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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昂
蜀地“古惑仔”的风骨人生

要想走水路离开巴蜀之地,就要经过长江上的三个峡谷。这段总长193千米的地段,两岸都是陡峭的高山,最窄的地方不足百米,除了正午和深夜,都看不见太阳和月亮。

18岁的陈子昂坐在船上,听着猿猴的叫声,虽然巫峡十二峰的缭绕云雾给了他难以磨灭的梦幻感受,但是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长安。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兴奋喜悦远远超过离家的忧伤。不一会儿,雾气渐渐散去,荆门山出现在眼前。这里是刘备和东吴军作战的古战场,过了这里,就彻底来到异乡了。

陈子昂曾经是射洪(今四川省射洪市)出了名的“古惑仔”。他的父亲非常有钱,随随便便救济灾民就能拿出一万斛粮食,虽然考中了进士,但是不满武皇后干政,就隐居在蜀地逍遥自在。有样学样,陈子昂花钱也大手大脚,交了一堆道上混的朋友,每天为了义气“打打杀杀”,从来没有好好读过书。终于有一天,陈子昂为朋友出头,不小心砍伤了人,或许是对方痛苦的表情和一地血泊,让他顿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好勇斗狠只会让自己在监狱里度过下半辈子,大好青春干点儿什么不好呢?

于是射洪少了一个未成年犯,多了一个钻研经史的学子。陈子昂想要到大唐最繁华的城市看一看。他将自己比作“楚狂人”接舆,踏入楚地,自此开启非凡的人生。(“ 今日 狂歌客,谁知入楚来。”《度荆门望楚》

陈子昂进入京城“贵族学校”国子监读书进修,但是他没有像王勃一样一次中举。他只能灰心丧气地回到金华山做“复读生”。两年之后,他踌躇满志地再次入京,依然铩羽而归。

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狂歌”的兴奋,徒留一腔愤懑:为什么努力过后没有任何回报?难道他注定要在蜀地的街巷中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吗?父亲给他的钱,他这辈子也花不完,而他这辈子又能为子孙留下什么呢?

这一日,陈子昂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长安街头。前方人头攒动,不知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围观群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虽然对看热闹不感兴趣,陈子昂的脚却不自觉往那个方向移动。

“嚯,就这把破琴,值百万钱吗?”“可不是,还能比得上汉朝的焦尾琴吗?”

原来有人当街卖琴,要价百万,不接受还价。好几个富家公子哥,围着卖琴人问来问去,但那人一言不发。陈子昂眼睛一亮:怪人卖琴,这事情有意思!

“让一让,让一让!”他挤进人群,径直走到卖琴人跟前,大喊:“这琴我买了!”在一片哗然声中,陈子昂说道:“走,跟我拿钱去!”

于是在众人的簇拥下,陈子昂向客栈走去,卖琴人抱着琴跟在后面。来到客栈,陈子昂当着大家的面钱货两清。面对惊讶又好奇的人群,陈子昂宣布:“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在这里演奏琴曲,希望大家赏脸。”

豪掷百万买琴的消息,成为当日长安城最热门的新闻。于是第二天,客栈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们都想见识一下这么贵的琴到底能弹出什么样的曲调,更想见识一下花钱不眨眼的买家是何方神圣。

万众期待下,陈子昂抱着琴登场。他看着挤得水泄不通的大堂,感慨地说道:“我写了那么多文章,没有人愿意读,为了看一把琴,却来了这么多人。这真是没有道理啊!”

他高高地举起琴,摔在了地上。琴弦断裂,琴面损毁,人们都目瞪口呆。陈子昂却不慌不忙地拿出自己的诗文,分发给众人看。原来,买琴、砸琴都是陈子昂炒作自己的手段,酒香也怕巷子深,这么一闹,他的诗名确实流传开了。京兆司功—相当于京城的人事部官员—王适读到了陈子昂的诗歌,拍案叫绝:“此子必为海内文宗!”

从第一次离开家赴京赶考到进士及第,陈子昂用了5年时间。武皇后也知道了他的诗名,特意召见他,让他做“麟台正字”。

两年后,契丹叛唐,骚扰边境,陈子昂主动请求随军出征。他最远到达了居延海和张掖河,即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和甘肃省张掖市、酒泉市一带。西北边塞风光,开阔了陈子昂的视野,也打磨了他诗作的“风骨”。

早在给友人东方虬的诗作《修竹篇》的序言中,陈子昂就认为:“ 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 。”从西晋到唐初,诗文一味追求华丽的辞藻和形式,内容空洞,没有“兴寄”和“风骨”,渐渐走进了死胡同。他认为诗歌应该像《诗经》一样,有关注现实的内容,也要有建安文学一样刚健的风格。

从边塞回京,陈子昂并没有得到任何封赏,在为母亲守丧三年后,才被提拔为“右拾遗”,负责向皇帝提意见。

此时武太后已经改朝换代,为自己加了“圣神皇帝”的尊号。她在全国推行告密制度。无论是农民还是普通城市居民,只要想来洛阳告密,沿路不仅包食宿,还可以骑驿马到洛阳。就算是诬告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如果情况属实,告密人就会“一步登天”,被破格提拔。

人性恶的一面被彻底激发出来。有人是为了报复,有人就是想靠告密获得荣华富贵。屈打成招、罗织罪名、严刑拷打,被索元礼、周兴、来俊臣等酷吏折磨致死的人不计其数。洛阳宫城前的检举箱“铜匦”不是申冤的工具,而是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生命的怪兽。

