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围棋重镇江元欢迎你”的红色标语像道褪了色的伤疤,被雨水冲刷得斑驳的“迎”字,像只悬在半空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晨雾像未搅开的墨汁,在江面浮浮沉沉。
比起去年刚入学时清朗的太阳而言,今年的夏日显得略微沉重了些。
退了休的老贺站在江堤的步行道上做太极呼吸操,灰白的运动服浸着潮气,每一次吐纳都像要把二十年烟龄的浊气揉进江水里。
他身边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着最新的新闻,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播放今日的气象报道:“2016年……江元市……天气……适合穿衣指数……”
老式收音机接触不良,气象报道的声音断断续续。
老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接触不良的模式,自顾自地专心练太极,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河堤上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已经注意了他很久……
托举时用力呼气,意念导气至百会穴,配合重心缓慢下沉;吸气双手捧物上举,呼气掌心向上托举至头顶……
就在老贺默念动作精要努力控制呼吸,高举双手使出练息九式中的第四招“霸王托天”时,余光中一个黑衣人骑着单车像幽灵般驶近,一记霸王飞踹正中他的屁股。
可怜的老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像一袋散了线的水泥,骨碌碌滚下几十米的江堤。
黑衣人并不急着离去,半跨在自行车上,垂眸望着堤底抽搐的身影,像是农人站在田地里望着饱满的稻穗,眼前的这幕他在脑海中已经演练了多次,实际效果令他欣慰。
随着太阳照射角度的升高,江堤边路人多了起来,城市逐渐变得熙熙攘攘……
草地里,老式收音机依旧在艰难地发声:“江元市今日路况播报……2016年……江元市……富源路……大桥发生严重拥堵……请司机朋友们提前绕行……”
老贺躺在河堤下,身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热心市民,大家都学聪明了,没有人敢擅自搬动伤者,救护车已在赶来的路上,老贺痛苦的呻吟声被江风吹散。
河堤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物件,被妈妈拖着去上幼儿园的暴躁小朋友踹了一脚,发出“叮”的一声,它似乎——是一个钩钉。
偏僻幽静的隧道里,烫着鬈发的张娟正提着一袋子小菜快步往家赶,无意间踢到了一个易拉罐,金属撞击的声音在隧道口响起……
夜幕时分,街角杂货铺的老板雷鸣敲了敲自己背啤酒背得酸痛的老腰缓慢地起身。银灰色的卷闸门近在咫尺,只要走两步拉下,一天的营业也就结束了,等待着他的将是正在赶作业的女儿和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一声敲击的闷响,隧道里张娟提着的袋子散落开来,辛苦挑选的富硒土豆滚落一地。
杂货铺的卷闸门还没有关上,雷鸣却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下课铃一响,高三三班的教室里就炸了锅。
短时间内连续发生三起伤人案,对江元这个平静的小城来说,炸裂程度足以成为街头巷尾一周的谈资。这阵子,无论是上街买菜的大妈,还是街头下棋的大爷,大家谈论的无外乎都是连环伤人案。网络疯传变态超雄潜入他们市无差别伤人,老年人不懂什么是超雄,只一个劲地叮嘱子女,肯定是个亡命之徒,流窜到了他们市,出门要小心!再小心!
严浩则兴奋得像只猴子,每天盯着手机刷新伤人案的最新消息,唯恐天下不乱。下课的时候,他还拉着田野一起看爆料主播对案件的分析和预测。在遭到田野明确的“不感兴趣”回应后,他又跑去找贾胖子等人八卦,把自己搞得比刑警队还忙。
原本以为三起伤人案已经让吃瓜群众够饱了,没想到更炸裂的还在后头……
年级第一的学霸、高三三班的班长、循规蹈矩的宋明月失踪了!
宋明月第一天没来上学的时候并未引起大家的关注,谁还没个头疼脑热请假的时候。可第二天宋明月也没来学校,关于宋明月失踪了、宋妈妈四处询问的消息迅速在学校传开。等到第三天宋明月还没有来上学,整个学校的论坛都炸锅了——
同学们上课时都在疯狂传字条议论,罗妍讲课也讲得心神不宁,一连讲错了好几个地方,课上到一半就被教导主任叫走了,半节数学课改自习。
平时吹毛求疵的教导主任也无心抓什么穿校服、戴校牌这样的小事了,而是痛心疾首地站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同学们有任何宋明月的消息都请务必第一时间告诉老师。
平时跟宋明月关系较好的几个女同学都被单独喊到办公室里问话,大家都说没有发现宋明月之前有什么反常举动,就是非常普通的一天,放学后原本要去上课后培训班的宋明月迟迟未到,教培班的老师给宋明月的妈妈发信息,问宋明月怎么还没到,宋妈妈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女儿,结果发现女儿手机关机了……
平时管教很严的宋妈妈一开始是生气的,她以为宋明月逃了外培课,一直没联系上后开始着急,给各科老师和同学都打了电话询问。三四个小时后,还是没有消息,宋妈妈害怕地哭了,24小时一到就冲去报了警。
现在三天时间过去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女儿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时间被煎熬的情绪无限拉长,这三天漫长得就像三年,秒针每走一格,宋明月失踪的时间就多了一秒,宋妈妈心里的忐忑和不安就增加一分。
这期间不但学校的老师反复询问学生,甚至还有警察穿梭在校园中走访。
最后,警察还真问到了一个女生。
据该女生所说,她那天也是要去上教培课,站在街边等车,她认出了站在边上的人是隔壁班的宋明月,但因为不太熟所以并没有打招呼,她估计宋明月也是在等车。
过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她们面前,她想宋明月比她先到街口,就打算等下一辆,但宋明月似乎往对面看了一眼,然后就往对面跑去。她有点疑惑,但也没多想就上了车,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刑警仔细询问后又针对性地问了女生两个问题:“你看到宋明月招手拦车了吗?”
