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重生,这个完全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此刻正出现在“土豆丝”的家中。
“沒想到,你家好东西挺多啊。”
杜重生弯着腰,蹑手蹑脚地穿行过客厅,以防碰到或者踩到了他满屋子的老古董收藏品——
红木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字画、卷轴,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和鉴石书堆砌在一面巨大的墙柜里,另一面稍小一些的墙柜也塞满了各种邮票、粮票、发绿的铜钱、玉块等等。
客厅里没有电视机,唯一的电视柜也被多尊或大或小的佛像占满了空间,二十来方的客厅被这些“好东西”占据了七成,只留下一条小小的过道出入。
甚至过道两旁还放着植物和两瓶与成年人等身高的玻璃大樽,大樽放在红木架子上,樽里装满了一片片发黑的东西。
“这些又是啥?”杜重生指着玻璃大樽问到。
“土豆丝”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自己家里,除了老婆还有小妾以外,他是一律严禁别人上门的,一来会搅乱他摆放整齐的藏品,二来就像现在一样,对着各种藏品问东问西。
“这是广东的陈皮,哎,你小小别碰。”
正在收拾被杜重生翻动过的字画,吓得他赶紧放下东西跑过来护住那两樽陈皮宝贝,三个月的交涉下来,两人已经混成了老友关系。
“陈皮?这玩儿你吃得了这么多吗?”
“你懂个屁,我这两樽二红皮已经藏了十八年了,每多存一年,价格上涨百分之二十,一斤两万多块,这两樽陈皮比我这老房子值钱多了。”
“哟,你这堪比黄金呀,有没有这么厉害。”
杜重生拍拍手上的灰尘,迈步离开玻璃樽子,走向窗边的茶台,在客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刚坐下就感觉不太对劲,连忙又站起,侧着身去把窗帘拉上,这才安心。
“前辈,我们合作也快三个月了吧,我这次来,是给你结账的。”
杜重生等“土豆丝”也坐下后,不慌不忙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袋,放在茶台上,轻轻地推了过去。
“谢了杜董,可是……不用这么多吧?”
“土豆丝”看了一眼身后拉紧的窗帘,才敢接过袋子,偷偷瞄了一眼,满袋现金,估摸也有十几沓大钞。
“上个阶段各方面的数据都跑得不错,你的工作也做得很好,舆论的大盘基本按我们预设的台本在走了,现在公司和我个人的支持度越来越高,这是你应得的,辛苦了,收下吧。”
“呵呵,那老前辈我也就不客气了,没没没,我其实也就按你们给我写好的稿件发出去而已,也不算太辛苦。”
“土豆丝”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忙着把现金袋的封口细细折好,封口折了三重四叠,才敢放心塞进茶台底下最里面的那个小抽屉里。
“上市前的工作准备得七七八八了,接下来我们会给你发诬陷抄袭的律师函,不过不用担心,都是一些收尾工作而已。”
“明白,我需要做些什么吗?杜董。”
“你就按我们给的稿件,最后道歉说占用了公共资源,任务就结束了,你放心,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会安排你和家人到国外旅居一段时间,该有的费用都会办理妥当的。”
“好好好,一切听杜董安排。”
那天晚上,两人再聊了点细节,午夜12点整,“土豆丝”收藏的那些古董钟,一到点就整齐划一地响个不停,“土豆丝”也感觉累了,精力旺盛的杜重生也不好意思继续“折磨”这个小老头,于是就匆匆结束工作,起身回家。
虽说是盛夏,但是一向做事都准备万全的杜重生,为了不被看见出没在“土豆丝”家,来之前就让高桀准备了长款的黑色风衣和鸭舌帽,他甚至不让司机开到门口,而是停在两个路口之隔的公园停车场里。
所以此时此刻,他就戴着鸭舌帽,穿好长款风衣,把领子煞有介事地竖起来,一个人鬼鬼祟祟走出了小区。
幸好正值深夜一路上没什么人,连经过的保安室都异常安静,一出小区,他就往公园停车场方向小跑过去。
“杜董。”
下属高桀站在车旁抽烟,远远看见杜重生跑了过来,立马把烟头丢到地下踩熄,谨慎地环顾四周,接着打了两个响指,让司机小宇马上开车。
杜重生躲上车后,高桀利落地把门轻轻关上,自己在后排的另一边上车。
“走吧小宇,出马路前别开车灯。”
“明白。”
这是一辆很普通的商务车,车子不开灯在公园的停车场里缓缓驶离,就像幽灵般静悄悄地漂浮着,驶出马路有一段路后,司机小宇才把车头灯亮起,往杜重生家的方向驶去。
午夜时分的广海路十分寂静,夜晚城市的喧嚣早已退去,一路上只有偶尔一两辆公交车或出租车在行驶,远处一栋栋灯火通明的商务写字楼和无人的街道形成强烈的感官对比。
这种大都市的冷峻感,杜重生再熟悉不过了,他想起了自己初到广海闯荡以来,无数次在这样的情境之中穿行,这段经历,是构建他整个事业版图的神经、脉络和血管。
包括今晚,这一步棋的意义之关键。
“杜董,顺利吧?”
