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论为实践提供行动依据并指明前进方向,是实践的指南和灯塔,实践又丰富了理论。理论上的创新与突破往往导致实践活动的剧烈变革和进步,中医学理论也不例外。在当今世界经济竞争日趋激烈、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形势下,中医药的创新发展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紧迫和重要。所以《国务院关于印发中医药发展战略规划纲要(2016—2030年)的通知》中,明确提出了中医发展的目标:“坚持继承创新、突出特色。把继承创新贯穿中医发展一切工作,正确把握好继承和创新的关系,坚持和发扬中医药特色优势,坚持中医药原创思维,充分利用现代科学技术和方法,推动中医药理论与实践不断发展,推动中医药现代化,在创新中不断形成新特色、新优势,永葆中医药薪火相传。”这为我们中医药人员指明了方向。
回顾中医学中风的传承创新发展,早在《黄帝内经》就有明确的记载。如《灵枢·刺节真邪》曰:“虚邪偏客于身半,其入深,内居营卫,营卫稍衰,则真气去,邪气独留,发为偏枯。”《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素问·调经论》曰:“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则暴死,气复返则生,不返则死。”此外,还认识到本病的发生与体质、饮食、精神刺激、烦劳过度等因素有着密切的关系,如《素问·通评虚实论》曾明确指出:“……仆击、偏枯……肥贵人则膏粱之疾也。”《素问·调经论》有气血并逆之说,《素问·玉机真脏论》曰春脉如弦……其气来实而强,此谓太过……太过则令人善忘,忽忽眩冒而巅疾也。到了汉代,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认为,除有“夫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的主症外,还首先提出络脉空虚,风邪乘虚而入中,并以邪中浅深,病情轻重而分为中络中经、中腑中脏。治疗上多采用疏风祛邪、扶助正气的方药。
由于后世医家所处历史条件以及个人经验的不同,对中风的病因病机及其治法,意见颇不一致,其发展大体可分为两个阶段。在唐宋以前主要以“外风”学说为主,多以“内虚邪中”立论。唐宋以后,特别是金元时期,突出以“内风”立论。可谓中风病因学说上的一大创新。其中刘河间力主“心火暴甚”;李东垣认为“正气自虚”;朱丹溪主张“湿痰生热”之说。由于历代医家在中风病因学说上所言不一,各持己见,易于造成混乱。王履从病因学角度归类,提出“真中”“类中”。张景岳又倡导“非风”之说,提出了“内伤积损”的论点。《景岳全书·非风》中指出:“凡病此者,多以素不能慎,或七情内伤,或酒色过度,先伤五脏之真阴……阴亏于前而阳损于后,阴陷于下而阳乏于上,以致阴阳相失,精气不交,所以忽尔昏愦,卒然仆倒。”该书《厥逆》篇还引《素问》“大厥”之说,指出:“正时人所谓卒倒暴仆之中风,亦即痰火上壅之中风。”同代医家李中梓又将中风明确分为闭、脱二证。叶天士又进一步阐明了“精血衰耗,水不涵木……肝阳偏亢,内风时起”(《临证指南医案·中风》)的发病机理。同时在治疗上提出:“水不涵木,内风时起者,治宜滋阴息风,补阴潜阳;阴阳并损者,治宜温柔濡润;后遗症,治宜益气血、清痰火,通经络以及闭证开窍以至宝;脱证回阳以参附,使治法益趋完善。”而王清任又专以气虚立说,爰立补阳还五汤治疗偏瘫,至今仍为临床常用方剂之一。清末医家张伯龙、张山雷、张寿甫总结前人经验,开始结合西医学知识,进一步探讨发病机理,认识到本病发生主要在于肝阳化风,气血并逆,直冲犯脑。
