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崛内干城的心里早就做好了计划,这次行动绝对不能失败,他亲自选定了这两名仇视中国人的忍者,以便于更好地执行任务。因为他知道,无论何等酬劳,无论是什么奖励方法,都比不上忍者本人想去执行来得更有效果。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帮他们二人一个小小的忙罢了。
来自日本的轮船高傲地飘扬着日本的国旗,缓缓停在了天津的码头上,山本秀夫和上杉海子伪装成了一对商人夫妇,来到天津执行刺杀任务。
在天津码头上,工人们依旧没日没夜地干着活,自从那天陈正枫一行人打跑了袁三爷的义子,这伙人已经很久没在码头附近露面,工人们的人身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话说老刘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依然躺在榻上,毕竟上了岁数,身子很虚弱,大概还需要些时日来恢复。这边阿麦的腿倒是好利索了,每天扛着货物健步如飞。那么陈正枫和万六一呢?自从上次一战,便在天津卫传开了名声,有人说他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人称赞他们讲义气,也有人说,他们迟早会被袁家找机会报复。二人听多了这些流言蜚语,倒也不怕什么,就算对方来了千军万马,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罢了。码头上众人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还算平静地度过着。
华北的春风从平原上徐徐吹过,天津卫的春意渐浓,天气逐渐变暖,头顶的日头也越发晒人,这天一艘日本轮船在汽笛的伴奏下驶入了港口,从船上陆陆续续走下来许许多多衣着光鲜的男女。
这时陈正枫扛起了一箱货物,从其中一对夫妇身旁走过,他瞥了一眼那两人,忽然觉得脊背传来一阵凉意,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对面走过的那个女人生得一双柳叶眉,杏仁眼,长得甚是好看,不过她看样子可不像一般的贵妇,这贵妇一见到陈正枫便下意识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凶狠毒辣,和之前见到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陈正枫还以为是自己冒犯了她,连忙避开了她的目光,可是当他背着货物离开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可是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想着,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陈正枫对万六一说起了此事。万六一忙了一天,累得要命,也没多想便随口说道:“不一样?怕是你小子被这女的给迷住了吧!”说完,便将毛巾往身上一搭,转身出了门去。万六一一向谨慎,连他都没说什么,想必一定是自己多心了,于是陈正枫往后一仰便一下子躺在了床上,也许是一天的工作使人太过劳累的缘故,不一会儿,他就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另一边,下了轮船的山本秀夫和上杉海子按照日本方面的安排找好了临时的住所,暂时住了下来。在旅店中,两人详细地商量着刺杀计划,制定行动方案,寻找刺杀时机和地点。
山本秀夫从口袋中抽出两张照片,照片上的两人就是这次任务要刺杀的对象——两位亲日派报社社长,这两人一位是天津《国权报》社长胡恩溥,另一位是《振报》的社长吴操,这两人目前都居住在日租界,想必动起手来也没那么难。此次计划,日本人正是要借杀掉这两名亲日派社长的机会挑起事端,将战火烧到河北地区,以达到蚕食中国的目的,此时的中国虽然名义上统一,可是各个军阀之间依然是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在这样的背景下正是日军侵略中国的好时机,自从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接着又命令东北军撤出东北后,日本帝国的野心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两名亲日派报社的社长,自以为投靠了日本人,做了汉奸,优哉游哉地生活在日租界,便可高枕无忧地生活下去了。
殊不知军国主义统治下的日本政客是何等的阴险狡诈,这些人,他们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如今,这两名投靠日本人的走狗即将成为日本侵略中国的马前卒,日本皇军正准备用他们二人的鲜血祭祀这次血腥的侵略行动。在阴暗昏黄的灯光下,山本秀夫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爱刀,一边冷笑着,幽幽地说道:“就让你们的血来检验你们对帝国的忠诚吧!”
