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三章 改天换日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想起公仪策当时确实对她说过这些话。
可当时不知是因为错愕还是只将这当作是公仪策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她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背叛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说再多都掩盖不了这一点。
但这份内心深处的不在意也确实让公仪九意识到,公仪策说得那些话或许没有错。
她确实留了后手,她确实从来没有真正对他交付过信任。
她还活着就是最好的铁证。
她根本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在意他,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对这场背叛感到愤恨。
恨是一种需要全身心投入才能长生的浓烈情绪,公仪策还没有那么大的分量,从始至终都没有。
公仪九,你真高傲啊……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这句话,忽而笑了,是,那又怎样?
公仪策是不是忘了公仪神族不养闲人,他能活到现在靠得是谁?
她有高傲的资本,也有不向他交付信任的理由。
只有过于天真的人才会认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应该得到同等的回报,尤其是在面对高位者的时候。
性情稍微柔软一点的人或许已经开始觉得歉疚了,但公仪九一点都不。
她本就是君王,她足够铁石心肠,也有足够的配得感。
哪怕公仪策对她真有什么复杂深厚的感情,她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狗都能对主人产生感情,人为什么不会对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人忠贞?
有人讨好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俯首称臣是所有依附她生存的人合该付出的代价。
如果不想做这些事,就应该从她的庇护下滚出去,别既要又要令人发笑。
而且他要是真有自己嘴里说的那样“付出真心”,一开始就不应该对她下手。
一边动手一边作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只让公仪九觉得恶心。
君子论迹不论心,她不看别人说了什么,只看别人做了什么。
从此以后,怜悯和宽容都将消失,摇尾乞怜的机会也不会再有。
她希望他最好做好了准备,拿出与她为敌应有的魄气来,别再优柔寡断令人发笑,这样她还能高看他一眼。
理清思绪后,公仪九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也丝毫没有被那几句话动摇心态,只是有些疑惑和遗憾。
疑惑的是公仪策能卧薪尝胆一千年,就代表他不是蠢人,那为什么还在明知道她留有后手的情况下动手?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有别的倚仗?
遗憾的则是目前看来自己修炼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复仇,可不是复仇那又会是什么呢?
公仪九拖着下巴无奈地想着。
要是想不出来,心神可能会永远困在这里,而想得太久,她的肉身也可能会饿死……
她属实没有料到,自己过去上千年的修炼生涯里什么艰难险阻都克服了,如今却卡在了看似最简单的第一步。
这时周围虚无似乎渐渐透明,像是变成了一层薄雾,将屋外的场景映在了她眼前。
父子三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眼中却是不加掩饰的担忧,还在她所在的屋子设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阵法和毒粉,一只蚊子都没有放进来。
林萧逸还一趟又一趟地跑向小厨房,让她随时出来都能吃上新鲜热乎的饭菜。
他们觉得公仪九不肯休息,但他们何尝不是一样。
自从公仪九在这个家醒来,麻烦接踵而至,他们一刻也没有合眼,一直都是靠不断吞服丹药疗伤和恢复精力。
林剑天的境界已经下滑到了天灵一重,马上就会跌到地灵境,林萧逸的内伤也更严重了,缚灵术还残留在他体内没有除去,但他一直提心吊胆没有分心去留意。
林二丹也快把丹炉炼冒烟了,而且那丹炉还在因为公仪九炼丹时被劈出了几条裂缝。
虽然二哥的品味很难评,但公仪九依稀记得这丹炉是他的心头好。
可饶是这样他也始终没有说什么。
想到这里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又开始变幻,拉远。
公仪九看到了林耀祖父女在自己院子里摔打东西,看到他们求林家主为自己出头,传讯向各种靠山诉苦咒骂,恨不得生啖她一家的血肉。
也看到暂时偃旗息鼓的东方庆更加怀恨在心,时刻让人盯着他们,像一条毒蛇在暗处伺机而动。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人,看不清面容,但那份恶意却鲜明无比,随时都能冲上来将他们吞噬殆尽。
无数虚影在她眼前交织,各种杂音吵得她大脑钝痛,尖锐,错乱,像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公仪九忽的鲜明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游戏,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如果她在这里倒下,这个看似温馨的家会瞬间分崩离析,父亲兄长也很快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感到肩膀有些发沉,不知不觉已经担上了几条生命的重量。
所谓复仇还太遥远,眼前人才是她应该看重的。
所以,她必须修炼,她要保护他们,保护所有自己在意的东西,像从前守护自己的子民一样。
想到这里时,眼前的道路似乎变得清晰了,公仪九宛如看见了出口和曙光。
而林剑天等人就在那里等她,她笑了笑,正要起身向他们走去。
可下一瞬,公仪策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宛如心魔。
“你太天真了,妹妹。”
公仪九面色/微变,下意识不想再听。
可这道声音还是如跗骨之蛆一样钻入了她的耳朵,冰冷刺耳。
“才装了这么短短几天,就忘了自己是怎样的人了吗?”
“你三岁被堂弟推入寒潭险些丧命,从此受寒毒折磨近百年,你五岁被奶娘暗算觉醒中断,差点就变成废人弃于荒野,你十岁在试炼场被千人围剿,挚友在最后关头想至你于死地……”
“你是母亲争权夺利的工具,是父亲肆意摆弄的棋子,是所有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他们围观你的痛苦,嘲讽你的天真,却从未想过伸出援手。”
“后来你变得比他们还要冰冷、狠毒和虚伪,你口蜜腹剑变得和他们一样,你用千般酷刑让他们凄惨死去,你不记得自己手里究竟沾了多少血,也不记得自己刀下有多少冤魂。”
“你不敢松懈、不敢手软、更不敢流露丝毫脆弱,就连笑和眼泪都是精心计划好的陷阱——”
他缓缓叹息了一声,“这样的日子你过了一千年。”
“一千年是多久你知道吗?”
公仪九蓦然回神,死死地看着他。
一千年,足够一个孱弱的孩子长大成人,足够灵州改天换日,也足够让一个习惯深入骨髓,再也难以磨灭。
公仪策轻抚她的面容,温润的眉眼中似乎带着怜悯,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
他轻声道:“妹妹,在这一千年的尔虞我诈里,你早就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这样的你,知道什么叫真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