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震大约持续了五分钟,城市里拉响了防空警报,要求市民都去附近的广场上。
老人家任由木渺带着,随着风情街上其它慌乱的人群去到了一片小广场上。
此时小广场已经汇聚了不少人,三两一群,四五一伙,不少人都穿着拖鞋、睡衣,显得有些狼狈,有小孩在哭,哭得不少人心烦意乱。
木渺扶着老人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先坐下,老人这时有点缓过神了,对木渺说:“谢谢你啊,姑娘。”
木渺摆手,示意不用谢她。
老人又说:“真是可惜了我那些灯了,好些灯都是孤品啊。”
木渺自然也为他难过,方才慌乱之中不曾留意,此刻再度将记忆调出来,脑海中立刻就出现了一架一架灯盏碎在地上的场景,支离破碎,叫她的脑子也跟着破碎的瞬间一起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震使得城市的供电系统也出现了问题,小广场上黢黑一片,只能看见一些手机透出的暗光,木渺与老人在广场的角落坐着,方才那城市的辉煌好似已成了很久之前的梦,而此刻的黑暗则是碎裂之后结实的真相。
一阵凉风吹过,老人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终究是身外之物。老人家姓古,单名一个风字,姑娘你叫什么啊?”
木渺拿出手机,打了自己的名字给他看。
古风接过手机,念了出来:“木渺,目眇眇兮愁予,同音不同字,但应该是取自这里吧。”
木渺打字:“不知道。”
“不知道?你的母亲为你取名时,不曾告诉你?”
木渺不知道古风为什么会这样问,只在手机上打字:“我没有妈妈。”
“笑话,这世上的人许说没有爸爸,怎会没有妈妈呢?”
木渺打字:“我没有。”
古风顿了顿,又问:“那你爸爸呢?”
木渺打字:“我只有养父,养父已经去世了。”
古风不说话了,拍了拍木渺的手。
木渺感觉到古风似乎在替她有些难过,又或者不是,总之是浮出了一些情绪吧,她并不喜欢这些,如此陷入了沉默。
古风似乎是感觉到了一些抱歉,“不好意思啊,老伯不是有意要问这些的,那你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木渺微微有些诧异,不确定这个问话是出自老年人对年轻人习以为常的关心,还是什么别的。
她摇了摇头。
古风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合时宜,笑着说:“对不住,人老了,会招人烦,你别见怪。”
木渺想了想,在手机上打字:“古老伯,你的家人呢?”
事实上木渺这样的问话并非出于好奇,她只是认为如果自己主动问一句,或许可以化解刚才古风那些歉疚和尴尬,毕竟她这样的人在别人眼里总显得有些可怜。
却不想古风沉默了一阵,才说:“我……我原本有一个,哦,不,两个……哎,我也没什么家人了,也就剩我个糟老头子了,和你一样。”
这次倒是换木渺有些歉疚起来,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夜风很凉,二人陷入沉默,一老一小,安静地看着广场上尚未从地震中平复的人群。
木渺知道,这些人各自都有父母亲朋,自然会充满恐惧和忧虑。
而她,什么也没有。
一轮极圆的月亮空悬,无有声响。
好在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都没有余震发生,人群也慢慢恢复了平和,就在防空警报通知大家可以回家,但是要时刻警惕的时候,人群之中忽然又出现了骚动。
木渺一眼望去,就见距离小广场不远的一处十几层的居民楼顶,站着一个人。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个人就从楼顶坠了下来。
木渺看得非常清晰,那人是向后下坠落,面孔向上,对着天空那轮纸一样白的圆月。
好像一枚炸弹落入了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脚步声瞬间再次包裹住了木渺,古风亦面色大变。
这时,木渺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格外冷静而清晰:“靠边,靠边,110吗,汝阳路景园小区4幢,有人坠楼。”
五分钟后,警车呼啸而来,后面跟着的是120。
警戒线被快速拉起,人群也被警察迅速疏散,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木渺和古风都在被疏散之中的人群之中,只能慌慌张张地随着人流行动,可这时她却清晰地听见了一组对话。
“妈的,中了什么邪,这是今晚的第五个了。”
“对,我是报案人。”
“楚予吧,我认识你啊!之前刑侦一队的吧。”
“对,是我,坠楼的地点就在那边,需要我协助吗?”
