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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因为战争、流行病还是颠覆性的新技术，每当世界发展到了紧要关头，人们都会有一种迫切的需要去重塑个人、企业和政府之间的关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几年里，大规模制造业的兴起就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出现。人们因此见证了有关工作条件和工资的管理条例、针对大宗生产食品的健康保护条例和反垄断条例的诞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们又见证了欧洲殖民历史的终结、高等教育的普及、妇女权利和种族平等方面的发展。大约在同一时期，初露峥嵘的生物技术战胜了肺结核和脊髓灰质炎，严格的医学新标准也随之问世。
21世纪20年代初，人们同时面临可能扰乱世界的两大问题：肆虐的病毒对经济和卫生系统的冲击，以及大数据（全面数字化）、加密系统和人工智能的兴起。这些新的数字化系统正被用于抗击当前的全球流行病，视频会议和人工智能应用技术（如流行病建模）也势头正劲。与此同时，社交媒体等数字技术制造了虚假信息，加剧了混乱，而用于追踪感染者数据的智能手机应用程序则对个人隐私权产生了威胁。
这些问题告诉我们， 在社会的各类系统中，我们都有必要重新思考如何正确地使用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 这既是为了确保更好地应对未来的流行病传播，也是为了重振经济，同时还能使民众普遍获得更多经济利益。目前，数据已经是经济、政府与卫生系统的核心，可是数据和用以分析数据的人工智能系统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那些没有数据来源和数据分析工具的人未来只能被拥有这些资源的人摆布！
例如，为什么没有更好的基础设施来支持共享医疗数据？目前，全球范围内由医生组成的非正式网络通过共享艾滋病和婴儿护理的数据，已经极大地改善了贫困地区的医疗状况。在传染病防控中，在不同医院，感染者的存活率可以产生两倍的差异，并且最贫困社区的死亡率最高。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医院之间进行有效的数据共享，从而了解现阶段存在于正式的药物实验之外的各种治疗方法以及它们的功效？与之类似，现阶段药物研发的一个主要障碍也是数据共享不足——尽管我们实际上有办法在不危及患者个人隐私信息或公司专有数据权利的情况下实现数据共享。
这种批判的观点同样适用于我们如何提供社会福利、支持小微企业发展与征收税款。我们的系统是阻止数据共享的、孤立的“烟囱群”，每个组成部分都各行其是，缺乏透明度，且无法进行审计。难怪这些系统的运行水平如此参差不齐，应急响应能力如此糟糕！
当前，数据是一种成熟的生产手段，人们需要将其视为与人力和金融类似的新型资产。很可惜，人们尚未建立关于数据所有权、交换与使用的制度与规则。如今，人们时常会害怕这种新型数据资产的力量，但是真正的问题并不是数据本身——正如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谈到金融资本时所说的那样，真正的问题是数据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本书要介绍的，正是如何通过数据赋能单个社区权力，构建更强大、更有弹性、更值得信赖的社会系统，从而让数据服务于所有社区。
要想实现新的数字生产方式，并重新平衡经济系统中所有利益相关方的关系，我们需要彻底改变我们对“社会是如何组织起来的”这一问题的看法。 这一问题的核心是构建新经济——这不仅可以使社会恢复生机并传播财富，而且能够提供新的解决方案，以建立更有弹性、更高效的公民与政府系统，提升数字化隐私与网络安全能力，提供更灵活、包容与透明的社会响应机制，为新经济所需的基础设施提供资金支持。
在麻省理工学院连接科学实验室，我们和来自其他国家的伙伴发现，导致社会动荡的技术也可以用来创建更灵活、更强健的系统。在这样的系统中，权力掌握在利益相关方手中，而非集中在一小撮人手中，决策也由利益相关方共同做出。更重要的是，只要能够得到合理的应用，这种分布式系统就不仅具有更强的适应性与灵活性，还在应对灾难，如疾病大流行或政治动荡时也更有弹性，不太会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