“看到了。”女生肯定地说,“就是因为我看见她招手,我才没有招手,我当时也着急打车。”
“那你看见她准备上车了吗?”
女生想了一下:“她好像伸了一下手……对,她伸了一下手准备拉车门,然后她看见了什么就往对面跑了。”
“她看见了什么?”
“我没看清,对面很黑。”
刑警点了点头,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放学后,李甜收拾好书包,拉书包拉链的时候有点走神,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拉链被旁边的兔子玩偶卡住了。李甜小心地移动拉链,想把兔子玩偶从拉链中解救出来,结果越卡越死,心情爆炸。
这个兔子玩偶还是宋明月付的钱。当时她们俩一起逛文具店,她拿起来又放下去,对着书包比了半天,宋明月等得不耐烦,语气不好地说了句“你到底买不买啊?一个玩偶考虑那么久,我等会儿还要去上外培课呢”。李甜被宋明月凶了心里不舒服,上外培课了不起吗?成绩好了不起吗?为什么多等了几分钟语气就这么差,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宋明月。
结果,李甜说出口的语气更差,直接变成了:“不想等,你先走。”
宋明月愣住了,看着她不说话。
李甜也不说话,她知道自己㨃了宋明月,宋明月会不高兴,但她心里更委屈。她成绩不好,更上不起四百块一个小时的外培课。宋明月老跟她强调自己上外培课是什么意思?炫耀吗?二三十块钱的玩偶在宋明月看来只是小钱,对她来说可能是妈妈卖七八碗小面才能赚回来的。宋明月处处流露出的优越感刺激到了她,两人不欢而散。
但没想到第二天,她刚到学校,宋明月就把她的书包抢了过去,然后问也不问,霸道地把这个兔子玩偶挂在了她的书包上。
想到这里,李甜笑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她跟宋明月已经绝交很久了,之前两人虽然也有摩擦,但第二天总有一个人先低头。可自从上次月考,她踢宋明月的凳子想让宋明月把卷子斜过来一点让她看一下,结果宋明月不但不理她,还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挪凳子的声音被罗妍听见了,罗妍直接喊李甜站到外面去,不要打扰别人考试,导致李甜那次的成绩比之前还要惨不忍睹……
李甜以为宋明月考完会跟她解释,结果考完后宋明月急着跟李冉冉对答案。宋明月难道不知道李冉冉跟她是对家吗?甚至罗老师让她站到外面去的时候,李冉冉还带头鼓掌。
双重刺激下,李甜找了罗妍要求换座位,不想再跟宋明月做同桌。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就是为了让宋明月听见。但罗妍真的答应下来,清东西走的时候,她又有些后悔。她想着要是宋明月开口拦着她,跟她解释一下,她就不走了,她抽屉里的东西并不多,五分钟就能清理完,但她足足磨蹭了十五分钟,想等着宋明月跟她开口……
她想好了,只要宋明月开口说一句话,随便说什么,她肯定立马接话,两人就能破冰。
结果,宋明月一直低头刷题,看都没看她一眼。
从那天开始,两人就形同陌路。
现在宋明月失踪了几天,她跟别的同学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严浩那个大白痴还专门跑来问她,想打听一下宋明月的反常举动,他难道不知道她们俩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吗?
