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补学派以研究脾肾和命门水火的生理特性和病理变化为中心内容,是以温养补虚、善用甘温为治疗特点的一个医学流派。这一流派以薛己为先驱,浙江的代表人物为张景岳、赵献可、高鼓峰、冯兆张等。
由于这一学派的诸多医家学宗洁古,私淑东垣,因而,该学派是由金元易水学派发展、演变而来。其立论颇新,发展了易水学派的脏腑病机学说。该学派从研究脏腑学说转变为专论脾肾,尤其对肾命水火的理论研究逐步深化,从真阴、元阳两个方面阐明了人体阴阳平衡的调节机制及其重要意义,并建立了以温养补虚为临床特色的辨治虚损系列方法,强调脾胃和肾命阳气对生命的主宰作用。在辨证论治方面,温补学派立足于后天,或重视脾胃,或侧重肾命,其善用甘温之味,使扶正诸法臻于完善。因此,也有人把温补学派称为“肾命学派”。这一学派以薛己为先驱,赵献可、张介宾与之声名同列,共称为“温补三大家”,是这个学派的代表人物。此后,孙一奎、李中梓、高鼓峰、吕晚村、冯兆张等名家,或存其统绪,或彰其余韵,使温补一派的学说渐臻完善,将杂病治疗理论与实践推向了新的阶段。
因为温补学派的形成与发展虽并非局限于绍兴地区,但作为温补学派领军人物的张景岳来自绍兴,故在此主要介绍张景岳的温补思想、临证经验及他对温补学派发展作出的贡献,凸显绍兴地区中医医家在该学派发展中的关键作用。
张景岳(1562—1629),名介宾,字会卿,著《类经》《景岳全书》《质疑录》,为温补学派的中心人物,属温补学派中的补肾派。擅用熟地黄,人称“张熟地”。1982年,张景岳学说研究会筹备组在绍兴市成立,由姜春华、徐荣斋、班秀文、郑淳理、程鸿儒、张志远、朱曾柏、于天星、章又村、董汉良、石志磐、季明昌、毛培镐、马龙侪、柴中元、陈天祥组成,姜春华任组长,徐荣斋、班秀文、郑淳理任副组长,绍兴市中医药学会还组织编印了《景岳学说研究》两册,对推动景岳学说的研究起到了一定作用。
张景岳学术渊源受薛立斋、李东垣、许叔微的影响较大,其学术中心思想是“重阳不薄阴”,主要观点有:
①命门主两肾,为真阴之府、真阳之宅。其认为阴精和阳气,是性命之本;阴阳之根,都在命门;命门总主两肾,补肾中真阴真阳,即所以补命门。
②“阳常不足,阴常有余”与“气不足便是寒”。前者是针对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论点提出的,后者是针对朱丹溪“气有余,便是火”的论点提出的。丹溪重视真阴,景岳重视真阳。真阴真阳都是人身的正气,以正气言,阴常不足,阳也常不足。丹溪责火邪有余,景岳责寒邪有余。以邪气言,阳常有余,阴也常有余。
③相火不可言贼。景岳虽很推崇李东垣的学说,但对东垣的“相火为元气之贼”和“火与元气不两立”(东垣《脾胃论》)的说法,则有不同意见。景岳认为相火与情欲妄动而起的“邪火”截然不同。君相之火,正气也;邪火是贼,相火不可言贼。
景岳温补学说的现实意义:
①中年求复的预防观。景岳认为:“人于中年左右,当大为修理一番,则再振根基,尚余强半。”进补要适时。补精血的最好办法是药饵,代表方有大补元煎、左归饮、三阴煎、两仪膏等,代表药有熟地黄、山茱萸、菟丝子、枸杞子、人参、当归等。
②五脏同补的整体观。景岳认为五行五藏、五脏互藏,五脏同补代表方为五福饮,即人参(补心)、熟地黄(补肾)、当归(补肝)、白术(补肺)、炙甘草(补脾),谓“凡五脏气血亏损者,此能兼治之,足称王道之最”。