山本秀夫和上杉海子的第一个任务,是除掉《国权报》的社长胡恩溥。这胡恩溥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大约一米七的个子,一字须,操着一口地道的天津话。此人的父母都是本地的商人,父亲的生意做得很好,因此胡家的家境还是很优渥的。
可胡恩溥的父亲经历了多年的商海浮沉,觉得经商不如做官,便在胡恩溥很小的时候请了教书先生教他读书,盼望着胡恩溥能够在长大之后凭借自己所学谋个一官半职。在胡恩溥青年时期,非常爱好文学,经常参与学校中的文学社团活动,这也为他日后成为报社社长提供了基础。
此外,胡恩溥还曾留学日本,旅日期间结交了不少日本朋友,同时在日本的见闻让他喜欢上了日本文化,回国以后便心甘情愿地做了一名亲日报社的编辑,极力鼓吹日本的政策和文化,甘当日本侵略中国的前锋。由于胡恩溥文笔出众,又能够积极发表关于“中日友善”的社论文章,大肆宣扬反动理论,蛊惑百姓,因此他得到了日本方面的重视和提拔。
不久,当时才三十出头的胡恩溥便当上了社长,本以为会继续平步青云的胡恩溥还在为自己所谓的成就沾沾自喜,而自己如此忠心对待的日本帝国却已经派出忍者来执行刺杀行动了。他本以为在日租界的庇护下,自己可以更安全地在天津生活,不会被那些反日分子刺杀,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次想要取走他性命的就是他的“主子”,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
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午后,白云几乎盖住了整个天,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树梢,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在天津的一家小酒馆里,一个中年男子焦躁地抖着腿,手指在桌子上不停地敲打,眼睛也不安分地四处张望,这人上身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大衣,里面套着白色的衬衫,下身则是一条黑色的西裤,脚上的皮鞋随着腿部的抖动一下一下敲打着地面,他就是《国权报》的社长胡恩溥。
今天的胡恩溥心情极差,自己发表的文章竟然被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日报社痛批,对方不仅批评了自己的文章还痛斥自己是卖国贼,是背叛祖宗的汉奸。虽说胡恩溥做了日本人的马前卒,每天为日本人做事,但也许是因为心虚,胡恩溥对卖国贼这三个字极为敏感。这次被对手如此辱骂,他心里想着一定要找到机会出出这口恶气。
于是胡恩溥找到了报社内一名颇有文采的后生,约他到酒吧一叙。这个后生姓沈,在这里我们姑且先叫他小沈。前面说过,小沈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行文流畅而且才思敏捷,可是文人嘛,容易恃才傲物,这个小沈在报社里的人际关系非常不好,经常受到别人的排挤和打压。要是在往常,胡恩溥根本不会去管这些事情,可是今天可不一样,他正需要有人帮他写文章来出出这口恶气,备受排挤的小沈正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这次帮社长做事也是一次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小沈难得打扮一回,为了让社长给自己留下好印象,他出奇地收起了他那自作清高的样子,花了不少积蓄购置了一套西装。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小沈穿上笔挺的西装确实精神了不少。
酒馆内,以洋人居多,其中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无数红男绿女们借着酒精的催促下打情骂俏,其中也有一些人低沉着脸在商量着什么,也许是一单生意,或者是一条人命。
当小沈来到酒吧时,胡社长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小沈见到社长一副焦急的样子,心想自己竟然迟到,一定是闯了大祸,连连弯腰鞠躬谢罪,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给胡社长磕个响头。胡恩溥倒也没有怪罪他,见了他反而脸上愁云尽散,笑得两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着手频频指着对面的座位,连连叫他坐下。小沈见到社长这个反应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也只得楞楞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此时的胡恩溥正在思考如何对付对手报社,让他们出出丑,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酒吧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立领风衣的男子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从鬓角处隐隐约约露出几根白发,不过在酒吧昏暗灯光的映照下,倒也不是那么明显。此人偷偷地从袖口中摸出一把磨得十分锋利的匕首,匕首上面还刻着梅花的标记。自打民国成立这些年来,杀人越货的事情在天津卫屡禁不止,各个派系、势力林立,追查到最后往往牵扯着庞大的关系网,很多命案往往被一拖再拖,最后杳无音讯。
可这次即将发生的命案却非同小可,它关系着时局的变化。那么这名刺客是谁呢?他要刺杀的人又是什么人物呢?相信许多朋友都已经看出了端倪,没错,这名刺客就是崛内干城派来执行刺杀任务的山本秀夫,他揣着一把梅花匕首,准备悄悄走到胡恩溥附近,将其一击毙命,趁着酒吧人多眼杂且暂时没有人注意的工夫偷偷溜走。只见山本秀夫慢慢站了起来,从口袋里偷偷拿出了胡恩溥的照片,确定好那边坐着的确实是此人。
于是他收起了照片,故作随意地一点一点向胡恩溥踱去。胡恩溥自然不知道危险已经悄悄来到他的身边,还在和小沈高谈阔论着,似乎找到了对付对手的办法。看小沈的神色也是兴高采烈、神气十足,想必他和胡社长此次谈话非常成功,这时的他已经在心里谋划着自己解决社长的这桩麻烦事后,升职加薪的路线了。
山本秀夫距离他们二人越来越近,他的神情也愈发严肃,眼睛中已经充满了血丝,就连呼吸都已经逐渐放缓,突然,咣当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醉汉整个人扑在了胡恩溥和小沈谈话的桌子上,大声叫嚷着,小沈刚要赶走他,谁知这人竟一口吐到了小沈的衣服上,小沈顿时气得跳了起来:“哪来的疯子,给我滚出去!”