近代张伯臾主编的《中医内科学》(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年版)载:“中风又名卒中。因本病起病急骤、症见多端、变化迅速,与风性善行数变的特征相似,故以中风名之。本病是以卒然昏仆、不省人事,伴口眼
斜,半身不遂,语言不利,或不经昏仆而仅以
僻不遂为主症的一疾病。”“中风的发生,主要因素在于患者平素气血亏虚,与心肝肾三脏阴阳失调,加之忧思恼怒,或饮酒饱食,或房室劳累,或外邪侵袭等诱因,以致气血运行受阻,肌肤筋脉失于濡养;或阴亏于下,肝阳暴张,阳化风动,血随气逆,夹痰夹火,横窜经隧,蒙蔽清窍,而形成上实下虚,阴阳互不维系的危急证候。”使中风病在中医学理论上趋于完善。
王永炎主编的《中医内科学》(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年版)说:“中风病是由于气血逆乱,产生风、火、痰、瘀,导致脑脉痹阻或血溢脑脉之外。临床上以突然昏仆、半身不遂、口舌歪斜、言语謇涩或不语、偏身麻木为主症。依据脑髓神机受损程度的不同,有中经络、中脏腑之分。”提出中风分为“脑脉痹阻与血溢脑脉之外”两大类,与西医学中的缺血性卒中与出血性卒中基本一致。使中医学中风的理论又有所创新发展。加之,1990年3月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医政司印发的《中医内科急症诊疗规范》的前言中指出“中风病限定脑血管病”,《中医中风病急症诊疗规范》“急症病名”中亦指出“脑血管病急性期,可参考本篇进行诊疗”。后按病性分为出血性中风和缺血性中风。这就表明中医中风病属于西医学急性脑血管病范畴。
有鉴于此,2011年,中华中医药学会脑病分会承担的国家科技支撑计划“缺血性中风诊疗标准(行业)标准研究”,对混乱的病名进行了统一整理和规范,无论前循环的梗死,还是后循环的梗死,其病因病机、发展演变、预后、辨证论治、理法方药完全一致,没有必要分开对待,使缺血性中风更趋于完善。得到了行业内各级专家的认可。
嗣后临床医家对出血性中风亦有突破性的理论创新,如许振亚在《出血性中风的证治经验》一文中提出了出血性中风证治的三种创新治疗方法:①活血化瘀,以除脑府之瘀:出血性中风是指脑出血或蛛网膜下腔出血,稽其所因,皆隶属离经之血,瘀于脑府,致使脑髓壅滞,元神被困,五脏失统,六腑气闭,肢体失和,病机虽其复杂,但总不离瘀血之一端,或兼有风火之证,或兼见痰浊之患,或见有肝阳暴涨,阳升风动气血上逆,夹痰上蒙清窍,或风痰夹湿,上蔽清府,内闭经络,或阳浮于上,阴竭于下,阴阳离决,正气欲脱。是以此证治疗应以活血化瘀为第一要义,或潜阳化瘀以直取,或涤痰化瘀以旁攻,或固脱化瘀并驾齐驱。其中,三七粉、花蕊石、丹参、丹皮、茜草、蒲黄、桃仁、红花、赤芍等可随症加入。②釜底抽薪,泄热以醒脑神:出血性中风,其病机多属本虚标实。本虚者究其所因多为肝肾阴亏,气血不足;标实者多为风火痰瘀,相因而为患。一旦发病来势凶险,气血逆乱,风火交煽,升降失调;痰瘀壅滞,腑气不通,实邪肆虐更甚,骤然出现大壅大塞之象。此时予以平肝、潜阳、降逆、下引诸法皆缓不济急,唯有通腑清下为最宜。