高桀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板的状态,等车开进平顺的高速路后,杜重生才稍微平复了因为小跑而气喘的呼吸声。
“嗯,他答应了,你把最后的道歉稿整理一下吧。”
“明白。”
方才为了尽可能减少影响,杜重生没有让高桀一起进入金碧湾岸,而是安排他在原地等待,一旦发生异常状况,就按下短号通知高桀过来。
多年的主仆关系让杜重生十分信任高桀。
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六年前进入公司,一开始只是策划部的一个小小的专员,靠自身的努力和一股认真劲,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进杜重生的幕僚靡下。
影视化融资、签约作者矩阵、新媒体传播整合、上市决定等等,高桀见证了公司一路壮大的每个重要节点。
杜重生甚至还有高桀独有的短号码,只要按下手机的某一个键,就可以联系到他。高桀即是杜重生的亲信,也是他的亲密战友,可以这么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高桀对公司和杜重生更了如指掌了。
“杜董,我们没有准备保密协议,你真的信任他吗?万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直接说吧。”
“我是担心这个人不守规矩,事后不会乖乖让我们安排出国,或者出去之后还贪得无厌,毕竟……我们有把柄在他手上。”
高桀瞄了一眼司机小宇,顺手把后排的音响打开。
“说重点”杜重生闭着眼,他知道高桀有话要说。
“等事情结束以后,需不需要我安排,处理掉他?”
高桀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这其实也是杜重生的心患,这件事就像房间里的那头大象,当房间关闭时,是时候要想办法把大象送走了。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安静。”
“嗯。”
说完,车里又安静了一段路,高桀见老板不愿意展开这个话题,就识趣地不再说什么了。商务车下了高速,往庄园的方向上山,离从公园开车到这里,已经开了四十多分钟。
别墅的大门缓缓打开,车停在门外等待进去,这时音乐刚好放完了,车内安静得只有引擎轻微的抖动声,杜重生不想把这个话题带进家里,趁着门还在缓慢拉开,他把头稍稍侧到高桀的方向,呢喃道。
“这事儿要做,也等他出国以后在外面做吧。”
说完,就自己拉开了门下车。
“小宇,你们回吧,不用开进去了。”
司机小宇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高桀见老板自己下了车,赶紧也拉开门,打算追过去。但杜重生已经走进大门里了,听到脚步声,慢慢地举起右手,往外挥了两下,让高桀回去。
高桀只好在漆黑中目送他渐渐走远,眼看着杜重生的背影,感觉他真的累了,或许是老了,高桀尤为记得,刚入职没几天就在杜氏集团的全体大会上,第一次见到杜重生的情境——
这个浑身充满能量和魅力的男人,在舞台上尽情挥洒自己的荷尔蒙,年轻的高桀被他深深地震住了,他不知道此生往后,自己的命运将会与眼前的这个男人羁绊得如此紧密,甚至……
“走吧,小宇。”
高桀上车后对司机小宇下达指令,小宇扭头看了一眼他,问道。
“要载你回公司宿舍吗?高经理。”
高桀想了一想,拿出手机,手机屏幕的蓝光瞬间照亮了后排。
“不,我把定位发你,去这个酒吧。”
酒吧街的夜色勾引着这个城市里最不愿入眠的人,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昏暗的霓虹灯光下,年轻的调酒师轻轻摆动着身体,优雅地调配着一杯血腥玛丽。
一个饥渴且急需被安慰的心灵坐了下来,举起血腥玛丽深深地灌进嘴里,抬起头看向调酒师粗大的喉结,微醺感如同幻觉般慢慢慢慢地爬上脑袋。
高桀感觉,今晚莫名空荡荡的灵魂,又稍微被填满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