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医诊法是以中医理论为指导,主要运用“四诊”(望、闻、问、切)诊察疾病,探求病因、病位、病性及病势,辨别证型,对疾病作出诊断,为治疗提供依据。因此,中医诊法是研究诊察病情、辨别病症的基本理论、基本知识和基本技能。杭州医家对诊法颇有造诣,如明代杭县人王绍隆,号负笈先生,精医学,尤通脉理,有名于乡邑,卒于1624年。同里潘楫得其传授,著《医灯续焰》一书刊行于世。该书初刊于1652年。潘氏认为《四言脉诀》乃宋南康紫虚隐君崔嘉彦所撰,明靳州月池子李言闻删补之,更书名为《四言举要》,还认为其中虽脉、证、病、因始备,但无注释,则读者不知其所从来,反增繁惑,故取崔嘉彦《四言举要》(明·李言闻删补改订本)予以注释,鼓志为释。其注文多据《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脉经》以及张元素、刘完素、朱丹溪、李东垣等诸家学说,并结合潘氏业师王绍隆所传授的脉学见解,联系各科病证,阐述脉理、治法,更名《医灯续焰》。清代钱塘(今杭州)人卢之颐(1599—1664),字子繇(一作子由)、繇生、子萦,初号晋公,又自称芦中人,曾著《学古诊则》四卷,共四十则(又称为段)。在《学古诊则》中,卢之颐采辑《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等书中有关脉学理论的内容,加以归纳整理,并做了系列的研究,重点发挥脉诊与经络原理,对经络学说阐发较详。他在书中序曰:“拙言原疏《杂病论》辨脉首条,未及申之以钞,已满三百余纸,合以后章,繁简不均,恐失仲景先生立论本义,另帙就正有道。其有未尽者,详疏平、辨两脉。而此《诊则》亦不敢妄骋臆说,惟知进法上古,遵经敷衍,稍备诊家则式,较之中古,各自恃其法者,恐不合时宜。倘不以鄙说为谬,质之《灵》《素》,严加勘驳,则不才有异时论者,罪戾无遁矣。”但卢之颐在述古脉法之余,并非完全盲从,亦有自己的观点。如《难经》将脉分为三部,但并未指出三部实际的宽度,一般都使用三指诊脉来表示“寸关尺”三部,而卢之颐提出以中指、食指诊关寸,以中指、无名指诊关尺的新方法,符合了《难经》以诊阴阳为手段,而关则是“阳出阴入”的界限的原意,值得进一步研究。卢之颐还认为有关经络学说中涉及“脉动”的内容即是后人失传的古脉法,确有见地。卢之颐在《学古诊则》中列诊法十则为纲,内容为度形体以别大小、至数以纪迟数、往来以循滑涩、部位以度长短、举按以验浮沉。以浮、大、数、滑、长为阳,沉、小、迟、涩、短为阴。他将诸书中有关脉象以类相从,分列于十纲之下,十纲既分,其错综变化就可以了如指掌。掌握了十则的大纲和各脉的目,脉象性质、纲领、分类等都有原则可据,脉象的动态变化就不难弄清,这种见解和方法确实是很精辟的。因卢之颐晚年病瞢,故此书并未完稿,第二帙之后即已残缺,后二帙则散乱不齐,存在内容重复或引文错误等情况。此书后经王琦整理,于乾隆三十年(1765)刊印在《医林指月》十二种丛书中。