③阴阳互引的辨证观。景岳重视先后天阴阳互引,认为气血、脏腑、寒热,为后天有形之阴阳,盛衰昭著,体认无难;元阴元阳为先天无形之阴阳,曰元精、元气,变幻倏忽,挽回非易。景岳制方用药擅长阴阳互引,提出“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其创制的左归丸、右归丸,以育阴涵阳和扶阳配阴为组方宗旨,深得水火既济之妙。
④灸药并重的简验观。景岳虽为大儒医,但不废外治,重视艾灸的温阳作用。在《类痉图翼》中提出:“凡用灸者,所以散寒邪,除阴毒,开郁破滞,助气回阳,火力若到,功非浅鲜。”“膏肓俞……此穴灸后,令人阳气日盛……则诸病无所不治。”
张氏精通《易经》,主张医易同源。《类经附翼》说:“虽阴阳已备于《内经》,而变化莫大乎《周易》。”“易之为书,一言一字皆藏医学之指南;一象一爻咸寓尊生之心鉴。”故“易具医之理,医得易之用”,二者运用得当,就能“运一寻之木,转万斛之舟”。张氏非常重视人身阳气,就以《易经》哲理加以阐述。第一,他针对阴寒之气(与真阴不同,是指邪气)有碍生化而强调元阳的造化作用。“伏羲作易,首制一爻,此立元阳之祖”“大哉乾元,万物资始……阳为发育之首也”。“春夏之暖为阳,秋冬之冷为阴,当长夏之暑,万国如炉……及乎一夕风霜,即僵枯遍野”。由此得出结论,“凡万物之生由乎阳,万物之死亦由乎阳,非阳能死物也,阳来则生,阳去则死矣”。第二,重视真阳的功能。人体为小乾坤,阳气为“性命之本”,生命活动就是阳气的体现,人体生命的发生、延续、各系统生理功能的正常进行,如脏腑功能、气血津液运行、肌肉骨骼运动、体温、呼吸、心跳、思维等所有生理活动和功能表现,都归属于阳气的作用,故张氏谓:“凡通体之温者,阳气也;一生之活者,阳气也;五官五脏之神明不测者,阳气也。”第三,独重命门真阳。景岳强调生命之阳,是“先天真一之气藏于坎中”,起于命门。他认为命门真阳之气“操权”聚散,而脏腑经络之阳气布散于人体各部,此阳气是人体脏腑、经络、气血运动变化的动力。他认为位于“性命之本”命门中的真阳元气,“为五脏六腑之本”,凡寿夭生育,“无不由此元阳之足与不足”。总之,乾元之阳能造化、生命活动即阳气的体现、真阳之气源于命门,是张景岳重视阳气的基本思想。所以,张氏认为“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阳非有余”。
阴精是阳气的根本,与阳气互根而不可分,所以阳非有余,阴亦不足。为了让人们能了解真阴的内容,他详言真阴之象、真阴之脏、真阴之用、真阴之病、真阴之治,以悉其义。
景岳说:“所谓真阴之象者……此阴以阳为主,阳以阴为根也。经曰:五脏者,主藏精者也,不可伤,伤则失守而阴虚,阴虚则无气,无气则死矣。非以精为真阴乎?又曰:形肉已脱,九候虽调犹死。非以形为真阴乎?观形质之坏与不坏,即真阴之伤与不伤,此真阴之象,不可不察也。”阴为精,阴虚即精虚,精虚则气无所附;阴成形,故了解外在形质之坏与不坏,即可观察真阴之伤与未伤。这是真阴之象。
景岳说:“所谓真阴之脏者,凡五脏五液,各有所主,是五脏本皆属阴也。然经曰: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故五液皆归乎精,而五精皆统乎肾。肾有精室,是曰命门,为天一所居,即真阴之腑。精藏于此,精即阴中之水也;气化于此,气即阴中之火也……欲治真阴,而舍命门,非其治也。此真阴之脏,不可不察也。”脏腑之精统归肾,肾的藏精之所叫作命门。精藏于此,是为阴中之水;气化于此,是为阴中之火。故肾是水火之宅,是生命的根本。欲治真阴,当从命门求之。