小沈的吼叫使得人们纷纷看向他二人,按小沈的说法他接受不了这种没有教养的人,但我们也都知道,刚买的衣服就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任谁都会感到十分愤怒。胡社长虽然没有被酒鬼吐到一身,但是他的皮鞋也因此变脏了,虽然以胡社长现在的财力买一双鞋并不成问题,可是这件事情的发生让本来顺利的谈话变得无法进行下去,他同样感到无法接受,随即要求酒馆给他个说法。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我们的视角看,胡社长算是因祸得福,在众人围观下,想必山本很难下手,可是老话又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位胡社长也算是当局者迷了吧。让我们看看山本秀夫这边,他的脸因为生气而夸张地扭曲着,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刺杀计划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酒鬼给打乱。自己明明都已经快得手了,如今却只好等待下一个机会,可是下一个机会又要等待多久呢?山本并不知道答案,他只想尽快杀掉这个人。
第一次刺杀任务失败了,山本收起了已经露出袖口一半的梅花匕首,将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胡恩溥还在同店家理论,周围的人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议论纷纷。而他只听到耳边嗡嗡嗡乱响,好像一群苍蝇飞过,随后,山本快步离开了这家酒馆,低沉着脸朝着住所的方向走去。
回到住所的山本依然阴沉着脸,此时的山本内心复杂,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在此时更显得沧桑。正在沏茶的海子看到山本这个表情,先是疑惑,山本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而后又挑了下眉,显出震惊的神态,难道经验老道的山本在面对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报社社长的时候,竟会无功而返?忽然,上杉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眨,猛地一拍桌子:“山本君,你没有暴露吧!”
此时的山本正因为刺杀失败的事情发愁,没有注意到海子说话,海子走到山本面前弯下腰捏着山本的下巴,将脸凑近山本,从领口间隐隐垂着两团肉球,山本回过神来,一眼便看到了海子的领口,不过他马上又将视线移开,抬眼看着海子:“怎么了?”
海子又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山本听到了,他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没有暴露,是一个该死的酒鬼,他打乱了我的计划!”
“什么酒鬼?”海子说着又坐了下来。
于是山本便将这次自己是如何计划刺杀胡恩溥,如何接近他,又是如何被一个酒鬼破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海子。海子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并没有说话,山本见状,也沉默地坐在桌子旁。半晌,海子开了口:“要不然,交给我吧!”
“哦?”虽然上杉海子在日本也执行过不少刺杀任务,但也许是出于长者对年轻人的爱护,他并没有让海子参与刺杀的打算。因此听到上杉海子主动说出要去刺杀胡恩溥的话来,山本有些惊讶。这次的行动原本的计划主要是由自己负责,而海子则需要做一些协助自己的工作,比如去收集情报,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竟然有如此勇气,敢于亲自去执行刺杀任务,他又开口道:“那么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海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必了。”
这个女孩子与其他女孩子不同,山本从她的眼神中丝毫看不出一点懦弱,也许是从小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让海子变得更加果断坚决。山本想了想,最终决定就让这个在日本人称“雪国之花”的女孩儿去试一试,不知怎么,山本的嘴角突然向上扬了一下,但这绝对不是嘲笑,而是对这名年轻忍者的期许和赞同,多年的战争,让山本失去了太多的亲人,虽然山本将其原因错误地归结到中国人身上,但是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却是切身体会着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山本忽然从心底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是我的女儿会怎样,如果现在没有战事,我会不会已经参加她的婚礼,看着她嫁得良人了呢?
正在山本陷入幻想之时,海子已经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只听得窗外的蟋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