李甜背着书包,慢慢地往后街走。没有宋明月,再也不会有人催她了,她想走多慢都可以,但路过上次逛的文具店,李甜还是惆怅了一下。
结果没想到,她走到小吃摊,发现罗妍和两个人坐在那儿吃小面。她只能在街角磨蹭着等到罗妍等人吃完,才走过去。
老妈忙着给旁边的客人做豆皮,一边摊鸡蛋饼,一边跟李甜说:“你这妮子怎么回事?回来越来越晚,你早回来几分钟还能碰到你们罗老师呢。”
李甜心想,就是因为她在这儿,我才回来这么晚。
“你啊,放学了就赶紧回来,你看你们班那个宋明月,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妈——”
“好好好,肯定活着,妈妈也希望你朋友没事……”
李甜妈妈絮絮叨叨,李甜放下书包,帮妈妈收拾小吃摊上的餐具,她发现罗老师碗里的小面还剩了很多。
“江元市最近不太平,我听到好几个客人说,现在有个变态狂,害得好几个人受伤了,你啊放学了就赶紧回来……哦,对了。”李甜妈妈小声说,“我听到你们罗老师那桌那个男的说他们接到了一通匿名电话,说宋明月在河边上的芦苇滩,他们晚上要去搜查。在芦苇滩哪,就怕凶多吉少……”
李甜想到了许愿,心里“咯噔”一下……
卓洛园小区门口,炽热的阳光把柏油马路晒得发软,高建伟的皮鞋底黏着融化的沥青,每一步都拖曳出绵长的叹息。他的藏青色西装早已被汗水洇出盐霜,手指捏着鳄鱼皮公文包的搭扣,指节泛白。
常年的应酬让他的皮带扣“节节败退”,人也走几步就累得喘气。他回想起自己前几天出现在新闻上的样子——摇晃的镜头,他的脸被长焦㨃得变形,墨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青黑的阴影。画外音嘈杂如潮水——
“高先生!卓洛园三期地基偷工减料是不是真的?”
“伤者家属在医院闹了三天!您打算什么时候出面解决?”
话筒的金属网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只张开的蛛网。高建伟突然被拽住胳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胸前别着“卓洛园业主代表”的胸牌,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我儿子被砸断三根肋骨!你良心让狗吃了?”
抗议者的横幅在热浪里耷拉着,“还我血汗钱”的红漆滴在地上,像未干的血迹。蝉鸣声忽然尖锐起来,高建伟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细针扎进颅骨。他猛地甩开老太太的手,公文包砸在对方肩上:“别碰我!找你们物业去!”
人群顿时沸腾了。
有人举起手机录像,有人高喊“打倒黑心开发商”,保安组成的人墙开始摇晃。高建伟趁机钻进小区铁门,后背贴着冰凉的铁栅栏,听着外面的叫骂声像退潮的海水般渐渐远去。他摘下墨镜,盯着掌心的汗渍,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
良心只出现了几秒,比他在夜总会后半场坚持的时间还短。
马上他就坚定了心中的理念——这就是一群穷鬼!刁民!
买房的时候处处比价,送了这个又要那个,自己图便宜,房屋质量为什么不好心里没点数吗?都给我一平方米十万老子给你建个这辈子都不烂的房,结实到你入土了墙都不掉土!
高建伟迅速恢复了精神,吹着口哨往家走去,皮鞋跟敲打着水泥地面“嗒嗒”作响,他瞥见电梯门上猩红的涂鸦——“滚出江元,杀你全家!”
怎么又是泼红油漆,能不能有点创意?高建伟冷哼一声,几十年的承包商经验足以让他处变不惊,这点威胁的小伎俩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吵得再凶又能怎么样,无外乎就是赔点钱,而且还不用个个都赔,只要给带头闹事的一点额外好处,让带头的先退出,他再把带头人拿了好处这件事透露给底下跟着闹的人,维权内部自然就土崩瓦解了。人哪,最怕的不是自己没有,而是别人有,一旦涉及分配不均,内部矛盾比一致对外的矛盾还大。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门上的猩红涂鸦被撕裂成两半。昏暗的电梯灯摇摇晃晃,高建伟想也没想一脚踏进去,随即哀号一声,脚底传来一阵刺痛。他这才注意到,电梯的地上满是钩钉,一枚立起来的钉子被他一脚踩中,穿透了他定制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噗”的一声扎进他浮肿的脚掌。
高建伟咒骂着靠在电梯墙上艰难地扳起脚掌,颤颤巍巍地拔下铁钉,金属寒光映出他抽搐的嘴角:“哪个没素质的乱丢东西!”
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高建伟退出电梯,门上的猩红涂鸦“哐当”一声合拢。
高建伟想返回自己的车里,开车去医院打破伤风,刚一转身,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冲到他眼前——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高建伟张大嘴巴,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神经传导到脑部的疼痛,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这人对他做了什么?他被捅了?