据史料记载,杭州研究脉诊的医家除王绍隆、潘楫、卢之颐外,尚有明代余杭县(今杭州余杭区)人孙光裕、清代仁和县(今杭州)人陈嵇等人。孙光裕,号浮碧山人,幼年失怙,赖母所养,笃志于儒学,后患病,仓促求医,几为庸医所误,遂于攻读之余习《灵兰秘典》《金匮玉尺》等书,渐通医理,尝参考诸家脉论,著《太初脉辨》二卷,刊于崇祯乙亥(1635)。此外,他还著有《血证全集》一卷。此二书国内未见,今尚存于日本。仁和县(今杭州)人陈嵇,字几山,又字雪庐,号雪道人,清乾隆三十年(1765)举人,性好游历,往来于粤东、粤西凡三十年。其工书法,善诗赋,旁及医药,著有《雪道人脉纂》,未见刊行。
有关脉诊的方法,最早见于《灵》《素》诸经,西晋王叔和撰写的《脉经》十卷,是第一部研究脉诊的专著,但杭州医家们对此书评价不高,如“钱塘医派”代表性人物张志聪在《侣山堂类辩·诊法论》有言,认为《脉经》的内容“虽采用经语,其中不无杜撰,且多七表八里之蛇足,图画七奇八怪之形状,疑惑后学,反多歧路之悲”。对于后世假托王叔和之名所作《王叔和脉诀》,张志聪亦有评价:“五代高阳生,假叔和名,撰《脉诀》二卷,然亦有所长,但在叔和《脉经》又未可为全璧。”出于以上看法,张志聪提出“学者当宗法《灵枢》《素问》及仲景平脉、辨脉诸法”,因为“《灵枢》有缓急、大小、滑涩之提纲,《素问》有左右、前后、上下之诊法。盖以形身之上下四旁,以应天地六合之道,又三部九候之法,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谓人居天地气交之中,人与天地参也”。张志聪同时还强调诊脉时应遵循“整体观念”,即“盖以两肾为先天始分之水火,而生木、火、土、金、水之五行也。脏腑之雌雄配合,经脉之属络相连,是以高阳生有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之歌,盖亦有所本也。《伤寒论》以右附上候脾胃,则心与小肠,肺与大肠,不言而可知。后人妄生别论,皆未曾参究《内经》之故”。此外,张志聪还认为,《内经》中“‘平脉篇’有三菽、六菽之诊法,谓皮、脉、肉、筋、骨,乃肺、心、脾、肝、肾之外合,故以举按轻重,以候五脏之气。而褚澄、储泳之论,不徇经理,反覆阴阳,颠倒脏腑,可置之勿问”,故他倡言:“此四诊之法,咸宜明了于心中,随机应变于指下,兼之审证察色,而诊道始备。”值得一提的是,张志聪还提出,诊脉应当分识脉、审脉两个过程,其中识脉虽难,但审脉更难。他在《侣山堂类辩·识脉论》中说:“体认所见之脉何因,所主之病何证,以心印之而后得也。”并提出诊脉当需结合望、问、闻其他三诊,方为完备。他在《侣山堂类辩·上部有脉下部无脉其人当吐不吐者死》对《难经》所谓“上部有脉,下部无脉,其人当吐,不吐者死;上部无脉,下部有脉,虽困无能为害”之说进行注释,认为其“所以然者,脉之有尺,譬如树之有根,枝叶虽枯槁,根本将自生。脉有根本,人有元气,故知不死”。“钱塘医派”另一代表性人物高世栻也持类似观点,也认为“其他《脉诀》之言,多属不经,不可为信。欲求诊脉之法者,考于《灵枢》,详于《素问》,更合本论辨脉、平脉而会通之,则得其要矣”。他在《医学真传》中专立“诊脉大法”一篇,详细论述诊脉的机理及方法。他说:“脉者,五脏六腑之大原,有脉则生,无脉则死。三部脉平,病虽剧亦生;三部不平,病虽轻亦危。”认为“人身十二经脉,交通有道,循行有次,气统于先,血附于内,流行还转,昼夜不停。