景岳说:“所谓真阴之者……命门之火,谓之元气;命门之水,谓之元精。五液充,则形体赖而强壮。五气治,则营卫赖以和调。此命门之水火,即十二脏之化源。故心赖之,则君主以明;肺赖之,则治节以行;脾胃赖之,济仓廪之富;肝胆赖之,资谋虑之本;膀胱赖之,则三焦气化;大小肠赖之,则传导自分。此虽云肾脏之伎巧,而实皆真阴之用,不可不察也。”人体的生命活动,脏腑功能的正常运行,实质上是真阴的生理功能反映。这说明真阴的生理作用是非常广泛的,与元气一样,是生命之根蒂。
景岳说:“所谓真阴之病者,凡阴气本无有余,阴病惟皆不足,即如阴胜于下者,原非阴盛,以命门之火衰也。阳胜于标者,原非阳胜,以命门水亏也。水亏其源,则阴虚之病迭出;火衰其本,则阳虚之证迭生。”在景岳看来,真阴之气本无余,所以真阴之病都是不足。阴胜于下者,原非阴盛,而是阳不足,即命门火衰;阳胜于标者,原非阳盛,而是阴不足,即命门之水亏。正如王太仆所说:“寒之不寒,责其无水;热之不热,责其无火。”无水无火,皆在命门。
张景岳在《真阳论》中,首先阐述了阳气与阴精的关系。他说:“盖阴不可以无阳,非气无以生形也。阳不可以无阴,非形无以载气也。故物之生也生于阳,物之成也成于阴,此所谓元阴元阳,亦曰真精真气也。”其一,张氏认为人体生命是“阴阳之精交结”“妙合而凝”所形成的。精气分而言之,虽曰阴曰阳,然合而言之,则“阴阳之气,本同一体”。根据张氏的观点,凡是人体中的津液、精血、一切有形物质,只要是有生命的,就必然是阴中有阳、阴阳一体的。如血中有气,血气一体。脏腑器官虽属有形之物,然也必阴中有阳,阴质和阳气(其功能)阴阳一体,脏腑才能各尽其职,发挥生理作用,维护生命现象。其二,体用一原的观点。人体的一切功能活动和功能作用,无一不以物质为基础,没有物质也就谈不上功用。张氏把五行中的火比喻为人体的功能活动,指出:“火之互藏,木钻之而见,金击之而见,石凿之而;惟是水中之火,人多不知,而油能生火,酒能生火,雨大生雷,湿多成热,皆是也。且火为阳生之本,虽若无形,而实无往不在。”这个比喻就是体用一原的说明。其三,将人体真阴、真阳与命门密切结合,认为“命门者,为水火之府,为阴阳之宅,为精气之海”。张景岳这种认为阴阳既本同一体,又一分为二,体用一原,重视命门的思想,是其阴阳学说的精华。
景岳说:“所谓真阴之治者,凡乱有所由起,病有所由生,故治病必当求本。盖五脏之本,本在命门;神气之本,本在元精,此即真阴之谓也。王太仆曰:壮水之主,以制阳光;益火之元,以消阴翳。正此谓也。许学士曰:补脾不如补肾。亦此谓也……故治水治火,皆从肾气,此正重在命门,而阳以阴为基也。”五脏为人身之本,肾为五脏之本,命门为肾之本,阴精为命门之本。故凡阴阳诸病变,当责之并具水火之命门。阳既非有余,当用益火之剂,慎用寒凉;阴既常不足,当宜壮水之方,反对攻伐。张氏根据“阳非有余”理论所制的代表方有右归丸治疗命门火衰,益火重在补益肾水;理阴煎治疗火不生土之虚寒呕吐、反胃,同时又能兼补肾阴;胃关煎治疗阴中少火、中焦易寒之虚寒痢泄;镇阴煎治阴盛格阳,引火归原兼益肾水等。根据“阴常不足”理论所制的代表方有左归丸主治真阴肾水不足,不能滋溉营卫,渐至衰羸之症,有“俱宜速壮水之主,以培左肾之元阴”之功;左归饮主治命门阴衰阳胜之证;大补元煎主治气血大坏、精神失守,被誉为回天赞化、救本培元第一方;三阴煎治肝脾虚损、精血不足、营卫不充;归肾丸治肾水真阴不足、精血衰少等。阴中求阳、阳中求阴,是张氏阴阳观在制方用药中的具体体现。
在制方用药方面,景岳创八阵之说,自制新方,屡见奇效,其中如左归丸、右归丸、济川煎、玉女煎、两仪膏等著名方剂,至今仍为临床医生所喜用。张氏自云:“复制新方八阵,此其中有心得焉,有经验焉,有补古之未备焉。”洵非自诩之辞,然后世由于学术观点的不同,妄加抨击者也不乏其人,如陈念祖、章虚谷等人,将景岳所制的新方斥之为“杂沓模糊,以启庸医温补之渐”,致使璧玉晦而不彰。其用药特色有以下几点。