高建伟的大脑在惊愕中逐渐停止了思考……血从嘴角涌出……
电梯门上“滚出江元,杀你全家”的猩红涂鸦还鲜红欲滴,与地上的高建伟相得益彰。
雨衣人手里拿着尖刀,衣角还滴答着雨水,一滴、两滴、三滴,逐渐在雨衣人的脚下洇湿开来,高建伟的血也流了出来,两股不同颜色的液体,最终融合在了一起。
豆大的雨滴落在黑伞上,拍打着防水涤纶布,发出“噼里啪啦”的嚣叫声。
现在正是上学时间,大雨持续倾泻。
八中校门口挤满了送孩子的车辆。私家车里传出车载广播带着杂音的早间新闻。
新闻广播:“近日江元市出现多起连环伤人案,继贺某在河堤晨练遭遇不明人士袭击后,雷某、张某也相继遭到类似袭击……昨日承包商高某在自家小区内被不明人士捅伤,接连发生的伤人案件是否为同一人作案,尚且不明,江元警方提醒广大市民,出行注意安全,若发现可疑人士请及时拨打110报警电话……”
新闻广播:“接下来继续播报寻人信息,宋明月,女,17岁,失踪时身穿江元八中校服……”
八中校门口的雨棚下挤满了一排老师和学生,老师们正在忙着登记学生的入校信息,罗妍也在其中。七点五十分,陆陆续续有不少学生进入学校,罗妍查看登记表后,立即用手机在家长群同步信息。
高三三班班主任罗妍:三班32人,实到31人,今日打卡完成。
罗妍刚发完信息,就有家长接连回复……
△失踪的那个孩子还没回来吗?
△学校要加强治安管理啊。
△唉,每天这么接来送去的啥时候是个头啊!
△不接送不行啊,这伤人案一起接一起,接了到底放心些。
严浩用手肘捅了捅田野:“怎么没看见你爸妈来接送你啊?”
田野戴着耳机望着窗外的树枝发呆,严浩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他才摘下耳机:“也没看你有人接啊。”
“爷这么彪悍,要什么人接,我跟你说,我要是遇到那个变态,我肯定一脚踹飞他!叫他不残也废——”
田野看了一眼严浩,重新戴上了耳机。
“哎,你说老宋到底在哪儿呢?”严浩自言自语。他知道田野一旦戴上耳机就会进入一种“老僧入定”的状态,基本外面的事务就跟田野无关了。严浩想起来宋明月失踪的第一天田野也没来学校,他想问点什么,上课铃却响了……
芦苇荡里,十来名警员和痕检人员仍在现场进行地毯式搜索。赵队拿着铁锹,挥汗如雨,旁边的年轻警员呼呼喘着气,向赵队抱怨:“队长,陈检察官是不是跟咱们‘有仇’?”
赵队吐了口唾沫,将铁锹嵌进土里直立着,捶了捶酸胀的腰。
警员继续嘟囔:“这芦苇荡咱都来多少回了,我这牛马都要变成矿工了。”
“你别说挖坑这活真还挺难的,你看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挖这么久才挖多大点坑,这要真是挖坑埋尸,没点体力还真不行……”
“杀人容易埋尸难啊……”
赵队瞪了几个后辈一眼:“少废话,挖。”
赵队都亲自扛锄头了,其他的警员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龇牙咧嘴地继续艰难开挖。
三天没回去陪女朋友吃饭的年轻警员仰天暗暗哀号:宋明月,你到底在哪儿啊……
铅灰色的云层将老街的屋檐压得抬不起头来,警用公告栏上的寻人启事被雨水泡得发皱,宋明月的笑容在塑料膜下晕成模糊的水彩画。“围棋重镇江元欢迎你”的红色标语像道褪了色的伤疤,被雨水冲刷得斑驳的“迎”字,像只悬在半空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今年的江元雨季仿佛特别长,一场接一场暴雨,没完没了。
民警小王穿着雨衣,雨衣的帽子被风吹掉了几次,他不得不把两边的系带拉紧,看起来像个黑色“无脸人”。小王走到公告栏边盯着寻人启事上的宋明月,女孩的眼睛大大的,仿佛也在盯着他看,他觉得那目光像根细针扎进视网膜——他揉了揉刺痛的眼睛,意识到是雨水飘进了眼里。
敲击铁门的声音惊醒了小王。
“魂被雨冲走啦?”同事老陈踢了踢地上的沙袋,混浊的雨水立刻从裂缝里渗出来,“赶紧把门口垫高,再偷懒,沙包都要浮起来了。”
派出所的地理位置偏低,只要一下大雨准涨水,两名值班的民警穿着雨衣在大门口堆沙袋,炙热的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两人的身上都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衣服黏得发腻。
小王使出吃奶的力拎起沙袋,橡胶鞋底在青石板上打滑,差点摔进积水中。老陈伸手拽住他的后领,扶稳了他。
虽还只是傍晚,天却黑得像夜里,派出所的街灯都提前亮了,昏黄的灯光在雨幕里像团浸了水的棉花。
就在这时,街角的路灯突然爆闪两下,照亮了雨帘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穿着黑色雨衣的少年站在十米远的地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少年雨衣的兜帽拉得极低,雨水顺着帽檐滴落,他的右手紧攥着什么……
老陈调整了焦距,终于看清,少年手里攥着的是一把带血的尖刀。
神情木然的少年率先向两人靠近,老陈抽出腰间的警棍大声警告:“站住!把武器放下。”
少年却像听不见一般,继续向两人靠近——
小王的呼吸变得急促,不自觉地想往后退,背过手在腰间摸索了半天才摸到警棍,却发现右手像灌了铅,又像是被无形的强力胶死死黏住,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在腰侧的警棍套上抓挠了半天,手指却一直在皮套上打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滑过滚烫的皮肤,浸湿了衣领。喉咙干得发紧,他想喊,却只发出一道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声。
少年越走越近,小王惊恐地看见,少年一边走一边举起了手中的刀……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住了。
今天刚好是小王实习的第二个月,这两个月基本是干一点打杂的活,没有任何跟歹徒直接对抗的经验,警校里学的防身术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警棍也好像黏在了身上,怎么抽都抽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举着刀走近——
说时迟那时快,老陈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掌打掉了少年手中的尖刀,尖刀“扑通”掉进泥水坑,溅起的污水泼在寻人启事上,宋明月的眼睛恰好被遮住,像永远闭上了。
老陈擒住少年的一只胳膊向后一扭,又用膝盖猛击少年背部,对方结实地摔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老陈立刻大声喊道:“手铐!”
