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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的案子没有破获，因为手段过于残忍，一直是警察局的悬案。
只是再令人困惑的谜题，当时间过去了五年，又没有什么受害者家属日日哭闹，慢慢地也就开始在档案室落灰了。
接待木渺的小警察狐疑不决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过当时小香港案的调查，但也知道那是一个死在城中村里的小混混。
所以当这样一个举止文雅且样貌惊人的年轻女人自称是陆成明女朋友的时候，他多少是有几分怀疑的。
小警察于是又问：“五年前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木渺打字：“外地。”
“这都五年了，怎么今天才来警局？”
木渺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推到那警察面前。
那是一张翻拍的报纸照片，小警察伸出手指将那张照片放大，发现是当年关于小香港案的一则新闻报道。
只是那报纸上满是油渍，很多地方都看不清楚，标题名称只剩下“……血，妓女之子惹上了黑社会大佬！”
但报纸上的两张黑白色的照片是清楚的，一张是阿明的脸，另一张则是满地的血迹，以及用花体印的“割喉”两个字。
“你是看到了这个报道，才知道陆成明被杀，然后才来的警局？”
木渺点头。
“那你有什么新的线索可以提交给警方吗？”
木渺想了想，很快打了一行字，推了过去：“我希望可以看到当时的案卷或者尸检报告，我可能会发现你们不知道的线索。”
“看卷宗？”小警察立刻摇头，“这肯定不可以，违规的。”
木渺继续打字，手指飞速跳跃，一时竟让那小警察有些眼花缭乱。
这次是一段话：“我是死者那间房子之前的住户，阿明被杀这件事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庆城半年了。我是最了解阿明的人，我可能会提供一些当年你们没有查到的线索。”
“而且我知道阿明死的时候没有挣扎，这可能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先被杀死再被放血，另一种是他中了某种类似麻醉剂的东西。抱歉我不会讲话，所以沟通起来会比较麻烦，如果直接让我看到案卷，效率会高。”
小警察将这一大段话前后看了两遍，顿了顿，问：“你是怎么知道陆成明死的时候没有挣扎？”
这次屏幕上只有两个字：“观察。”
小警察蹙眉，但木渺的表情却很认真，叫他不知道该相信还是不相信，只好继续问：“你还知道什么？”
木渺想了想，又打了一行字：“还有一个人的命案，可以一起调查。”
“谁？”
“木三阳。”
这个名字对于小警察就很陌生了。
他问：“为什么要一起？他和你什么关系？和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木渺很快就将手机放在了小警察的面前，“木三阳是我的父亲，我们在703室住了十九年，阿明死后三个月，木三阳也死了，我打听过，他的尸体是在城外的臭水沟里发现的。
“小香港的人说他是喝醉了掉进去的，第一，那个臭水沟距离小香港很远，并不在他日常的生活半径内。第二，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间里，他没有喝酒的习惯。”
“这样啊……”小警察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这个木渺描述自己父亲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情，而且她抛出这个线索更像是为了要查陆成明的案子，而不是真的要弄清楚她父亲的死因。
眼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小警察想了想，起身，收起了文件，对木渺说：“好的，这个信息我也会一起提交的，你的联系方式我们也有了，注意近期不要离开庆城。”
木渺跟着站起来，又将手机推了过去：“能让当时的办案警察参与吗？”
那小警察犹豫了一下，“这个不是你或者我能决定的。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联系你的。”
木渺握着手机，停了停，打了一行字，“能请你认真地告诉我，会有消息吗？”
木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生了一张娃娃面孔的小警察，一双眼睛如同两盏小灯，认真得让人发怵。