腑气通畅,一者可使脾胃气机升降复常,气血逆乱得以改善;二者可使痰热积滞得以降泄,神昏烦躁自除,病情得以缓解;三者可引亢盛之火下行,急下存阴,以防劫阴于内发生变证。腑气得以通降后,痰瘀速下,风火上升之势得降,诸证自除,所谓“陈腐去而肠胃洁,肠胃洁而营卫畅”(《儒门事亲》)。现代有关资料表明,通腑法可改善血液循环,促进新陈代谢,并能降低颅内压,使脑水肿得以纠正。故脑出血在急重期,通腑是当务之急。但是通腑泻下,不可一味下之,还要据脉按证选用化痰通腑、开窍通腑、化瘀通腑、平肝通腑等诸法。③化痰逐水,以导浊水下行:出血性中风,大部分患者有不同程度的脑压增高,中医虽无此说,但从病机上已认识到本病的发生是由脏腑失调,阴阳偏胜,阳化风动,气血逆乱,清浊相干,夹痰、夹火、夹瘀流窜经络,蒙蔽清窍而造成本病。并提出了“血化为水”“痰化为水”“浊邪害清”之说,所以在临床上遇到出血性中风脑压升高者,可采取化浊逐水法,此法有利于降低颅内压减轻脑水肿,促进脑血液循环,改善脑细胞缺血缺氧现象,从而在抢救中能起重要作用。体质壮实者可给予十枣汤、控涎丹、舟车丸灌肠,体虚气弱者可给予疏凿饮子、猪苓汤、五苓散、龙胆泻肝汤口服或鼻饲给药。
许振亚提出了中风病的辨治八法:①益气活血,逐瘀通络法;②平肝泻火,息风化瘀法;③化痰通腑,泄热醒神法;④育阴息风,活血化瘀法;⑤息风降火,导浊水下行法;⑥清肝息风,化痰醒神开窍法;⑦豁痰息风,醒神开窍法;⑧益气回阳,救阴固脱法。在病因病机上提出了中风病二虚四实[即气虚,阴虚(阳亢)、风、火、痰、瘀]的病理机制。
任继学提出必须辨明是瘀塞经络证,还是络破血溢证。证情则察其虚实,以别深浅,辨其轻重缓急,判明病机,定出标本,急则治标,缓则治本,针对病情选用十种治法:①开窍法;②固脱法;③豁痰法;④潜阳法;⑤化瘀法;⑥理气法;⑦填精法;⑧止血法;⑨渗利;⑩温阳。
王永炎等运用化痰通腑饮,治疗缺血性中风痰热腑证158例,总有效率85.4%。便干便秘、舌苔黄腻、脉弦滑为应用通腑法的三大指征。
张伯礼等在前期研究基础上,开展了通治、辨治、针灸方案与西医治疗方案的多中心、随机对照研究,建立了以辨证论治为特点的综合治疗方案,并进行了验证和评价,共观察了522例中风病急性期患者。结果缺血性中风综合治疗方案临床疗效优于西医组。通治方案、辨治方案和针灸方案在不同时间点对患者的神经功能、日常生活能力和认知功能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善作用。结论:以辨证论治为核心的综合治疗方案有其自身的优势与特点,对中风病具有积极的综合治疗作用,贴近临床实际,便于推广应用,各种评价量表在中风病不同时点具有不同的评价作用。
近几十年来中医对中风的病因病机研究,指明了中风病二虚四实[即气虚、阴虚(阳亢)、风、火、痰、瘀]的辨证量化标准,得到行业同道的共识;导致中风病临床两大类型、脑脉痹阻和血溢脑脉之外,这与西医学的缺血性卒中和出血性卒中基本一致,已属于脑血管病的范畴。给治疗上提供了依据。
中风是中医四大难证之一,起病急骤,变化迅速,其转归预后常在一瞬间发生变化。中经络患者如失治误治,或虽经治疗病情未能控制向中脏腑转化,预后较差;中脏腑患者向中经络转变,预后多较好。中脏腑者若出现呃逆频频,呕血,壮热,喘促,瞳仁大小不一,或出现脱证证候者,病情危笃,预后不良。多次中风者预后亦较差。无论中经络或中脏腑,虽经救治,均终因脑髓受损,致病程迁延而造成中风后遗症。总之,中风患者的预后转归不尽相同,主要取决于体质的强弱、正气的盛衰、邪气的浅深、病情的轻重、诊治及时正确与否及调养是否得当等多种因素。
