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记·货殖列传》说:“江南卑湿,丈夫早夭。”为对付恶劣的自然环境、繁重的体力劳作及极差的卫生条件,古越先民很早就与疾病展开了艰难的抗争,古越大地处处留下了他们不同凡响的印迹。
在住的方面,古代越人很早就采用了针对南方多雨潮湿特点而设计的“干栏式”建筑。在衣着方面,《越绝书》有越王勾践“冬披毛裘,夏披
绤”的记载,以适应四季温差的变化。饮食卫生方面,古代越人除使用储藏食物或贮水贮酒器外,尚有唾壶、虎子(即尿壶)、枕头等。这些可证当时的越人已有一定的卫生习惯。越人很早就饮用井水,越地酿酒与饮酒的历史悠久,酒为“百药之长”,至今绍兴人仍有喜饮药酒的习俗。先民在祭祀祖先鬼神时,大多酣歌畅舞,其意在祭神媚神,但亦有利于健身,出土文物“伎乐铜屋”展现了当时的场景。
《吴越春秋》卷十载,越王勾践说:“士有疾病,不能随军从兵者,吾予其医药,给与糜粥,与之同食。”妇女分娩时,“令医守之”以接生,并规定“壮者无娶老妻,老者无娶壮妇”,提倡优生优育。古代越人医治疾病的方式有砭石、针灸、切割放血(脓)、熨烫等。越城区亭山出土的唐代青瓷脉枕,是绍兴发现的较早的诊疗用具。
我国最早的本草著作《神农本草经》记载了一味中药“禹余粮”。据传,当年大禹在剡溪治水毕功之后,民工弃粮于山谷,化为石,名禹余粮,其山名余粮山,该山在今嵊州禹溪村北数里。禹余粮有收敛固涩的功效。《嘉泰会稽志》曾载:“蓟子训,齐人,卖药于会稽市,时乘青骡往来。”《万历绍兴府志》载,越大市“在郡城都亭桥,秦汉时,越人于此为市,即蓟子训卖药处”。蕺山多产蕺菜,越人素有食用蕺菜的习俗。蕺菜,《本草纲目》名鱼腥草,归于菜部;《吴越春秋》称岑草,有清肺热、化痰浊的功效。《越中杂识》载,嵊州东三十五里刘门山有“采药径”,相传为汉刘晨、阮肇采药处。南梁著名医药学家陶弘景也曾在会稽山采药,并宴请采药人,“陶堰(宴)”之名由此而来。晋著名医药学家葛洪曾炼丹于宛委山,今有“葛仙翁丹井”遗迹。香薰,内盛芳香药物以熏染,现有晋时期的青瓷香薰出土。
在养生方面,汉代上虞人魏伯阳所撰的《周易参同契》为早期气功养生学专著,历代丹道家咸尊此书为“万古丹经王”。上虞人王充撰写的《养生》十六篇虽然已佚,但《论衡》中记载的“养气”“爱精”“适辅服药”的养生理论及方法,一直影响至今。晋代书圣王羲之亦讲究养生之术。《嘉泰会稽志》载:“羲之雅好服食养性。”其不少书法作品亦与养生有关,《黄庭经》就是代表作之一。
越医文化犹如芝兰有根,醴泉有源,源远流长。
越地“医”之记载甚早。《吴越春秋》卷十载,越王勾践为鼓舞士气,对士兵说:“士有疾病,不能随军从兵者,吾予其医药,给与糜粥,与之同食。”在妇女分娩时“令医守之”以接生,并规定“壮者无娶老妻,老者无娶壮妇”。春秋左丘明《国语·越语上》亦载:“将免者以告,公令医守之。”这也是历史上对“医”称谓较早的记载。中医经典《黄帝内经》中提到了岐伯、雷公等十多位上古名医,但对这些名家,尚未使用“某医”或“医某”的称谓。殷商时期,医疗行业出现了占统治地位的“巫医”,但以医相称者仍很少见。李经纬先生认为公元前6世纪,始有秦名医医缓、医和的事迹记载,医为其职业,和、缓为其姓氏。考古发现战国玺中,有“事疡”“事痈”,及“王喑”“郭痤”;前者指从事疮疡、痈疽治疗的医生,后者指治疗失音、嘶哑之王姓医生及治疗痤疮的郭姓医生。隋唐至明清时期,由于时间、地域与学术水平之不同,医生的称谓更为丰富。宫廷多称“太医”“大医”“御医”,民间则称“医生”“先生”“儒世”“世医”等,南方多称“郎中”,北方则称“大夫”。此外,尚有“铃医”“走方医”“坐堂医”“衙推”等,也有以地区名命名医者,如“京医”。
“越医”一词,方春阳考证,秦越人为越医之鼻祖。《太平御览》卷七三八引晋·孔衍《春秋后语》说:“齐桓公六年,越医扁鹊过齐,桓侯客待之。”文中的扁鹊指秦越人,“越”是他的籍贯,“医”是他的职业,因此称他为“越医”。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八《周礼音义上》说:“《史记》云:姓秦,名少齐,越人。”宋·鲍彪《战国策校注》卷三《武王》说:“按《周礼释文》引《史记》:姓秦,名少齐,越人。今《史》无少齐字,恐《释文》为是,彼时所见本未缺也。越人似非名字。”《经典释文》是一部非常权威的经学著作,《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称其:“考证精博,至今谈经之士,钻仰不穷。”此说虽非定论,但也是有理有据的一家之言。