说起来这小警察也向许多受害人家属说过大抵相似的话，而且并非出于官样文章，只是因为一些无可奈何的事实。
但是此刻，一种说不出的忐忑与不安悄悄地浮了上来，那里面甚至还有一些歉疚。
他不能确定。
这些许的迟疑让木渺猜到了答案，她停顿了一下，收敛了表情，只是仍旧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谢谢。”
这两个字让年轻警察轻微的歉疚又上升了一点，而且他莫名地有一种感觉，这个“谢谢”也同时代表着她已经放弃向警察寻求帮助。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他很难受，于是在目送木渺离开接待室之后，小警察快速整理了文件，去了位于走廊另一边的队长办公室。
因为速度过快，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木渺并没有真的离开那条走廊。
他站在队长办公室里，上报了木渺的请求，却不想队长脱口而出：“楚予？那王八羔子早辞职八百年了，参与个鬼！”
“楚哥！当时办这案子的是我楚哥？”年轻警察有点激动。
“什么楚哥？”队长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又骂了一句，“他X的就一逃兵！”
郭瀚是从部队转业做的警察，“逃兵”在他的骂人字典里，裹上那种明显愤怒且鄙夷的语气，真是比骂人畜生还难听。
这俩字显然刺激到了小警察，他瘪了瘪嘴，不吭声了。
郭瀚把有点怨气的小警察丢在办公室里，径直去了档案室，调出陆成明和木三阳两起案子的卷宗，丢在档案室的长条桌上，砸起了一堆土。
他看着那堆卷宗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对话框，最后一次聊天记录还是三年前的拜年群发短信，是他发给对方的，而对方没有任何回复。
楼外的树影将几点斑驳落在那堆卷宗上，郭瀚坐在桌子上，给那个如同死了一样的对话框发了条信息：“有个受害者家属，来刑侦队要求重查五年前陆成明案。”
信息发完，他将手机也随手丢在桌上，看着窗户外面的树木发呆，眼前却渐渐也浮上一层血色。
郭瀚当了小二十年警察，陆成明的案子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大案，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也就是那个诡异而难解的凶案现场让人难忘。
满屋子的血，一个蜷缩如在母体中的彪形大汉，一双大睁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血上漂浮着的被撕碎的照片和一股经久不散的气味。
不是血的气息，而是一种令人感到甜美与迷醉的馨香。
比起谜语一般的凶案现场，更让郭瀚不能理解的是跟了他快八年的楚予，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个案子辞职，然后人间蒸发。
要不是后来队里的张小伟无意中找到了他的一个微博账号，郭瀚几乎都要把那家伙当失踪人口处理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五点，郭瀚收起手机准备回办公室继续加班，不想刚抓起手机，一串急促的铃声诈尸一样叫起来，来电显示上是已经五年不曾出现的那个名字。
郭瀚磨了磨后槽牙，将电话挂断了。
不过很快，那个号码又打了进来。
**
红灯亮起，木渺站在路口默默等待。
这钢铁水泥造就的城市，车辆如铁鼠钢蛇从她面前呼啸而过，虽然这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但是和这些年她去过的其它暂时落脚的城市一样，都让她感到十分的陌生。
楚予。
这是木渺在判断出那个小警察去办公室汇报后，站在墙角留神听到的名字，只是她同时也听到这个人已经辞职了。
警察局一趟下来，除了知道案子尚未破获之外，最有用的信息就是这个名字了。
那个楚予会是因为这个案子而辞职吗？
垃圾车换了好几茬工人，五年前的那个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木渺笔记本里列出的走访名单，很快就不剩几个。
木渺在心里盘算自己接下来还能去找的人，除了不多的几个现在仍旧住在小香港的租客外，还有一个人，或许也能提供帮助。
艾玖，这是出现在那张新闻报道下实习记者一栏的名字。
只是木渺并没有在地图上找到庆城长河报的地址，反而在网上找到了庆城长河报已经停刊的消息。
