多大啊,白猿姑娘竟然能在纸上写下上千个毛笔字?情况真是这样吗?有诗曰:
美女上树充白猿,
故事蹊跷必有缘。
若非精彩动人心,
如何流传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