张效霞考证“越医”一词,可能首见于《淮南子·缪称训》中“医骆以治病”句下东汉高诱所作的注:“医骆,越医。”明倪朱谟纂于天启四年(1624)的《本草汇言》,在“橘皮”的“集方”类目下,有“以上七方出越医顾朽匏《畅心集》”之句。顾朽匏,即顾尚,杭州人。这时将浙江医生统称为“越医”。清赵学敏于1765年的《本草纲目拾遗·卷八·诸谷部·米油》云:“越医全丹若云:黑瘦者食之,百日即肥白。以其滋阴之功,胜于熟地也。每日能撇出一碗,淡服最佳。”朱德明考证,全丹若是绍兴人。这时将绍兴医生称为“越医”。王孟英《王氏医案》中多处出现“越医”这一称呼,如“抵杭日招越医陈六顺诊治”等。这是外人对越医的称谓。清·平步青(1832—1896)在《霞外捃屑》卷四专列“越医”一条,开篇即云:“越中自昔多名医,代有传绪。”并且在“丛丛鱼复江边石,摆出新方八阵图”的自注中提到了张景岳:“景岳《类经》。梨洲比之周云渊易算,并叹为越中绝学。”作为绍兴人的平步青,在自己的著作中开列“越医”词条,说明“越医”作为“绍兴医”的代称,已经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同。身为“绍兴医”并自称“越医”的,较早的可能是何廉臣。1904年第16期《医学报》载有《越医何廉臣明经论中国急宜开民智》一文,1909年何廉臣编著的《新医宗必读》有《越医传派论》一节,何廉臣《增订伤寒百证歌注·自序》的落款是:“民国十七年夏历十一月望,越医何廉臣识于绍兴卧龙山麓之宣化坊。”(方、张二文均引自2009年《全国首届越医文化论坛论文汇编》)
“越医”之名,其内涵既包括所有“浙江医”者,也特指“绍兴医”者;有他人所称者,也有绍医自谓者。历史上“越医”很早就已形成特定的群体,并为社会所认同。原卫生部副部长、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局长王国强这样评价越医:“绍兴乃首批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中医药文化源远流长,底蕴深厚,并自成一派,世称越医。越医呈现出专科世家多、流派多、名医多、著述多的鲜明特点,具有重实践、敢创新、善总结、知行合一的独特个性,在中华医药史上有着重要地位,为发展、繁荣中医药作出了重大贡献。”
越国是于越族以会稽(今浙江绍兴)为中心建立的国家,于越是远古时期生活在太湖和钱塘江流域的一支古老民族。《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允常卒,子勾践立,是为越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引《舆地志》载:“越侯传国三十余叶,历殷至周敬王时,有越侯夫谭,子曰允常,拓土始大,称王,《春秋》贬为子,号为于越。”越国的历史,自夏王朝帝少康封无余于越,至秦王朝王翦降百越之君,延续了1800多年,但越国历史的源头应该更早,新石器时代于越先民已活跃于这片土地,并创造了灿烂的文化。越国的疆域在历史上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越开始立国于会稽地区,即“封于会稽”。春秋时期其疆域以会稽为中心,据有太湖、钱塘江流域,包括杭嘉湖平原、宁绍平原、金衢丘陵一带。越灭吴后,据有吴地,后又“徙都琅邪”。战国初期,越国进入极盛时期,其疆域北起今山东琅琊,沿海而南,有今江苏北部运河以东和全部苏南地区、浙江全境、安徽的皖南地区、江西的东境,南抵福建,并可能深入今湖南境内。周显王三十六年(前333),楚威王兴兵败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越始“服朝于楚”,而诸越邦国尚存,越国一度退出原吴国地区,楚、越在长江以南的分界线,大约在今赣东北和皖南西境之间。越国的中心地区是今浙江省的宁绍平原、杭嘉湖平原、金衢丘陵一带。
绍兴古称“越”,是古越国的中心,也是其国都所在地。史载大禹治水告成,在境内茅山会集诸侯,计功行赏,死后葬于此山,所以更名茅山为“会稽”,这便是“会稽”这一名称的由来。春秋时期,于越民族以今绍兴一带为中心建立越国,成为春秋列国之一。春秋末期,越王勾践大败吴国,越国疆域拓展至江淮地区。至周显王三十六年(前333),楚威王兴兵败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越始“服朝于楚”,而诸越邦国尚存。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定江南,降越君,以吴越地置会稽郡,治吴县(今苏州)。东汉永建四年(129),会稽郡分置吴郡,移治山阴,领今浙江境内山阴等14县。隋开皇九年(589),改会稽郡为吴州,治会稽。隋炀帝大业元年(605),改吴州为越州,是为越州名称之始。唐及北宋,越州治山阴,领山阴、会稽、萧山、诸暨、余姚、上虞、剡、新昌八县。此后,领县数长期稳定。南宋建炎四年(1130)四月,宋高宗驻跸越州,取“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之意,于翌年更元为绍兴;又仿唐德宗幸梁州故事,于绍兴元年(1131)十月升越州为绍兴府。这就是绍兴名称之由来。元世祖至元十三年(1276),改绍兴府为绍兴路,治山阴。明、清时期复为绍兴府。民国24年(1935)6月,设绍兴行政督察区,辖绍兴、萧山、诸暨、余姚、上虞、嵊县、新昌七县,驻绍兴县城。1949年6月,设为浙江省第十专区,辖绍兴、上虞、嵊县、新昌、诸暨、萧山六县,10月改为绍兴专区。现绍兴市为省辖市,领越城区、柯桥区、上虞区、诸暨市、嵊州市、新昌县,市政府驻越城区。