木渺被“楚予”两个字击中,一转身,只看到那个已经有些熟悉的背影逆着人群走向了事发的地点。
第二天一大早,艾玖就给木渺发来了一堆信息。
第一个是问她,“地震了,你那里好不好”。
第二条是描述了自己感觉到地震之后抱着电脑就跑,鞋都丢了。
第三个是新闻,“地震当晚有五人坠楼,疑为自杀。”
紧追着这条新闻的是一条信息,五个人里有两个人曾经是蔡春晓的客人。
她甚至还给出了两个名字:秦昭,张亮。
秦昭,这个名字木渺知道,当初她被养父赶走的时候,账户里多了两万块钱,转账名就是这个人。
如同黑暗中的一张网,一两个微小的绳结上轻轻闪出了些许微光,木渺虽然不知道艾玖是从哪里查到这些信息的,但她相信艾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她正打开手机查新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很快铁门就被人咚咚咚砸响,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伴随着砸铁门的声音,一下一下撞进木渺的耳朵里。
“渺渺!渺渺!走!快走!”
是蔡春晓。
紧接着,一阵蛇鼠窜行的声响簌簌簌簌声响也钻入了木渺的耳朵,木渺忍着难受与焦躁,刚刚把门打开,那蔡春晓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就跑。
同其他哑巴不一样,木渺不仅无法讲话,喉咙里也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不晓得蔡春晓要干什么,也腾不出来手拿手机打字给她,只被蔡春晓拖拽着往楼下跑。
忽然就在那个时候,整幢楼都开始摇晃,是余震。
蔡春晓停住,拽着木渺的手腕上,一枚蚕豆大小的疤隐隐泛出些不正常的红光,木渺正要从她的手腕里将手脱出来,没想到蔡春晓立刻又奔跑起来。
与之同时,楼里的人都开始向外奔跑,此起彼伏的“地震了”“下楼”“又摇了,跑啊”,通过不同的嘴巴和喉咙在整个空间里来回地撞。
还有重物砸在地面上声音,房顶裂开缝隙的声音,各种各样慌乱的脚步与呼号。
蔡春晓捉住木渺一直在跑,跑出小西楼,沿着坡道,木渺不知道她到底要把自己带去哪儿。
摇晃经历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但蔡春晓也只是微微顿了顿,然后换了一个方向,将木渺拽入了一个小巷子。
那小巷子里倒是无人,蔡春晓喘着粗气,对木渺说:“走,离开这儿,快点!他们来了。”
木渺手忙脚乱拿出手机,刚要打字,蔡春晓一把抓住她的手:“他们来了,走,快点,不然走不掉了,离开这儿,离开这儿!”
蔡春晓推了一把木渺,接着木渺忽然发现蔡春晓的瞳孔猛地张大了,再接着,一朵花从蔡春晓的眼睛里长了出来。
朱红的花瓣颤颤巍巍地抖开了,仿佛在迎接什么。
木渺闻到了一股奇异的甜香,整个人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晕眩,空气微微震颤抖动,以一种奇怪的腔调。
再接着蔡春晓软到在地上,她的身上长出了十数朵花苞,花苞一朵一朵绽放,红叶金蕊。
金月杜鹃。
每一朵杜鹃都对准了木渺,在夜空之中,微微地摇晃着花身,花蕊散发着璀璨的金光。
好像一盏灯。
血从蔡春晓身上缓缓地流了出来,浸透了她身体底下的地面,她的眼窝已经空了,只留下两个黑黑的洞,嘴唇喃喃着,木渺辨认出她在叫“阿明”。
她伸出右手,一朵花的绿芽穿破她手腕上丑陋的疤。
木渺彻底定在了原地,直到目睹那些杜鹃花从蔡春晓的身体里长出来,彻底地盛开,然后又逐渐枯萎下去,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具流干了血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