1.以阴阳为纲
景岳制方遣药首重阴阳,尝曰:“凡诊病施治,必须先审阴阳,乃为医道之纲领。”他熟谙经典,通晓易经,谓“精中无气,则孤精于内,阴内无阳,则气耗于外”,深明阴阳相济的重要性,并把这一认识充分体现在其制方特色上。其创制的左归丸、右归丸,以育阴涵阳和扶阳配阴为组方宗旨,方中去三泻(茯苓、牡丹皮、泽泻)、重用血肉有情之品,以调补奇经、充髓填精,深得水火既济之妙。景岳又从《黄帝内经》阴阳互根、从阳引阴、从阴引阳的道理中悟出:“阴根于阳,阳根于阴,凡病有不可正治者,当从阳以引阴,从阴以引阳,各求其属而衰之。如求汗于血,生气于精,从阳引阴也;又引火归原,纳气归肾,从阴引阳也。”细观景岳之方,便知以上所述均非空泛之言。如列于散阵的大温中饮(熟地黄、冬白术、当归、人参、甘草、柴胡、麻黄、肉桂、干姜),其用熟地黄、当归配散剂,即“求汗于血”。景岳在方后还颇为自得地说:“尝见伤寒之治,惟仲景能知温散,如麻黄桂枝等汤是也;亦知补气而散如小柴胡之属是也;至若阳根于阴,汗化于液,从补血而散,而云腾致雨之妙,则仲景犹所未及,故予制此方乃邪从营解第一义也。”列于补阵专治“劳倦伤阴,精不化气”的补阴益气煎(人参、当归、山药、熟地黄、陈皮、甘草、升麻、柴胡),其用人参配熟地黄,即“生气于精”。列于热阵的镇阴煎(熟地黄、牛膝、炙甘草、泽泻、肉桂、附子),治疗“阴虚于下,格阳于上”之证,其用熟地黄配附、桂,即“引火归原”。列于补阵的贞元饮(熟地黄、当归、炙甘草),专治“元海无根,亏损肝肾”所致的气短似喘、呼吸急促、吸不能升、咽不能降,其用熟地黄配当归,即“纳气归肾”。景岳此举,后贤每多效法。吴澄曰:“有血虚不能托邪外出者,宜大温中饮。此托补之大法,万世不易之理。凡禀质薄弱者速用此法,自有云腾致雨之妙。”
然而景岳又谓:“以精气分阴阳,则阴阳不可分;以寒热分阴阳,则阴阳分明。”在治疗疾病的寒热虚实上,景岳制方时一丝不苟,泾渭分明,如胃关煎、抑扶煎。两者虽都用于治泻痢,但抑扶煎用干姜、吴茱萸、乌药,直驱寒邪以抑阴为先,治泻痢之属寒实者;而胃关煎用熟地黄、山药,与干姜、吴茱萸相配以益肾温脾,专为虚寒泻痢而设。景岳还特别告诫,抑扶煎“此胃关煎表里药也,宜察虚实用之”。又如金水六君煎、苓术二陈煎,两者同为治痰之方,但前者以熟地黄、当归加二陈,重在补精生气以治痰;后者用干姜配二陈、猪苓,直接温化水饮。张氏以阴阳为纲的制方特色,可见一斑。
2.以精血为基
景岳认为无论水亏、火衰诸症,临床见症虽异,但均以真阴不足为病理基础。对于外感,内伤诸疾,但见虚象,即予补阴。景岳谓:“欲祛外邪,非从精血不能利而达,欲固中气,非从精血不能蓄而强。水中有真气,火中有真液,不从精血,何以使之降升?脾为五脏之根本,肾为五脏之化源,不从精血何以使之灌溉?”“故凡欲治病者,必以形体为主,欲治形者,必以精血为先,此实医家之大门路也。”证之于方,有补精祛外邪者,如五柴胡饮(柴胡、当归、熟地黄、白术、芍药、甘草、陈皮)。景岳在方后注道“中气不足而外邪又不散者,非此不可”,本方“兼培血气以逐寒邪,尤切于时用”,并谓遇此正不胜邪等证,必须培助元气,兼之解散,庶可保全,“若但知散邪不顾根本,未有不元气先败者”。补精血固中气者,如五阴煎(熟地黄、山药、扁豆、炙甘草、茯苓、芍药、五味子、人参、白术),方中熟地黄配四君补精益气。补精血治痹痛者,如三气饮(当归、枸杞、杜仲、熟地黄、牛膝、茯苓、芍药、肉桂、北细辛、白芷、附子、炙甘草),方中血肉有情之品与辛温通络药相伍,治疗血气亏损,风、寒、湿三气乘虚内侵,筋骨历节痹痛之极及痢后鹤膝风等证。补精血疗痘疹者,如六物煎(当归、熟地黄、川芎、芍药、人参、炙甘草)。景岳自谓,本方“治痘疹血气不充,随证加减用之,神效不可尽述”。补血调经水者,如逍遥饮(当归、芍药、熟地黄、酸枣仁、茯神、远志、陈皮、炙甘草)。
