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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同十七岁，小芳也十七岁。小同一家在三队，小芳一家在四队。偶尔在街上遇到，她不在她的眼神里，她也不在她的眼神里，形同陌路。日子这样继续下去，或许连她们自己都以为，她和她不会再有交集。不会有共同的利益，也就不会发生任何的冲突，当然，更不会产生友谊。
生活偏偏不是这个样子的。许多的意外和突发事件，躲避在不可知的角落里，不知道何时它就会现身，打乱你的预想。
和青春有关，和成长有关。再艰涩的日子，也阻挡不住女孩子成长的脚步。浸泡在困苦环境里的女孩子，她们的青春像北方的春天，尽管来得缓慢，但，该来时还是来了。固执地让嫩嫩的芽苞绽开在人不经意抬头的一个瞬间。
小芳的父母亲看到了小芳枝头的芽苞，小芳的哥哥老土也看到了小芳枝头的芽苞。尤其是小芳的哥哥，他的内心满怀着喜悦。老土长到二十五岁，他的丑陋并没有减少一分，他的赖气也没有减少一分。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赖气越发地有恃无恐。光棍儿一条是他赖气加重的理由。别人家如他一般大的男子，早娶了妻生了子，热热闹闹的一家人了。上上下下的家里人，没有哪一个敢对老土有微词，用老土的话说，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他怀揣着他的歪理论，肆无忌惮地赖，肆无忌惮地讨人嫌。村里学校早就破败了，老土的存在，加速了厕所破败的进程。用手把女厕所围墙上的砖抠下来，将眼睛贴在洞穴上往里边窥视。一个小女生刚蹲下身子，就听身后有人说，屁股还挺白。惊骇得左右找寻，最终发现了墙洞后边的一对大到恐怖的眼睛。妈呀一声尖叫，提起裤子就跑了。女孩子们谁都不敢轻易上厕所了，许多家长找到学校来。家长找学校，学校只好找上老土的家门，劝老土的父母管好老土，否则就报告上边了，让上边把老土抓走。这一回，父亲站出来，想展示一下父亲的威严，不料反被老土捉了脖领子，鼻尖儿对着鼻尖儿地骂，把我生成这副德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再闹屁，我砍了你狗日的，信不信？
其实，老土的父母亲也是做过很大努力的。他们知道能够安顿老土的最好方法，是给他娶来一个女人当媳妇。他们明着暗着放出话来，哪家肯将女子许给他们老土，可以丑，可以痴，可以呆。言外之意，只要是个女子就行。零门槛的条件，依旧没有产生任何的效果，没有哪个媒人肯说这个亲。时日久了，做父母的也对老土的婚事失去了信心。在不安中数着每一个日子，唯恐老土哪天一个高兴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他们了解，破罐子破摔的老土是有着惹大祸的潜质的。今天，居然敢扬言要砍了老子。父母亲就暗中商量，不行，就趁着老土夜里睡着，把他的腿给打残了，宁可一辈子养着他。
为了表示他们想管好老土的决心，两口子找到四队队长，把他们的想法和盘托出。四队队长思忖了一下，心里骂老土的父母不地道，明着是想修理儿子，暗着把难题像球一样踢给了他。他真要一点头，责任算是担上了。那都是队长的主意啊，没有队长，我们儿子会怎样怎样的吗？四队队长才不会中了这个圈套。但是，人家上门来向你讨主意，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吧。老土也确实是个祸根子，四队队长早就想治治他了，这倒是个机会呢。四队队长之所以是队长，把整个队的人管理得服服帖帖，是因为人都畏惧了队长的手腕。队长的手腕可不是肉质，是用铁疙瘩做成的。
今儿个敢趴女厕所，明儿个呢？
队长话语的深意，老土父母明白得很。明儿个，就敢耍流氓了呗。现在耍流氓可比不得十几岁耍流氓，挨一顿揍了事，那可是要耍进监狱的。
老土的父母顺着一副眉眼不吭气。不吭气的意思是等着队长给他们出主意。
要我说腿还是给他留着吧，你们要是真舍得，我就给你们管管。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土的父母亲感恩戴德了。队长亲自管理你家不成气候的儿子，是队长对你家最大的垂爱。自然只有诚惶诚恐的份儿了。
四队队长派了几个壮劳力，像掏一只鸟蛋那样，从老土的家，轻易就把老土掏了出来。然后，绑在四队场上一根木头桩子上。
有人给队长搬来一只木凳，队长就坐在木凳上，把左脚从布鞋中解脱出来，搭在右腿上，用手搓脚趾与脚趾之间的泥儿，边搓泥儿，边和老土说话。
咋就好道儿不走，非得往流氓道儿上走呢，啊？
老土的眼神上挑，看着天上往南飞的一群大雁。
定你个流氓罪，判你几年，信不信？