彩超、头颅CT、颅脑MRI等检查的结果可作为溶栓治疗效果的新标志。溶栓治疗有可能拓宽脑梗死3小时的治疗时间窗,但是,有条件接受溶栓治疗的患者很少。因此,大部分脑梗死患者可以接受中医药治疗。中风病的研究已经从一方一药的研究发展到综合治疗方案的研究;其研究模式和研究成果与临床实际结合得更加紧密。多项研究结果表明,中医药在治疗中风病上具有一定优势,尤其是制剂的改革、中药制剂的成功,拓宽了中风病治疗范围。如出血性中风应用大剂量醒脑静、清开灵,对患者降低颅内压、减轻脑水肿都有较好的效果;对缺血性中风,应用银杏达莫注射液、川芎嗪注射、灯盏花素注射液、红花注射液、葛根素注射液等均有很好疗效。中西医结合的优势主要体现在降低病死率、减轻病残程度、提高患者生活质量等方面。但临床中在中风病程的某些时段采用单一中医药治疗仍然存在一定的困难,主要问题如下。
1.气道管理问题,当患者因为假性球麻痹痰液不能自行咳出,出现肺内感染,甚至因痰液阻塞气道引起呼吸骤停,因为没有条件进行气管插管、气管切开等针对气道的治疗时,这些患者往往会有生命危险。
2.中风患者出现严重并发症时,如脑水肿、肺部感染、泌尿系感染、消化道出血、癫痫持续状态、肺水肿等需要采取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法。
3.由于缺乏具有循证医学证据的中医药防治中风的研究成果,目前根据2015年中国脑血管病一级预防指南使用阿司匹林等抗血小板药物进行一级预防。在此基础上服用中成药的患者居多,而这种治疗方案的效果尚缺乏科学的评价。
4.针对中风造成的偏瘫、言语障碍、吞咽障碍,采用单一的中药治疗难以达到理想效果,而采用康复训练与中药、针灸结合的方法,可以明显提高疗效。
临床上应在中医整体观念、辨证论治原则指导下,合理使用中药,开展脑卒中一级、二级预防方案,开展中药益气化痰、逐瘀方法防治颈动脉粥样硬化斑块等疾病的研究。对已发现的高危人群,采用中医药进行干预,如对慢性脑供血不足、高脂血症、颈动脉硬化斑块的患者,选用中药辨证治疗,以减轻症状,预防斑块增大、脱落而逆转病程,达到“治未病”的目的。并建立一种科学评价体系,以使结果具有循证医学证据。
对于重症中风患者出现气道阻塞及并发症者,应高度重视中西医结合,重视中医药的早期介入及中医非药物疗法的早期介入,重视中西医结合治疗,不断优化诊疗方案和中西结合方案。需要外科手术、溶栓、动脉取栓、球囊扩张、支架成形时,一定先进行手术和上述治疗方法,然后再进行中医辨证施治。手术中风患者大多兼夹肝阳上亢(相当于西医的高血压病)可予以静脉滴注天麻注射液0.6g配以0.9%氯化钠注射液100mL或5%葡萄糖注射液200mL,临床效果不错;对于中风病急性期中经络或中脏腑各证均可视情况选用一种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活血、开窍醒脑功效的中药注射液,如清开灵注射液,重症患者静脉滴注,一日20~40mL,以5%葡萄糖注射液250mL或氯化钠注射液100mL稀释后使用;对于恢复期可选用具有活血化瘀功效的中药注射液:如丹红注射液20mL加入5%葡萄糖注射液200mL中静点,或川芎嗪、银杏叶制剂、三七皂苷等。在综合治疗方案的基础上,针对不同的中风患者或群体,进一步深化辨证论治,采用个体化的诊疗方案,制定每个患者个体化的药物、针灸、推拿康复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