景岳在补精血时,特别喜欢用熟地黄,把熟地黄比作“治世之良将”,临证常用,即“乱不可忘治,故良相不可缺”。谓熟地黄为“精血形质中第一品纯厚之药”,具有“大补血衰,滋培肾水,填骨髓,益真阴”的功效。在临床应用时,善于用熟地黄与他药配伍。熟地黄与人参相伍,“人参有健运之功,熟地黄禀静顺之德”,故地、参一阴一阳相为表里,一形一气互主生成,其所创二仪膏,即取其“精化为气”之义。熟地黄与当归相伍,有“补血可以生气”之意。更为可贵的是,景岳通过适当的配伍,用治痰饮、水气、肿胀、痞满、呕吐诸症,不嫌熟地黄之滞腻;用治泄泻、痢疾,不畏熟地黄之滑泽。景岳用熟地黄之妙,已到了左右逢源的境地,故有“张熟地”的美称。
3.以精一为法
景岳组方十分强调方简药精。尝曰:“观仲景之方,精简不杂,至多不过数味,圣贤之心,自可概见。”其认为凡诊病者,既得其要,“但用一味二味便可拔之,即或深固,则五六味、七八味亦已多矣。然虽用之七八味,亦不过帮助之、导引之,而其意则一也”。其自创的186首新方,平均每方用药不过6味,其中3味以内者,就达33方,充分体现了这一原则。景岳鄙视那些广络原野,每以不寒不热、兼补兼泻之剂杂乱而投的庸医,指出:“凡施治之要,必须精一不杂,斯为至善。”他强调:“确知为寒则竟散其寒,确知为热则竟散其热。”“宜抑者则直从乎降,宜举者则直从乎升,所以见效速而绝无耽延之患,亦不过见之真而取之捷耳。”列于补阵的大补元煎(人参、山药、熟地黄、杜仲、当归、山茱萸、枸杞子、炙甘草)和举元煎(人参、黄芪、炙甘草、升麻、白术)即以纯正不杂著称。前者确知为虚而竟补其虚,乃“回天赞化,救本培元第一要方”;后者确知宜举而直从乎升,为“气虚下陷,血崩血脱,亡阳重危等症”的急救良剂。又如固阴煎“专主肝肾”,秘元煎“专主心脾”,一至五阴煎之专主肾、心、肝、肺、脾,各守其职,各为专病而设,力专效验。然景岳之精一不杂,以“见之真”和“确知”为基,并非拘一不变,“若必不得意而用行中之补、补中之行,亦势所当然。如《伤寒论》之小柴胡汤以人参、柴胡并用,陶氏黄龙汤以大黄、人参并用,此正精专妙处,非若今医之混用也”。
对于当时有些医生用药繁杂,不但不知其弊所在,反而自诩效东垣法的风气,景岳的观点是:“东垣之方有十余味及二十余味者,此其用多之道,诚自有意。学者欲效其法,必须总会其一方之味,总计其一方之计……若欲见头医头、见脚医脚,甚有执其三四端而一概混用,以冀夫侥幸者,尚敢曰我学东垣者哉?”景岳根据自己的切身体会,谆谆寄语后学:“东垣之法非不善也,然余则宁师仲景而不敢宗东垣者,正恐未得其精,先得其隘,其失也。”语重心长,足堪回味。
4.以灵变见长
景岳谓:“天下之方,治法虽多,对证则一。”“善于知方者,斯可以执方,亦可以不执方。”景岳制方每于法中寓法,巧思迭出,在病有不可顺治的情况下,最宜效法。如济川煎(当归、牛膝、肉苁蓉、泽泻、升麻、枳壳)是根据虚损便秘或老人肾虚便秘,势有不得不通而又不耐攻下(顺治)者所设,主用当归、肉苁蓉、牛膝补益而兼顺下,少佐升麻,欲下先升,枳壳既能运化气机,又能监制诸药之腻,用意即在寓通于补。又如玉女煎(生石膏、熟地黄、麦冬、知母、牛膝)为白虎之权变方,针对火炎灼阴或阴伤火炎之证,熟地黄、麦冬配石膏、知母,旨在寓滋于清、邪正兼顾,于少阴不足、阳明有余之证最为相宜。他如列于因阵的决津煎(当归、泽泻、牛膝、肉桂、熟地黄、乌药),乃“用补为泻之神剂”,其“以水济水”,治妇人血虚经滞,“若江河一决而积垢皆去”。《外科证治全书》卷二“误吞类”载,有一小孩误将铁钉吞入喉间,剧痛难忍,命在旦夕。景岳忆《本草》有“针畏朴硝”之说,悟得一方:用活磁石一钱,朴硝二钱,并研为末,令以熬熟猪油加蜜和调药末,嘱小儿服之。翌日,小儿解下一物,药护其外,钉在其中,苦痛若失。硝非磁石不能使药附钉,磁石非硝不能逐钉速出,非油无以润,非蜜未必吞。四药相辅相成,共同为力。景岳用药之活,堪为后世效法。