老土的眼神追着远走的大雁，没有落下来的意思。老土的父母亲夹在看热闹的社员里，早急出来一头的汗珠子。因有言在先，所以，他们不敢上前帮腔。
老土对四队队长的无视是出乎四队队长的意料的，队长习惯了人们对他的顺从，对他的尊重。一个一无是处的老土居然敢公开挑衅他的威严，队长的脸面挂不住了，心里的火像被泼了一桶油，腾的一下子，火焰就蹿了八丈高。
狗日的，没长嘴啊？
搭在右腿上的脚放下来，屁股也离开了木凳。四队队长走近了老土的身子，拿抠脚的手扳住老土的下巴。这时的老土，眼神儿扇动着飞翔的羽翅，落在队长的脸上，呸，你狗日的才没长嘴呢！
声音很大，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老土的母亲骇得冲出人群，啪啪地抽打老土，你个畜生，还不赶紧跟队长认个错！
晚了，已经晚了。暴怒的队长正吩咐人，来点稀的，给他冲冲臭嘴巴，省得动不动就往外喷粪！
很快，有社员拎来了满满一桶尿水。尿水经过长时间的发酵，飘散着一股浓浊的臊气。另有社员钳住了老土的嘴巴，防止老土不张嘴，拿手捏了老土的鼻子。趁着老土张嘴的工夫，桶里的尿水倾泻而下，老土被动地大口大口吞咽着。
饶——命——
吞咽的同时，老土努力发出含糊不清的求救声。
停——
四队队长喊了停。老土一张嘴巴，刚刚灌进胃囊的尿水，又被喷发出来。眼泪和鼻涕跟着淌了一摊又一摊。吐够了，吐累了，老土衰败着一副眉眼，以衰弱的声音，央求队长。
下回不敢了，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回，往后我待您比亲爹还亲。
你他妈有亲爹，我顶多也就是个干的。
这句话多像一根救命的稻草啊，它及时被绝望的老土母亲抓到了。这个一身肥肉没被艰苦的劳作消磨掉的妇人，再次扑奔到老土跟前，赶紧的，队长认你当干儿了，快叫干爹啊！
干爹——
老土乖顺极了。
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从此，老土到队上当起了场头，负责看管场上全队社员的劳动成果。场上的豆子、玉米棒子、花生、麦子，等等，老土负责它们的安全，不被贼人盗去。在别的队，这个活儿多是老弱的人来做，四队由老土来担任，看出来干爹对老土的照顾了。老土也算是尽职尽责，哪个爱占小便宜的社员，即便把东西藏在腰上，也会被他看出来。妇人们便开始讨好这个过去看一眼都恶心的老土，讨好的方式就是做出一副不讨厌老土的姿态，主动和他说话，主动和他玩笑。这是老土喜欢的，哪个妇人和他走得近，他就悄悄地给哪个妇人一些小恩小惠。这个妇人的小动作，老土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此而已，再无他。但是，老土已经很知足了，没想到手里一个小小的权力，给了他一个活得人模人样的机会。在较长的一段时间，老土乐此不疲了。然而，较长的一段时间一过去，老土又开始郁闷了。他发现在那些妇人眼里，还是不能把他与其他男社员等同的，她们和他们之间开着很粗鲁的玩笑，甚至动手动脚，拍拍屁股，捏捏奶子的动作很是稀松寻常。到了他这里就不行了，他的手刚一伸出来，妇人们就灵巧地闪了身子。妈的，一下都不让他摸。他就觉得妇人们嘴巴里说得讨巧的话，不是说给他的，而是说给他手里这个小权力的。因畏惧了干爹四队队长，老土又不敢明着造次，便暗中搞小动作，拿捏了姿态，放大手中小权力的作用。不想，即使裤裆里爬满了虱子的妇人，也宁可放弃老土的小恩小惠，不让老土的手染指自己的屁股。老土的心又寂寞了，寂寞的老土躺在场头享有的那一盘土炕上，想女人，越想越没有希望，越是没有希望越想。
“架子不小，还得给你送饭。”
妹妹小芳将两块棒子饼扔在老土的土炕上，转身就走。在小芳快要完成转身的一瞬间，老土睁开了眼睛。睁开了眼睛的老土，忽然被眼前的一道亮光闪了一下，人立刻精神了。亮光是他新的希望，正冉冉从妹妹小芳的身上升起来。
“妈，用小芳给我换个媳妇。”
老土的想法首先遭到了小芳的强烈反对，摔了筷子，哭得呼天抢地。让小芳悲痛欲绝的主要原因是，父母亲并没有极力反对老土的想法，也就是说，父母亲把老土的想法纳入了他们的考虑之中。自私的老土，狠心的父母亲啊，他们要一起牺牲掉她的幸福。
让小芳惊慌失措的是，哥哥老土开始把换亲落在具体的人家，具体的目标上，他在比对着哪一家符合条件。而，父母亲不时地搭一句腔，这个肯定不行。
他们集体把她推进了泥塘里，眼看着一点一点地下陷。不行，就弄个鱼死网破，反正她不会给老土换亲的，换来的女婿没一个好的。一方面抱定了誓死不从的决心，另一方面，小芳动了心思。如果给老土讨个女人来，自己就可以解脱了。这个心思只是动动罢了，小芳明白，哥哥老土的女人不好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