越文化,从时间上讲不仅包括越立国之后的文化,还应包括越建国之前,越地先民所创造的文化,甚至越灭亡后越地的遗风遗俗。越国文化,指越立国期间的文化,从空间上讲涉及的地域不仅限于越文化的分布区域,还包括特定时段内原吴国疆域的文化,至少包括越文化和吴文化,即一般所称的吴越文化。越文化是越医文化的母体,越医文化所属的地域与越文化所属的地域是一致的。由于时代变迁,特定地域的界定也在不断变化,为便于研究,目前越医文化研究重点涉及的地域以现绍兴市(包括越城区、柯桥区、上虞区、诸暨市、嵊州市、新昌县)为中心。
越文化哲学思想对越医文化形成的影响,首推范蠡、计然之观点。范蠡认为处世行事,须按照客观规律办事,提出“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圣人随时以行,是谓守时”(《国语·越语下》),又认为客观事物都是可以互相转化的,“阳至而阴,阴至而阳;日困而还,月盈而匡”。在经商中也处处体现其辨证思想,认为“八谷亦一贱一贵,极而复反”“八谷贵贱更相胜”(《越绝书·枕中》),他根据贵贱相互转化的规律,提出理财经商的方法,“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资累巨万”(《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他认为要成事,既要根据客观形势,又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天因人,圣人因天;人自生之,天地形之,圣人因而成之”(《国语·越语下》)。“天时不作,弗为人客。人事不起,弗为人始”“得时无怠,时不再来”“赢缩转化,后将悔之”。范蠡认为抓住时机、充分发挥主观能动作用,亦有形象比喻:“从时者,犹救火、追亡人也,蹴而趋之,唯恐弗及。”(《国语·越语下》)计然认为“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故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史记·货殖列传》),“凡人生或老或弱,或强或恃,不早备生,不能相葬”(《越绝书·计倪内经》)。范蠡的“守时”思想和计然的“备生”思想,对越医文化的形成影响深远,张景岳重阳气的学术观点、绍派伤寒重瘥后调理的特色等,无不被其打上烙印。
越地,除了于越人,还有吴人、楚人、晋人、齐人、徐人等,如文种、范蠡、陈音(著名射师)是楚人,计然是晋人。《国语·越语上》记载:“四方之士来者,必庙礼之。”“其达士,洁其居,美其服,饱其食,而摩厉之于义。”《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载:“凡四方之士来者,必朝而礼之,载饭与羹以游国中。”“量其居,好其衣,饱其食。”结其果,“四方之民,归之若流水。”越与被视为中原正统的鲁国关系密切。早在越围吴时,越王勾践派人出使鲁国。据《左传》记载,哀公二十一年(前474)“夏五月,越人始来”。杜预注:“越既胜吴,欲霸中国,始遣使适鲁。”《春秋》载哀公二十三年(前472)“秋八月,叔青如越,始使越也。越诸鞅来聘,报叔青也”。越国不仅与中原鲁国等关系密切,还与远隔万水千山的秦国也有政治、经济、文化联系。《史记·六国年表》载秦厉共公二十八年(前449)“越人来迎女”。公元前449年,勾践之孙越王不寿(盲姑)在位时,秦女嫁越的史实反映了两国间的关系。越文化的兼容思想,对越医创立融伤寒、温病学说于一炉的绍派伤寒学说,以及早期越医对西医交流、包容、吸收的态度,有深远影响。
越地的社会风尚,尚武轻死,讲究习武。越地有断发文身、贯头左衽、饭稻羹鱼、习水便舟、喜饮酒等习俗。《墨子·公孟》云:“越王勾践剪发文身,以治其国,其国治。”《战国策·赵策》云:“翦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赵之民也。”《越绝书·记地传》说越人之性,“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以”。越地是著名水乡,江河湖泊,纵横交错,星罗棋布,因此主要交通工具为舟楫,并流行干栏式建筑作为居住形式,其特点:一是干燥、通风、明亮,可以避潮湿;二是房屋建筑的整体结构科学合理。这些民风民俗,与绍兴地区特有的时病——“伤寒病”及由此形成的伤寒专科,以及越医在诊治“伤寒病”时积累的独特经验、创立的学说有密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