5.五脏同补
景岳五脏同补学说源自《黄帝内经》的有关论述及其五行五藏的观点。《灵枢·天年》云:“帝曰:人之寿夭各不同,或卒死,或病久,愿闻其道。岐伯曰:五脏坚固,血脉和调,肌肉解利,皮肤致密,营卫之行,不失其常,故能久长。”“帝曰:其不能终寿而死者,何如?岐伯曰:其五脏皆不坚,使道不长,空外以张,喘息暴疾,又卑基墙,薄脉少血,其肉不石,数中风寒,血气虚,脉不通,真邪相攻,乱而相引,故中寿而尽也。”所谓五行五藏,是指五行中的任何一行生克互藏。《类经·运气·五行统论》曰:“(五行者)第人知夫生之为生,而不知生中有克;知克之为克,而不知克中有用;知五之为五,而不知五者之中,五五二十五,而复有互藏之妙焉。”如土之互藏,木非土不长,火非土不荣,金非土不生,水非土不蓄。万物生成,无不赖土,而五行之中,一无土之不可也。景岳沿袭了五行五藏的观点,将五行与阴阳紧密结合起来,提出:“五行即阴阳之质,阴阳即五行之气,气非质不立,质非气不行。”其将五行与五脏结合起来,即形成了五脏互藏理论。《景岳全书·卷四·脉神章》曰:“所谓凡阳有五者,即五脏之阳也。凡五脏之气,必互相灌濡,故五脏之中,必各兼五气,此所谓二十五阳也。”同时又指出:“有一脏之偏强,常致欺凌他脏者;有一脏之偏弱,每因受制多虞者。”为此,景岳提倡五脏同补,并创制了五脏同补的代表方——五福饮。古时“五福”有其特殊意义。《尚书·洪范》记载“五福”的内容是:“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遵行)好德,五曰考终命(年老善终)。”汉代桓谭写过一篇《新论》,对“五福”做了微调,云:“五福:寿,富,贵,安乐,子孙众多。”民间说法,“五福”指的是家中无患者,门外无讨债人,邻里无仇人,牢里无亲人,朝中无当官的人。五福饮由人参(补心)、熟地黄(补肾)、当归(补肝)、白术(补肺)、炙甘草(补脾)组成,主治五脏气血亏损,方后自谓:“凡五脏气血亏损者,此能兼治之,足称王道之最。”“凡治气血俱虚等证,以此为主。或宜温者,加姜、附;宜散者,加升麻、柴、葛,左右逢源,无不可也。”若气血俱虚,而心脾为甚者,前方加酸枣仁、远志(名七福饮)。人参补气补阳,熟地黄补精补阴(大补元煎注),白术补气,当归补血,甘草和中,调和诸药。本方五脏气血并补、阴阳互引,五脏同补五福齐全。
值得一提的是,张景岳在书中并非只载成功的经验,也记录失败的教训。《景岳全书》中载,张氏治一年已及笄女子锁喉风案,患者于仲秋突然喉窍紧涩,息难出入,不到半日证势更剧。景岳诊其脉无火,问其喉无肿痛,望之则面青瞠目不能语,听其声则喉窍之细如针,抽息之窘如线,伸颈拼命求救,不堪之状,甚为可怜。先以二陈汤加生姜与之,毫无效果,复欲用独参汤以救其肺,但见证候危甚,恐滋怨谤,终未下手。他医见之亦束手无策,一日夜后而殆。景岳对此深为遗憾、痛惜,“此终身之疑窦,殊自愧也”。后反复推究,以为此病“非独参汤,决不能救”!希望后人“虚心详酌焉”。这种精神,值得后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