弹性是大多数生物系统自身选择的结果，它是通过多样性的系统设计实现的。弹性的社会系统对结果进行持续监测，从而可以进行跨系统的快速学习与自适应。进化本身就是此类学习系统的一个经典示例。要构建弹性的社会系统，重点并非创建一个新的全国性机构、颁布一项法律或成立一个新的国际管理机构，而是要从地方机构开始，建立一个自治社区的多样化联盟，让联盟的成员互相学习，不断适应。
这些弹性创新网络发挥作用的例子前面已经提到过，在过去几十年里，由医生们组成的非正式网络通过共享艾滋病和婴儿护理的数据，极大地改善了贫困地区的医疗状况，将死亡率降低了一个数量级。尽管世界卫生组织或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为这些贫困地区的医学实验与医疗实践的改进提供了关键的支撑，但创造了这个奇迹的并不是它们。这个奇迹由当地的社区卫生工作者创造，他们致力于将新的想法付诸实施并相互学习。
与这个例子类似，我们还见证了由科学家组成的非正式网络，在设计和测试新型冠状病毒所引发的疾病的新疗法方面正取得巨大进展。再次强调，并非世界卫生组织或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推动了此次创新浪潮。相反，它们所贡献的是科学基础设施与某些信息共享渠道，这些渠道使得各个分散的实验室拥有完成实验的工具并可以相互学习交流。这种自底而上的创新精神也开始渗透商业与投资领域。水电等大型基础设施项目的众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居民与企业通过购买数字代币获得未来电力的使用权，并从当地水电项目中获益。汇聚的数亿资金用来建造大坝与水电设施，拥有这些新基础设施并为此买单的不是政府，而是这些项目的直接受益人。
人们也在通过众包创新。零工经济从业者
为了获得更好的薪酬待遇与更安全的工作环境，正在收集与其工作环境有关的数据，并与其他城市的同行分享信息。同样，音乐家、作家等创意工作者也不再局限于使用传统的媒体平台，而是通过新的方式直接向受众推介产品。
美国政府也开始具有弹性，以避免国家与州政府因为意见相左而陷入僵局。若干城市政府共同组建了创新网络，地方政府在其中开展不同项目与政策的试验。这样一来，不需要建立全美范围的规章制度，仅通过分享试验结果数据，就能将最佳解决方案迅速传播到其他地区。
因此，就像在此前的危机中所做的那样，通过在地区的社区网络中分享想法与成果，可以提供社会生存与壮大所需要的弹性创新。现在是时候创建更加富有弹性的系统了！方法就是避免中央集权，拥抱基于多样化创新与实验的学习系统。
人们推动网络从中心化系统向包含更多本土化系统转变，不仅是因为他们认识到了中心化系统是脆弱和迟钝的，更因为他们本来就关注包容性、透明度、成本与安全性。如今，尽管大多数国家使用分布式网络（如互联网），但大多数商业交易仍然是通过中心化和传统的企业管理软件完成的，而会计与审计系统往往也有大量人工参与。这些中心化的元素与需求是导致当今系统中存在诸多问题的根本原因。
因此，正如在互联网与万维网的发展过程中所发生过的那样，人们对当今系统功能不足的担忧，正将其专有的、私有的和法定的功能变得边缘化，从而使核心交易网络更加去中心化与全面数字化。这些新的分布式、全面数字化的系统通常被称为分布式账本或区块链，如瑞士的信托链（由我们协助开发），中国的“智慧城市”、新加坡的Ubin项目所涉及的贸易与物流基础设施等。此外，新加坡正在研发法定数字货币，还有很多国家在使用臭名昭著的比特币（Bitcoin）。这些新系统为政策制定者和监管者们提供了新的机遇与挑战。
建设新经济需要解决有争议的社会问题，如数据所有权和生产方式控制权。 为了成功建设新经济，我们必须对未来提出一个可信且积极乐观的愿景，它能够解释数据和人工智能如何使资本、劳动力和财产系统更好地运行。
这一愿景要求人们必须就数据的权利和用途展开新的谈判，其目的是创造以下内容：
· 以用户为中心的数据所有权与管理体系；
· 能够确保安全与隐私的机器学习算法；
· 透明与可解释的算法；
· 为克服偏见与歧视而引入的机器学习公平原则和方法。
在我看来，个人和社区应该成为讨论的焦点，因为人类最终既是参与者，也是通过算法等手段做出决策的主体。如果能确保满足这些要求，人们应该发挥人工智能在决策支持方面的潜力，同时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并避免可能产生的对个人和整个社会都将带来负面影响的意外后果。
为了讨论如何实现这一愿景，本书将分为三个部分：
· 人类视角：不同类型的互动；