小王回过神来忙摘下腰间的手铐,颤抖地扣了几次才扣上。少年没有挣扎反抗,脸被压在地上的泥水坑里,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
“你是谁?来派出所干吗?”老陈迎着雨大声怒斥道。
对比他们俩的慌乱,身下的少年显得异常冷静:“你们在找我。”
“我们什么时候找你了?”老陈疑惑地问。
“我是连环伤人案的凶手。”少年淡淡的一句话,把两人震得说不出话来。
小王和老陈对视了一眼,都有些难以置信。
少年被按在地上,胳膊被扭在身后,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极苦的笑。
过了几分钟,小王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好像抓住了一个重犯?
想到这儿,小王挺直了腰杆,他感觉自己的实习期稳了。
雨水裹挟着警笛的嗡鸣,在防弹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
城市的霓虹光倒映在车窗上,随着车辆的行驶急速后退。
田野坐在两名刑警中间,腕间手铐凉凉的,随着颠簸“叮当”轻响,像一串雨天的风铃。
旁边的刑警递来一瓶矿泉水,瓶盖“咔嗒”旋开的声音在密闭车厢里格外清晰。
“谢谢。”田野接过水,指尖触到瓶身的冷凝水,凉得刺骨。
“多大了?”前排的司机透过内后视镜打量了田野半天,忍不住问道。
“17岁。”
车厢内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叹。
未检部的检察官陈峰和助理检察官徐粒抱着公务包从刑警队大厅出来,举着伞向车子走去。
他们刚好碰见押运车驶进院子,车子从身旁开过的瞬间和车内的少年来了个眼神交错。陈峰视力不错,一眼就看见了车内的田野,徐粒也露出吃惊的表情。
徐粒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车上押送的那个好像是八中的学生。
两人注视着押运车停稳,陈峰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被押下来。
陈峰再次确认了:“是田野!”
审讯室见多识广的日光灯管发出电流杂音,像是这个特殊房间的BGM(背景音)。
田野坐在审讯椅上,低着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仍穿着那件黑色的连帽衫,牛仔裤和运动鞋都已经陈旧磨损,在暗光的审讯室里,他没有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罗妍坐在角落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对于眼前的一切,她感到费解。
警方一时间没有找到田野的监护人,只能先通知班主任过来辅助审讯。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摆设过于空旷,罗妍觉得审讯室的温度比其他地方要低,她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
年轻的刑警首先发问:“姓名?”
田野默不作声,刑警拍了拍桌子重申。
“姓名?”
“田野。”
“年龄?”
“17岁。”
“家庭住址?”
面对这些常规审讯,田野表现出了与平时不同的坏脾气,非但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挑衅地问道:“你们笔录组没通网吗?随便一查就能查到的信息,你们要反复问几遍?”
“啪!”
刑警气得又拍了一下桌子,搪瓷茶杯里的茶水在杯口晃出涟漪:“嫌疑人!这里不是你耍嘴皮子的地方!”
田野抬头看了一眼监控:“拍坏桌子算公物损坏吗?”
“嫌疑人!这里是警局!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明白吗?”
“我已经反复回答过了,我打伤了河边的路人、理发店的妇女、杂货铺的老板,自首之前捅伤了高建伟,你们还想听什么?”
“你为什么要捅伤高建伟?”
“看他不顺眼咯。”说罢,田野往后一靠,露出一副无赖神态。
年轻的刑警又燃起想拍桌的欲望,审讯的老刑警看出田野不好对付,拍了拍年轻刑警的肩膀,示意他别急,换了一个语气亲自审问。
“你知道宋明月在哪儿吗?”
“她在哪儿关我什么事?”田野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怎么,你们打算把找不到的人都算我头上?”