陈子昂见到这一乱象,屡次上书直谏。他不愿见到朝中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担心被别人告密,每个人在上朝前都要写好遗书,和家人诀别。可是他的谏言从未被采纳。《谏用刑书》《谏雅州讨生羌书》《上蜀川安危事》,一篇篇政论奏疏是陈子昂恪尽职守的表现,却是令当政者厌烦的刺耳声音。

于是陈子昂也被扣上“逆党”的罪名,遭遇牢狱之灾。所幸他保住了性命,出狱后官复原职。这时契丹又骚扰边境,陈子昂再次请求随军出征。

陈子昂担任随军参谋,来到了燕国故地。怀想往事,他感慨万千,写下了怀古组诗《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

战国时期,燕昭王想要招揽天下贤才,振兴燕国,于是他去请教老臣郭隗。郭隗给他讲了个故事:有一位国君非常想得到千里马,就派人去寻找。侍臣找了三年,终于打听到千里马的下落,可惜他赶到的时候,千里马已经死了。但侍臣花了国君给的五百金子,把马骨买回来。国君非常生气:“我让你去买活马,你为什么买了没有用的马骨?”侍臣说:“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王连死马都肯花重金去买,还愁没有人献上活的千里马吗?”

说到这里,郭隗向燕昭王行礼:“请大王将我当作马骨试一试吧。”

于是燕昭王盖了一座华丽的房屋,送给郭隗住,并且将郭隗视为老师,每天都去拜访请教。他还修筑了一座高台,台上放置了几千两黄金,作为给贤士的见面礼。人们把这座高台称为“黄金台”。

天下贤士果然接踵而至。从齐国来的阴阳家邹衍,燕昭王为他修建碣石宫,让他在燕国讲学、发展生产;魏国来的乐毅,燕昭王拜他做亚卿,授予他军政大权,最终乐毅攻下齐国70多座城池,使燕国成为“战国七雄”之一。

1000多年过去了,陈子昂来到昔日碣石宫的遗址,眺望早已不复存在的黄金台。他感叹道:“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 哉。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 ”燕昭王的宏图霸业早已成为消散的烟云,他骑着马悲叹回营。

令他感慨的,还有乐毅“ 仗义下齐城 ”的壮举以及燕太子丹“ 匕首赠千金 ”的信任。前六首诗分别吟咏轩辕台、燕昭王、乐毅、太子丹、田光、邹衍,最后一首以郭隗作结:“ 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隗君亦何幸,遂起黄 金台。

郭隗的幸运是生逢其时,遇到了能赏识他的国君;而历代有才贤士的不幸正是生不逢时,终生没有等到“黄金台”。这样的不幸,正发生在陈子昂身上。

唐军统帅武攸宜听不进意见,一意孤行去对抗契丹军队,导致先锋部队惨败。陈子昂提出如何转败为胜的建议,武攸宜却恼羞成怒,将他贬为军曹。

幽州蓟北楼上,陈子昂望着荒凉的原野,悲从中来,吟咏出流传千古的诗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 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登幽州台歌》) 他往前看不见重视贤才的古人,往后也看不见能礼贤下士的明主。他仿佛处在广博天地的真空地带,只能独自伤神,流下眼泪。他的泪为自己而流,也为所有古往今来不得意的人而流。

陈子昂心灰意冷。不久,以要照顾病重的父亲为理由,他递交了辞呈,但被回绝,仅允许他“带职返乡”。

陈子昂没有过上安稳的晚年生活。射洪县令得知陈家有钱,故意罗织罪名把陈子昂投进监狱,敲诈勒索“赎金”。最终陈子昂倾家荡产,死于狱中。很多学者推断,射洪县令如此肆无忌惮地折磨一个还未办离职手续的朝廷官员,是武三思授意的。因为《登幽州台歌》太出名了,“后不见来者”的感叹在武三思听来非常刺耳,于是就让酷吏“处理”掉陈子昂,就像清除那些死于告密信的官员一样。

陈子昂确实在无人赏识的失落中离世,但是他的诗歌主张和实践,终结了浮艳纤弱的齐梁诗风,对唐诗诗风的变革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的组诗《感遇》38首,或抒发政治抱负,或讽刺现实弊政,内容都是从现实出发,语句都通俗易懂。后世评价他的诗歌“ 其辞简直,有汉魏之风”(《升庵诗 话》) ,陈子昂实现了自己对“风骨”的追求。

唐朝诗坛百花竞放,那些青史留名的人都对陈子昂称赞不已:李白认为陈子昂是“ 凤与麟”(《赠僧行融》) ;杜甫特意去金华山寻访陈子昂读书的地方,写下“ 公生扬马后, 名与日月悬”(《陈拾遗故宅》) ;韩愈认为“ 国朝盛文章, 子昂始高蹈”(《荐士》)

因为他们都知道,“初唐四杰”令花园初现生机,“文章四友”和沈、宋令花园颜色缤纷,而陈子昂是支撑花园健康成长的坚实土壤。那名“弃武从文”的蜀中少年,在出走半生后,把精气神倾注在这片他热爱的天地中。即便天地悠悠,前后无人,他仍在诗歌的世界里拈花微笑。 v84AbGritQrY/k8QMrRlliYzBHh+Tmum3KCpTYMCTWwyA5V2mTO6R1Eb+38ZwR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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