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国时期有两本史书没有用编年体记事,它们有自己的特点—国别体。
春秋战国时期,多国并立,每个国家的历史各具特色。以国为单位,将历史资料重新分类,就是国别体。这种体例是由《国语》开创的。
《国语》相传也是左丘明所作,有研究者认为,这本书实际上是多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整理编辑的,目前尚无定论。《国语》共21卷,包括了春秋时期周、鲁、齐、晋、郑、楚、吴、越8个国家的事情,其中晋国的史料最多,占了全书的三分之一。
《国语》和《左传》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更侧重记录人物的语言,用对话来刻画人物形象,所以就像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国“朋友圈”。
我们先来看看“圈主”晋国说了什么话。
晋献公有一个宠妃叫骊姬,她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国君的位置,于是就想谋害太子申生。她晚上哭着对献公说:“我听说申生很仁义,对百姓也很好。他却说您被我迷惑,要动用武力,逼您杀了我。您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免得连累百姓。”
献公很惊讶:“他难道只爱百姓,不爱他的父亲吗?”
骊姬说:“我听说效忠国家的人,认为只要事情对国家有利,就都是仁义的。只要对百姓有好处,即便杀了国君,百姓也会拥戴他。如果纣王有一个好儿子,抢在周武王之前把纣王杀了,商朝就不会灭亡,我们也不会知道纣王是不是暴君。您不担心这样的事发生吗?”
献公非常害怕,于是将申生驱逐出境。
骊姬的狡诈和献公的愚钝,在对话中一目了然。而这番对话发生在深夜,旁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这都是作者的合理虚构,因此《国语》有很强的文学性。
《左传》对吴国和越国之间的恩怨情仇一笔带过,《国语》却详细记载了吴王夫差称霸、勾践灭吴的全过程。
吴国和越国都是春秋末期才崛起的国家,却是天生的死对头。因为夫差的父亲死在越国人手上,他要为父报仇,就十分勤奋治理国家,终于击败了勾践。
勾践派文种去求和,说:“我们愿意把金玉、美女都献给吴王赔罪,如果你们认为越国的罪不可饶恕,那么我们就烧掉宗庙,用仅剩的五千人拼死抵抗,他们都一个顶俩,相当于一万人。你们与其杀了这些越国人,不如得到这个国家的臣服,请仔细想想哪个更有利。”
夫差想同意求和,伍子胥反对:“不行,吴国和越国是天生的敌国。三条大江环绕着我们,百姓无处迁移,有吴国就不能有越国,有越国就不能有吴国。我们不能错过灭掉它的机会。”
可是夫差没有听进去伍子胥的话,放了勾践。勾践苦心经营三年,终于击败了吴国。夫差用同样的话求和,请求献上金玉、美女赔罪,勾践却说:“过去上天把越国赐给吴国,你没有接受天命,现在上天把吴国交给越国,我难道可以不听天命吗?”于是吴国灭亡了。
在记载这段历史时,《国语》强调了勾践胜利的原因在于重视人才、爱惜民力,这也是贯穿全书的价值标准,因此《国语》是比较倾向儒家思想的史书,而《国语》开创的国别体,影响了后世的史学家。
战国时期,很多谋士在诸侯国之间游说,他们的言行被记载在《战国策》里,由西汉刘向整理编辑成书。
但是《战国策》中各国“朋友圈”内容却一直点赞数寥寥。后世学者说它是“离经叛道之书”,因为《战国策》不是儒家的“朋友圈”,它是属于“纵横家”的。
纵横家不像儒家一样著书立说,有传承和门徒,他们都是个人白手起家创业,凭借的资本只有三寸不烂之舌。他们本是士人的一部分,但是价值观、人生观和其他学派不同。他们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钱、权、名,而这些都是被儒家、道家、墨家等学派所不齿的,所以记载他们言行的《战国策》在当时就不受欢迎。
但是这些纵横家的人生很有戏剧性,他们非常擅长说服别人,说出来的话也很有意思。最有名的一位纵横家就是苏秦。
苏秦的老师是学识渊博的世外高人“鬼谷子”,苏秦可以说是名校毕业,但他周游列国,却找不到工作,最终穷困潦倒、面黄肌瘦回到家中。家里人看到他这样,都不搭理他,也没人给他做饭。他非常羞愧,发愤读书,下决心一定要找出让国君高薪聘用他的方法。他苦心钻研了整整一年,只要打瞌睡,就用针扎自己的大腿。
一年后,他又到赵国去碰碰运气。这一回他成功了,带着相印凯旋回家。父母得知消息,提前为他收拾好房间,还准备好酒席,出城三十里去迎接他。苏秦回到家,妻子不敢和他对视,只敢低头侧着耳朵听他说话,嫂子匍匐在地上,再三跪拜赔罪。苏秦问:“嫂子为什么之前趾高气扬,现在这么卑躬屈膝呢?”
嫂子回答:“因为你现在地位尊贵,而且很有钱呀。”
苏秦不由得感叹:“没钱的时候,亲生父母都不把我当儿子;有钱发迹了,亲戚都畏惧我的权势。人活在世上,权力地位和荣华富贵,难道可以忽视吗?”
这就是纵横家的价值观—有钱有名就是人生赢家,无权无势就是没用的失败者。
因此纵横家为了功名富贵而不择手段,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国君。《战国策》记载了他们雄辩的说理和尖刻的讽刺,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
为了说服对方,纵横家喜欢用寓言故事说理。《战国策》中有很多至今脍炙人口的寓言,如“画蛇添足”“惊弓之鸟”“南辕北辙”“狐假虎威”“鹬蚌相争”“亡羊补牢”。这些寓言不像《庄子》寓言那样高深莫测,也不像《韩非子》寓言有着深刻的思辨性,而是非常贴近生活的,讲述时也十分口语化,蕴含了纵横家对世界最朴素的思考。
纵横家的言行虽然不受世人喜欢,但是他们能一针见血地给国君提意见、指出问题,头脑很灵活;他们毫不掩饰自己拿多少钱办多少事的态度,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做人”的表现呢?
《战国策》展现纵横家的风采,也丰富了史料,等到司马迁写《史记》时,他选用的很多史料都出自《战国策》。《战国策》追求情节奇特和夸张铺陈的叙事手法,影响了汉初散文。
史书撰写体例上,国别体和编年体并轨而行,直到汉武帝时期,才有人将这个格局打破,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