这回答也有点超出老刑警的意料,审讯室里一时间安静无比。
审讯室的钟摆走得格外清晰,“嘀嗒——嘀嗒——”
罗妍看见刑警的笔尖在笔录上顿出墨点,像棋盘上一颗突兀的死子。
她突然发现有些朝夕相处并不代表彼此了解,曾经的他是这样,现在的田野也是这样,甚至失踪的宋明月,这个她接触最多的学生,也仿佛藏着什么秘密。
罗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警局,刚停不久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早上带出门的伞不知被她丢去哪儿了,她也无心在乎会不会淋湿,低头默然地走着。
黑色小车的远光灯刺破了雨雾,罗妍并未注意到这车灯在给她照路,直到走近了,陈峰才从驾驶位探出头来,问道:“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陈峰从驾驶位跑下来将伞撑在罗妍头上。罗妍看见雨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的制服,但此刻的她仿佛失去了所有情绪,看什么都觉得很木然。
“上车吧,我想跟你说点事。
“田野的事。”
淅淅沥沥的雨逐渐变大,陈峰的车隔音很好,车里和车外像两个世界。
罗妍偏着头,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你相信田野是伤人案的凶手吗?”
罗妍摇了摇头。
“我记得你说过,宋明月失踪的那天田野也没来学校。”
“嗯,他说他去蹲守高建伟了。”
关于高建伟这个名字,陈峰并不陌生,他算是本地法院的常客了。
“你是不是总觉得……这个案件另有隐情,伤人案并不是田野所为?”
罗妍苦笑了一下,抬头直视陈峰:“我觉得怎么样重要吗?很多我以为我觉得的事,最后不都事与愿违吗?”
“罗妍。”
陈峰的车被他停在了一个修路的断口,旁边不会有其他车经过。车内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八中当法治副校长。”
罗妍咬了咬嘴唇,又把头偏了过去:“我不想知道。”带着明显的负气情绪。
陈峰克制住自己想伸手把罗妍的脸掰过来的欲望,最终只是握了握方向盘,他明白当下的情景不是“叙旧”的时候。
“我之前也抱有怀疑,觉得田野不可能去伤人,但今天审讯的时候……”罗妍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道,“今天审讯的时候,他说了一个关键点……”
“罗妍。”陈峰打断她。这是今天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案子还没到检察院。”
罗妍点点头,她知道今天的审讯情况必须保密。
审讯室里,刑警继续问:“高建伟比你高、比你壮,就像你说的,身边前呼后拥都是跟班,你是怎么动手的?用的什么作案工具?老实交代!”
田野继续沉默。
老刑警皱着眉头想了个激将法,故意翻了翻手里的文件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凶手啊?犯罪动机也没有,雷鸣的杂货铺对面的监控也没拍到你。”
“坏了。”田野的声音轻得像烟灰。
“什么?”
“我说,监控坏了。”
“雷劈坏的?”
“上周暴雨。”
年轻刑警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坏了?”雷鸣杂货铺对面的监控确实坏了,但田野是怎么知道的呢?
审讯室的日光灯闪了一下,映得少年瞳孔森白:“他店门口的灯箱,周二就灭了。”
众人闻言都愣住了,年轻刑警沉不住气,脱口而出:“即使你知道灯箱的事,也不代表你就是凶手。”
刑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审讯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刑警拼命说嫌疑人不是凶手,嫌疑人拼命证明自己是凶手的情况。
审讯室的电流不稳,日光灯忽明忽暗,气氛变得有些荒诞。
罗妍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发现,田野已经离开了审讯室,几个刑警的脸色更凝重了。
“怎么就结束了?”罗妍着急地问,“田野后来还说了什么?”早知道这么快结束她就不去上厕所了。
“他反问我们有没有看到钩钉。”年轻刑警深吸了一口气,“高建伟受伤的现场被人撒满了钩钉,后经调查,前三个被害人,贺临平、张娟、雷鸣的被害现场也找到了相同的钩钉,这个关键信息除了警方没有人知道,除非……”
“除非?”
“除非田野就是凶手。”
江元市中心医院ICU重症监护病房内,医护人员正在紧锣密鼓地抢救。高建伟的胸口缠满了连着仪器的电极片,像被无数根白线缚住的傀儡。
抢救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但效果并不好,主治医生已经在用肾上腺素和电击复律:“充电完毕,所有人离开床旁,准备放电!”
电流窜过胸腔的瞬间,高建伟的身体像条鱼般弹起——
十分钟后,仪器上的心率曲线波动渐渐拉直,医生的额头浸出一层密汗:“再来一次!200焦!准备!”
抢救室外,赵队等人也焦急地向内观察。
电击声再次响起,高建伟猛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开始抽搐!