而医家诊脉,以左右两手分寸关尺三部,医以三指候之,以医之一呼一吸,候病者之脉,其脉应指而动,一动谓之一至。一呼一吸之间,其脉若四至以上,或五至以下,不数不迟,谓之平脉。若一呼一吸,其脉三至,或三至不足,则为迟脉。一呼一吸,其脉六至,或六至有余,则为数脉”。至于《难经》所谓“迟为虚寒,数为虚热”,他直指“此为识病之法,并非诊脉法”,这是从脉的速率来辨。从脉的形态来看,又有浮沉、滑涩、弦紧、大小之分。高世栻在《医学真传》中记载有脉的形态的具体分类:“浮者,浮泛于上,轻指即得,如水漂木,故曰浮;沉者,沉伏于下,重指始得,如石下沉,故曰沉。滑则往来流利,如珠走盘而圆转;涩则往来艰涩,如刀刮竹而阻滞。弦如弓弦,按之不移也;紧如转索,按之劲急也。大乃脉体洪大,过于本位也;小乃脉体收敛,不及本位也。”此外,脉又有微、细、芤、革之区分:“微者,虚微,似有似无也;细者,细小,如发如丝也。芤者,上有中无,如按葱管也;革者,外劲而坚,如按鼓皮也。”由于脉的形象不一,故必须于指下辨明,合证参考,方有定见。对以上诸脉之外的动脉,高世栻分析说:“动脉有二,一则三部之脉,厥厥动摇,圆疾如豆也;一则头额喉旁、胸腹胫足跃跃而动,此经脉循行环转,于空隙之处微露其端,所谓流中溢外也。”关于某些异常脉象,如无脉、反关脉、死脉(虾游、鱼翔、屋漏、雀啄、弹石)等,也必须了解。
望诊是通过观察患者的外在表现,如面色、舌苔、脉象等,以了解人体内在病理变化的方法。杭州医家强调望诊的重要性。如“钱塘医派”代表性人物高世栻在《医学真传·辨舌》中直抒己见,指出了舌诊中一些错误之处:“舌者,心之窍。心,火也。舌红,火之正色也;上舍微胎,火之蕴蓄也;此为平人之舌色。若病则君火内虚,胃无谷神,舌色变而胎垢生,今人妄谓胸中有食,则舌上有苔,非理也。若谓苔因食生,则平人一日数餐,何无苔?若谓平人食而即消,病则停滞苔生,何初病一二日,舌上无苔,至三四日谷食不入,舌反有苔?则有食有苔之说,可知其讹谬矣。”他又言:“方书辨三十六舌,张大繁言,毫无征验。世医不知此属伪言,临病施治,执以为信,非所以救之,适所以害之矣。”如以舌苔来说,平人胃气有余,凡五味入口,无论酸盐甘苦,皆过而无苔。病则胃气空虚,若五味入口,遇酸盐甘苦,则舌上凝滞而生苔。
闻诊,即听患者的声音、语言或嗅气味等以诊察病情。本段仅讨论医家论述中与声音、语言相关的部分。“钱塘医派”代表性人物张志聪在《侣山堂类辩·音声言语论》中说:“不知音声之原委,又安能审别其病情乎。”强调了闻诊的重要性。他认为声音的高低与脾、肺二脏有关:“土者其数五,五者音也,故音主长夏,是音声之发于脾土,而响于肺金也。”又认为语言表达是否清晰明了与心、肝二脏有关:“在心主言,肝主语,心开窍于舌,舌者音声之机也。肝脉循喉咙,入颃颡。喉咙者,气之所以上下者也;颃颡者,分气之所泄也。肝心气和,而后言语清明也。”发言、歌咏,皆出于五脏神之五志,故有音声而语言不清者,当责之心肝;能语言而无音声者,当责之脾肺;能言语音声,而气不接续者,当责之两肾。该理论在临床上有一定的实用价值。