· 弹性系统：让社会更好地运转；
· 数据和人工智能：运用多种方法解决社会问题。
在这三个部分之后，有一个关于合法的算法的总结部分，讨论如何部署和管理这些新的社会系统。
机器人霸主来了！每个人都在担心人工智能对工作和社会将产生哪些影响，其核心是谁控制数据，以及人工智能如何使用数据。特别令人担忧的是，少数人持有的数据量和由此产生的影响。在过去的200多年里，每当经济向一种新范式转变时，关于权力集中的问题就会出现：工业发展创造的工作岗位取代了农业社会的工作岗位，消费金融取代了财物交易和物物交易，现代超高效的数字化企业正在取代传统的实体企业和公民系统。
工业化以及后来的消费金融推动着经济变革。为了平衡这些新兴的强大力量，公民联合起来，组成了交易联盟和协作的银行机构。最终，规范劳动力市场和银行业的法律出台，而公民组织在平衡金融和社会力量方面发挥了核心作用。
本书第一部分从第1章开始论述公民组织如何将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控制与使用权转移到更广泛的利益相关者手上。这一章不仅论证了这种数据合作社使经济体能更快响应公民的需求，还展示了它们如何提高社区的弹性，开拓社区的经济前景。第2章和第3章则提出了实现这一愿景所需的流程和数字基础设施的蓝图，并概述了这些流程如何应对监管挑战。
第2章论述了在保护个人隐私、商业秘密与传统网络安全的同时，如何通过使用在世界各地涌现的数据交换技术来发展高效的数据经济。
第3章通过具体示例，说明了数字市场与合作社如何将零工经济转变为一个稳定的生态系统，这个系统可以让艺术创作和个人数字创作成为一种安全的职业选择。本章还介绍了如何以较低的成本实现对数字资产细粒度的审计，从而使付费使用这些数字资产成为可能。这些新功能可以改变我们每个人的工作方式，从而扩大社会所支持的创造性工作范围。
第4章是第一部分的最后一章，描述了水电、铁路、港口等大规模基础设施投资是如何借助广泛分布的通证化融资机制开展的。这些基础设施由当地的公民投资者联盟资助，城市的发展又使他们直接受益。这种以公民为中心的金融和管理系统的兴起似乎昭示了一种新的趋势，即创建更广泛的分布式基础设施，并从社区利益相关者那里获得更强大、更本土化的支持。
当今世界似乎充满了恐慌、崩溃与困惑。人类能否让金融体系更强健、更透明、更少出现“胜者为王”的情况？人类能否使卫生系统更加敏捷和主动？人类能让更多人享受到经济和健康的福祉吗？这种新的分布式技术可能会驱动组织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此外，它在以下几个地方更有吸引力，如不发达国家、现有机构比较薄弱或运作不佳的地方，以及富裕国家的贫穷社区。
第二部分从第5章开始，描述了一种基于数百万潜在利益相关者的资产来构建货币体系的安全的分布式方法。交易币（TradeCoin）架构使大型投资基金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绕开原有的运作模式。这种架构还支持以新的方式汇集资产，挑战现有法定货币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多边机构。从中国和新加坡的数字货币到Facebook公司
提出的Libra，交易币型架构已被纳入最近的几项数字货币提案。
第6章描述了数据对于健康和生命科学的重要性，在传染病防控过程中，“如何处理公民数据”这一迫切需求让解决当今系统的局限性成为迫在眉睫的任务。本章介绍了一个框架，用于部署新的、具有高度互操作性
的医疗健康领域IT基础设施，该框架基于现有的医疗、健康和隐私标准来处理与健康相关的各项数据，以便让利益相关方一目了然。
第7章阐述了如何重塑银行业，使其变得更加稳定，并利用交易币型数字代币基础设施，让自由企业和消费者摆脱现有国家货币和汇率的噩梦。
第8章是第二部分的最后一章，这一章展示了一个现有的基于代币的生态系统是如何自我稳定的，尽管它是全球性的，并且通常不受监管。这一章提出了如何应用各种至关重要的新工具和衡量方法规避金融灾难，并提出了一种适用于所有金融网络的反垄断方法。
什么样的基础设施可以支持一个拥有数十亿数据所有者、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系统正常运行？如果我们要在实现社会目标的同时保持创新，就必须避免统一的中心化系统，而要支持公民、企业和政府运用多种方法解决问题。为了实现全球化，这些不同的方法必须是可以互操作的，以便知识、贸易和交互可以无障碍跨越任何边界。
