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记忆中的那年夏天，好像一直在下雨，天很黑，豆粗的雨线，被天地拉得老长，“噼里啪啦”地砸在钢制的雨棚上，“砰砰砰”的雨滴声，像是无数只冤魂的手在奋力敲打，又像是天地间一场无声的控诉……

从来没有一场雨那么畅快淋漓。

雨幕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片芦苇荡裹进混沌的灰暗里。半人高的荒草被风雨压弯了脊梁，叶片割裂雨帘，发出细碎的呜咽。远处湖面翻涌着混浊的浪，仿佛藏着一头吞吃天光的巨兽。

罗妍的防风衣被大风撕开一道裂口，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刺骨地冷。她焦灼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时间显示是2016年6月3日晚上9点7分，距离宋明月失踪已经将近三天了，泥泞的芦苇给夜间搜寻增加了难度，罗妍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不远处传来“哎哟”一声，貌似是教体育的田老师崴了脚。

湖边的芦苇荡没有一点灯光，雨夜把能见度降到最低，胆子小的几个女老师根本不敢靠近，几个年轻的志愿者反而聪明，手拉着手，一边慢慢搜寻，一边大喊：“宋——明——月——宋——明——月——”

田老师一瘸一拐地凑了过来，献媚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保温杯：“罗老师，喝口热水吧。”

“我不渴。”

“什么？”风太大了。

“我不渴！”罗妍完全没有心情保持平时的礼貌和客气，用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对着田老师大喊一声。手电筒的死亡打光角度配上一声近乎怒吼的回应，田老师心中的女神形象裂了。

“小心有蛇哦……”

田老师撑着一把烂了角的破花伞，跟在罗妍后面。

罗妍听着远处的志愿者一遍又一遍喊着宋明月的名字，盘算着宋明月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内心越发不安。

宋明月是罗妍班上的班长，也是罗妍最喜欢的学生，乖巧又秀气，关键时刻还很有主意，作为老师罗妍非常欣赏。

但现在，乖巧懂事的宋明月已经失踪了三天，三天在寸时寸金的高中生涯里已经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时间，更甚的是，最近江元市连续发生了几起恶意伤人案，受伤的人都是在没有跟任何人起冲突的情况下被突然攻击。

犯罪分子似乎没有任何逻辑，随机挑选了被害人员，被攻击的几个人不但没有任何预兆，相互之间也没有任何交集，被攻击时的地点也不相同，甚至没有任何经济损失。这样的随机犯案，给破案带来了巨大的难度，也给江元市的茶余饭后带来了巨大的话题。

这几天，关于“高中女生宋明月失踪”的新闻在各个群里传播，罗妍所在的小区买菜群、二手物品交换群、美甲健身群全部有人在讨论，甚至连她沉迷于麻将的老妈都发来一条语音消息：“啧啧，现在的女学生不得了哦，十几岁就偷了家里的钱跟男人私奔，妍妍你看好像还是你们学校的呢……”

面对这些发酵后的不实传闻，罗妍气得不行，但又不好发作，毕竟宋明月失踪得太突然、太蹊跷了，犯罪分子很可能就躲在这些微信群的后面观察人们的一举一动，她此时此刻跳出来辟谣很可能会给对方提供有效的信息。所以哪怕气得发抖，罗妍也只能私聊老妈：“少信网上的假消息，打你的麻将！”最终换来了老妈新一轮的催婚……

现在的高中生虽然叛逆的不少，但宋明月家教甚严，平时都是学校、家里、补课班三点一线，罗妍也从未听说过她跟哪个男生走得近，所以什么“拿了家里的钱跟男人私奔”这种小道消息罗妍打死都不会信。况且，2016年全国青少年围棋联赛的晋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宋明月要私奔，也绝对会先比完赛。

但“跟男人私奔”这个小道消息在江元市传得有鼻子有眼，起因是宋明月失踪后，有人说看见一个貌似宋明月的女生坐在一辆摩托车的后座，骑车的明显是个男生。这是似是而非的消息罗妍是不信的，但让罗妍起疑的是另一个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消息，就是今天报警中心接到了一通匿名来电，一个男人在电话里说——宋明月就在这个芦苇荡。

雨很大，但因为这通匿名来电，所有人都不想放弃，宋明月的妈妈也跟在搜寻的队伍里，失魂落魄的样子让罗妍看了心酸。

田老师其实早就想回去了，这雨又大，天又黑，他肠胃还不太好，此时肚子隐隐作痛，但他又实在不愿意放弃这个讨好罗老师的机会，都说女人在焦虑的时候最容易被拿下，他思索着怎么把罗妍哄走，最好能让他单独送她回家……

“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大声地喊，要是她在这儿早就回应了。”田老师绞尽脑汁，“那通电话就是个无聊的人瞎打的，我跟你说，现在无聊的人可多了。

“罗老师，要不今天先回去吧，我送你……哎呀，罗老师你小心啊，这地不平，我刚刚就是踩到个破鞋子差点崴到……”

田老师絮絮叨叨了半天，罗妍都当他是空气，最后这句突然引起罗妍的警惕：“你说什么？”

罗妍叫来了陈峰，跟着田老师来到他差点崴脚的地方。

漆黑的芦苇荡里，暴雨如注，又一道闪电劈过的刹那，世界突然被按下消音键——

那一刻，所有的雨声、喧哗声突然都静止了——

一束惨白的手电筒光打到泥地上，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泥地里——一只白色的贝壳头女鞋。

宋明月的妈妈扒开人群挤了进来，看到鞋子的那一瞬间，脸上“唰”地血色全无，嘴角哆嗦了两下。众人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可宋妈妈哆嗦了半天，到底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身子一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