问诊是采用对话的方式,向患者及其知情者查询疾病的发生、发展情况和症状、治疗经过等,以诊断疾病的方法。“钱塘医派”代表性人物张志聪在《侣山堂类辩·问因论》中说:“闭户塞牖,系之病者,数问其情,以从其意。得神者昌,失神者亡。盖得其因,则能定其名,能定其名,则知所以治矣。”认为必须通过问诊来全面了解病情,为辨证论治提供依据。即所谓“夫病又有脉证之相应者,有不相应者;有病久而重感于新病者,有外感风寒,而复内伤五志,病不以次入而乘传者。故当详审其受病之因,所病之苦。察其志意得失,神气存亡,饮食嗜欲,居处房劳,参合脉证,以意逆之,然又不可惑于病家之言而无果断也”。如他曾治一少年,症见伤寒三四日,头痛发热,胸痛不可按。患者认为是三日前因食面而致病,张志聪通过问诊,认为“食停于内,在胸下胃脘间,按之而痛。今胸上痛不可按,此必误下而成结胸”。再问患者,告知说:“昨延某师,告以食面之因,医用消食之药,以致胸中大痛。”张志聪诊视外证尚有,仍用桂枝汤加减,一服而愈。可见医生在问诊时不应“惑于病家之言”,而是应当通过详细的询问,明了病情,这样才有利于更准确地、有效地诊疗疾病。
辨证就是分析、辨认疾病的症候,是依据中医学理论,将四诊所收集的各种症状、体征等临床资料,进行分析综合,判断疾病的病因、病位、病性和正邪盛衰变化,从而作出诊断的过程。其方法主要有八纲辨证、脏腑辨证、六经辨证、卫气营血辨证和三焦辨证等,其中八纲辨证是各种辨证的总纲,而阴阳辨证又是八纲辨证的核心。阳证是反映人体功能亢进,能量代谢增高的反应状态;阴证是反映人体功能不足,能量代谢低下的反应状态。在临床运用八纲辨证时,一般认为阳证主要是指实热证,阴证主要是指虚寒证。但“钱塘医派”代表性人物张志聪认为不尽然。他在《侣山堂类辩·阳证阴证辩》中说:“夫《内经》之所谓未满三日者,可汗而已;其满三日者,可泄而已。盖谓热病而言也,故篇名热论。热病者,寒邪在于表之三阳,寒已化热,故可汗而已;在不从汗解,则热邪已入于里阴,故可下而已。若寒邪在表而不能化热,及表阳虚脱者,太阳经有四逆汤之寒证;寒邪直中于里阴,感君相二火之热化者,少阴经有急下之火证;厥阴经有便脓血之热证。此皆从人身中之气化也。故邪在三阳曰阳证,能化热曰热证,不能化热曰寒证;在三阴曰阴证,病阴寒曰寒证,得火化曰热证。又不可以病在阳而定为热病,在阴而必寒也。”明确指出阳证未必出现热象,阴证未必出现寒象。此外,还有一种“阳剧似阴、阴剧似阳”的特别现象,即他所谓:“阳剧似阴者,谓厥深热亦深也。厥阴篇曰,伤寒一二日至四五日厥者,必发热,前热者后必厥,厥深者热亦深,厥微者热亦微。所谓伤寒一二日者,谓一日病在太阳,二日病在阳明,寒已化热,至四五日而后传入于里阴,故曰必发热。言伤寒一二日必前发热,至四五日而后厥也,深重微轻也。盖热邪深入,而里气不能外达,故热深而厥亦深也。如此者当知一二日之间,邪在表阳曾发热而后传入于里阴也”。至于所谓阴剧似阳者,“乃寒邪直中于里,阴盛而格阳于外,是以喜寒恶热,揭去衣被,欲卧凉处。如此者,其人必躁;其脉沉细,或虚浮而乱;其舌必滑,其面色必清;或赤浮于外,其肤必凉;或发热者,必先凉而后热,以手按之,始觉壮热,久之反凉。对此二者,应先详审其因证,而假象自露。若犹恐阳剧似阴,阴剧似阳,先以此摇惑于心中,则反有差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