第三部分的4章将讨论支持这种互操作性的技术问题。第9章论述了人类在经济和社会转变时遇到的问题——经济与社会正从一个以物理媒介（如纸质文件）为基础的世界走向将要被数据和人工智能统治的世界。为了管理这种转变，人们必须创造一个由可信数据和可信人工智能组成的生态系统，并基于此系统提供安全稳定和以人为本的服务，从而为社会带来巨大的利益，包括让人们更加健康，让金融系统更加包容，提升公民在社会治理中的参与度等。
第10章描述了交易媒介的发展史：从历史上关于货币的理念到更强大的关于数字货币的理念。如今，具有内在稳定价值的稳定币已经进入越来越多首席执行官的议事日程，其中包括摩根大通的贾明·戴蒙（Jamin Dimon）和马克·扎克伯格。这一章还讨论了如何创建一种具有内在稳定价值的数字货币，并调查在不同场景中的人们是如何使用稳定币的，以及人们创造稳定币的经济动机。这一章的结尾处简要介绍了限制稳定币的监管考量，并总结了推动其快速发展的关键因素。
第11章先介绍了分布式系统的互操作性、生存性和可管理性概念，并从互联网数十年的发展史中吸取了经验和教训。在此之后，本章给出了一个支持互操作的分布式系统的设计框架，并确定了可以提升互操作性的特定设计原则。
第12章是第三部分的最后一章，以互操作性的基本功能为基础，探讨如何允许交易发生，如何对交易进行审计。虚拟资产服务提供商（Virtual Asset Service Provider，VASP）面临的数据问题是：为了满足监管要求，他们需要获得有关虚拟资产转让发起人、受益人和其他交易所的真实信息，然而获取涉及资产转移的个人和机构数据（或信息）意味着，他们必须解决数据隐私的相关挑战。本章列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原则和方法。
除了第10章到第12章描述的技术挑战外，我们还需要解决一些问题。例如，新系统可能会对社会产生破坏和意想不到的负面影响，那么应该如何确保这些复杂的虚拟系统是安全的呢？如何确保我们所期望的社会目标（公平、包容、稳定）能够实现并保持高创新率呢？
平衡刚才提到的问题以及新经济中的其他要素，从原则上来说是法律的职责。可惜，目前的法律实践远远无法应付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为了跟上这种快速变化的步伐，填写表格、计算税收和呈现证据等法律实践正逐步用计算机来完成。
然而，将现在的“合法的算法”（Legal Algorithm） [1] 整体搬迁到计算机平台上，有可能会取代人类的判断和情感。因此，人类必须审慎思考算法应如何与法律法规相互作用。如何应对和管理法律的计算机化也是人类需要反思的，这也是“计算法律”（Computational Law）研究的重中之重。
本书最后的结语介绍了正在进行的、可以管理多样化虚拟资产的法律和计算系统的创造过程，也描述了如何利用计算工具来发展更加透明、负责和包容的法令、民事和政府程序。正是基于这种数字化转型，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将通过真正的利益相关者而获益。这种新兴的资本主义制度建立在重新焕发活力的社会契约的基础之上，同时服务于当今的少数群体。
结语部分还介绍了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法律计划”，该计划由法学院和法律学者发起，由麻省理工学院连接科学实验室主持，目前正在制作全球首个与计算法律相关的报告。
本书旨在介绍如何构建这些系统的“高见”和系统的蓝图。尽管本书部分内容涉及隐私、安全和透明度，但并未深入研究监管问题，因为不同国家有不同的监管方式。
因为本书同时介绍了数据、蓝图和模型，很多章的后半部分对许多读者来说可能显得技术性过强了。所以，读者可以先阅读每一章的前半部分，然后跳到章末总结部分。事实上，即便读者想要了解更多细节，我也建议大家先阅读各章的导语部分，再决定要不要深入研究相关细节。这种方法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系统设计和分析背景。另外，本书中所有的想法都是相互协作和支持的，并非完全独立。
[1] “合法的算法”这一说法来源于阿莱克斯·彭特兰教授于2019年12月发表的一篇短文《对合法算法的看法》（ A Perspective on Legal Algorithms ）。他认为可以将算法看作为执行算法的系统设定的一种法律。同样，法律也可以被看作一种算法，只不过历史上是由人类来执行的罢了。现在的人们面对的问题是，越来越多的法律被放入信息系统，由计算机自动执行。——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