赵队隔着玻璃,看见高建伟的瞳孔突然收缩,心里“咯噔”一下。
初晨的薄雾裹着绿色的樟树叶凝结出晶莹剔透的露珠,八中的校园广播声打破了操场的宁静,惊飞一群胖乎乎的麻雀。
广播:“今天,是高三三班宋明月同学失踪的第四天,警方、校方、社会各界都在努力帮忙寻找,请同学们不要以讹传讹、造谣生事,尤其不要用自己个人社交账号传播小道消息。包括老师和校职工,一经查实,校方严肃处理!”
陈峰的皮鞋踩到了一颗掉落的香樟树籽,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徐粒听着广播嘀咕着:“这广播词写得跟我们开会通稿似的,就差加一句‘不信谣不传谣,转发过五百送银手镯套餐’了,哈哈哈……”徐粒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一拐弯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碰到了罗妍。
罗妍看着面前有说有笑的两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她这几天都没睡好,眼睛很肿,头发也很乱,邋遢的形象和精致的徐粒形成了鲜明对比。
罗妍低下头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陈检察官、徐检察官,你们来了啊。”
陈峰盯着罗妍肿肿的眼睛,点点头道:“过来给学生们上法制讲座。”
罗妍愣了下,徐粒笑着解释道:“本来是下周上的,这不宋明月失踪了,田野又……赵主任觉得有必要给学生们好好传输一下法律意识,就把课提前了。”
高三三班的黑板上写着“护航成长,与法同行”八个刚劲有力的粉笔字,陈峰站在讲台上看着宋明月和田野空空的座位,两人的桌上还有发下来的英语周报,心里不是滋味。
讲台下,王欣把课本立成屏风,戴着耳机偷偷用手机刷直播,前排的几个卷王在刷真题,后排的几个男生用校服盖着头,大概率在补昨晚熬夜打游戏的觉,只有李冉冉正襟危坐,背挺得笔直,认真地看着陈峰,偶尔还在本子上“做笔记”。
贾胖子跟旁边的人小声嘀咕:“李冉冉居然连上法制讲座都这么认真,怕是要趁宋明月不在抢她的第一哦。”
陈峰讲到重点处提了声调:“有些同学认为我年纪轻犯了罪也没事儿,不受《刑法》处罚。但是我要在这里郑重地跟大家说,我国《刑法》对刑事责任年龄是有明确规定的……
“年满12岁犯特定重罪一样要负刑责,同学们不要有侥幸心理,别仗着年轻就想当‘法外狂徒’。”
后排的男生憋笑咳嗽:“那要是会下围棋的法外狂徒呢?”
全班谁不知道田野是围棋社的主力,这句话指向性很明显了。
“会下围棋更该懂——”陈峰敲了敲黑板,“落子无悔,犯法必究。”
下课后,贾胖子路过李冉冉的桌边,突然怪叫起来:“哎哟,李冉冉,我还以为你在认真听讲座呢,原来在偷画陈帅哥的素描啊。”
李冉冉一把抢过自己的手账:“死胖子,把本子还给我!”
贾胖子贱兮兮地凑近:“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在画田野吗?怎么人家几天不来上学你就移情别恋了啊?”
李冉冉脸涨得通红,仿佛在为自己之前看人不准而感到羞愧:“谁要画那个犯罪嫌疑人,别跟我提他了。”
陈峰还在讲台上收拾课件,听到下面的吵闹声,皱了皱眉头。他把李冉冉喊出教室,到走廊上单独询问:“田野只是没来学校,为什么你们都在传田野是凶手?”
李冉冉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陈峰要问她偷画他的事呢,不是素描的事,她就放心了。她叽里呱啦开始献宝:“直播间爆料的呗。”
陈峰眉头皱紧:“什么直播间?”
李冉冉刚掏出手机,突然又想到什么,紧张地望着陈峰。
陈峰只能无奈地保证:“放心,我不会告诉你们罗老师你上课偷带手机的。”
李冉冉这才大大方方地展示:“你看,就是这个‘齐天大圣’的直播间,他直播已经结束了,不过我有录屏,要不加我微信,我发你?”
陈峰问:“这个直播,你们班同学都有看吗?”
李冉冉点点头:“嗯,他人气蛮高的,说的又是我们学校的事,有人发了录屏,群里都讨论好几轮了。”
陈峰看着视频里花里胡哨的特效和礼物有点不理解。
李冉冉解释道:“他是爆料主播。他的爆料还蛮准的,粉丝有十几万呢。”
陈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扫了李冉冉的微信二维码:“视频转发我一下。”
李冉冉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加上微信。
回到教室后,她忍不住内心狂喜,颧骨都跟着升了天。趁着第二节课还没开始,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陈峰的朋友圈,想要偷窥一番。可惜的是,陈峰的朋友圈是仅三天可见,名字也很普通就是“CHEN”,唯一耐人寻味的是,陈峰的头像是一个有点陈旧的熊猫玩偶。李冉冉望着这个跟陈峰画风不符的头像疑惑,难道这个丑熊猫是陈峰的阿贝贝?