绿灯亮起，她和马路对面的一群人交错而过，并不曾注意有一个男人在护着怀孕妻子过马路时看了她一眼，也不曾注意在她过马路之后，另有一个背着巨大登山包的高个子男人大步走向她来时的方向。
转眼两日过去，木渺回到小香港这件事也不再是什么新闻，四大爷起初还想和周围的老住户分享一下，但是四目望去，也没剩几个，心里不甚唏嘘，但也只好作罢，过了没一会儿，心劲儿也就松了。
不过当木渺在手机上写，想让他聊聊当时阿明死时候的事，他心里又忍不住有点打鼓，早该知道这丫头回来不是没原因的，还真是为了阿明那事。
“你四大爷年纪大了，好些事都记不得了。”
木渺没有动，就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四大爷。
四大爷被她那双眼睛盯着，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有点发毛，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这事吧，说起来也是挺惨的，阿明那小子也算是大爷看着长大的，也是个挺好的孩子。但是他被杀这事吧，大爷真的不太记得什么了，那天眼一闭就睡了，眼一睁，就听见人死了，我还没出门呢，警察来了，我就被带去问话了。”
木渺心生疑窦，四大爷这个人很喜欢凑热闹、瞎聊天，这么大的事他应该和小香港的人添油加醋出不知道多少个版本，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那我爸呢？他当时在哪儿？”木渺在手机上打字，递给四大爷。
“你爸……我其实也不太记得了，反正那天夜里也没见他，后来是陈家狗说警察本来把他列为嫌疑人了，毕竟嘛，703是你和你爸住，但是后来怎么着又放了，好像是说那天晚上他在菜市场后面的麻辣烫摊子上喝酒，那个人穿着个西装马甲，戴个鸭舌帽，喔唷，体面得很，好多人都看见了，就那个什么，电视里老演的，啊，不在场证据充分。”
西装马甲？鸭舌帽？
木渺不记得木三阳的生命里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物，她继续飞快打字，“我爸不喝酒。”
“这个……这个……那我就说不上来了。”
除了四大爷，经历过阿明案的小香港居民已经不剩几个，当时教木渺写字的徐老师也早已经搬走。
木渺并没有从依旧还在的这些居民的回忆里获得很有效的信息。
唯一一个能称得上奇怪的点就是死亡发生的那天傍晚，大家都说自己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陈家狗摸着后脑勺说：“那天晕乎乎的，还闻见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木渺追问，陈家狗却摇头，说是想不起来了。
木渺只好继续在网上寻找信息，她重新输入那条新闻残缺不全的标题，大部分条目都差不多，都是“黑社会”“妓女”“割喉”“血”这些关键词随机组合，拼凑成各种荒诞离奇的帖子，但是没有一个是木渺认识的阿明。
事情的亲历者们竟然都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而网络上却是各种荒谬的谎话四处乱舞，阿明时而被描述成一个恋童癖，时而被认定为和黑社会老大抢女人的莽汉，时而又被当成贩卖器官的二道贩子。
木渺胃里涌起一些酸水，压制住身体上的不适，她又进入了庆城那个早已经不再运营的城市论坛，仍旧一个帖子一个帖子地翻过去，在谣言和谎话的沼泽里跋涉。
最后在鬼胡夜话的板块里，找到了一个五年前的发帖，帖子的内容是“小香港闹无头鬼”，一样是绘声绘色的添油加醋，并没有真实可靠的内容，反而是有一个留言里有一条链接。
木渺点击链接，发现是一条已经被封禁的文章，文章的题目依旧是“割喉放血，妓女之子魂断小香港”，发布在一个“狮家探案”的私人帐号上。
木渺上下划动，发现账号里除了这篇文章外，还有许多其它的案件分析，看题目频频出现类似分尸、复仇、连环杀人之类的词。
最近更新的是几个国内外旧案，一则是一个英国的医生犯了15起谋杀案，一则是美国的无差别杀人案，另一则是80年代北方乡村的一起连环杀人案，以及一桩旧日的弑母案。
木渺点击了最新的一篇文章，和网上其它帖子比起来，这篇写弑母案的文章内容要克制得多，没有什么情绪的铺排，更多的是梳理了时间线和证据，并对证据来源一一做了注解，详细阐述了尚未清晰的案件疑点，除了耸人听闻的标题似乎是做了一些应对信息爆炸时代的妥协外，内容本身却保证了相当高的严谨度。
而这篇文章的作者名上，赫然写着“艾十玖郎”。
木渺给这个公众号发了私信，说想要了解一下小香港案。
临发送前，她又多增加了一句，“我是陆成明的女朋友。”