高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内,陈峰把手机架在罗妍的办公桌上,又拿了个马克杯才撑住。徐粒忍不住多嘴:“罗老师,你也太‘简朴’了,连个手机支架都没有,你平时上班空闲的时候不刷剧吗?”
陈峰敲了一下徐粒的头:“当高中班主任任务很重的,你以为像你有点时间就刷剧。”
陈峰觉得自己在及时替罗妍说话,但在罗妍看来就变成了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打情骂俏”。
因为手机屏幕太小,三个人只能将脑袋凑在一起看录屏的直播,原本陈峰在中间,罗妍假装起身倒茶绕到了徐粒边上。
屏幕上虚拟背景的“天庭”特效晃得罗妍头晕,她平时很少刷视频,也不怎么看直播,视频中戴着悟空面具的男主播跷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他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吸引眼球呗。现在直播的人很多,竞争激烈,不搞点花样很难有流量。”
罗妍点点头,她的理解是,这个“齐天大圣”可能跟古代闹市里说书人差不多。
男主播的背后,LED屏滚动着血红标题:恶魔少年连环作案!第四个受害者竟是地产大亨!
罗妍皱眉,这标题主观性太强了。警方都没下定论,他就盖章了。
“最近大家应该都在讨论江元市的连续伤人案,四个受害者、四个受伤的地点,互相之间没有任何交集。犯罪分子非常狡猾、非常隐蔽!但还是逃不过我齐天大圣的千里眼顺风耳,我们今天就来扒一扒江元市有史以来最神秘的少年凶手!
“开扒这个凶手,就绕不开另外一起离奇的失踪案……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案子其中有什么错综复杂的联系……家人们不要忘记点个关注!点点小爱心!”
视频里的“齐天大圣”一直在说新闻里有的内容,三个人耐着性子听了十几分钟废话,终于等到想听的爆料时,“齐天大圣”故意压低了声线,企图用声音制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家人们,内部消息来了!失踪的女生宋某已经被……咳咳……”
三人屏住呼吸,主播说到关键处却突然噤声——这是他吸引人气的手段,说到关键处战术性停顿。屏幕外的三人急得要命,屏幕里的“齐天大圣”却把手中的折扇打开,慢条斯理地扇风——
直播间的观众听到劲爆内容,炸开了锅,字幕疯狂滚动:
△什么地产大亨啊,高建伟就是个老赖。
△高建伟活该,欠我舅的工程款都没还。
△快说宋某怎么样了?
△我听他们学校的人说,那个杀人的男生还蛮帅的。
△怎么是杀人?不是伤人吗?
△八中的啦,我弟在他们学校,听说那女的早就死了。
△这是一手消息吧?猴哥是不是在GAJ有人?
…………
眼见着悬念拉得差不多了,“齐天大圣”将折扇合拢,继续说道:“有多少人想知道恶魔少年的身份?想知道的扣1。”
△11!
△111!
△11111111!
…………
“齐天大圣”瞥了一眼直播间今晚的人数,满意地说道:“点赞超过一万,立刻揭晓恶魔少年的真实身份!”
字幕又是一片哀号,都在催促主播别卖关子。
“恶魔少年今年17岁,就读于江元八中高三,提示一首诗,‘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家人们猜到了吗……”
虽然是录播的视频,但三人此时都很紧张,屏气凝神地盯着屏幕。蹊跷的是,过了不到半分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直播故障,“齐天大圣”主播突然下线了,视频也到此结束。
罗妍、徐粒、陈峰三个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就结束了?
罗妍:“还有下一个视频吗?”
陈峰摇摇头:“就这一个,然后这个主播就被举报了,再也没开直播了。”
陈峰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个主播突然下线之前,有几秒的停顿,手也滑动了一下。直播是突然结束的,但看起来并不像直播故障。
陈峰把视频倒回去仔细看了一下,字幕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言论,但明显“齐天大圣”停顿的那几秒眼睛盯着屏幕,眼球左右晃动,应该是正在阅读文字。他猜测,应该是有人给“齐天大圣”发了一条他们看不到的私信,逼迫他提前下线了。
罗妍皱着眉头想了几秒:“田野自首的事情并未对外公布,这个主播是怎么知道的?”
三人都若有所思。
罗妍想起了什么,打开办公室的抽屉,拿出一年前那沓关于理想的调查问卷,将田野的抽了出来,递给了陈峰。
看着田野的回答“理想成绩:没有;理想专业:没有;理想大学:没有”,陈峰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徐粒却像发现了新大陆,盯着严浩的调查问卷“理想成绩:国服第一;理想专业:职业电竞选手(专杀小学生);理想大学:上什么大学老子的理想是继承家业”。
徐粒拿了一支罗妍桌上的水性笔,偷偷在“专杀小学生”旁认真批注:建议辅修《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